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局势诡异
作品:《宋阀》 宋建武七年,金赐麟州、府州、以及晋宁军黄河以西的地区给西夏。大约即后世陕西神木县、府谷县、佳县三处。至此,大宋陕西诸路东部与金占领区不再接壤。陕西制置司闻讯后,众官都认为,金人出如此大价钱拉拢,极有可能是在筹备战事,他们需要党项人牵制西军!
党项人取得麟、府、丰三州,晋宁一军后,默作不声,并没有向陕西派出使者说明任何问题。边境上多处榷场,仍旧商似云来。这让陕西文武官员非常不满,党项人此番作派,好比既想要吃鱼,又想要避腥。我们开榷场,图的是什么?不是赚钱,边境贸易虽然迅速发展,但它所取得的经济成效对川陕两地来说,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每年贡献的税收也不过数十万缗。
我们开榷场,更多的是在争取西夏。不是争取它的支持,是争取它不助女真。现在夏主在我们鼻子底下接收麟府路,居然连个招呼也不打,李仁孝有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吴玠向徐卫建议,关闭所有榷场,以示回应。
就在徐卫考虑之时,夏主就派出了使者到秦州,向徐卫解释说,女真赐地是为了遵守从前的许诺,不涉及其他,请陕西方面不必多疑。
夏主如此“诚意”的举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陕西官员的怒意,徐卫答复西夏使者,称对此表示“理解”,并提出几个要求。首先,夏既得麟府,就要严加约束该地诸羌,不得再有扰边的事情发生。其次,鄜、府、丰三州,从前分别是王家、折家、杨家的地盘,这三家忠于宋廷,积极抗辽抗夏,跟党项人可以说是有世仇的。西夏得此地后,不能为泄愤而作出不相宜的举动,这里主要是指破坏坟茔,夏使当面表示答应。
夏使走后,徐卫会集文武商议,李仁孝有遣使南来,当然是为了打消陕西方面的疑虑。但是,他所说的“不涉及其他”,可能站不住脚。以女真人的品性,绝不会无缘无故赐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联想到此前金军在陕北边境上的举动,我们有理由相信,金国内部正在酝酿军事行动。
为了有所防备,徐卫命令永兴帅杨彦确保黄河河防,又命令鄜延帅徐洪密切注意西夏举动。
紫金虎其实心知肚明,就算真要开打,金军也不可能来攻陕西。而西夏更不可能贸然侵入宋境。他之所以作出如此姿态,不过是想向人证明,看到没有,西军自己都面临战争威胁。
不过,对于有可能爆发的战事,徐卫也不是什么力都不出。随后,他就到了绵州,与王庶等人相商,最后决定联名上奏,警示朝廷。
川陕两位宣抚使的奏本于二月抵达杭州,王徐二人在奏本中称,近来女真和党项互动频频,金国赐麟、府、丰三州,晋宁一军予夏,这可能是为拉拢西夏,使其卖命。有理由相信,金国正在酝酿军事行动,战争的威胁已经显现,请朝廷务必提防。
王徐的奏本在行朝引起轩然大波,赵谌极为重视,诏东西二府的主要官员密集会商,拿出对策。对于王庶和徐卫的警告,朱胜非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宋金刚刚缔结“建武和议”,而且是在金军连败的情况下拟定的,对方不太可能这么快就主动撕毁和议来犯。主和的完颜宗磐被杀后,金国还特地派来了使者安抚,保证宋金休兵罢战的局面不变。
但首相的言论,很快就被大臣们铺天盖地的质疑声所压制。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赵鼎,认为王徐二位久在西陲,又尤其是徐卫,十分清楚情况,既然他采取和王庶联名上奏的形式警示,那就已经说明问题的严重性了。
话音一落,参知政事徐良,枢密使许翰等大臣纷纷附议。都认为应该及早准备,以防不测。最后,两府形成决议,向皇帝报告,建议进入临战状态。
这正中赵谌下怀,因为他现在期待一场战争。
此前,他执意推荐行的裁减冗员,削减待遇,以及限制官员子弟荫补入仕等政策,遭受到了极大的阻力,削减官员待遇这一项,已经不是不中止。但因为此事所引起了的反弹和争议并没有停止,尤其是朝中奔走于德寿宫的那些大臣们纷纷攻诘“新政”,要求“勿易祖宗之法”,并批评皇帝任用赵鼎和徐良等人。
这让赵谌既惊且怒,认为大臣们是受了太上皇的指使,在阴谋颠覆他。他拒绝过宫去探望赵桓,如果实在被大臣们顶得没有办法,就身藏利刃前往,简单问候几句,绝不留下来吃饭,也不会喝德寿宫一口茶,以防有人下毒。
当王庶和徐卫的奏本送抵行朝后,他十分振奋。如果这场战争真的打响,如果这场战争宋军能打胜,那就将极大巩固他的地位,中兴指日可待!朝中不会有人再敢反对他,德寿宫也只能逐渐被边缘!
