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生死之间(3)

作品:《甲申天变

    些可都是赴死军的高层,一听说大帅要传授真本事了比谁都热切。真要把大帅的本事学到几分,这辈子都用不完。
    李四现在的高度,怎么说的都有。有说是神仙转世的,有说的夜梦仙人的,还有些更加离谱的,说李四得了什么什么无字天书,参悟了其中的玄机,这才成为当世第一英雄。
    不管怎么说,都是和仙人鬼怪沾边儿,通常意义上来说,这种传闻一般都是越传越玄,到了后来,已经和事实的真相相差万里,偏偏还有许多村男乡妇信的实实。
    淮西李帅是不是和仙人有这样那样的关系,很多的有识之士还是持一种保留看法。怪力乱神本就是虚无缥缈之言,怎么能够尽信?不过李四这个人确实透着一股子玄劲儿,尤其是对于大势的洞察和把握,简直已经是一个妖孽一般的存在。坐视天下大势如观掌上之纹,这种本事就算和什么狗屁的神仙没有关系,也绝对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到的。要说李四是三代以下第一奇人,可能还有点夸张。可要说忠诚伯是国朝垂三百载的第一能人,绝对当之无愧。
    李四看了看周遭一个个涨红的脸庞,语气不重,如轻风过岳一般的说道:“也是时候传一点儿真正的东西了。要不然我手底下都是莽夫,也坠了咱们赴死军的威名。现在,我就给你们说说什么叫做大势。”
    大势,这可是忠诚伯拿手的本事。
    市井坊间都在传闻,说忠诚伯有未卜先知之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说的要多离谱有多离谱。虽然不能尽信了,可要说对大明朝局势的把握,放眼天下,大帅要是自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当那个第一。
    “大势……说深了你们也不明白。”李四斟酌一下措辞,尽量说的更加深入浅出:“就说眼前吧,大明朝会不会中兴谁也看不明白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断言,大明朝总会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天,灭亡也是或迟或早而已。
    十年百年之后,大明朝也是过眼烟云,从来就没有哪一个王朝能够千秋万代,更不会有哪一个帝国可以亘古不灭……”
    这个道理简单地很,尤其是在明末这种比较开明的大环境下,什么万岁什么万万岁之类的言语也就是顺口说说罢了,从来也没有人真信。无论强汉还是盛唐,哪一个不是说倒就倒了?江山易主也罢改朝换代也罢,都是寻常之事。
    “但是。有一个东西万世不变。那就是这个民族。”李四环视众人:“五千年来。这个民族所经历地苦难也不知道有多少。即便是衰弱到了极致。到了丝偻将断地时候。就会有英雄出就会有壮士现……”
    在李四所知道地历史当中。这个民族做经历地苦难比眼下要凶险多少倍。依旧能够丝缕不觉绵延连续。无论如何强大地外敌也不管怎样烂地内乱。可灭亡帝国可更替朝代。却不可能让这个民族万劫不复。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也不管我们怎么做。只要是为了这个民族。就绝不会错。也绝对不会败亡。你们都给我记住了。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把这民族地利益放在第一位。不管是谁要对这个民族不利。就杀了他就灭了他。能够成为这个民族地守护之犬。我等何其之幸
    ……”李四语气之中都能渗出冰凌碴子来:“你们也不要以为自己是如何了不起地人物。谁要是敢和这个民族对着干。自己先想想是什么下场吧!”
    “赴死军是什么?今天我就告诉你们。赴死军就是。”李四一字一顿地说道:“赴死军就是一条狗。主人地名字就叫中华。当主人受到欺凌地时候。赴死军就得出去玩儿命地咬;当主人想欺负别人地时候。赴死军还是要玩儿命地咬。不要想是为什么。作为一条狗。没有必要去想也不配去想。主人指到哪里我们就得咬到哪里。即便是刀山火海也要蹿过去……”
    这就是赴死军地使命和存在地意义。从赴死军诞生地那一刻。就已经烙进了骨子里。
    四下里,鸦雀无声。
    这些在场之人,全部都是赴死军的高级军官,全部都是李四一手调教起来的风云人物。提起名号无一不是名动天下,放出去无一不是威震一方,今天才算明白了。
    所有捆在一起,也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但是作为民族的守护之犬,还有什么样的荣光可以比拟?天下汹汹久矣,英雄辈出地时代,还有谁能够有这样的资格?
