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激战江北

作品:《宋阀

    不多时,便有一内侍出宫而来,召赵鼎等三人入内晋见。这三位当朝重臣,都备好说辞,入得宫去。但见天子合衣卧于御塌之上,遂上得前去,大礼参拜。
    “方才在殿上,你等并不表态,何解?”赵桓此话一出,便把赵折何三位惊了一跳。当时殿上情况那么混乱,数十位大臣苦劝撤离,没想到官家还注意到咱们。
    何灌是武臣,这种情况下不便去挑头,折彦质也不说话,赵鼎将牙一咬,朗声道:“陛下,朝中文武多劝撤离行在,但臣窃以为,此时若抛弃镇江,后果不堪设想!”
    赵桓微微起身,目视折彦质与何灌二人,问道:“折卿何卿也是这个意见?”
    折仲古略一迟疑,俯首道:“官家,以目下情况来看,委实还不到放弃的地步。”
    这话倒引起赵桓注意,命内侍拿了个枕头垫在背后,半坐起身问道:“你且说来。”
    折彦质却不急于说,而是将藏匿的那份军报取出,双手呈上道:“这是前线方才发回的战报。”
    内侍取过,呈于圣前,可皇帝这些日子听噩耗听得太多,以至于对军报都有一种恐惧感了,轻轻挥手道:“朕就不看了,你直说吧。”
    折彦质闻言,硬着头皮道:“金军兵分数路,已攻下真州滁州,目前正威逼扬州和州二处,企图借渡过江。”
    皇帝当时就慌了!猛然弹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锦被,厉声道:“什么?你是说,在朕说话此刻,金军有可能已经在渡江?”
    何灌见天子慌了神,赶紧劝慰道:“陛下勿忧!扬和二州聚集折赵主力,金贼一时难下。且江中尚有水师,应可抵挡。”
    赵桓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他只在乎金军和他只隔一条长江了!本来,他还指望着折可求和赵点两军,能挡住北夷,使他们不能靠近江边一步。可现在,这希望似乎落空了!一想到这会儿金军说不定快登上南岸,他一颗心沉沉坠下去,眼神游离,六神无主!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喧哗之声,赵桓如惊弓之鸟一般,骇然道:“宫外何人喧哗?出了甚事?莫不是……”
    随侍在旁的内侍赶紧出去查看,片刻便回报道:“官家,乃耿南仲、黄潜善等数位大臣求见。”
    赵鼎侧过头来,与折彦质和何灌交换一下眼色。耿南仲等人此时来闯宫面圣,明摆着就是要与我等针锋相对!务必阻止此事!在他们见到官家之前,我们就得把意见陈述清楚!
    “官家!若撤离行在,江防势必崩溃!彼时,北夷南渡,侵略江南,朝廷可就退无可退了!唯今之计,是死战以阻敌过大江!一旦退却,万劫不复!”赵鼎跪拜于地,痛心疾首道。
    皇帝没了分寸,并没有支言片语。
    折彦质见状,再度进言道:“陛下,和州乃江北重镇,由臣父统子弟精兵驻守,不敢说就能击退金人,但足可争取时间!退一万步说,就是臣父抵挡不住,江中尚有水师。北人不习水性,虽有百万之众,何足惧哉?昔日魏武陈兵百万欲攻吴,周郎麾下兵不过数万,然就凭水师之利,赤壁一战名震千石!除此之外,东京留守司溃兵逐渐聚集,东京留守张所,及所属大将韩世忠岳飞等,俱以领兵过江。御营司在江南尚有三万精兵,可趁机再布一道防线!有此三者,必不使金贼登上南岸!”
    他是西府首脑,掌全国军务,又是折家将门之子,话语分量自然不轻。赵桓听了,稍稍定住心神,质疑道:“果真如此?”
    “官家,江南水乡之地,不比两河中原之利马军。金军虽众,但在此地难以施展。只要朝廷态度坚决,哀兵必胜!臣等请天子效仿真宗皇帝澶州之典故,激励将士,击退北夷!”何灌是在场唯一武臣,从他的专业角度劝说道。
    赵桓双手撑着塌,眉毛挤作一堆,并不说话。在场这三位大臣,都是朝中首脑人物,也受到他的信任。既然他三个都是这种态度,那说明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风险着实太大!万一守不住江防,朕难道要去作北夷的阶下囚么?
    赵折何三个轮番上阵,百般劝说,只差没立下军令状说若金军过江,即斩臣首。赵桓还是拿不定主意,摒退道:“卿等暂退,容朕细细思量。”
    赵鼎还想进言,却见天子重新躺了下去。三重臣无奈,只得告退出宫。方踏出宫门,那外头耿南仲一伙疯狗一般扑将过来,七嘴八舌,都是斥责宰执误国,欲陷天子于险境。
    赵鼎是个直性子,拿出舌战群儒的风范来,与那一班主张撤离的大臣大打口水仗,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折彦质与何灌立在一旁,万般无奈。可一众大臣还是没放过他俩,扑到跟前,左一句“奸侫”,右一句“误国”,骂得何灌几乎抬不起头来。折彦质火气上来,放声吼道:“何与这等贪生畏死之辈作口舌之争!走!”
