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缕发 三千血
作品:《甲申天变》 不觉间,树上的野蝉也就不叫唤了,园子里的苹果满枝头,尤其是那些一树一树的山楂,红的耀眼火的夺目,活似一片火焰闪烁在绿叶之间。
正是蚊子钢腿儿的八月,秋老虎要去未去的季节,因为天气干,又有许多农活儿,这一年中最后的一热反而比炎炎夏日还要难熬。
可老人们都说今年的秋天来的早,夏天去的也快,这还没有怎么样呢,热季就已经过去了。还有许多神神叨叨的人在私下里说,这是鞑子杀的人太多了,阴气儿也太盛了,所以天地变易。按照卦书上的说法儿,这叫做阴宫阳相,主有四象之灾。
至于四象之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也没有几个人能说的明白,可现如今发留辫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尤其是那些胸中有正气心里有祖先的汉子们,就因为不肯剃发,几乎都要死绝了。据外头过来的人说,这剃发的最后限期要到了,各地砍下来的人脑袋堆的比山还高。虽说京城里头有鞑子的重兵压着,眼下还看不出什么来。可人心的浮动,各种五花八门的传言,京城的爷们儿还能感觉不到?
不管怎么说,这个八月十五哇,都有一场大戏要唱。
这眼看着中秋要近了,又是满洲主子要粉饰太平,又是要庆贺顺治朝的文治武功,皇叔父摄政王也早传下话儿来,让各地进贡送喜,以彰显大清朝地繁荣昌盛。
尤其是这宫里头,老早就在准备布置了。
新扎的彩棚子一个比一个高大光鲜,各殿都拿锦绣的绸缎衬了,一看就有那么股子祥和喜庆的味道。
各地送上来地时新物件儿多的就不过来,茶壶大小的石榴、整张整张的紫羔子皮、半人高的珊瑚树、象征太平盛世的多头紫芝,还有许多福临根本就叫不上名字地稀罕物儿。
娜木不住的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喜欢的不得了,以前那种自认北京城不如大草原地心思也就没有了影子,不住大呼小叫的笑着,看那意思,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搬到自己房间里……
而福临最喜欢地还是西洋地自走钟。
这个自走钟可是真正喜欢地玩意儿。能够咔哒咔哒地不断走字儿。仿佛里头有个小人儿在推着一样。这个物件儿是汤若望汤少卿送地。还在给福临讲解其中地道理:“我地皇帝陛下。这自走钟兵没有你想地那么神奇。只不过是工匠地机巧手段而已。这个大钟地关键之处和水钟不同。纯是以变动之力行走……”
“这些卖弄机巧地东西还是不要给万岁讲了。汤少卿还是多说说你地《火攻秘要》给万岁听吧。如今咱们大清朝四处征战。离不了这些火炮什么地。就算是万岁年纪小。这些东西还总是知道一些地好。”
也知道是什么时候。皇太后孝庄就出现在旁边儿。
大清国拓土万里。治下亿兆百姓。作为一国之君。还是少知道那些机巧之术地好。免得玩物丧志。福临年岁还小。只要知道以农业为根本。以军武为保障地道理就足够了。
汤若望也算是有真才实学地。孝庄心里明白。可福临越来越沉迷这些算学、历法等杂学之中。这让孝庄很担忧。
作为驾驭整个天下的大国之主,福临是满人当中第一个走进紫禁城的皇帝,面临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以前的先祖努尔哈赤也算是有本事的,尤其是皇太极算是雄才大略了吧,都没有机会面对这三万里的大好河山。满洲人几代经营,终于有了君临天下而不是蜷缩于东北一隅的这么个机会,自然是要做下前人一直在梦想却从来也没有实现过的大业。如此宏伟蓝图,需要的是一代雄主。
既然是要做空前的大业,成就空前的皇帝,怎么能够痴迷于这些杂学机巧之中?
这些东西确实不错,可都不是福临应该学习的,他要学习和面对的是治人的本事,是治理天下的能耐。
可小皇帝福临似乎是要存心和皇太后一样,不仅不理会这些,一见到皇太后过来,立刻转头就走开。
“奴才给皇太后请安,皇太后吉祥。”大太监海大富趴下磕头之后,站起身子小声说道:“太后也莫催的太急了,小主子心里正憋屈着呢……”
孝庄看看这个一幅奴才模样的海大富,心里还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要是寻常的宫人,哪敢这样说话?