    李四缓缓坐下,扫视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你们要是能够明白这个大的关节,剩下的也就好说了,我再来给你们说说眼下地详细事情,程子栋——”
    “大帅!”
    “我打你不是因为你杀满洲人不对,无论是什么只要和这民族为敌,就应当斩尽杀绝,你杀的没有错。但是……”李四语气倏地就是一转:“你的手法错了,而且错地离谱!”
    “你为什么要纵容百姓屠杀?还不是为了把赴死军摘出来?还不是为了让赴死军留下一个青白的名声?”李四调门儿猛然就是一高:“杀手无寸铁之敌,怎么说也不好听地名声。最为民族的恶犬,赴死军就不应该珍惜什么狗屁的名声。这种朊脏的事情赴死军不去做,难道还要把恶名留给这个民族?你这是在给这个民族泼脏水呢,我能不打你?你们都给记住了,再有类似的事情,赴死军就要主动承担下来……”
    “所以,屠杀之事必须由赴死军来做,这种为万世做唾的名声,我们就应该一肩膀子担下来。”
    “是,明白了。”
    李四嘿嘿一笑:“现在,我就教教你们,让你们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
    京城里的旗人也分个三六九等,同样是贝勒贝子还有有个肥瘦高下之分呢,就更加不用提起下面的旗人了。
    八旗里头最没有出息的就是正蓝旗了。
    当年的正蓝旗是何等辉煌,无论是人脉还是功勋,比镶黄旗还要高出一截,都能和正黄旗一较高下了。可皇太极一拿权,立刻就对正蓝旗下手,把个好端端地正蓝旗拆的东一团西块,实力减下去有一半儿。到了多尔衮时代,下手更狠了。一直被正蓝旗压制着的两白旗都成了恶狼,连吃带拿的事情就不说,就是正蓝旗自身也感觉出了这种颓势,纷纷转旗。到了现在,能走地都走了,能转的都转了,剩下的这些个不是没有门路的就是没有关系的,实在蹦不起来。
    可这都是以前,现在正蓝旗的旗人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平衡,因为出了一个比他们还要不堪的——镶红旗。
    要说起镶红旗,肯定得说说礼亲王。这位老派的满洲勋贵没有多大的本事,就是一个拿手地好戏:稳。
    论是皇太极拿权还是多尔衮摄政,八旗里头可真是风而且是一变再变,局势的变化实力的消长,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可镶红旗一直没有受到什么伤筋动骨的损害,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基本还是什么样子。实力上虽然也有点损害,可和其他各旗比起来,这种轻微的止损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多尔衮一死,这种历经风雨万年不倒地好处可就没有了。
    礼亲王和济尔哈郎等人本是帝党人物,可都被孝庄给算计了。比老天爷还要大的黑锅谁敢背着?也背不起来呀。于是乎,老派满洲和朝廷就明打明的正式决裂。僵持了一阵子之后,那些手握实权的大人物连头也不回的就去了老家关外,把一杆子老老小小落在这里。
    可八旗还是八旗,大伙儿的心思还是有地。尤其是礼亲王派儿子去山西大同的时候,摆明的架势就准备联合地方实力派对抗朝廷的,这人镶红旗的人们又看到了希望。
    可山西大同那边地姜……不仅扯旗造反攻打阿济格,还把礼亲王的儿子和一大杆子人都给卡擦了。
    这也就断了镶红旗所有人地念想,在京的旗丁都知道没有了希望,也不再存什么幻想。就是卖房子卖地也要回关外老家去。
    可事到如今,也就说说而已,哪里是那么好做到地?连皇帝都跑不了,旗人还能跑出去?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能逃出赴死军地追赶,可眼下的局势已经不是从前了。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现在的形式恶化成什么样子了,谁还敢乱跑?
    现今,尤其是京郊附近,最流行的就是造反,京郊八县就没有一个是安稳的。驻守的军队都吓跑了,旗人还想跑?真要是跑出京城去,不等出了郊县就能被各地的汉人们捶成肉泥。
    当初的旗人可没有少得罪汉人,不管是跑马圈地还是大掠奴隶,都是破人产夺人命的勾当。现在的局势忽然就反了过来,汉人们还你能客气了不成?