所以,当宰执大臣们商议的结果呈上来时,他马上下诏,命淮西、荆湖、江西各路军队严加防备,又以西军老将,御营使姚古协助宰相,措置战务。他甚至又动起了“御驾亲征”的念头,后来因为朱胜非劝阻而作罢,官家要是去了前线,后院起火怎么办?
就在南方战备的同时,完颜宗弼在北方正调兵遣将。他从本来针对耶律大石的西线战场抽调精兵三万,正在赶往燕云的途中。又从女真旧地以及燕云本地,集结女真渤海主力部队四万,并发契丹军、辽东汉军、燕云签军五万。到二月底,已集结十二万步骑。此后,又派得力干将入河北,征发大量的汉签军作为后勤保障部队。
此番,兀术欲以女真渤海为主,契丹汉儿为辅,一举夺下襄汉,扭转此前颓势。到三月,万事俱备,但他仍旧放心不下西军。在出发南下之前,他再次命令党项人,耀兵边境,以为牵制。
李仁孝收了金人三州一军,自然不可能没有表示。三月,他命令靠近陕西延安的嘉宁军司出兵,越过白于山口巡边。又令临近麟府路的左厢神勇军司出兵,以驻防为名,进入麟府路。此外,又以“剿匪”为名,令凉州吐蕃部族增兵边境。
但是,在调兵的同时,李仁孝又让夏国枢密院严令各军,不能擅自越过边界,不得有挑衅滋扰行为。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不可能再派人去跟徐卫通气,所以要军队尽量克制,千万不要产生摩擦,使西军有所“误判”。
这三处增兵,西夏都“师出有名”,巡边是军队不定期的例行公事,能解释得过去;麟府路新收,本来也需要军队进驻,名正言顺;在与宋熙河路的边境地区,本来也有不少叛匪贼寇,李世辅虽然剿灭了“青面夜叉”一支,但还有不少在边境上洗动,让凉州吐蕃增兵助剿,顺理成章。
但就是这些“正常”的举动,造成了一种假象,那就是从东到西,宋夏边境上刀光剑影,甲胄铿锵!
这不仅把徐洪,姚平仲两位边帅骇得不轻,甚至惊动了徐卫,乃至绵州的王庶。陕西制置司一度有人认为,金军是不是准备进攻陕西?现在党项人就是在替他们打前站?徐卫经过慎重考虑和情报分析,认为这是虚张声势。但他并没有公开说明,仍旧按照常规,令缘边各路戒备。
三月底,完颜宗弼在准备就绪之后,率大军从燕云南下,入河北,汉签军十万随行,押送粮草。四月,宗弼引精骑先过黄河,入东京。在这里,他搜集到了许多关于襄汉的情报。自上次金军攻襄汉以后,大宋荆湖宣抚使何灌一直在扩充军备。张家兄弟已经卸甲,襄阳城,现在是由荆湖宣抚司大将韩世忠镇守,另一位与之齐名的勇将岳飞,则驻守随郢二州,与之呼应。
对于韩世忠,宗弼印象模糊,但岳鹏举,他不可能忘。就是这厮,杀了他的女婿!
