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隐锋赶到苏州河边，满眼都是搬家的人流，有如汹涌的潮水，从虹口和闸北方向涌入租界。公共租界的东区，顷刻间就被搬家的狂潮淹掉了。几乎各条马路上，都堆满了前挤后涌的车辆，杂以嘈乱人声，到处都是惶恐奔忙的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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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本想渡过苏州河，进入虹口闸北地区，看看战况成了什么样子。哪知刚到外白渡桥，便给难民的人流冲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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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对岸不时响起的密集枪声，他心急如焚。忽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方隐锋回头一看，却是常云天。他微觉奇怪，道：“五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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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满脸机警之色，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怎么还在这里出现？你为什么不离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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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见他神情紧张，道：“你怎么了？出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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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阎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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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吃了一惊，道：“阎爷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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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他被人暗杀，受了极重的酷刑，死得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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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是什么人干的？阎爷生前仇家不少，会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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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打断了他的话，道：“不是寻仇，是青田会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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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奇道：“阎爷并没有惹到青田会身上，为什么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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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脸色铁青，道：“阎爷是被咱们连累的。青田会丧心病狂，凡是跟你有过联系的人，都列进了他们要对付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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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目中寒光闪烁，道：“阎爷对咱们的事毫不知情，竟然也难逃毒手？青田会，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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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杀个把中国人算什么？你听听对岸的枪声，日本人已经挥刀舞枪地打过来了，还有什么事不敢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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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眉头皱紧，道：“五哥，你也要小心一些，这种乱世，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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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冷哼一声，道：“我怕什么？先前的事与我无关，我帮你仅仅是出于兄弟情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阎爷被青田会杀了，他是被我连累而死，我常五如果咽下了这口气，就等于被日本人按住脖子撒了泡尿，他妈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在世上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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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五哥，这事须要从长商计，硬拼不是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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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哼道：“在江湖中打拼多年，我只会来硬的。我见过阎爷的尸体，他身边放着匕首和短铳，可惜还没出手就被对手打掉了。换了是我，应该比他强一些。日本人敢来找我，多了不敢说，一命换一命的把握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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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日本人命贱，一命换一命便宜他们了，至少要干掉三个才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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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哈哈一笑，道：“说得对，这话我爱听。”随后压低声音道：“跟我走，给你看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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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穿过几条街，进入一条窄窄的弄堂，常云天看了看后面无人尾随，带着方隐锋走进一间小屋，进屋后反手将门关紧，从床下摸出一个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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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见他的举动神神秘秘，忍不住问道：“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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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阎爷被杀后，我去看过现场，这是从他房中找到的，你仔细看看，恐怕有些用处。”打开铁盒，里面是厚厚一迭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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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不解道：“阎爷的照片，能有什么用处？”顺手拿起一张照片，只看了一眼，便轻轻“啊”了一声，低声道：“这个人……这个人……”急忙换了一张照片，越看越惊诧，发现照片中都是一个女人，容颜明艳，正是茹淡月费尽苦心想要寻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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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见他神色不对，道：“怎么？你认识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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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你记不记得那天在阎爷家里，茹小姐拿出一张照片，请阎爷帮忙找人，却惹得他发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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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怎么不记得？我当时很奇怪，阎爷与茹小姐素昧平生，怎么会为了一张照片翻脸？几乎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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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缓缓说道：“茹小姐要找的人，就是这些照片中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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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一愣，道：“会这样凑巧？”想了想，忽然说道：“对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茹小姐的模样与这个女人很像，莫非她们之间有些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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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这也是茹小姐想要知道的事。看来阎爷与这个女人的交情非同寻常。你仔细看这些照片，时间的跨度非常大，从她二十岁到四十岁，岁月的沧桑变化尽收其中。先前阎爷说这个女人早死了，现在看来，她未必已死，至少没有很早前就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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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喃喃道：“阎爷多年来一直独身隐居，平日里深居简出，虽然开了一家长三堂子，却并不迷恋女色。他与这女人会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替她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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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叹了一声，道：“这些答案，只有死去的阎爷才能回答。”将照片仔细又看了一遍，忽然眉头一皱，急道：“五哥，你看这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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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凑上前去，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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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在她身边这个人，你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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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仔细看去，只见照片上的女人风华正茂，站在街边，打着一柄花纸伞，显得妩媚动人。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神情落寞，似乎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但是模样却有些面熟。常云天仔细辨认，忽然发现那人眉心上的一颗黑痣，脱口道：“他……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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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点头道：“不错，是他！在客栈中被天父会杀死的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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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张照片中？这不是巧合，天下没有这么凑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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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皱眉不语，心道：“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眼前的谜团却越来越深，这个女人、阎爷、尹先生是什么关系，茹小姐的身世，再加上洪秀全的藏宝和天父会的守护，偏偏日本人又插手进来，究竟该怎么办？从哪里下手才好？”心中百念交错，却束手无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头绪太多，千丝万缕一般，先放一放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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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你打算怎么办？虹口和闸北打起仗来，上海滩人心惶惶。趁着这时一片混乱，我安排你们离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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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摇头道：“我不离开上海，我去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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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吃惊道：“去闸北，你不要命啦？那边打得炮火连天，逃还来不及，你还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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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别人可以逃，我不逃。我是个医生，那么多国军将士在前方浴血，我必须和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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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凭你一个人的力量，去了未必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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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帮不上忙，就死在闸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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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道：“小方，今天你的血气好盛啊！这么冲动，可不象你以往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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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道：“五哥，对岸的枪炮声，你听到的。咱们都是中国人哪！我不去，你不去，大家都不去，咱们中国就要亡国了！上海是我的家，这方水土生我养我，日本人现在冲了进来，把刺刀顶在咱们的咽喉上，叫咱们从此跪着做人。我做不到！我宁肯战死沙场，不受日本人的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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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云天默默听着，低声道：“我知道你的脾气，一定要去的，我不拦你。今天夜里王日三带一帮兄弟去闸北，他们都是讲义气的亡命朋友，你跟他们一起去，相互间有个照应，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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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隐锋看了看手表，道：“也好。时间还有一些，我回去安排一下，你叫他们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