“这一阵子事情多的很,我就把福临交给你了,好生照看着……”
“。”
“福临还小,很多事情还想不明白,等他大一些了,也就不和我这么别扭了。我做的事情你应该明白的很,有机会帮我劝劝福临。我就先回慈宁宫了。”
“。”海大富应着,躬着身子缓缓退下,亦步亦趋跟随着福临而去。
对于这个其貌不扬的太监,小娃娃皇帝福临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从盛京到北京,这几年来一直就贴身跟随着。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忠厚老实的太监头子而已,现在却知道这个太监头子不那么简单,尤其是他那一身恐怖的功夫,虽然福临也只是惊鸿一瞥的见过一回,却晓得这个太监的身手极是高强,若是单放单的搏击,只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海老公,我一直想问问你……”福临很好奇的说。
“主子,叫我海大富就可以了,老公不老公的都是下面的宫人才叫的,主子这么叫会乱了尊卑的。”海大富还是一幅恭谨的样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奴才也说过多少回了,主子是九州万方地皇帝,和任何人说话都不可直言你我……”
“晓得了,晓得了,我就是朕,那朕问你。”关于这个问题,海大富已经提醒过无数次,福临的耳朵都磨出老茧了:“你这么好的身手,为何不去前敌建功?却留在宫里这么多年?我看呀,多尔衮都不是你的对手,你要是上阵杀敌,立下地劳肯定比多尔衮还要大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着。”海大富还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样子,声调中却多了一丝苍凉:“奴才也就是会几下子花拳竹腿的庄稼汉把式而已,摄政王尊贵之极,咱们大清还有很多要仰仗摄政王之处呢,奴才怎么敢和摄政王相提并论?比不得比不得呀。真要是论起打仗的本事,就是有一百个奴才也及不上摄政王地……”
“哼,那多尔]……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他好看!”福临气呼呼的说道。
“主子,要称呼为摄政王的,这要让些别有心思地人听了去,会添许多麻烦。”海大富还是细声细气,满面祥和的说道:“奴才不是告诉过主子的么,摄政王的甲兵是在手上,主子您地甲兵应该在心里,不到最后关头,不可露出。
“嗯,你的话我明白了。”福临看着海大富,很大人气的说道:“你愿意做我的甲兵么?”
“奴才只是个奴才,最大的本分是伺候主子的周全。”
福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这句话地意思。
慈宁宫。
因为孝庄地位尊崇,故而居于慈宁宫。其实这个女人很少踏进这座大殿,绝大部分时光是在宫北的大佛堂度过。至于起居,则是在大佛堂旁边地耳房里。
左右两个耳房,本是前朝伺候后宫贵人的那些宫人当值之所,简陋地很。
孝庄真正的住地就是左耳房。
“慈宁宫太大了,我一个人住着这心里空地慌,还不如住在佛堂边上,这心里头想着佛爷,也就安生了。”
反正孝庄本人是这么说的,虽然下边的宫女太监们都说这是在遮人耳目,说是为了方便那个摄政王,可这样的话谁敢说出来?要是露出半点风声,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孝庄屏退宫人,独自在房中端坐。
福临毕竟是小孩子,虽然现在和自己闹别扭,等他大一些之后,就会明白自己委曲求全的本意之所在了。多尔衮是愈发的肆无忌惮,要是他抢夺皇位,估计也没有人真的就是拼命死拦。为了保住福临的皇帝之位,为了保住母子二人的平安,很多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
宫里头的事情说穿了也就是一个:求稳。
这点孝庄还是能够做到的。
但是外面的事情可就多了,尤其是这次惨败。
多铎败的太突然了,突然的让人都想不到。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时日,很多人还是无法从多铎战死的阴影中走出来。
豫亲王多铎的战力,在诸王当中算是出类拔萃的,多铎本人也算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虽然多铎的多尔]系的悍将,孝庄也不会否认多铎的长处。
可南都之败确实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从入关以来,多铎战功卓然,转战山陕而历河南,手中几万兵丁发展成为十几万的大军。虽在淮扬顿足长久,终究还是顺利的拿下扬州,打开了长江之锁,为攻取江南打下最关键的一环。眼看着大军都到南都城下,京中甚至做好了诸般庆贺攻克南明中枢的准备,忽然局面一下子就逆转了。
十几万大军说没就没了,四万主力当中,除了按在扬州的一个满洲旗之外,几乎是全军覆没,就连多铎本人也战死阵中。
这个打击如同一桶冰水一般,兜头就浇熄了满洲正日益高涨的士气。
“江南柔弱,传檄可下”的评语顿时就成了笑柄,多铎都撂在江南了,还说什么可下不可下的?