韩岳在襄汉地区带甲数万,这两年来,勤修战备,从无懈怠。此次攻襄汉,可能比上回更困难!好在宗弼有这个心理准备,而且此次他带来的军队跟上次可谓天壤之别!再也不是乌合一般的汉签军,而是曾经给宋军造成毁灭性打击的女真渤海军!
要从容夺取襄阳,首先就要拿下光华军、随州、再取郢州,扫清襄阳外围,隔断汉水,以阻入援。这也就意味着,金军必须首先击败岳飞,才能图韩世忠。同时,还要防备折家从江西增援。
在燕云时,兀术就已经拟定了战略。为了牵制折家军,不使其增援,或者影响其增援,金军要分兵一路,进攻刚还给南朝不久的淮西。再者,为谨慎起见,洛阳方面也不能不防,万一事态紧急,西军从虎牢关出来,就又可能重演上次的旧事。所以,还要增强郑州防务,使徐卫坐困关中。剩下的主力部队,才进军襄汉。
四月,金军大部抵达东京一线,大军压境,战争一触即发。但此时,对面的宋军各路并没有丝毫慌张,因为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进入作战状态。襄阳守将韩臣忠得到了何灌补充的兵力和物资,何灌又将他们家嫡系的常捷军一部,四千人,划归岳飞节制。并让自己的儿子何蓟统率三万精兵,进抵前沿,以备随时策应。
至于折家,因为淮西的回归,以及淮西军的建立,在朝廷下诏战备之后,折彦文和折彦野就已经引军过长江,进入淮西境内。与刘光国、刘光远、李显忠等将合师,另有所图。
总之,在赵谌的坚持之下,此番宋军绝不单纯是只想防守。
然而,让人始料未及的是,这襄汉地区还没有开战,陕西倒先打起来了……这一天,徐卫没去衙门,因为他的二女儿徐妠病了。紫金虎战场上叱咤风云,但在家里却是个慈父,两个女儿小时,他时常与之嬉戏,长大一些,便亲手教习武艺,又请博学之人作西席执教。倒没想说要把女儿培养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学文习武,一能增长见识,二能强势体魄,作父母的,不就图这些么?
二女儿徐妠,未足月就出世,身体一直不好。但这次发病,完全没有先兆,昨晚上突然就喊腹痛,小小年纪在床上痛得打着滚叫唤,急得张九月手足无措,徐卫也是心急如焚。把秦州城的名医都请个遍,有人说是绞肠痧,于是放血治疗,辅以汤药,结果没用,被徐卫赶出府去。又有人说是肠痈,即后世所称“阑尾炎”,于是来针灸,结果还是没用,急得徐卫想杀人。
“官人,女儿疼得这般厉害,从昨晚到现在也没有消停过,这样下去,怎生得了?”张九月算是个坚强的女人,可此时也语带哭腔。
徐卫坐在房中,抬头看着床上已经没有力气打滚的女儿,心如刀绞。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一直痛,而且就不见症状减轻过!女儿年纪这么小,她哪里禁受得住?
“你别急,听说城外十五里山中有位名医结庐而居,我已经派人去请,稍后便到。”徐卫再急,也不能乱了分寸,还柔声安慰发妻。
“姐姐,我腹痛……”躺在床上,汗水沾着头发的徐妠对伏在床边照看她的姐姐徐嫣说道。
“妹妹,你别怕,爹已经去请大夫了,说是名医哩,一定能治好你的。”徐嫣也不过八九岁,说话却像个大人一般。
徐卫听了,起身到床边坐着,看着女儿蜷缩成一团,小脸煞白,这个手握雄兵,执掌大权的西军总帅却无计可施。操他娘的!我说我从前怎么不学好?我干嘛不学医,非要去学赌?
此时,门口响起脚步声,张九月扭头看去,只见侍女芳秀探头探脑,又不敢进来,祝季兰就站在她身后,低着头,抬起眼,朝屋里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