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白玛达娃

作品:《宋阀

    五月十九,姚平仲已命熙河正军、番兵、弓箭手把住仁多泉城,勇壮民夫也到了前沿搬运器械,架设砲车,准备一举攻破城池。然而就在当天下午,又有大股羌贼来增援,平仲之弟姚四领七千精兵击而败之。就是在这场战斗中,那头罩面具的女番将又出现了,而且骑着徐卫那匹汗血宝马,往来冲突。
    熙河将佐据此判断,这应该是彝生者龙从古骨龙城一带赶回来救援了。姚平仲迅速改变策略,暂缓攻城,集中精锐部队企图一举打垮彝生者龙。二十日,二十一日,熙河军两战两捷,打得羌贼毫无还手之力。彝生者龙主力被击溃,率残部逃亡济桑城一带,四处征召羌人以图报复,同时向夏主李仁孝报告此事,请求朝廷援兵。但夏都兴庆府距离仁多泉城路途遥远,恐怕也指望不上。
    击溃羌贼主力之后,姚平仲不慌不忙,这才回过头来下手攻城。威远砲大发神威,硕大的石弹在仁多泉城上空呼啸,一天轰下来,让困守城中的贼人吃足苦头。从前徐卫领兵攻金人所占城池,多多少少还要顾念一下城中的百姓。但此番熙河军才不管这些,只管照死了往城里轰。威远砲射程极远,威力奇大,石弹落地,入土七尺!
    次日,熙河军发动猛攻。姚平仲用威远砲发射徐卫带来的震天雷作为压制。巨响在数里外也清晰可闻!受此激励,熙河悍卒无不一以挡十,没到黄昏,就已经攻上城头。此时,城门也被撞开,大军长驱直入城中。守城羌贼见大势已去,只有缴械投降。
    进城之后,熙河将佐欲效当年刘法旧事,屠尽全城。但徐卫没有同意,当年刘法屠城是逼不得已,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是当时攻下城来也没办法守,所以只能杀了干净。仁多泉城一下,四周诸羌震恐,纷纷聚而自卫。徐卫亲自任命一名熙河番将“知仁多泉城”,并授予“巡检使”差遣,镇守此地。
    那彝生者龙在济桑城求援于其他吐蕃部落,但人家一听熙河姚大帅亲自领军来剿,谁敢助他?小太尉虽然好说大话,但他有一句却非常实在,那就是姚家在诸羌中的威望,确实很高,一听他的名号,没人敢来捋虎须。
    彝生者龙没有了立足之地,只能投奔济桑城城主,寄人篱下。但就这种丧家之犬的日子,他也没过到几天,因为五月底,熙河大军终于露出狰狞的面容,直扑济桑城而来!这一带的吐蕃羌众震惊莫名,他们四处传言着,说西军又要开边了,二十年前没打完的仗,他们现在要补上!
    这风言一传,那还得了?自三十年前,童太师和小种经略相公在古骨龙城大败夏军以后,西夏国势日衰。又过了五年,西军大举进攻,横山全部落入大宋之手,西夏失去屏障,亡国之象已现。
    幸好,此时女真人崛起,攻辽甚急。宋人见契丹灭亡在即,总究还是忘不了燕云旧地,于是乎,把西军抽调去攻辽,这才险险救了党项人一命。当宋金开战以后,西夏不断蚕食,渐渐地夺回一些地区,但要害仍旧在西军手里。此番熙河军大举进攻,莫不是西军灭夏的先声?他们不管女真人了?
    五月的最后一天,西军兵临济桑城下。在此之前,那济桑城的城主已经听说西军在向济桑进兵,他不敢跟姚平仲对敌,于是赶紧屯积物资,坚壁清野。
    熙河军到城下,先没动手,而是派使者进城见城主,说我们此来,不是来打你。上头说了,只要你们将彝生者龙和他的家人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如若不然,那就对不住了。
    济桑城主一听这话,陷入两难境地。交吧,于心不忍。他是“者龙族”首领,属于原吐蕃六谷部联盟的一支,彝生者龙的母亲就是者龙族,说起来是甥舅关系。彝生者龙犯边劫掠,攻破猫牛城,还杀了人家守将,将他交出去,那肯定是死路一条。
    可要是不交,熙河大军必然强力扣城。彝生者龙素以善战著称,连他都败了,自己能顶得住?如果说求援,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自从二十多年前那场“横山大战”以后,夏军元气大伤,我们这西凉府一带,除了府城周边有精锐夏军镇守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交由原来的吐蕃六谷部众卫戍,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熙河军雷霆之怒!