大清的兵力本就没有多少,有分散在几个主要战场。忽然就折了这么一支最重要的,一下子还真的无所适从,根本就组织不起再一次强有力地攻击。
这个时候,满洲内部也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老派的满洲勋贵认为当保住现有利益,和南明小朝廷划江而治。尽得江北之地,这已经是入关之前想都不想的辉煌战果了。
而多尔衮等主战派则认为应该再起全力,对江南做出雷霆一击。因为江南富庶且人口众多,又有兴武新皇大义地名分在那里戳着,很容易就会再一次聚集起相当的实力。与其等待南明的反攻,不如在其羽翼未丰之前抢先发起攻击。
在两派的争执当中,一股崭新的力量出现在众人面前——赴死军。
赴死军究竟是什么来头,很多满洲勋贵还不是很清楚,但是对于赴死军的实力,却做了充分地评估。
能够一战完胜多铎的,怎么说也不可小视了。
各方面对关于赴死军的资料正归拢过来,就是在主战派地内部,也形成两个声音。
一个是主张走掏心战术的老路,利用还算稳固的江北,以大军渡江直取南明中枢之地。
另外一个则是力主先搁置南明,利用赴死军还没有发展起来的机会,取淮西打瘫赴死军,打掉江南地倚仗。
因为根本就腾不出多余的兵力来,所以无论采取哪种战略,都不是眼下就能够完成的。
对于孝庄和福临来说,自然是极力赞同继续攻取,无论是打淮西还是下江南,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一来是可以把北方的多尔]势力调开,为小皇帝创造更多的回旋余地。再者满洲几代人的经营才有了今天地局面,不大可能因为一次挫败就放弃进去天下的机会。
“不论经历多少时间,肯定是要再次攻打。”孝庄知道自己那点微薄地可怜的实力根本无法左右这种大地局面,但是在其中寻找机会努力创造出更多机会,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我怎么做才能更有利于福临呢?”
山东,曲阜。
自汉朝以来,儒家即为天下第一家。
圣人的“仁”“礼”之道传承千年,上者经纬天下展布民生,离不开儒学,下者晋身仕途扬名天下,更离不开儒学。无论隋唐还是宋明,就是辽金蒙元这些外族之朝,都把圣人地“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做为统治天下的经典,千年不易。
而作为圣人出身之地的曲阜,也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圣地。
哪怕是一个扛扁担的挑夫,只要一说是曲阜人氏,眼珠子长在脑瓜子上的读书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个礼,以示对圣人的尊崇。
不光是历朝历代对于圣人的膜拜,更有各朝帝王建庙立碑,就是孔家后人亦称为衍圣公。
每年的八月初四到八月十四这十天里头,天下第一府的孔府里头都要举行“接北斗”的仪式。以彰孔府和上天相连之意,以表圣人教诲“与天同在”。
这十天里头也是孔府最热闹的时候,但是这几天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衍圣公孔允植脑袋后头拖着一老鼠尾巴一样的辫子,哭丧个脸,提早一个多时辰就把一千多年来从为改变过的接北斗仪式给结束了。
令刚下来的时候,孔允植也曾以“自汉而至明,虽制度有损有益,臣为独家”为理由,把孔子的大招牌搬了出来,希望能够免剃。
但是呢?
这事儿是多尔衮亲自回复的。
“剃发严旨,违者无赦,尔已犯不赦之条,姑念圣裔免死。”你们孔家怎么样?照样给我剃发留辫子,要不然照样砍下脑袋去做死圣人。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看在你是圣人后裔的面子上,给你一次机会,乖乖把头发剃了,否则……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不孝”这可是圣人“礼”中的大道理,真等到多尔衮把刀子亮出来的时候,什么样的圣人教诲也就顾不上了。什么“礼之大者”,什么“冠服独重”都没有砍脑袋更吓人。
就是
人之道的核心,孔府,还不是把脑袋剃的溜光?还面拖一条辫子?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官府雇佣的那些剃头匠,身后都跟着拿刀子地满洲兵,看到蓄发的立刻就押过来剃掉,若有不从者,根本就不问是什么罪名,抡圆了刀子喀擦就是一下子,然后把脑袋挂在头挑子的竹竿儿上。
就是为了这看似无关紧要的头发,杀地人可真是海了去了。哪一副头挑子旁边不是堆着成筐成筐的人脑袋?偏偏还就真有那些不怕死也杀不怕的家伙,一个个高呼着“国亡发不易”的口号过来送死。
对于这些人,从来也不必客气,手里的刀子会告诉这些人,什么才是真正的道理。
这些读书人,读了一辈子地书,把脑袋都读傻了,已经傻的分不清楚究竟是头发重要还是脑袋重要。受了一辈子的圣人教诲,连脖子软刀子硬道理都不明白,还成群成群的孔府门前哭诉。
要说圣人的那些大道理,身为圣人后裔的衍圣公不比你们更明白,他都把头发剃了,都把辫子留起来了,你们这些人还哭诉个什么劲儿呢?