    完颜华善才五十多岁,年纪不算很大,可在整个镶红旗甚至是在整个满洲里头,绝对是辈分最高的。这要是抡起老辈子的资历来,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多尔衮还比完颜华善矮两辈儿呢。
    老满洲的十二大姓,完颜氏排第一。
    平日里走在街上,哪个满洲子弟不是一哇声的喊太爷爷?可现在呢?
    现在根本就不敢出门儿,就更别提上街。他完颜华善子要在街上一露面儿,就甭打算再回来了。
    街上成群结队的都是急赤白脸的汉人,这些人的眼珠子都是通红的,见到旗人也不管什么青红皂白,围住了就是一顿臭揍,不当场打死不会罢休。
    隔这一条街的那木都鲁氏一家十好几口子,把大门二门关的死死,然后全部上吊了。
    那不都鲁家还算是精明的,死了也就死了,一干二净。当初进京的时候,他们家圈的地都有七八百亩之多,临街好地段儿的铺子也“盘”下来三间。抢来的奴隶和包衣都有一百多家,整日里吃油穿绸风光无限。这才几天的工夫啊,世道就翻覆过来,全吊房梁上了。
    这些新兴地满人就是浅薄,不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把人得罪光了,把福分也全享受完了,可不就剩下一条死路了么!
    完颜家比爱新觉罗氏的历史有悠久的多,见的世面也多地多,起起落落的经历也就多了。当年在乌苏里江上游的时候,本是不愿意进八旗的,可架不住努尔哈赤拿着刀子抢人,也就顺了。
    即便是在入关进京之后,满洲人的气焰滔天,完颜华善也不敢表现的太过了。捡着边边角角的地方弄了一百多亩地,够一家子的开销也就是了,不和别人攀比。
    尤其是圈奴这种事情,完颜华善不是不想做,而是不敢。他太清楚这个庞大民族的底蕴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做绝,都要给自己留下三分余地。
    大清国看着是风光无限,可还能盖过当年地大金国去?
    当年的大金国不比现在的大清国要风光的多?连宋朝的父子皇帝都抓了,宋室皇族也拿了个干净,可结果怎么样?
    南宋光复徐州的时候,女真人地下场那才是真正的凄惨。整整一个城的女真人,就剩下七个。完颜华善的老祖宗就是那七个幸存之一,从那儿以后远遁极北老家,再也不出来了。
    这个老大民族历经几千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过?就算是受难也是一时而已,真要等哪天喘过气儿来稍微一报复,不是任何一个民族能够招架的住地。
    大清国算个什么?十万战兵就想永霸中原,做梦吧。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老大民族骨子里的力量,完颜华善做事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虽然被很多旗人取笑,却换来了今日的芶且之机。
    隔壁已经有了动静,在乱糟糟的叫喊声中,不时传来器物破碎的声响,偶尔还有几声惨叫响起……
    也知道有多少一腔怒火地汉人闯了进去,董鄂家倒霉了!按照这几天的情形来看,暴怒地人们铁定会把董鄂家砸成一片废墟,然后点起大火……至于他们家的人,到那时候已经没有人了,估计残存地尸体也没有几个是囫囵的。
    董鄂家地家主是过年以后才封的世管佐领,也着实荣耀了好一阵子,可这种荣耀没有持续几天……
    隔壁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好似就在耳边,完颜华善一家老小都怕了,而且是怕的要命。一家人围坐在厅堂之中,听着四下里此起彼伏的乱声,一个个面色煞白几无人色。
    大门二门都是开着的,这是完颜华善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你就是把门全都关死就有用了?就能把些暴怒的人潮挡在外面了?这不是欺骗自己还是什么?