    此时,得知消息的彝生者龙来见城主,极力劝说顽抗,他撺掇说,就算你把我交出去,熙河军照样要攻城。他们根本就不是来要人的,无非是找个借口而已。
    时隔一天,熙河军又派人来下最后通谍,限期当日之内交人,否则明日即开始攻城。济桑城主权衡再三,最后决定,亲戚归亲戚,不能因为你连累了我吧?于是,派兵围住彝生者龙住所,要“礼送”他出城。
    彝生者龙见此情形,知道大限已至,倒也不再哀求,只希望对方看在亲戚的份上,将女儿留下,不要送出城去。济桑城主答应了他的要求,留下他女儿,将他和三个儿子绑了,押送城外。
    他那女儿倒也刚烈,见父兄被绑缚,表示不愿独生,甘心同往城外,任由处置。彝生者龙追悔莫及,却又怎能让女儿送死?
    熙河军大帐,姚平仲一身戎装,高坐于上。帐下两旁雄武的各族战将林立,人人手捉刀柄,杀气腾腾。在这个画面里,徐卫算是个不和谐的存在。他仍旧一身紫袍金带,坐在右上角的角落,不显山不露水。
    掀帘掀处,士卒拥着四人进来。当先一人,约有五十来岁,算不得魁梧,但就算被绑作一团,他仍旧昂着头,脸上神情平静。后头三个,身材高大些,大的三四十年纪,最小的恐怕也就二十多,虽然魁梧雄壮,但却是一脸的凶相。这四个都有同一般的装束,结着两条辫,但未剃头,身上穿着吐蕃长袍,都露一边肩膀。被押进来后,士卒强令跪下,父子四人跪在帐中,父亲挺着上身,后头三个儿子微微低头看着地面,只等一刀来个痛快。
    姚平仲凶狠的目光在他父子四人脸上扫过,突然一拳砸在帅案上,大怒道:“直娘贼!竟敢诓我!去他娘的,来人!再进城去!叫那鸟城主交出罩面番将!”
    一听这句话,帐下父子四人都变脸色!彝生者龙大声道:“大帅要杀便杀,只求放我女儿一条生路!”他竟说得一口不怎么地道的汉语。只是,他情急之下忘了一桩。宋军这边没人知道那罩面女将是他女儿,而且也不知道那女将是死是活,他只需推说已经阵亡,又能怎样?如今,既然说出来,恐怕就无法保全了。
    姚平仲似乎也没料到他会说汉语,更没料到那女贼是他女儿,怔了一怔,作色道:“阶下之囚!你凭什么求本帅?早知今日,你如何敢犯我边境?去岁你越界劫掠,我们上司长官心怀仁慈,已借过你牛羊粮食,你非但不感恩图报,今年又来劫掠!还攻破我猫牛城,杀我段城主!你罪大恶极!本帅容你不得!”
    那彝生者龙以头磕地,疾声道:“越界劫掠的是我父子,万求大帅网开一面!”
    “娘的!去年围猫牛城,你那女娃子就害我不少弟兄!今次更是……”语至此次,向旁边看了看,这才道“废话少说!由不得你!”
