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阮走在他后面,看着鬼童抱着膝盖蹲了下去，然后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这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杜阮心想：他杀了很多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杜阮从他身边走过,听见了隐隐传来的啜泣声，呜呜呜的,像一只委屈巴巴被踩到脚的小奶猫。
    真是的,杜阮叹了一口气，又想道：本来也不是他自己自愿做这一切的，而且就算他现在年纪再大,能有多大？不过十一二岁。
    她拐回去蹲在他身边，轻轻的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鬼童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哦豁。
    杜阮闭了闭眼睛，强忍着没有晕过去。
    鬼童抬头的那一刹那,杜阮还以为自己现在是在鬼片现场。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问鬼童道：“你想我怎么做？你是不是不想要他死？”
    鬼童“看”着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眼眶乌黑,还在往外流着血泪,但是在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夜里，竟还带着孩子似的天真一样。
    杜阮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勉强笑道：“好吧,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转过身向水镜结界里面走去，睿亲王叫鬼童给他开辟了这个异空间，他就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而不被人抓住把柄。
    经过了长长的通道，通道尽头只有一个暗室，杜阮站在这个暗室门口，默默的抬头往天上看。
    “我先过去给你看看？”系统道。
    “你可以吗？”杜阮道：“你不是无法离开我吗？”
    “是没有办法离开你，但是我的视线能拐弯，你可以吗？”系统道。
    杜阮：“……我不行，您请您请。”
    她只站在原地等待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然后系统就再次开口道：“没事，你进去吧，他已经都吃完了。”
    “吃……吃吃吃……吃？什么吃？”
    系统道：“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玩家，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有一种法术可保肉身百年不腐，肉身都可以，眼球当然也可以。”
    杜阮只觉得胃里翻滚，像是有端午节的龙舟，个个争着在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划，一边划还一边唉呀呀呀的喊着号子。
    简直要人命。
    杜阮向前迈开脚步的同时，手心里泛起金光，说起来这还是紫霄给她的，可是她还没有对他说谢谢。
    暗室里很黑，但是杜阮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地面上的一抹白色的水光，睿亲王盘着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
    他的脸颊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他的身体正在重建，骨骼，血脉，肌肉，所有都在不断的被打破然后再生长，他将会和年轻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杜阮惊讶道：“他现在只是一个人类？我还以为他第二次获得新生之后，会有不一样的能力。”
    系统道：“不是，也就是普通人而已。”
    系统顿了顿又说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眼球和百岁花一起煮，还会有续命的功效。”
    杜阮道：“……你不是告诉我那些眼球他是生吃了吗？”
    “我说了吗？”系统道：“我没有啊，我只说了他吃了，没说他生吃，你看你这人，怎么思想这么恶毒，这么残忍？”
    杜阮：“……”
    系统道：“不过他的那个所谓幕僚给他出的这个续命主意，也是极其恶劣及恶心，八十只至亲血脉的眼球，和百年才开一次的百岁花，以此来换回的生命，其实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杜阮道：“昙花一现？你的意思是，他就算重新变回人类，也活不了多久是吗？”
    “是啊，”系统道：“也就，十个月左右，然后他会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肤一点点溃烂，他会又痒又疼，但是身体上的疼不算什么，他在每一天夜里，梦见自己被挖过眼球的每一个孩子。”
    杜阮愣了愣，她看着睿亲王，他此时仍旧闭着眼睛，什么也不知道。
