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读_分节阅读_142

作品:《默读

    “我在外面没有离开过宾馆,也没见过这个人,”王潇有些犹豫,“但是……我不确定。”
    “没关系,”费渡放轻了声音,“你尽管说,是误会也不要紧。”
    “我们每周日有一天假,可以回家,我爸妈周末不休息,又怕浪费我时间,不让我回去。那天,其他同学要么回家了,要么结伴出去玩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教室自习,中途去了一趟卫生间,正想出来,听见外面有人进来,是梁右京她们。”王潇顿了顿,“我……我怕撞上她们有麻烦,所以躲在隔间里没出来,想等她们先走。”
    “她们以为厕所没人,聊了几句,我听梁右京说‘魏文川那个朋友是干什么的,拽成那样,进来坐了五分钟,水都不喝,手套也不愿意摘’。”
    肖海洋眼皮一跳——公共场合不喝水、不摘手套,这很可能是怕留下指纹和DNA。
    王潇继续说:“当时另一个女生说‘我觉得他不像什么大人物,长得有点凶,还斜着眼,怪吓人的。’”
    费渡沉声问:“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记得,十一月初,”王潇说,“应该是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魏文川过生日请客,他们那些一起玩的人很多都去了。”
    费渡:“冯斌也在其中吗?”
    “在,他们以前关系还挺好的。”
    失踪十五年的卢国盛在一群中学生的生日会里出现,怎么听怎么不可思议。327案中,另外两个嫌疑人都是为了钱,只有卢国盛是为了满足嗜杀与玩尸体的乐趣,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就算是魏文川是他生的,他也绝不会多看对方一眼。
    王潇说他当时戴着手套,连水都不喝,那他是去干什么的?怎么听怎么像是来认谋杀目标的!
    那个时候,神秘人物“向沙托夫问好”已经开始接触冯斌,勇敢的少年开始计划着一场轰动的反叛和曝光,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费渡:“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们没说。”
    肖海洋皱起眉。
    然而就在这时,王潇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就听有个女生说什么‘那家餐厅的佛跳墙不正宗,里面居然有一片小白菜,笑死了,’梁右京一直很喜欢魏文川,听完这话就火了,让她不懂别瞎说,还说人家做的是改良菜,为了健康才做的调整什么的……”
    “知道了,北苑龙韵城,”费渡只听了 “小白菜”仨字就有数了,“谢谢,你帮大忙了。”
    这时,204的窗帘拉开了,一只手擦去窗户上的白雾,少女露出了憔悴发白的脸,透过铁笼一样的防盗网望着他们,她长得还算清秀,可是眼神阴郁,神色也有些畏缩,常年压抑与痛苦的生活在女孩身上蒙了一层灰,并不赏心悦目。
    电话里寂静一片,女孩沉默了好一会,没有结束通话的意思,好像仍然有话要说。
    肖海洋本来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市局,把那什么“北苑龙韵城”查个底朝天,然而不知是被费渡的耐心影响还是怎样,他抬头看了看王潇,沸腾的心绪竟然缓缓平息了下来,走神地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十四年前,邻居们指着顾钊那空无一人的房间的种种流言蜚语,想起那个为此抄起半块砖头和人动手的、年幼的自己……尽管他不是当英雄的料子,每次奋起反击,必会被人掀翻在地,再被生活踩着脊背践踏而过。
    两个男人在能把人冻挺的寒风中,一人扣着一只耳机,等着身陷囹圄的“莴苣姑娘”垂下长发。
    “我……我长得不好,学习不好,人缘也不好,”王潇忽然开了口,“每天把父母拖累得团团转,他们说我们家还住在这种地方,都是为了我,天天要我争气,可我就是争不来,我花了家里那么多钱,现在连能不能继续上学也不知道……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费渡:“你……”
    他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旁边的肖海洋打断。
    “我小时候性格很古怪,”肖海洋忽然硬邦邦地说,发现费渡看了他一眼,他就颇为自嘲地咧了咧嘴,“现在性格也很古怪,可能是天生的,别人都不爱跟我玩,和同事关系也不怎么样。我父母离婚的时候,我爸指着我对我妈说‘这个累赘你带走,我多给你点钱’……我也一直都没什么用,你看,我是个警察,有一次下班回家碰见个扒手,想上去抓,结果被扒手推了个跟头,眼看着他逃之夭夭。可我还想继续干下去试试,以后日子那么长,也许有一天会好起来……万一呢?”
    王潇趴在窗户上大哭起来。
    “如果哪天你决定让一些人付出代价,不用打110,打这个电话,我直接带你去市局。”费渡嘱咐了一句,伸手一推肖海洋,“走了。”
    肖海洋默默地跟着他,直到车里的暖风吹热了手脚,他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我……我这种情况,现在应该怎么办才能重新归队?”
    费渡好像正在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面的路况。
    肖海洋连忙又紧张地补充了一句:“你刚才说骆队没把我停职的事说出去,是……是……你那么会说话,能不能……帮我看看那份检查哪里写得不对吗?”
    费渡笑了:“你们老大没事的时候,喜欢看别人的检查解闷?”
    肖海洋一脸茫然。
    车行过路口,费渡摇摇头,从兜里摸出一张工作证,扔在呆若木鸡的肖海洋怀里。
    此时,骆闻舟正在监控前观察着魏文川。
    不知是天生就长成这样还是什么,魏文川脸上好像总挂着一丝难以描述的微笑,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对两个警察的轮番追问,他那好似画上去的笑容能纹丝不动。
    “魏文川,有人指证你是学校小团体的领头人,经常指使别人换着花样欺负同学,对人家造成人格侮辱和人身伤害,你承认吗?”