眼看着孔府门口又聚集起一大票人,一个个跪在阶下嚎啕大哭,为首地是一五十多岁的老书生,正不住的冲着孔府紧闭的大门磕头呢,把脑门子都磕出血来了:“我颜氏一族,自先祖起即追随圣人,始得贤人之名。今国破家丧,颜氏子孙为男者五十四人,女者六十三人,恳请衍圣公以圣人大礼为重,莫使千载之仪丧与我辈之手……”
孔府大门紧闭,就是不出来见这些人。
嘿嘿,今天的事儿好像有点意思了啊。
孔府是圣人门庭,可这些跪着的来头也不小,是贤人颜回地后世子孙。这贤人本就是圣人的门徒,从来就是天下间最尊圣崇孔地那一枝儿。今天可到好,身为门徒的颜回子孙给身为老师地孔圣后人讲起大道理来了。
“华汉之族若是剃发即为夷,芶活尚且不如死。今颜氏满门恳请衍圣公以华夷之大防为要,莫让天下读书种子小视了圣人呐……”
穆崇文以前也是读书的,平日里见到这些圣贤之后恨不得把脸都贴上去,可就是不要命地巴结,人家连正眼瞧也不瞧一下。今日世道颠倒过来,自己也吃起了大清的皇粮,当了大清的官差,脑袋瓜子上也有顶戴花翎,身上也是朝珠补褂,俨然就成了大清的官老爷。
一看到这么多蓄发的立刻,立刻招呼几个兵丁,一步三摇的走上前去,阴阳怪气的说道:“别哭了,别哭了,哭也屁用没有,都给我乖乖儿的把头发剃了,朝廷念你们是圣贤之后,说不准还能赏个一官半职,可要是不剃,嘿嘿……”
穆崇文一指筐子里的人脑袋:“看到了没有,那就是你们的下场。哈哈,话也说回来了,我穆崇文能给你们这些什么圣呀贤的家伙剃发,也是平生一大快事!”
“穆崇文,”颜家长者厉声喝道:“你本一介小人,一朝得志即露出小人嘴脸,即便是你有今日,可曾想过?”
“想过甚?”
“我中华一族,历五千年而不衰,虽有气运微末之时,可炎黄血脉丝丝偻偻永不断绝。自秦汉至今,入寇我中华之蛮族者众,又有几家能落下过好下场的?”颜家长者大呼道:“昔蒙元兵威何等雄壮?不过区区几十载,就被太祖洪武皇帝驱赶而出。到那时候,你这等小人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嘿嘿,颜老爷子,你说的有道理,可如今权在我手,刀也在我手,什么样的大道理也没有刀子上的道理来的硬挣。”穆崇文拱手向天,做出几分大人物的架势,大声说道:“剃发令乃我国朝根本,照令遵依者为我国之顺民,迟疑者同逆命之寇,立斩之。我说颜老爷子,留头就不能留发,留发可就不能留头,到底是剃还是不剃,你可要思量好了……我这么估摸着,你们这些圣贤后人的脖子也和我这等小人的脖子一样,都没有刀子硬,您老人家说是不是这么道理?”
“呸!”一口吐沫。
穆崇文也不恼,嘻嘻的笑着:“我说满洲的勇士们,这些人可都是大有名气的贤人子孙,给我一个个拖过来,我要亲眼瞧着他是如何剃发的。也不知道发之后,那些什么狗屁地圣人教诲他们还记不记的?”
几个满洲兵立刻上前,劈手就从人群中拽出一个,按住之后,穆崇文笑嘻嘻的问道:“剃还是不剃?”
“不剃……”
“斩!”
