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西军团结
作品:《宋阀》 当吴璘带着他的部将飞也似的往关墙上窜时,就已经听到了士兵们发出的连串惊呼声。他奔上关墙,极目远逃,也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作为虎儿军的高级将领,吴璘见过的大场面不在少数。比如当年的定戎之战,双方几十万部队混杂在渭水以南的狭窄地带厮杀。眼前的景象,与当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往东看去,从南到北,凡是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是一片攒动的人影!初看时,只是一条黑线缓缓移动,在天地相接之处。越到后来,敌兵已呈飞蝗之势,席卷所过之处!朱记关前的这片平原,不可谓不宽广,但已被敌人挤占得密密麻麻!那人海中无数突起的物件,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大型攻城器械!
吴璘深吸了一口气,借以压制心头的狂跳!他知道,自己以六千正军,数千义军的力量,迎来了十倍不止的敌人!朱记关完工之后的首战,即将爆发了!
“报!统制官人,所有弓手、弩手、砲手已经就战斗位!预备部队也已就绪!请长官示下!”先前声言报仇的军官前来报告。朱记关虽是一座雄关,但受限于地形,它不可能排下太多的兵力,因此吴璘手里万把人,还能留出预备队。
“传令各部,近前就打!”吴璘没有过多的训示。敌人大军压境,什么都是虚的,武器就是最好的发声方式!
敌军漫野而来,朱记关前的平原上人满为患。金韩联军的气势不可谓不强,已经到了挥汗成雨,联袖成云的地步!朱记关在这十数万大军的面前,显得那么地弱小!
韩常出现在大军之前,头戴一顶牛角盔,身上裹着铁叶甲,他上次负的伤显然已经好利索了,一手紧紧攥着刀把,一手执着马鞭,正远眺眼前的雄关。早在闻听西军于曹碑镇建关之时,他就知道,下次战端再起,这朱记关就将成为金军不可回避的险阻!
当他真真切切看到这座新关时,他不禁对徐卫这个败军之将感到佩服。虎儿虽然战败于鄜州,可他率残部扼住了凤翔府,又借两国议和之机,在此处抢修了如此雄关。这厮的眼力还是不错的,而这座关修得极有章法,关墙和高台上的壁垒互为依托,北面又有高耸的凤鸣山,谁也休想绕过去!
开战之前,他和韩军高级将领已经多次讨论进兵路线。最后确定,金军的主力在韩军配合下,前来进攻凤翔府,韩军主力协同少量金军,拿下实力最弱的环庆。如果攻势顺利,两路兵马,则合击泾原,剩下熙河一路,不过瓮中之鳖。
而在选择凤翔攻击点的时候,韩常与他的同僚意见高度一致,都选择了朱记关。原因就在于,金韩两军的细作早已经探明,凤翔府城的城防已经更新完工,其格局正是当年河东平阳府的“两壕三墙”!时至今日,众多金军将士想起当年围攻平阳一役,仍旧感到后怕,那是怎样的一座要塞!多少金军勇士陈尸平阳城下,堆积如山!以至于后来金军拿下平阳之后,毫不犹豫地把这座要塞夷为平地!
而拿下朱记关,大军就可溯渭水西进,直扑大散关,对蜀口形成威胁。这时候凤翔府要么就闭门死守不出,要么就到平原上来一决雌雄!无论哪种情况,对金军而言,都是有利的!
韩常拿鞭子顶了顶头盔,对眼前这座雄关感到有些棘手。以他多年征战的经验来看,朱记台是天然的险要,如果去强攻壁垒,几乎没什么胜算可言。要拿下朱记关,只能正面突破!这座四百步长的关墙,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怎么样?有想法么?”一个雄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韩常扭头看去,紧接着摇了摇头。
那将看不出来年纪,但他却是典型的女真人形象!头顶刮得精光锃亮,两侧耳后结着辫子,左耳挂一个硕大的金环!身上只裹着一片身甲,挎一把弯刀,蹬一双皮靴。坐着一匹乌黑的良驹,鞍上弓箭长枪一样不少。久经沙场,时冒风沙的缘故,他的皮肤呈现出如铁似钢的颜色,两道浓眉之下,一双鹰眼炯炯有神。正是兀术麾下的悍将,南征的先锋,赤盏晖!
“不急!你有足够的时间谋划!此关,务必拿下!”赤盏晖扔下这句话,拔马就走。
韩常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的老上司粘罕已经交出了兵权,作宰相去了,他是粘罕一派里,唯一还执掌兵柄的将领。这次朝廷派兀术的心腹大将来陕,并让自己受他的节制,这差事,可不好办。如果不能拿下朱记关,拿下飞翔府,自己恐怕很快就要步娄宿和马五的后尘!
“传令!扎营备战!猛安以上军官,下午赴大帐议事!”