    得到新的生命一定很开心吧？可是在最开心的时候发现自己只是白高兴一场，那时候这睿亲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会伤心吗？会难过吗？和挖自己孩子眼球一样的心情吗？
    第一个勒死孩子的睿亲王的母亲，听说现在还健在，看着自己儿子一天天的身上皮肤被挠烂，她会伤心吗？那她勒死孩子那一天，有没有伤心过呢？
    睿亲王正在接受命运给他的馈赠，他沉迷于这美丽的梦境中，不知道随之而来的，也有他绝对付不起的代价。
    自己吃自己造下的业果，其实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了。
    “所有的事物都是双面的，”系统道：“只想获得好处那是不可能的，享受多大的权利就要承担多大的责任，你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我已经准备好接收了。”
    但是杜阮不动了，她默默的站在原地。
    “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说道：“与其让规则给他一个痛快，我还是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个结果，比较适合像他这样的人。”
    系统道：“你不打算回收他了吗？这个可比你之前那些加起来都多。”
    “嗯，不了。”杜阮道。
    她到处给人捉鬼，其实也算不上是赔本，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黑洞被抹杀的时候，听系统说当时逃走了三条代码，跑的飞快，四处乱窜，分头行动，有计划无组织，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要等他们出来太难了，于是杜阮只能自己出来找。
    所有能够影响剧情的，偏离正常轨道的，人设崩掉的，伤害玩家的，不正当手段的……等等等等，都可以称之为bug，也都可以请求规则来处置他们。
    深入黑暗，发现黑暗，这就是在这个副本里杜阮要去做的事。
    成功过很多次，当然做无用功的次数更多。
    那些都是小瑕疵，小纰漏，补不上多少进度，最少的一次，只加上了0003%。
    所以说，睿亲王这个，直接把宁连枫和紫霄都引过来了，牵涉到了主角，少说也得5%的进度吧。
    但是杜阮放弃了。
    “交给规则太便宜他了，”杜阮轻轻的叹气出声，开玩笑似的说道：“……咦~我发现我现在心里也好阴暗啊。”
    “是挺阴暗的，”系统说道：“但是这次你的阴暗，本统批准了，下不为例就行。”
    ————————————————————————————
    在走之前，还是要给这个睿亲王下一道禁制，黄色的符箓飘到半空中，杜阮抬起手，在那上面画了一道复杂的咒术，这也是在紫薇宗偷的师。
    束缚符咒的一种。
    有了这个符箓，在睿亲王还活着的这十个月里，只要他开口说要杀谁打骂谁，或者是亲手对他人动粗，这个符箓就会紧紧的缠到他身上，要勒断气的那样缠着他，直到他松口停手为止。
    但是杜阮没有想到的是，在那黄色的符箓隐没于睿亲王的额头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杜阮。
    “你是谁？”他皱着眉头说，先前在王府前厅里匆匆几眼，他早就忘干净了。
    杜阮低着头，也不和他说话，径直转头向外走。
    睿亲王在她后面喊：“站住，这里是水镜，你是怎么进来的？”
    杜阮充耳不闻。
    接着杜阮就听见睿亲王在她身后沉声喊了一句：“子麟。”
    声音不大，但是下一瞬，鬼童就出现在了暗室门口。
    杜阮看了看他木然的神色，心里想道：这睿亲王原来只是叫了一声，都能控制住他了吗？
    但是面上还是笑着道：“原来你叫子麟。”
    她后退了一步，金色的光芒在手心里时隐时现。
    睿亲王指了指杜阮，对着鬼童道：“把她给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条金色的丝线勒住了喉咙。
    睿亲王刚刚重新拥有的身体，这一下，感觉又跟快背过气去了一样。
    看见这一幕，鬼童原本木然的神色就突然清醒了，他惊讶道：“父亲，怎么了？”他上前两步想过去，被杜阮拦住了。
    杜阮低下头看着他道：“你若是想摆脱他的控制，现在就站在一边看着，不要过去。”
    鬼童抬起头看着她，然后低头沉默，却也没有再试图过去。
    睿亲王被勒了好一会儿才被放开，被放开的时候整个人都快不行了，手指着杜阮颤颤颤。
    杜阮看了他一眼，随后拉拉鬼童身上仅有的蔽体衣物——小肚兜。
    她说道：“我们走吧。”
    他却挣脱了杜阮的手，鬼童看了看睿亲王，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杜阮，道：“我想和父亲一起呆在水镜，我们不会再惹事了，我们不出去就好，你不要把他交给外面的道长好吗？”
    这样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事了。
    杜阮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是很无奈，她笑了一下然后道：“你父亲如今是个人类，呆在这里你要怎么让他吃东西？你不喝人血就会消失，你灰飞烟灭之后，你父亲要怎么办？”
    鬼童低下头不说话。
    杜阮沉默了一瞬，然后说：“要么你去问问，看你父亲会不会愿意呆在这里，一辈子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