六十四、盛夏之美

作品:《上品寒士

    夜雨潇潇,陈操之在细碎的雨声里睡得颇不安稳,梦境纷至沓来,前世今生经历过的和未经历过的景象在梦里如走马灯一般旋转闪现,到四更天时,雨停了,很奇怪,那些纷繁的梦也随着雨声一齐消逝,陈操之天明醒来时只记得梦的尾巴。梦里陆葳蕤卧病在床,像是在吴郡的那次感了风寒,脸红扑扑得娇艳无比,嫂子丁幼微陪在陆葳蕤身边,而他呢,却是纵马狂奔,似乎要为葳蕤寻找一种灵丹妙药,又好像是病的不是葳蕤,而是他嫂子,反正他很焦虑,不找到那种药就不行,在雨停的那一刻,他似乎找到药了,所以安心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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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起身洗漱,冉盛也起来了,驿站管事昨日夜里就得了吩咐,早早的准备了一锅汤饼,陈操之与冉盛食毕,向郗超告辞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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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超笑道:“现在才卯时三刻,子重归心似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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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夫人周马头道:“这接连几天暴雨,今晨雨收云散,岂不是陈郎君与陆氏女郎得上天眷顾、定成眷属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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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这微笑道:“多谢周氏嫂子吉言,嘉宾兄,那我先去了。”向郗超夫妇各施一礼,出了驿站大门,骑上枣红大马“紫电”,往北得的而去,冉盛骑着大白马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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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雨后,空气分外清新,太阳尚未升起,晨风拂面清凉,沿途草木枝叶繁盛,若有若无的清香缭绕鼻端,茑萝、醉蝶花、紫茉莉这些夏季花卉非但未被连日暴雨摧残,反而更显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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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日子去见陆葳蕤真是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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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花一般的陆葳蕤,陈操之就觉得甜蜜而激动,比年初从钱唐来建康初见陆葳蕤更迫切,爱恋愈深,就更想着长相厮守、离别就更难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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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骑“紫电”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心情,越奔越快,疾驰了一程。路过一个小湖,湖东一侧荷花甚美,荷叶上的雨滴如青玉盘承白玉珠,清风徐来,茶叶雨珠滚动不定,忽然倾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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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放缓马步,心道:“老盛店至新亭二十余里,我这样急急赶去,半个时辰就到了,葳蕤是乘车的,肯定没这么早赶到,在新亭等待更难捱,不是缓缓行去观看沿途风景最为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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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想起昨夜的那个梦,又有些担心陆葳蕤是不是病了,这样一想,就有些着急,但不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辔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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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唤道:“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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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称呼我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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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还是不习惯叫陈操之为阿兄,总觉得陈操之应该比他长一辈,他应该和宗之、润儿同辈,不过这事不好说,哪有自己要求降辈份的,而且荆叔已经带了操之小郎君给陈氏族长的信回钱唐了,当下说道:“阿兄,我已会背诵《将苑》的‘兵权、逐恶和知人性’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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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微笑道:“好,那你诵‘逐恶’章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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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便大声诵道:“夫军国之弊,有五害焉:一曰结党相连,毁谮贤良;二曰侈其衣服,异其冠带;三曰虚夸妖术,诡言神道;四曰专察是非,私以动众;五曰伺候得失,阴结敌人。此所谓奸伪悖德之人,可远而不可亲也……不过小郎君,这些我都是半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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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现在不懂也没关系,牢牢记住就是了,阅历渐深,然后对应这‘逐恶’章,便会欣然有得。你现在主要还是要在军府多向其他将校学习步兵战术和练习武艺,不仅要有勇,还要有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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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问:“阿兄,我以后能领兵伐燕吗,我想杀死慕容恪和慕容垂为父母兄长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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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心道:“慕容恪、慕容垂是燕国两大雄杰,小盛这仇难报。”说道:“你先不要想太多,勤学苦练,在军中脱颖而出才是正途,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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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想着这几年陈操之挑灯苦读的情景,心道:“我要像小郎君一样努力。”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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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一边赶路一边相谈,大约辰时初刻到了新亭,此时朝阳初升,山谷清新,寂无人迹,只有鸟雀鸣叫正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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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系马菊花台下,与冉盛登上半山亭,连日大雨,不远处大江奔涌浩大,水声澎湃,菊花台上绽放着蓝菊、蜡菊这些夏季开放的菊花。花色有朱红、粉白、雪白、靛蓝、深紫,鲜艳夺目,这菊花台一年四季花卉不断,实为赏玩山川风景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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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在半山亭上小坐,冉盛立在菊花台上朝建康方向遥望,大约过了一刻时,冉盛叫道:“小郎君,那边有人过来了,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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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静默片刻,说道:“再看看,是不是短锄的阿兄板栗?”陆葳蕤出来见他一般都是派板栗先行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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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盛凝目细看,喜道:“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的确是板栗。”