一个斩字出口,刀光一落,血光迸现,大好头颅滚在一旁。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许多人都被眼前的血腥给震慑住了。
穆崇文一脚把脑袋踢地远远,再也没有笑嘻嘻的神色,拽住一个少年的衣领就拖了出来,顶着少年的鼻子满面狰狞的大喊:“剃还是不?”
“我……我……”少年终究是年幼,已经被眼前的刀子和刚才地血光吓的颤抖不止。
穆崇文一把揪住少年的发髻,使劲往怀里一拽,拖地那少年仰面栽倒:“留头还是留发,你说!”
那少年哪里还能说的出话来,抖的如同风中残叶一般。
穆崇文哈哈大笑:“什么圣贤后裔,不过如此,哈哈。”
颜族老者大呼:“我颜家一脉,可死而不可弃祖宗教诲,今日来时已做举家齐亡打算,好孩儿,是做颜家儿孙还是做夷人之状,由的你选。”
少年受地十几年圣贤教诲,听罢了了家主之言,雄壮浩然之气陡升,看着穆崇文道:“不剃。”
“斩。”
又是一个人头滚落尘埃。
“我中国亿兆同胞,纵斩绝我颜氏一脉,难易此巍巍河山,难撼此千秋真义……”
“此头可断,发绝不可剃!”
穆崇文嘿嘿冷笑着凑近颜家老者,发力把这个瘦弱的老头子揪了出来:“我说颜老爷子,你的这份心意我穆崇文说不佩服都是假的,今个杀的人也不少了,我这手都有点软。可上峰的命令压着呢。要是这曲阜在限期之内能够全数剃发,我这顶戴也能换一个更好地。这干系到我的前程,由不得自己了,你们这些读书人不也就是讲究个锦绣前程地么?咱也别费这个劲了,到底是剃还是不剃您颜老爷子一句话的事儿,要是乖乖剃了呢,大家你好我好,都是好处,要是不剃,兄弟我就实在说不得了……”
“不——剃!”颜家老者说地斩钉截铁:“颜家的脸面不能丢,绝是不!”
“好,好汉子,弟兄我佩服,”穆崇文嘿嘿狂笑:“来人,给我杀!”
十几个满洲兵上前,在一片此起彼伏地凄惨叫声当中,砍瓜切菜一般胡乱劈砍。只眨巴眼的工
把几十口子男丁砍的一个不剩。那些女眷则在血泊着,为自己的夫君兄弟整理遗容。
这本就预料当中的事情,众多的女眷并不是如何的惊慌,如面对即将远行的亲人一般,仔细的替已经死去的男人们整理好身上的衣衫……
“怎么样?颜老爷子?后悔了没有?”穆崇文拿过长刀,刀子上滴答着血呢,就这么轻轻拍打着颜老爷子的老脸:“颜家儿孙可都是死在你的手中了,我最后再问你一句……”
“不要问了,上上下下几十口都走了,留下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意思?我也答你答的烦了,我也是最后告诉你一回,”颜家老者须发皆张,怒吼道:“不剃!”
穆崇文似乎也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早在一旁蓄满了力气,把长刀抡的开了,只一刀就把颜家老者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一回,那些女眷却一个人发出惊呼,怔怔的看着家主的脑袋飞出,看着老者胸腔中的热血在瞬间淹没了白色的脊柱骨茬子……
在这些女眷的注视之下,一腔热血泼洒满地,颜家老者的无头尸身直挺挺的倒下……
“颜家,嘿嘿,完了。”穆崇文在颜家老者的尸体上擦拭刀身血迹,不耐贩的挥挥手:“女人就免了,都回去好好想想,要是想的通了,就来找穆老爷我,老爷对你们这些大门大户里头的女人还是会关照一点儿的,哈哈……”
仿佛早就安排好的一样,女人们很有秩序的拖起地上的一具具无头尸体,往自己的家中拖拽……
远处残阳如血,身材瘦小的女人们费力的拖着自家男人的尸体,身后留下一道道血痕,仿佛整条街道已被鲜血浸染一般……
颜家也是有名地大户,六进的大院子,朱门石狮,无不彰显其名门望族的身份。就是家里的一个小厮,也是知书达理,不让外头地饱学之儒。
贤人之后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历经千载而不衰。
今日的颜宅却如死一般沉寂,大门洞开,一道道血迹直直的延伸都各院各宅,仿佛血洗。
各里的小厮丫鬟,都不敢出声,抬腿落足间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各房家主地魂灵都安放的整整齐齐,摆在颜家大宅的厅堂之中。
