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无事献殷勤

作品:《宋阀

    十数骑飞驰于旷野之间,马上骑士皆未穿铠甲,尤以三人最为引人注目。一人服紫,乃三品以上文武官员的常服,五十多岁年纪,相貌极其威猛,一把长须颇有三国关云长之风。另两人都穿朱红,也系金带顶纱帽,容貌有几分神似,一看便知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这三人,便是陕西诸路中泾原陕华两路的帅臣,徐原、徐胜、徐卫。
    虽是夏季,但骏马奔驰于原野,扑面的劲风让人感觉分外凉爽。偶尔扭头,看着飞速向后倒去的田地。在田边地头查看庄稼的农夫,似早已习惯了金戈铁马,并不曾抬头看上一眼。地里金灿灿的麦穗迎风飘荡,去年冬季那场瑞雪就已经决定了今年是个好年景。宋朝虽然工商业高度发达,但农业毕竟还是立国之本。
    “要是女真人这个时候来抢粮,可就苦了百姓一年劳作。”恐怕不止一个人这么想着。
    徐卫很是惬意,骑马和从前坐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种征服感是无可比拟的。男人就应该跨着骏马,挥着大刀,攻城掠地,名扬四海!
    他这种心情,显然和此去的目的很不相称。他们这是前往耀州,曲端下发命令,让他们兄弟把军队屯于富平,而后前往耀州帅府商议军情。但不知为何,此三人都是西军高级将领,且与曲端有过节,却只带不足十人的随扈。很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架势。
    不多时,耀州城已经在望,那城池周边,完全被绵延数里的连营所包围。大热的天,曲端所部士卒居然头顶毒日如常操练,喊杀声直入云霄!徐卫勒停缰绳,战马原地打了个转,他的眼睛却一直盯在那些操练部队的身上,曲端治军果然严整。
    以他这种严肃的风格,说张中彦会擅自弃城逃跑,谁信?八成是出发之前就已经得到命令,所以才敢行如此大胆之事,而回环庆后才不受处分。曲师尹为了扩充实力,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徐原徐胜同时停下,看了片刻,徐四道:“曲端命我弟兄将部队屯在富平,只身前来,我们竟然还真就来了。”
    徐原在马背上大笑:“我还怕他吃了我是怎地?借他姓曲的一个胆,他也不敢!走!”
    一行人快马加鞭,眨眼之间便到耀州城下。此时,耀州已经完全进入战备状态,进入盘查极其严格。把守城门的官兵早就看到他们十余骑疾驰而来,因此刚一勒停战马,便有一军官上前抱拳问道:“敢问几位长官从何处来?”
    “华州。”徐原朗声回答道。
    听了这两个字,不止那军官,城门口所有士卒,甚至是百姓都转过头来注意着三个身着官服的官人。其中最年轻那一个,显然是焦点。这便是紫金虎么?竟比想象中更年轻一些!有二十五么?看来这陕西六路最年轻的帅臣当真不是吹出来的!好相貌,好风采!
    那军官心头一震,赶紧问道:“可是泾原徐经略,陕华徐大帅及徐副帅?”
    “正是。”徐胜点头道。忽然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莫不是想验我等印章?”第一次到华州城拜会曲端时,他们就遇到过这么一桩。
    那军官慌忙一拜,连声道:“岂敢,岂敢!三位长官,请!”语毕,侧过身喝令士兵百姓让道。徐家哥仨入得城中,这战事一起,就不比从前了。并不先到馆驿歇息,而是直奔曲端的帅府。
    三兄弟带着随从侍卫,在士兵引领下来到帅府之前。徐卫老远就看到一个人很面善,还没到那人便从帅府门口的台阶下来,立在街边迎候。
    “卑职环州兵马钤辖康随,见过三位经略相公。”待徐卫等人下马之后,那人快步上前,大声说道。
    哦,对了,曲端刚一上任,便召陕华辖区里各地守将前去相见。到定戎来传话的,便是这位康随。那时徐卫就觉得,此人不同寻常,一个武臣却始终笑眯眯的,就跟那站在柜台后头的掌柜一般。果不其然,他现在就顶了姚平仲的位置。
    徐原从前是曲端的上峰,而康随又是曲端的属下,他自然不屑于搭理他。徐胜跟他不认识,也不理会,径直上了台阶。只有徐卫笑道:“你堂堂一州兵马钤辖,怎敢劳你亲自迎候?”