立在菊花台上纵声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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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他原担心陆葳蕤真会如梦中那般患病,又担心陆钴蕤会被其二伯父陆始严禁出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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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里外的板栗也是一边走一边朝前面遥望,见到远处新亭山上似有人在挥舞手臂,当即加快脚步,走近了一些,辩出那身躯长大者是冉盛。冉盛边上那月白夏衫如玉树临风般的年轻郎君自然便是陈操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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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栗大喜,不再往前走,使劲挥手,示意陆小娘子便在后面,他要赶回去报信,示意罢,转身便往来路小跑着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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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花台上的陈操之笑道:“小盛,我们去追上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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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飞快地下了山,解缰上马,全力急驰,很快便追上了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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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栗听到身后马蹄声,让在路边,喜笑颜开,大声道:“陈郎君,我家小娘子也快到了,大约离此三里,我家小娘子来得早,没想到陈郎君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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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距新亭虽只有十余里,但陆葳蕤是乘车的,而且陆氏女郎出行,都是婢仆成群,难免拖拖拉拉,现在才辰时二刻,陆葳蕤就已经快到新亭了,可知她天蒙蒙亮就要准备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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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板栗辛苦了,我去迎接陆小娘子。”陈操之纵马前行,片刻功夫向北驰出三里地,就见陆府车马从远远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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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今日乘的是轻便的单辕马车,马车比牛车快捷一些,出了城陆葳蕤便命板栗先行,心里想着陈郎君可能没这么早到,前两日还下雨呢,不过不要紧,她可以一边游览风景,一边等待陈郎君到来,虽如此想,但还是频频探头出车窗朝前路张望,这时见远处两骑风驰电掣而来,心便提了起来,凝眸一看,真的像是陈郎君,虽看不分明,但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只需一个轮廓、一点影子、一声清嗽,就可以知道,就是那种感觉,那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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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叫着:“停车停车……”,欢喜得声音都颤抖起来,在短锄、簪花之先下了车,提着裙裾就奔上前去,短锄、簪花赶紧跑着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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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急勒住缰索,骏马“紫电”前蹄腾空,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陈操之敏捷地下了马,大步迎上。看着面色绯红、眼里闪着欢喜泪花的陆葳蕤提着裙角娇娜地跑来。也不顾陆葳蕤身后跟着一群陆氏婢仆。上前一把将陆葳蕤抱起,凌空转了半个圈,听得这纯美女郎一声惊呼,然后轻轻放在地上,执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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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月不见,陆葳蕤似乎有些变化,变得更美了,脸颊娇嫩如精瓷美玉,秀气的双眉纹丝不乱,眼睛水朦朦,嘴唇抿着,模样可爱至极。只叫了一声:“陈郎君……”三分羞涩、七分欢喜,抬起眼眸凝看陈操之,情意款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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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看着保护陆葳蕤出城的二十名陆氏部曲,还有十余名婢女仆妇。马车一辆、牛车五辆,现在除了车夫,其余人都拥到这边来了,便问:“葳蕤,张姨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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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姨……让我独自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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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低声道:“张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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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瞟了陈操之一眼,羞喜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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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对短锄、簪花、仆妇、私兵说道:“你家小娘子现在交给我了,我带她去游玩一圈,午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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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都是作不得主的,面面相觑,短锄、簪花嘻嘻的笑,上前向陈操之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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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问陆葳蕤:“葳蕤,敢不敢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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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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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道:“不怕,我带着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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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便低低的应了一声:“好。”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双手按着裙子,生怕大风扬起她的长裙似的。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能骑马。”想解释又无法出口,又羞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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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是既聪明又世故的人。岂会不明白陆葳蕤的意思,轻声道:“不妨的,你侧坐在鞍鞒上就可以了,我从后护着你,这马很温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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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葳蕤不是那种娇怯怯足不出户的女郎,胆子也不小,又是心爱的人,便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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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操之让冉盛抓住“紫电”的缰绳。他将陆葳蕤抱起侧坐在鞍鞒前沿。他自己踏镫上马,问陆葳蕤坐稳未。然后带转马头,说了声:“午前回来。”拥着陆葳蕤策马往新亭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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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氏仆从一个个愣在那里,领头的陆氏私兵问短锄:“葳蕤小娘子就这样被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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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锄道:“小娘子愿意,我们有什么办法,夫人又不在这里!”又道:“陈郎君是出了名的君子,午前一定会带小娘子回来的,只是一同去游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