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表里_分节阅读_49

作品:《山河表里

    南山接着说:“要真是那样,我们现在就不能被动地留在山上了,这次是穆塔伊,下次呢?”
    长者捻了捻山羊胡子:“老规矩,守门人跟着去一两个,主要人力还是从我们这边出。”
    山是他们两族的生命之源,因此守门人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能离开山门,这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无论是对周边的清扫还是侦查,都是守山人的事,守门人最多派一到两个人随行。
    袁平一听,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举手:“我去!我可以去!”
    褚桓沉吟了一下:“我也去。”
    褚桓当然不是为了凑热闹。
    这个世界危机四伏,他没看见就算了,现在他已经窥见了冰山一角,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见不得南山年复年年地挣扎在这里,也见不得袁平死死生生地守着一个山门。
    他必须得尽可能多地掌握各种信息,哪怕他最终无能为力将他们带走,无能为南山实现他那些美好的愿望,起码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守山人……还有守门人的死亡率。
    可是他这么一应声,南山却想歪了。
    褚桓以前在离衣族聚居地里不是这样的,他当时什么也不多问,什么都不管,甚至明明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语言,也因为懒得节外生枝而假装听不懂。
    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积极了?
    南山想不出别的理由,除了袁平。
    不过眼下可不是族长应该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山飞快地拉回自己跑远的神智,强行将它留在打探边界的这件事上,他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族人,非常有效率地点了人手,将自己离开后的各种事宜布置停当——山下是个没有防护的世界,相当危险,既然鲁格不能动,那么作为守山人族长,南山必须要身先士卒。
    长者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碗里的杂烩汤:“恐怕咱们就得做好了杀掉所有来犯敌人的准备,这个‘冬天’,难过啊……”
    众人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正这当,二踢脚拎着裤子,满脸通红地从林子里回来了,看起来打算偷偷溜进人堆里,刚迈开步子,就又被不怀好意的族人叫住了,几个汉子仿佛有意想调节气氛,纷纷露出一口白牙,围着二踢脚调笑:“这么快啊。”
    二踢脚一脚踢了过去,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
    南山吐出一口浊气,冲两族的族人们招招手:“说完了,酒上来吧!”
    鲁格摇摇头:“今天当值的一人只许一碗……”
    这种随时扫兴的人顿时遭到了群众的遗弃,两族的族人们一哄而起,把鲁格的话音哄在了喧嚣的海洋里,好像要将方才的沉闷一扫而空,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处世之道。
    二踢脚被几个汉子放倒在了地上,好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他也不生气,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了一碗酒坐在一边,借着酒碗的遮挡,偷偷地打量着坐在另一边的少女。
    少年不懂得掩饰,很快被有心人看出来,新一轮的起哄碾压过来,将二踢脚这个未经人事的早恋少年挤兑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姑娘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笑了起来,二踢脚顿时仿佛下定了决心,他一咬牙,狠狠地将碗里的酒一口干了。
    酒壮怂人胆,二踢脚在众人的起哄中,大步向自己的心上人走了过去。
    南山余光瞥见,发现自己居然被那个二踢脚比下去了,心里立刻不知哪来了那么一股气,也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回身转向褚桓。
    褚桓抄起酒坛子给他满上,南山却没有沾唇。
    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褚桓:“到陷落地探看很危险,不然我不会亲自带人去,你知道吗?”
    褚桓就喜欢他这种郑重其事的模样,看一眼就觉得心里都酥了。
    南山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家里亲人怎么办?”
    褚桓一顿,脸上的笑意渐黯,过了一会,他垂下眼:“我没有亲人了。”
    南山:“妻子也没有吗?”
    褚桓自嘲:“还在她妈肚子里呢。”
    南山一刹那觉得自己的心都从嗓子里跳出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动脉疯狂跳动的声音,感觉周遭开了一世界的花。
    他问:“那么……那个,有吗?”
    褚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二踢脚正拙嘴笨舌地在小姑娘面前说着什么,说着说着,他自己的脸先红了,抓耳挠腮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姑娘虽然脸也红扑扑的,但是比他大方得多,正十分文静地在一边笑。
    褚桓情不自禁地跟着青春正好的少年和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想去握一握南山的手,又觉得唐突,于是将空落落的手心塞进了裤兜里,对南山说:“那个呀——我们那边叫法可多了,文艺的叫法说‘恋人’、‘爱人’,暧昧的叫法是‘情人’,朴素的叫法是‘对象’,平常的叫法是男女朋友……哦,还有你喜欢别人,但是别人不喜欢你的,那种叫单恋对象。”
    南山本来就满脑子浆糊,只好顶礼膜拜在一种事物多种叫法的汉语之下。
    “对象是没有。”褚桓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单恋对象,深吸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移开自己的目光,毫无破绽——至少在南山那双被蒙蔽的眼里,他毫无破绽。
    而后褚桓说:“单恋的倒是有一个。”
    南山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既然是单恋,那么他还是有机会的,应该是个好消息,可这个“好消息”真是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南山干巴巴地问:“在……河那边?”
    褚桓避开他的注视,盯着自己碗里的酒说,过了一会,他嘴角化开一个微笑:“在我手心里。”
    南山很难理解“手心里”这三个字中缠绵悱恻的深意,他只能在呆愣过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地去解读字面意思。
    放在手心里,那不是豆子吗?
    像豆子一样的人……那应该很小、很纤细的吧?
    南山方才滚烫的心被浇了一碗冷水,他胡乱应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借着弯腰盛汤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这话题太敏感,褚桓说完就有点后悔,生怕南山看出一点端倪来,因此一时失神。
    等他反应过来,南山已经不在周围了,褚桓有些担心地在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只好回到山门前平坦的山坡上,一边喝闷酒,一边心事重重。
    然后一眼看见了被轮番灌酒的袁平。
    袁平给人灌得连滚再爬,已经难以双脚站立了,褚桓伸脚踹了他一下,鄙视地说:“看把你出息的。”
    袁平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眼神散乱。
    褚桓正想把他一脚踹开,突然,他听见了袁平的呓语。
    褚桓陡然僵住了,半晌,他缓缓地蹲下来,颤抖的双手抓住袁平的肩膀:“你说什么?”
    袁平:“妈……”
    袁平抓住了褚桓的衣襟,迷迷糊糊的,几乎睁不开眼了,然后他将自己贴了上去,脸在褚桓的胸口脖颈间随意地乱蹭着,满嘴都是胡言乱语:“妈,我想你了,妈……爸你别生气,嗯,别吃醋,我也想你……”
    他清醒的时候,问过了工作,问过了姑娘,甚至问过了猫,却死活没敢提起这个话茬。
    褚桓缓缓地伸手搂住他的后背,听着他一会“爸”一会“妈”地乱叫,无言以对,只好抬起眼望着天。
    天是没什么好望的,只是他怕自己一低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37、异界
    太阳刚一沉,鲁格就站了起来,他似乎习惯性地抬手一招,然而身侧却没有大蛇回应他了,鲁格愣了一下,有点落寞地蜷缩起手指,而后他俯身拿起自己的武器,走上了山门的关卡。
    他一动,当值的守门人不需要叫,三三两两地全跟了上去。
    其他没有任务的人基本已经醉成了一团,有还个别清醒的,摇摇晃晃地原地生起火,又把窝成一团的小崽子们挨个拎起来,扔到山洞里避风。大人们想必是茹毛饮血惯了,并不畏惧风餐露宿,一个个醉得四仰八叉,就地一滚,也就抱着酒坛子睡了,叫褚桓看了十分羡慕。
    他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叼一根草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