    最小的孙子还在吃奶,儿媳嘴唇酱紫,哆哆嗦嗦的已经不能自制。
    别说是这样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女人,就是几个大老爷们儿也吓的脸色苍白战战兢兢。
    这可不什么一家一门的寻仇殴斗,而是两个敌对阵营之间由来已久的的报复行动。旗人们圈地圈奴,剃欺人,所造下的罪孽到了清算的时候。这股清算罪行的风潮疾如烽火,席卷一切,不是说话就能化解的。
    谁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走上了街头,更不知道有多少参与到这个报复的风潮之中,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人的数量一定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数字。
    虽然已经没有旗人敢于出门,可相互之间还能传递点儿消息。这些人早在内城清扫了一遍,死了多少人谁也不清楚,都是在猜测,在惶恐和畏惧中猜测着。同时祈祷这种毁灭一切的风潮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若是祈祷有用的话,绝对
    现今天的局面。
    作为一家之主,完颜华善心里也恐惧到了极点,可还是安慰着一家老小:“咱们这一家子,从来都是知道个前后进退的,也没有把人都得罪绝了。平日里虽然没有做什么大的善事,可也没有多大的恶行。这些个汉人也是讲道理的,要不然怎么这好几天的工夫了,对门都烧光了也不进咱们家?想来知道咱们家是不做恶事的吧……”
    也仅仅是安慰自己罢了。
    现在局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在报复的大潮当中,早不知道殃及了多少人家。何况也不算什么真正地殃及,真要是一笔一笔清算起来,谁的**底下也不干净。
    就算真的一清二白,也不见得就可以安然无事了。在风潮当中趁机财,行敲诈杀戮之事的也不在少数。
    迄今为止,还没有听说哪一家能够平安地。
    其实完颜华善和他的家人心里就跟明镜一样,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
    以前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恶行,可真要是理论起来,在这京城当中就是最大的恶行。你老家在什么地方?怎么会来京城?还不是杀进来的?
    你在不是旗?是不是旗人?
    等等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问题,都会把完颜华善一家毁灭。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那些根本就不问这些,直接上来就开始动手。
    大势如此,不是什么能够改变的。
    完颜华善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嗓子里象塞了一把沙子一样暗哑,颓然说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也没有大用,真要是……真要到了最坏地那一步……我是说万一……咱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这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只盼着能修个好来世吧……”
    满洲人的信仰很杂,敬奉的神明也是五花八门。完颜华善一家,就有信佛的和信祖的,各烧各的香,各拜各地神。
    但是到了现如今的这步田地,什么样的神佛先祖也不管用了,也就不信了,全家人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齐齐的念叨着:“救世的乌利颜,女真的保护神呐,快点显灵吧……”
    就连完颜华善这样信祖地人,也把乌利颜的名号书写成一个布条,象是护身符一样贴身珍藏起来。
    在这种大难降至的时候,什么样的神佛先祖也保护不了他们,什么样的奇迹也不可能挽救得了他们。
    但是还有一个乌利颜,一个叫做鲁识字地乌利颜。
    也只有乌利颜能够保护即将灭顶的旗人,即便是在赴死军高高举起地屠刀之下,乌利颜鲁识字依旧能够把绝望的旗人拯救出来。这不是什么传说中地神话,而是铁一般的事实,早已经被全天下都知道地事实。
    在南边,在黄河边上,有一群人,有一群旗人,就生活在赴死军的包围之中。这个谁也不敢相信而有不得不相信的奇迹就是鲁识字一手打造。
    其实完颜华善也知道鲁识字不是什么神明,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在这大难临头之际,即使是最清醒最睿智的旗人,也宁愿相信鲁识字就是上天降下的乌利颜,就是旗人的救星。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其他的心灵依赖了。
    完颜华善一家和北直隶的所有旗人,都开始相信鲁识字和满洲人之间有着某种神秘而又密切的关联。这种关联就象灵魂一样看不间也摸不到,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着。
    要不然,前途远大名动天下的七杀营领怎么会突然之间就保护起了满洲人?这种变化在满洲眼里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致。从一个如日方中的英雄忽然就“堕落”为一个全天下都唾弃的叛徒,鲁识字抛弃了他所有的一切,难道就是为了落下一个千古骂名?