    正好此时内侍出来,召耿南仲等入见,赵鼎等三人才算脱了身。
    “耿南仲此去,必劝官家处置我等,信是不信?”折彦质边走边说道。
    “哼!他也就这点手段!仗着是东宫旧臣,飞扬跋扈!”赵鼎不屑道。语毕,还不解气,又道“当年,东京民变,军民暴乱之下,殴伤多位重臣,似唐恪李邦彦等辈,被打得抱头鼠窜!耿南仲若非有官家力保,他早祸事了!”
    “不管他们如何进谗,该我等作的事,还是要作。折枢密,水师一直是你亲自负责,有把握么?”何灌问道。
    折彦质脚步未停,实话实说道:“在天子面前,自然要说得大一些。水师原本就有,只是疏于操练,行在南迁之后,本相扩充军备,择熟谙水战之将加紧训练。倒也有模有样,真正行不行,还要打过才知道。但金军不习水战,这是毫无疑问的。”
    何灌点点头:“我主持御营司江南防务,三万精兵倒是布置妥善。然中原溃军估计此时还不得安置,要不,我亲自去整顿?”
    赵鼎是宰相,折彦质是枢相,两位重臣当即停了下来,对视一眼后,同声道:“好!”
    “何少保,如今局势混乱,一切从简!既然本相和折枢密都点头了,你马上去办这件事,相关文谍,随后补上就是!”赵鼎当场拍板道。
    何灌抱拳一礼,并无二话,大步往宫外而去。
    “家贫思贤妻,国难显忠良啊。”赵鼎望着他的背影叹道。
    “但愿皇天庇佑,过了这一关,否则……”折彦质的话,更显深意。
    不说朝中乱成一团,众大臣分成各种派系,群魔乱舞。却说在长江北岸,金军拿下真州和滁州之后,就已经与镇江府隔江相望了。只是金军没有舟船,而这两地也没有大型的渡口可供部队通过。兀术听取宋军降将的意见,兵分两路,一路取扬州,志在瓜洲渡,一路取和州,志在白桥渡。并约定,无论哪一路先拿下,直接渡江进攻,不必等待。
    其中,扬州与镇江府距离最近,兀术亲率大军往攻。折家军驻守的和州,兀术派出了一员悍将,名唤乌延蒲卢浑,这个人名气或许不大,但他的哥哥正是金国名将,胡沙虎!在大金国的各条战线上,粘罕和斡离不,以及现在的兀术,负责对宋攻略。而胡沙虎,则一直负责对付耶律大石。
    蒲卢浑率偏师进攻江北重镇和州,此时的金军士气高昂,上上下下都杀红了眼。因为这回南征,他们几乎很少遇到象样的抵抗。除了攻破东京费些事外,广大的中原江淮地区可以用不废吹灰之力来形容。
    可一进和州,蒲卢浑发现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什么好处去。江淮地区跟中原和两河完全不同,水网密布,大大小小的江河溪流随处可见。这些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南水广植水稻,那水稻收割之后,水田里除了稻茬之外,就是烂稀泥。一脚下去,一直埋到腿肚。这给金军的行军和推进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尤其是骑兵部队,只能选择走官路驿道,其他地方根本不能去。而与之对敌的宋军,正是从西北麟府路撤到江南的折家军。这是一支既善野战,又能攻守的精锐之师。只是苦于朝廷对折家的限制,兵力一直维持在两三万人左右,没能成大气候。
    折可求进入和州后,遍查地形,最后果断放弃和州北部,企图将金军诱入和州南部的横江渠和裕溪流域。这一地区多山丘,且水流纵横密布,大兵团无法展开。
    蒲卢浑在当地百姓的引导下,高歌猛进,沿途击退多股宋军,没用多久就进抵和州境内的清溪镇。这个小镇背靠万岁岭,前面是横江渠,右边是裕溪,而左边,就是金军来的方向。
    金军把小镇抄了个底朝天,当时就有人提醒蒲卢浑,说我们沿途过来,无论大小村镇,多多少少总还有人。这个镇连个鬼影都没有,小心宋军埋伏。
    结果话音刚落,清溪镇背后的万岁岭里就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折可求埋伏在岭下的三千勇士一齐杀出。神臂弓,踏张弩一通招呼,射杀敌军无数。金人猝然遇袭,倒也不乱,纷纷从镇中涌出,要歼灭这一伙宋军。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伏兵不止一处。在裕溪边上,折家小将折彦野引四千人马杀出。一时间流矢乱射,杀声四起。
    蒲卢军自知中伏,严令全军反击。但那清溪镇外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田,金军多穿皮靴,一脚下去,鞋子被扯住,影响行动。反观宋军,除了那些拼命放箭的弓弩手外,许多士兵居然打着赤脚,挽着裤腿,操起家伙就冲上来。
    两面受敌的金军一时乱了阵脚,四散开来。可这一下才让他们叫苦连天,横江渠挡在前面,根本展不开!与此同时,那们退到万冈岭上的清溪镇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齐声发喊,让金军难辨虚实。
    蒲卢浑自认倒霉,下令从来路后撤。可他们怎么跑得过宋军?皮靴马蹄多半陷在泥中,行动迟疑,光脚板的宋军长枪大刀一拥而上,就在那清溪镇狭窄的空旷中展开浴血搏杀!