    当下,便派人再进城去,索要那女贼。济桑城主有什么办法?见状,只好将那女子交出,也绑了送出城来。
    当那女贼被押入大帐时,徐卫侧首看去。这个女人不好判断年纪,但估计不会太大,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带,使得她的脸上也有后世所谓的“高原红”。她完全有别于南方,甚至陕西的女子。个头较高,身材极修长,五官轮廓都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她身上的吐蕃长袍两支袖子都没穿,系在腰间,上身只一件绸衣,双手被反剪绑住,以至于就不得不凸显某些地方,所以,一进来就吸引全场目光……彝生者龙露出绝望的目光,看了女儿一眼之后,一直昂着头的也低了下去。
    “跪下!”士卒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有所怜惜,喝了一声之后,根本没等对方反应,就一脚踹下去。那女子跪在地上,却没有露出惧色,脸上仍旧一派坚毅,双眼中,还是徐卫当日看到的目光。
    姚平仲多看了几眼,问道:“你这婆姨,叫甚名?”
    “白玛达娃。”她的汉语就比她父亲讲得流利得多了。
    姚平仲一声冷哼:“妇人家,就该生娃持家,弄甚么刀兵?去岁围攻,你杀我不少弟兄,今次更惊扰长官,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么?”
    白码达娃面色不改:“去年春荒,问你借粮你又不肯,就只能来抢。今年又遭瘟疫……”
    姚平仲大怒,不等她说完就吼道:“你们遭祸关我屁事!老子……罢罢罢,跟你一个女人家说不着!左右!”
    “在!”帐前武士齐声吼道。
    彝生者龙知道大限到了,到底还是有些畏惧,告饶道:“大帅饶命!大帅饶命!”
    “饶你?”姚平仲说话间,又向旁边看了一眼,见徐卫没什么反应,续道“你劫掠边界,破我城池,杀我军官,本帅凭什么饶你?”
    见小太尉接茬,彝生者龙慌忙道:“但留我性命,小人情愿归附!”
    “归附?”熙河副帅关师古听得稀奇,冷笑道“就你这一家四口?养匹骡马,还可以架车骑乘,养你却有何用?仁多泉城已被我军攻陷,方圆两百里诸羌全部归顺,你还有什么用?”
    彝生者龙大急,慌忙道:“由此至西凉府,方圆两百里,都有吐蕃部众。大帅要攻略西凉,小人愿为招抚其众!”
    姚平仲冷声道:“本帅自会遣人招抚,何需用你?”
    彝生者龙答不上来,汗如雨下。那白玛达娃也不知怎地,看到右上角,那一众战将后头,坐着一个人,好似置身事外一般。她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倒不是面孔,而是那身穿戴,不正是前不久自己夺了他宝马那厮么?
    心知对方必是陕西高官,否则,不可能满帐战将都立着,只有他和姚经略两人稳坐。病急乱投医,为救父兄,她突然窜起来,向徐卫的方向扑去。但帐前武士反应迅速,刚起身跑出两步,就被一棒打翻在地!尖锐的枪头抵在她的后背,只要再敢轻动分毫,就得立时命丧当场!
    她这一动,骇得徐卫身前的一排战将纷纷拔刀,受这一惊,将佐们大骂道:“这婆姨好生凶悍!留她不得!”
    白玛达娃扑在地上,还努力抬起头来,冲着徐卫喊道:“你饶我父兄!我愿献上首级,以赎惊扰夺马之罪!”
    她不提这事,姚平仲险些忘了,这时一听,立时追问道:“马在何处?”
    “已作为礼物,献给济桑城主。”白玛达娃回答道。语毕,又看向徐卫,嘴唇几次动了动,再没说出话来。因为她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指望,当日我险些杀了他,又夺走他的宝马,他必置我一家于死地。
    徐卫迎着这女人的目光,忽地轻笑一声,随后站起身来。姚平仲扭头看去,只见太尉点了点头,他这才道:“来,且押下去,好生看管。”
    一家五口被押出帐去,临走时,白玛达娃还不时望向徐卫,神情复杂。
    他们一走,姚平仲就道:“太尉,这厮虽然罪大恶极,但却还有用。仁多泉城一带,诸羌未附,若使他前往招抚,必然奏效。不过,只担心这些羌贼反复无常。”
    此时,一名番将也道:“彝生者龙在诸羌中素有威望,他今日势穷求饶,难保以后不会再反。若要用他招抚,就一定要强制内迁,不可留他在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