    没有人能够想的通,也只能往神鬼之说上靠拢。尤其是在这种生死一的危机关头,旗人已是别无选择,只有相信鲁识字就是现世的乌利颜,就是救星。
    虽然这个救星远在黄河南岸,不可能到这千里之外的京城,可人们还是念叨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够在身死之后依旧得到乌利颜的庇护,而不至于魂无所归成为漂泊异乡的鬼魂野鬼。
    “乌利颜呐,保佑我们吧,保佑我的孩子吧……”儿媳妇把一块书写着乌利颜名字的布条绑在孩子额头,动作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又是那么的神圣庄严……
    “这是完颜家,镶红旗的!”在杂乱的脚步声中,人们如现肥美的猎物的猛兽一般,带着兴冲冲的表情就冲了进来。
    完颜华善和他地家人立刻抱成一团,心都抽紧了。
    “咣当”一声,廊下白底青花的大景盆就被砸的四分五裂,又是几声脆响,也不知道是打碎了什么物件儿。
    完颜家的所有人都恐惧到了极点,全身都在剧烈颤抖,惶恐地无以复加。
    “在这里,在这里……”伴随着一声变了强调的叫喊,人们立刻就奔了过来。
    完颜华善知道是时候了,已经到了绝对一家人生死的最后关头。虽然知道这些人会把自己乱棍打死,可作为一家之主的完颜华善还是站了出来,学着汉人的礼节作一深揖:“诸位街坊……”
    “咣”的就是一棒子,夹头夹脑就砸了下来。
    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完颜华善摇晃一下,险些栽倒当场。
    额头上的鲜血已是淋漓而下,热乎乎的鲜血糊住了一只眼睛。完颜华善也不敢去擦拭,依旧是坚持着把这个礼节做完:“诸位街坊,我完颜家自认没有把路走绝,还请诸位街坊放过我这一家,总是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咣”地又是一棒。
    身后传来家人的惊呼之声,还有娃娃奶声奶气的哭泣。
    一棒子打在完颜华善颈肩部位,就感觉眼前一黑,再也分不清楚是什么颜色,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黑白两色。
    完颜华善噗通跪倒在众人面前:“求诸位街坊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棒子再次举起,却是没有落下。
    被一个和完颜华善差不多年纪的老伸手拦下了。
    老穿件子青色的袍子,袍子上已是补丁摞补丁,显然也是个读诗书做学问地宿儒。
    老儒生拦下棒子,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把就将跪着的完颜华善提起了半个身子:“好,既然没有自认没有把路走绝,那我就问问你,若是你真的多行善举,今日就饶你一回。若是多行不义,哼……”
    随着老人的一声冷哼,众人立刻跟着大喊:“杀!”
    “我来问你,崇祯二年,你杀过人没有?”老儒生面色顿时狰狞的如同九幽厉鬼:“就在关外地左后屯附近,有没有屠杀过整整十三个村落?有没有杀死我的儿子和儿媳,有没有把我未满周岁的孙子丢进火中?”
    生声色俱厉的大声质问,完颜华善心里反而升腾起莫,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去过什么左后屯,也就不可能杀死过老儒生地一家老小,回答起来也十分的理直气壮:“没有,绝对没有,我这一辈子连左后屯在哪里都不知道。”
    “好地很呐!”老儒生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如此疯狂,闻之能不动容?在声震屋瓦地笑声当中,老儒生已是泪流满面,笑声逐渐转为嚎啕大哭。
    老儒生猛然扯开前襟,露出胸腹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你们八旗屠杀我关外汉民,有没有问过那些汉民是不是兵丁?有没有问过他们是不是杀过鞑子?有没有?”
    老猛然大呼:“你们砍我也就罢了,为何要杀我地儿子儿媳?杀了也就杀了,为何连吃奶的娃娃也不放过?难道连吃奶的娃娃也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报应啊报应,这就叫报应,当年你们是如何残害无辜的?想来你也知道吧?这一次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老一推完颜华善:“我读了一辈子的圣贤文章,都是读到了狗身上。什么仁慈为先都是狗臭屁,你们是要杀绝我们汉人,今日报应落在你的身上了,哈哈……”
    这已经是两个民族之间不可化解的仇恨,其中到底有多少怨恨多少血光,不是他完颜华善一家一户的谨慎所能够化解的。
    若是因为一人一家的善举就能够逃避惩罚,岂不是已经遍地生佛了?
    “大人打死,孩子弃火!”老儒生疯狂的大叫:“快点儿动手,咱们屈死的同胞就在头顶上看着,他们已经等不及了,快——”
    热血已沸,仇恨早已经掩盖了所有。
    木棒横扫,一下子就把完颜华善击的后退几步。
    完颜华善极力的想要站起,却再也没有力气,或是没有了勇气,跌倒在家里中间。
    仇恨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现在说什么也太迟了。
    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孩子还在哇哇的大声哭泣着。儿媳绝望的仰天大叫,以同样疯狂的腔调大喊:“乌利颜,救救我们……”
    木棒铁棍高高举起,陡然落下,砸地完颜华善一家人鬼哭狼嚎……
    “大帅有令,在京旗人统一处置。”
    也过是一眨眼的工夫,眼前就已经出现两个身穿土黄色军装的汉子。一个汉子手持铁叉大声呼喊着,把眼珠子通红的人们推开。
    “传大帅地命令,在京旗人交由赴死军审判,有冤有仇,明日辰时可到赴死军出观审。大帅欢迎乡亲们诉说这些人的罪状,好严惩之!”