在下午举行的战前会议上,韩常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攻打朱记关没有机巧可寻,只能正面突破,进攻四百步长的关墙。节制他的赤盏晖同样是一位擅长进攻城池关防的好手,兀术南征之役,他每每为先锋,无往而不利。他也赞同韩常的观点,决定集中优势兵力,进攻四百步关墙。
就在朱记关大战一触即发之际,在陕西制置司所在的秦州东北,与之紧邻的渭州城内,泾原大帅徐原与制置司刘子羽正进行着一次交锋。
在徐卫命令泾原备战,一旦狼烟再起,就挥师进入庆阳之际,徐原就知道,这次反击,他将是一支重要的力量,甚至可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所在。泾原兵出,则环庆得保,若泾原观望,刘光世铁定完蛋!
身负如此的重要性,徐原的军阀习气就暴露出来。对于堂弟发来的命令,他不闻不问,丝毫不作回应。当刘子羽赶到渭州时,他倒没有闭门不见,但当刘子羽向他提到出兵时,他却百般的推脱。
而且他给出的理由非常之冠冕堂皇。他说他已经退了一万多兵马给刘光世,环庆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不需要他驰援。反倒是秦凤一路,必将面临重大压力,凤翔府首当其冲。为了制置司和徐卫的安全,也为了不让金军溯渭水西进,他认为泾原一路应该时刻关注秦凤,一旦秦凤有失,他泾原兵就南下助战。
刘子羽毫不客气地指出,秦凤不需要徐经略操心,制置相公已经作了妥善布置,别的不敢说,坚守没有问题,就算退一万步,真有个什么闪失,不是还两兴凤洋安抚司么?王彦不是吃干饭的,徐胜徐洪还勒着两万雄兵在大散关和尚原一带,随时都可以策应凤翔府。
徐原仍旧坚持自己的意见,拒绝执行制置司的命令。就在这时,徐卫的诫令传到渭州,谁敢在这次反击中耍手段玩花样,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搞掉对方,无论是谁!
是个人都知道,陕西除徐卫以外的三帅中,刘光世根本没有和制置司叫板的实力和资格,姚平仲是徐卫的积极支持者,这条诫令摆明了就是针对他徐原的。堂弟这次罕见的强硬态度,让徐原又惊又怒。
惊的是,老九真把制置使这根鸡毛当令箭了!发出如此强硬的信号,难道是想跟我兄弟决裂?公事公办?
怒的是,于公我是陕西最具实力的一路,于私我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是制置使又怎样?洒家官居太尉,只比徐处仁矮半级!你应该给作哥哥的应有之敬畏!
“父帅,刘子羽又来了。”一身便装的徐严跨进泾原帅司的二堂,向正在打盹的父亲报道。
徐原睁开眼睛,抠掉眼角的一块眼屎,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个懒腰,又打个呵欠,才口齿含糊地说道:“来就来吧,请他厅中奉茶,等本帅有空再去见。”
见父帅如此表态,徐严却少见地表现出担忧。原因就在于,九叔那话说得太硬了,无论是谁,敢耍手段他就要不惜一切地搞掉对方。这话简直没留余地,就是三叔在位时,也没这么说过!
“爹,真不出兵呐?”
徐原看了儿子一眼,笑道:“我也没说不出,等等看吧。”
“可再等下去,刘光世就完了!环庆若是有失,九叔还不得……”徐严说道。
“怎样?我就不信了!小九敢动到我头上来!我在陕西带兵的时候,他还没出娘胎呢!”徐原不等儿子说完,已经怒气冲冲地截断。
徐严频频点头,一边坐了下来:“那是那是,九叔这个制置使也是钻了空子,正好朝廷对父帅有些看法,要不然,哪轮得到他?”
“哼,制置使什么的无所谓,他当就当吧,可如果他想对为父颐指气使,还差些火候!徐家轮不到他当家!”徐原冷笑不止。
徐严附和几句,又道:“但儿觉得刘子羽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不管是环庆还是秦凤,只要一路有失,泾原就暴露出来。如果两路都出事,我们泾原就处在敌夹击之中。”
徐原不说话了,他带兵几十年,这点还是看得出来。
思之再三,他吩咐道:“你去请王副帅,让他先去接待刘子羽,为父随后就到。”
那泾原帅司花厅上,刘子羽并没有因为数次劝说无果而显得暴躁,仍旧捧着茶杯,细细品尝,耐心地等着。这种情况他来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徐原嘛,就是这样,真要积极主动了,还指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
“彦修。”一个呼声传来。
刘子羽抬头望去,赶紧起身抱拳道:“正臣兄。”
王禀大步出来,两人挨着坐下,环顾左右无人,王正臣小声道:“还没进展?”
“嗯,意料之中的事。”刘子羽表现得很淡定。
“拖下去不是办法,环庆怕是撑不住。”王禀忧虑道。随即话锋一转“我看这回制置相公态度强硬,但是,对咱们这位大帅,一味用强,可能难以凑效啊。”
刘子羽闻言笑道:“所以相公软硬兼施嘛。”
“硬的看见了,软的呢?”王禀疑惑道。
刘子羽拍拍胸口,笑而不答。正好,徐原从后堂转出,二人都起身施礼。礼毕,分宾主坐定,徐原开口道:“刘参议还是为出兵的事而来?”