一盏盏白色地风灯早就准备好了,挂的里里外外满满当当。
家里是早就布置好的灵堂,处处都是白色的肃穆当中,一个个昨天就书写好地牌位按照辈分高低齐齐摆放。
剩余的女眷们都是各房的内当家,她们永远也忘不了家里的老爷少爷们在书写自己牌位时候的那份郑重,分明就是传承了千年的贤者风范……
为首地一名老妇,已是满头鹤发,直挺挺的跪着,身后是颜家剩余地几十口子女眷。
面对成片排列的尸体,老妇仿佛也没有多少悲伤和哀痛,对着供奉在厅堂正中地颜回画像深行九拜大礼,朗声说道:“颜家列祖列祖在上,今子孙后世齐集于此……”
“自今日始,我颜家香烟血脉断绝,祖宗血食不继,实为子孙之大罪。”
“我颜氏一门,今皆葬身于此,实为践行祖宗大礼。”
“男丁既去,我等妇人恨不是男儿之身,无法报此血海深仇。唯有以此残躯相殉诸位相公,待到九泉之下,再对列祖列祖请此断绝苗裔之罪。”
“我颜家子孙死的壮烈,死地其所,纵是千百年后,亦无愧于祖宗无愧于大义……”
身后一众女眷,没有一个哭泣的,仔细听老妇的每一个字。
老妇艰难的站起身子,从排列成行的牌位之前取过一捧白绫:“颜家男儿无愧祖宗,我等女子亦不便芶活,此白绫为我等最后归宿,可去九泉之下追随诸位相公……”
老妇满是爱怜的看着这些或年轻或年长的女子,缓缓说道:“可有悔者,可有怨者?”
“我等不悔。”
“唯怨此恨难平,唯怨此仇不报。”
“好,好的很。”老妇赞叹一声,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好半晌子才缓缓说道:“长房长媳……”
“儿媳在。”
一四十多岁的夫人应命而出,伸出双手万分郑重的接过老妇手中白色凌子。
“长房二媳。”
“儿媳在。”
老妇叹息一声,缓缓说道:“二媳呀,二老爷死的早,你受苦最多,按说不该让你如此,可……“
“儿媳理会得,老祖宗不必再说。”
“好,颜家女子不逊男儿,好。”老妇把白绫交在这妇人手中。
……
一条条能够终究性命的白绫分发下去,这些知书达理的贤者后人默默的领取属于自己的那一条。
待到最后,颜家老祖宗手中只剩下两条白绫,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三房九孙媳,六房十三孙媳,你们过来。”
两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少妇应声上前,二人都是体态臃肿小腹突起,显然已是有孕在身。
老妇看了看这两个孙媳妇儿,劈手把白绫丢到火盆当中。
“老祖宗,您……我等无怨无悔。”
“哎,我颜家血脉已绝,香火已断,唯一的希望就在你们二人腹中。”老妇满面都是慈祥之色,轻轻摸着二人的小腹说道:“若是你二人能诞下一个男丁,已是我颜家最后香烟。颜家希望就在你们二人身上,我已嘱咐好了家中老仆,待到子时之后,你二人可随老仆潜出,逃奔江南。若是老天开眼,或许你们也能逃脱吧,谁知道呢?看个人的命数吧……”
两位有孕妇人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之中,默默点头,眼中泪水无声流淌而下。
仿佛是终于做完了什么重大而又神圣的事情一般,老妇面色万般凝重:“各房再各诸位先行的相公们烧一把香,心里还有什么话儿就留到黄泉路上各自诉说吧。”
在一片香烟缭绕当中,几十道白绫齐齐抛上房梁,挽成一个个死结……
颜家女眷们互相道声“好走”,四下寻找垫脚之物。
老妇人只是静静的看着。
忽的一声,大厅门户猛然打开,蹿进来一个身材挨瘦的小厮。
“嗯?你是哪个房里的?怎这般不晓规矩?退下。”颜家老祖宗沉声喝道。
那小厮也不搭话,几步凑上前来:“你们想报仇么?”
老祖宗人老,可心不老,片刻之间已经看出这个小厮不是府中人物,面生的很。
“你是何人?来此为何?”
那小厮猛然把身上的白色孝服扯开,露出里头土黄色的一身,一道通红的红线从肩至肋穿身而过:“赴死军,锄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