    两个手持叉子的汉子什么也不多说,叉子一摆,在完颜华善的脑瓜顶上敲打一下:“你们,跟我走!”
    在这个时候,赴死军这个大杀星反而成了救星,完颜华善立刻招呼家人,乖乖的跟着两个赴死军战士出来。
    身后的那些人们也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奇,这种情形其实早就应该出现了。
    赴死军进城之后,本应该就是安定局面的。一直拖延到今天,未尝没有让大家报仇的意思,很多人都是这么理解地。
    赴死军和鞑子是绝对的死敌,当这些满怀仇恨的人还畏惧鞑子的兵锋之时,赴死军就已经用血肉和生命在和鞑子死战。
    无论赴死军做什么,大伙儿都很放心。
    忠诚伯和鞑子是天然的仇敌,七杀令就在那里摆着呢,这些鞑子不会有好下场。
    再说了,既然赴死军需要大家提供证据以证明鞑子的罪孽,那就更简单了。鞑子地罪证还用收集么?
    赴死军的出现让完颜华善得以芶延残喘,心里还有最后的一点点希望。
    若是赴死军真的能够按照规矩进行审判,自己这一家子生存下来的机会不小……
    可要是如刚才那个老儒生一般,别说是完颜家,就是所有的满洲人都是死罪,而且死地能再死的那种死罪。
    街道上不时能够看见如完颜华善一家这样的,都是被前面的两个赴死军战士领着,耷拉个脑袋行走。
    身后跟着成片成片的人群,这些人们大声叫骂着,转头瓦片如雨。
    “狗鞑子,你们也有今日。”
    完颜华善也吃了几块砖头……
    街角已经摆起了香案,香案旁边是熊熊燃烧地火盆。香烛纸钱也不知道烧了多少,香灰早就把火盆填的海海满满。
    “爹,娘,看着吧,鞑子地末日到了!”
    “好兄弟,在天有灵,千万不要错过了明日。大帅要给你们报仇了,到时候我拿几个鞑子脑袋来给你们上贡!”
    在处处喊打喊杀的街道上,就是那些什么事情也不懂地孩子们,都穿着开裆裤呢,就朝完颜华善丢石子儿,还在唱童谣一般欢欢喜喜的笑闹着:“鞑子脑袋瓜瓜儿,落地滚成葫芦儿,换成一个糖糖儿,送给送给二郎……”
    这样大小地孩子不大可能明白眼前的情形究竟意味着什么,甚至也不明白生死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别。至于仇恨,他们就更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孩子如唱童谣一般,欢快的唱着充满杀气充满血光的恐怖歌儿,让完颜华善的心彻底冰凉。
    大势已是如此,赴死军口口声声要进行的审判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所谓的审判其实也就是走走过场而已,无论完颜家有多么青白,都不可能躲过赴死军的屠刀。
    完颜华善算是看明白了,因为赴死军要进行的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的审判,而是一场有组织有目的大屠杀。
    赴死军的屠杀,无论是规模还是效率,将远甚于那些暴民。为了收拢民心,为了提高赴死军在民间的威望,这一刀谁也别想躲过去,也不可能躲过去。
    照这么看来,赴死军还会在其他地区执行这样的计划,因为在这种屠杀背后,有赴死军的利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鞑子。就已经涵盖了所有旗人,不论是善良还是罪恶,被这两个字笼罩之后,无人可以幸存。
    “到了晚上,想法子找点儿水吧,给孩子擦洗擦洗。”完颜华善的声音说不出的绝望:“咱们可以带着肮脏的身子去死,孩子得是干干净净的。”
    “不是说要审的么?咱们家又没有做过什么大的恶事……”
    就算是真的清清白白,也不可能再有生存下来的可能了。因为民间的风潮已经形成,赴死军就是不想动手也得动手了。
    现在的局面,由不得赴死军了。
    “鞑子脑袋瓜瓜儿,落地滚成葫芦儿,换成一个糖糖儿,送给送给二郎……”欢快的童谣还在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