“当然,徐经略一日不出兵,下官一日不离渭州。”刘子羽半开玩笑半认真。“这是制置相公给下官的死命令。”
徐原嘿嘿一笑:“我这堂弟还有些意思,专门让你来盯我。”
刘子羽不回话,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递过。徐原见状问道:“这是什么?”
“大帅一看便知。”刘子羽双手奉上。
徐原眉头一皱,取过那东西一看,却是封书信,封皮什么也没有。他疑惑不定地拆了开来,取出信纸展开,刚看了排头就觉得舒服,“义德吾兄”。
咳了一声,端正身子,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将信举在面前看。这是徐卫写给他的亲笔信,紫金虎在信中没摆出制置使的身份给他下命令,而是一封平常的家书。
首先,徐九就提到了当年他在紫金浮桥抗敌,与金军叛军苦战几昼夜之际,徐原率部来援,两兄弟时隔多年再见时的情景。
徐原看到这里,也不禁嗟叹时光飞逝,转眼十年。当初,这小堂弟未及弱冠,以数千乡兵和少量禁军扼守紫金山,愣是挡住十几万金军寸步不得前。
随后,徐九又提到他到陕西以后,徐原的种种帮助。例如当年他往河东镇抚,是徐原率军替他守陕华路,损兵折将,从无怨言,他一直铭记在心。
看了这些话,徐原心里越发舒坦,你小子总算没忘记哥哥的好处。
紧接着,徐卫话锋急转,谈到陕西局势。说徐家兄弟俱握兵柄,徐家子弟团结,也就是西军团结,一荣共荣,一损俱损,谁也不能超然物外。并说,以大哥的声望和资历,已经是今日西军之元老宿将,为各路将帅所共仰,当为徐家子弟作表率,勇赴国难,共体时艰。
徐原看罢,又从头将信再看一遍,随即晃了晃信,对厅上二人笑道:“你们看看,这到底是作制置使的人,写封信也是旁征博引,追古溯今。”随后,他把堂弟这封私人信件转交王禀看,再让刘子羽看。
其实刘王二人心里雪亮,徐经略这是要让他俩知道,看到没,真到紧急关头,徐卫还是得来请我相助?
刘子羽看罢,故作惊讶道:“不想制置相公与经略相公昆仲之间,竟有如此渊源?”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当年在紫金山,本帅率军赶到时,我这弟弟都快拼光了!他紫金虎的名号叫得这么响,还有本帅一半功劳呢!”徐原笑道。
刘王二人非常有默契,着实吹捧了一番,徐原这才收了信。倒也没有明确表态出不出兵,几时出兵,让刘子羽暂退,他要集帅司官员商议。
说是集合帅司文武,其实离了花厅之后,他径直回到二堂里。长子徐严已经久候,见他回来,赶紧迎上前去,心急地问道:“父帅,如何?”
徐原不说话,直接把徐卫那封信递给他。徐严接过,大略一看,质疑道:“九叔在这信中,可完全没有发诫令那番强硬呐。”
“你不知道,他发诫令那是作给外人看的,毕竟是制置使嘛,应该有他的威仪在。”徐原此时显得非常体谅。
徐严从父帅的语气里听出些意思,追上前去道:“那爹意下如何?”
徐原一时无语,忽地叹了口气:“出兵吧,刘光世估计真扛不住了。”
徐严听他如此决定,也不反对,只是笑道:“九叔该乐了,他一封信,就让父帅同意出兵。”
徐原白了儿子一眼:“你懂个甚?为父是因为他这封信么?环庆泾原,任何一路出了问题,都将直接影响到我泾原!唇亡齿寒你懂不懂?你九叔虽然在鄜州栽个大跟头,但他秦凤一路挡住不难,这厮两三年间,尽大兴土木了,建关隘,固城防,等的就是现在!刘光世草包一个,就会耍嘴皮子,也只有为父去替他出头了。”
“父帅所言极是,并非因为九叔一封信,而是顾全大局,为泾原着想。”徐严赔笑道。
徐原又叹一声:“其实你九叔也不容易,这么些年,一步一步,那是靠战功堆出来的,是踩着无数尸骨爬上来的。徐家兄弟五个,他最小,我最大,我不帮他谁帮他?”
徐严挤眉弄眼,阴阳怪气道:“我真有些佩服九叔了,这封上是不是使什么巫术了?”
“你少说风凉话!”徐原喝道。“制置使为父也想作,但作不了,上头不答应。既然如此,你九叔作总比外人强!他说得对,我们徐家子弟要团结,我们团结了,西军也就团结了!”
徐严也不知听进去没有,频频点头称是,末了,询问道:“那此次出兵,谁为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