    一路南下所向披靡的女真大军,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被折家军杀得尸横遍野,哀声四起。当蒲卢浑深一脚浅一脚退到距离清溪镇数十里之外的含山县时,仍心有余悸。这简直就不是打仗的地方!
    清点兵马,竟折了五千余人!这种损失,可真有在东京城下才出现过!他这还算是命好的,复杂的地形限制了金军,同时也限制了宋军,让折可求不可能伏兵太多。再加上兵力相差较为悬殊,折家军没敢追杀太凶,否则,蒲卢浑这一路偏师,非要整个伤亡断手断脚不可。
    经此一役,蒲卢浑不敢再大意冒进,将军队屯于城池周边,详细摸索地形,寻找通往白桥渡的道路。
    这一路金军偏师被阻挡在和州,而兀术率领的主力部队,除了分出部分兵力去攻打附近的州县外,其他的都集中力量兵发扬州。
    扬州,自古以来就是繁荣富庶之地,城池既高且大。原秦凤帅赵点奉诏镇守此处。他麾下有秦凤军一万八千多人,都是出生于秦陇之地的勇士。在过去对夏对金作战中,秦凤军累立战功,便是在西军里,也称得上精锐。
    只是如今已然没有秦凤经略安抚司,所属部队也一分为二。一部划给徐卫指挥,成为名震两河陕西的虎儿军。另一部,就在赵点手里。有如此精锐,按说赵点应该雄心勃勃,力挽狂澜才是。
    可事实却并不如人所愿,赵点在宰相和枢相点了他的将,让他守江北防线时,就一再推辞。他的理由是,秦凤军是擅自山地作战和攻守城池的部队,在江南不土不服,恐怕难以抵挡。
    朝廷不许,严令他过江布防。赵点抗拒不了,只能执行。可他驻守扬州以后,只干一件事情,加固城防。扬州城确实高大,秦凤军也确实擅长攻守城池,如果善加经营,确实可以给金军造成相当大的困扰。
    可赵点忘了一件事情,他背后就是长江,一旦扬州城被围,他将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你一来就把自己限制在城里,等于是断了退路。
    当兀术率领大军,踏入扬州境内之时,惊喜地发现,沿路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抵抗!他甚至怀疑自己记错了,还专门咨询了降将和当地百姓,确认扬州和行在只有一江之隔!
    这一下,最为精锐的数万金军争先恐后,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哗啦啦齐齐冲到扬州城下!
    兀术问,守将是谁?投降的官员告诉他,说是原秦凤帅赵点,提万余秦凤军镇守此城。对于秦凤军,从来没率领过西路的兀术很陌生,但降将告诉他,紫金虎的军队里,有相当部分就是原来的秦凤军。
    一听这话,兀术倒不敢大意了。既然是对方是精锐之师,那咱们也得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遂催动三军,广起砲车,什么也不管,轰他几天再说!砲石如雨点般在扬州城头上飞舞了两天,击毁房舍无数,但给守军造成的损失相当有限。
    当金军开始近前攻城时,秦凤军作为西军精锐,表现出了决死的勇气和高超的战斗技巧。凭借锐利的器械,让金军死伤惨重。攻了好些天,连一座城门都未破。
    兀术亲自督战,限时破城,金军动用了一切手段,正面进攻,挖掘地道,甚至想引水淹城。可秦陇勇士几乎全都是玩攻守战的高手,任你耍什么手段,都无法撼动城池分毫。
    这是兀术第一次领教西军的厉害,以后他还会多次领教,当然这是后话不提。
    久攻不下,恰逢乌延蒲卢浑报告,说在和州遭遇宋军伏击,至今未能抢占白桥渡。兀术一怒之下,召蒲卢浑前来同攻扬州城。
    金军会师于扬州城下,兵威大震,倾尽全力扣城仍不能破。此时兀术也动起了心思,遣心腹悍将引数千精兵往江边推进,试探对岸镇江府的反应。进至瓜洲,那防守渡口的宋军一见金军到来,以为扬州已经失守,不战而溃,夺船渡江而逃。
    金军毫不费力,占据了长江边上最重要的渡口,并得到大批船只。这本来是准备给秦凤军,万一战局不利,可以入江南渡用的。瓜洲位于大运河的入江口,是控扼运河长江的重塞,也是渡江的必经之地。
    瓜洲失陷,也就意味着扬州城处于孤立无援的绝境之中!而溃兵渡江登岸以后,直接造成镇江行在大恐慌!镇江城里,无论官民皆风传谣言,说扬州已破,金军渡江在即!赶紧逃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