    康随笑得跟朵花儿,作揖点头道:“能站在此处迎候大帅,乃是卑职的荣幸,别人想这么个差事还不成呢。”
    徐卫一听便笑了起来,康随猫着腰,侧过身请徐卫入内。至门口时,紫金虎忽地回身道:“不是听说入曲都统的节堂,一律不许携带兵刃么?”
    康随面色不改:“如今大帅贵为一路经略安抚使,紫金虎的威名震慑两河陕西,那些规矩岂能用在大帅身上?”
    这厮真是生得张巧嘴,看来曲端麾下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徐卫又笑几声,方才往里走去,却见老大折身回来,小声道:“九弟,一会儿见到曲端,他问什么你说便是,我懒得跟他聒噪。”
    徐大从前是曲端的长官,现在曲端却成了他的上司,况且两个往日有仇,心情可以理解。徐卫遂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曲端见了我,只怕更没有好脸色。
    不过,他似乎猜错了,进入节堂之后,曲端并没有坐堂。他兄弟三人坐定,待佐官去通报,不多时,来了一个,却不是曲端。五十来岁模样,亦着朱红官服,所不同的是,他腰间的金带上还拴着一个鱼袋。面容和蔼,一笑起来,仿佛连胡须头发也都跟着动。徐卫觉得他又有些面善,仔细一想,记起他是谁来。
    上回在河中府抓了张中彦,跟曲端闹得不可开交。当时,陕西方面宣抚、转运、提刑三司派员下来调查。这个人,就是当时转运司的官员,据说是“权转运判官”,名唤张彬。转运司,又叫“漕司”,本来最开始是朝廷派往地方上供办军需的机构,事毕即罢。后来为了分节度使的权,成为常设。除了原有职能之外,还掌管一路或数路的财赋,并考察官员,维持治安,清点刑狱,举贤荐能等等,权力非常大。
    张彬一进来,身为文官,却老远就抱着拳,大声道:“三位大帅一路劳苦。”
    徐家兄弟同时起身还礼,徐卫因认得他,回了一句:“张判多日不见。”
    “哈哈,子昂已为一路帅守,军务何等繁重,却还记得。难怪本官出长安时,宣相再三嘱咐,说遇事可与徐家兄弟商量着办。”张彬笑容可掬。
    徐卫当然不会被他真诚的笑容所迷惑,曲端没出来,张彬先来打头阵,这倒是怪了。联想到今天进城和入堂,没有受到任何刁难,反而通行无阻,礼遇有加,让他更加小心提防。
    双方坐定,又叙了几句旧,张彬对徐九赞不绝口,尤其提到当初徐卫接受调查时,还要往返于定戎华州之间处理公事,不愧是朝廷悉心栽培的武臣。
    徐原是个急性子,听不得他东拉西扯,直接问道:“张判,曲都统何在?”
    “哦,曲都统有要紧的事情须得立即处理,一时脱不开身。本官得知三位抵达,特来相见,宣相有一言,交待我务必说与三位大帅听。”张彬回答道。
    “哦,愿闻其详?”徐原道。
    张彬干咳了一声,双手虽然平放在膝盖上,却不时拍打着,想了一阵,方才开口道:“金贼狰狞,延安危在旦夕,两司长官为此事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如今曲都统和三位都出兵集结于耀州,必将予金人迎头痛击,解张深之围。但宣抚相公和制置少保担心……因公废私。”
    说白了,还是怕徐家兄弟和曲端有过节,不能精诚团结,共赴国难。
    “这个张判无须忧虑,平戎御寇是我辈职责所在。”徐胜插话道。
    张彬赞了一声,还是象有些不放心,笑道:“徐家兄弟忠勇之心,本官素有所闻。只是,延安为六路咽喉之地,万不容失……”
    “张判,我等奉命出兵,现在部队已经屯在了富平,很说明问题了吧?”徐卫轻笑道。
    张彬一拍腿,徐九这句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错,要是他也和曲端一般阳奉阴违,拥兵自重,又如何会到此地?自己这次奉命前来军中,除了措置粮草军饷等后勤补给之外,还肩负着调停各军之间关系的责任,以求尽快解除延安之围。现在紫金虎是这种态度,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倒是本官多虑了,好,眼下麦熟在即。金人若得粮,于我不利,因此还是尽快进兵为宜。去年陕西河东大旱,转运司已从四川紧急调运军粮过来。三位放心,有本官在,一应补给绝不会有问题!”张彬说罢,便起身,似有告辞之意。
    三人也跟着起来相送,张彬迟疑了片刻,拱手道:“战场厮杀,就拜托诸位了。在此,本官预祝我军旗开得胜,将金人逐出陕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