    魏文川耸了耸肩,扬起齐整的眉,一摊手:“小团体是指什么?姐姐,你没几个玩得好的同事吗,如果经常和同学一起玩就叫‘小团体’,那你们关系好的同事是不是可以叫‘结党’了?”
    郎乔脸一黑:“这审你呢,哪那么多废话?再扯淡拘留你。”
    她这几句吓唬小孩的话根本触动不了魏文川,那少年居然还笑了起来:“警察姐姐,拘留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吧?至于‘人格侮辱’和‘人身伤害’——我侮辱谁了?伤害谁了?有没有视频和录音证明我侮辱过别人?人身伤害也总该有份验伤报告吧?”
    陶然皱眉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魏文川:“魏文川,我希望你态度端正一点,我们现在有确切证据证明,你和一起集体性侵案有关,你家境优良,成绩也不错,将来前程大好,不想添个犯罪记录去监狱里住几年吧?”
    “性侵谁?王潇?”魏文川抬手捂住一只眼睛,沉默了一会,嗤笑起来,“别逗了,警官,麻烦你看看我,再看看王潇——就她那德行,一根头发碰到我,都是我吃亏吧?请问你们所谓‘确切证据’指的是什么?王潇自己说的吗?我天,真是丑人多作怪。”
    “少在这装模作样!你往女同学手机装追踪器的事怎么解释!”
    这一次,魏文川终于短暂地愣了一下,脸上一瞬间浮起难以置信的愤怒,好像不敢相信夏晓楠居然有胆子出卖自己似的,随后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往后一靠,眼皮一垂:“夏晓楠吧?对,我装了,夏晓楠长得还不错,我觉得还行,逗她玩玩——再说我又没侵犯她隐私,我又不是偷窥她,追踪器是当着她面装上的,她不高兴可以自己弄下来,就算她是个智障,也可以不用那台手机对吧?你情我愿的事也犯法吗?”
    “你在夏晓楠手机上装了追踪器,为什么老师警方都在找他们的时候不提供线索?”
    “没人问我啊,”魏文川理直气壮地说,“再说关我什么事?”
    “可是冯斌被杀的时候,凶手就是通过她手机上的追踪器追上他们的。”陶然沉声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魏文川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直白地回视着陶然,他嘴角浮起一个虚假的微笑:“第一,你们抓到杀人犯了吗?是杀人犯自己承认,他是通过那个追踪器找到冯斌的吗?第二,就算是,那个追踪器简陋得很,任何人都能通过软件搜到她,凭什么说跟我有关系?第三——这么说冯斌死的时候,夏晓楠是跟他在一起的了?那为什么凶手杀了冯斌没杀她,这难道不是说明她有问题吗?还是那句话,关我什么事?”
    骆闻舟忍无可忍,正想亲自上阵收拾这小王八蛋,电话响了。
    “……北苑龙韵城,”他的脚步倏地顿住,声音几乎是压在喉咙里的,“你确定吗?不……这件事保密,你先别过来,把肖海洋那个二百五也看好了,等我回家说。”
    骆闻舟挂断电话,站在原地都能感觉到狂跳的心,他独自在监控室里原地转了两圈,抬手把旁边半杯茶水一饮而尽,再拿起对讲机的时候,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不承认就关他一天,什么玩意家教,”骆闻舟用带着点薄怒的声音说,“找几个兄弟轮番审,一个小兔崽子,我还就不信了。”
    半个小时后,骆闻舟给刑侦队的几位直属上司挨个打了个电话汇报工作,溜达到楼道里,似有意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监控,他挑衅似的冲着监控点了根烟,缓缓地往外走去。
    “有些人已经变了”——这是老杨遗书里最触目惊心的一句话。
    上一次抓捕郑凯风,因为泄密,导致郑凯风事先收到消息后逃走,之后又给了幕后人杀人灭口的机会,这一次绝不能打草惊蛇。
    骆闻舟下了楼,面无表情地在垃圾桶上弹了弹烟灰,回头看了一眼带着国徽的办公楼。
    他忽然有种预感,他们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肖海洋拘谨地坐在骆闻舟家客厅,和骆一锅大眼瞪小眼。
    醒了酒的骆一锅炸着毛,一脸不满意地围着他打转,蓬松的大尾巴碰到了肖海洋的裤腿,猫爷威风凛凛地露出尖牙,冲着肖海洋“哈”了一声。
    肖海洋默默缩了缩腿,坐相更拘谨了。骆一锅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认定了这是一只好欺负的人类,遂趾高气扬的端起一脸睥睨,蹿上茶几,挺胸叠肚地端坐成一坨,对肖海洋展开了密不透风的监视。
    费渡给肖海洋倒了杯茶,趁骆闻舟不在家,他又偷偷摸到昨天打探清楚的酒柜,在一堆平价红酒里挑挑拣拣,矬子里拔了一瓶“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
    骆一锅闻到酒味,立刻变了脸,颠着小碎步蹭到他脚下,“叽里咕噜”地撒娇蹭他的裤腿,见费渡没有要理它的意思,骆一锅忍不住伸出了爪子,企图像平时对付骆闻舟一样抓着他的裤腿爬到他身上。
    费渡抿了一口红酒,低头看了它一眼。
    骆一锅伸到半空中的爪子僵了片刻,又缩了回去,乖巧地把自己缩成一只毛球,不敢造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