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杀机
作品:《铸剑师辛癸》 多年之后,当已经不是柳轻风的她路过盛产石炭——又叫做煤的燕州时,方才明白,原来地火是煤在地表下的燃烧所致,使人昏迷的气体是其伴生物。
所以,曾经有地火燃起的地方就有煤,地火所及之地处处焦土、鸟兽绝迹。而如离火城这种地火燃起又幸运熄灭的地方,可以开采。
石炭,这是比木炭更好的燃烧物。对在铸造过程中几乎离不开火焰的铸剑师来说,它当然是宝贝。可是它不像木炭那样易得,开采矿脉是一项浩大又危险的工程,更不要说开采还需朝廷首肯。
徐云风的叔叔们,如果想要赚钱,倒可以试着发掘这条离火矿脉。可是如果他们想要更好的剑,那大可去购买品质上佳的燕州煤和乌州的雪花镔铁。
徐家会缺钱?
等后来她去了洛水城,走进徐府富丽堂皇的深宅大院,她才确认徐云风的叔叔们一定骗了他。如果不是她的便宜妹妹无心插柳,说不定徐云风日后真的不用走这条他并不喜欢的路,甚至……连家主也不用,或者说无法继承。
*
天空中飘飘荡荡落下雪花,又长了一岁的柳轻风立在庭院正中,收功,呼出一口白气。她着单薄的中衣,长发束起,手腕绑住,在寒冷的雪日鼻尖冒汗、面色红润。
她刚刚练习完徐云风教她的拳法,每次收功,她会觉得身体更强壮,行动更轻便,反应更灵活。
“下雪了啊。”她睁开眼睛,喃喃自语,仰头望天。
这是她来离火六年见过的第一场雪。
从柳晓棠被抬回来诊治养病,到她被柳夫人打得一周下不了床,再到如今禁止她出门,已经足足过去半年。
徐云风上过门,他说他必须亲自回一趟洛水城,发现地火遗迹的事情让他兴奋不已,又深感责任重大。他辞别柳轻风的时候,她问他:“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徐云风的表情当时空白刹那。
离别的愁绪倏地冒出,冲淡了兴奋自豪之情。就如柳轻风是他唯一一个自愿结交的朋友一样,柳轻风的朋友也只有他一个。他不知道柳府的真相,更不知道柳轻风卧在榻上见他不是因为风寒,而是因为身上的伤。不过,少年还是察觉到了柳夫人对儿子异乎寻常的过分控制。
他走了,轻风兄就连一个能够交谈的知己也没有了。
山明水秀、朱楼碧宇、繁华似锦的洛水城是多么动人,看着眼前如珠如玉的小公子,想着他只能在离火这样僻静的小城孤单地长大,一种强烈的意愿使他脱口而出:“你随我一起回洛水吧!轻风兄,我邀你去我家做客!“
哪怕是见一见世面也好啊!
她愣住。那一刻柳轻风还真的动心了,但是她很快就知道这注定只能是一个愿望。柳夫人不会准许,如果徐云风想带他走,只能偷偷摸摸,一旦离开,她就决不能回来。可是去友人家做客,哪有长留不走的道理,那时候她打算怎么办?
但是真的不想去吗?
她当然想去!
她想去看铸剑师的家族,想去看徐家收藏的典籍,想去看剑炉,想去看剑胚,想去看……好多好多的东西!
“你还会回来吗?“她问他。
“你如果回来,我就答应去你家做客,”她觉得这样说过于生硬,于是很快补充,“我需要说服我娘,你知道她不放心我……所以这一次我不能……”
“我明白!”少年斩钉截铁,郑重承诺,“我一定回来!”
从那之后,半年已过。
柳轻风对离火和洛水之间距离的远近没有概念,她去过的地方太少,只是觉得时间被拉得分外漫长。
徐云风该回来了,不然,她就要自己收拾包袱跑路了。这半年,她陆续做了一些准备,可是总觉得很不够,她的年纪太轻,经验太少,前路未知,而且心里还挂着她唯一的朋友,不想一面不见就离开。
她不知道在她被关在府中的时候,徐云风的叔叔们竟然真的亲自跑了一趟离火城,除去看那处熄灭中的地火,他们还带走了徐田铁匠铺的一柄剑。
“哥哥,”她的便宜妹妹恶狠狠地在背后喊她,“我知道你也在想云风哥哥,你为什么不给他写信,催他快快回来?”
柳轻风回头,冬天实在无聊,近来逗柳晓棠玩儿成了唯一的调剂:“谁更想他,谁就写嘛。”
柳晓棠涨红一张脸,她绝不肯承认自己是更想的那一个人,但是她的假哥哥也不许比自己更想云风哥哥。
怎么办,好难回答!
“我不管,你要是不写,我就告诉娘!”她最后霸蛮无理地要求:“让他快快回来,他还没有履行诺言,专程谢过我呢!”
她把自己当成发现地火遗迹的最大功臣,全然忘记是谁冒险找到她,救回她一条小命的。偏偏徐云风的教养使得他对女孩子格外容忍,自己又觉得确实沾她的运气的光,还害她昏迷陷入险境,于是十分爽快地答应她的霸王条件,答应要备齐多少多少件礼物,亲手为她写什么什么东西,挑一个黄道吉日,带着人大张旗鼓地登门致谢,一定要搞得人尽皆知才行。
那矿脉又不是徐家的,这么出风头好吗?不好吧!
还有那登门道谢的架势,真的不会被误认为是提亲?
柳轻风每次看见便宜妹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都十分纠结,既希望自己这位朋友回来,又觉得他最好不要回来。
光阴再慢,也在流逝。
春天还是来了。
那一日,她在庭中练拳,书棋慌慌张张抱着她的衣服跑过来:“少爷!快、快穿上衣服!”
怎么了?
她刚刚披上外袍,就听见柳晓棠故作娇滴滴的嗓音:“好啦好啦,人家带你过来便是。你是我们柳府的贵客,无论说什么人家都会依你的啦。不过你一会一定一定要随我去拜见我娘哟,她可喜欢云风哥哥你了!”
咦?
柳轻风回头,看见长身玉立的少年踏过回廊,迎风走来。他比起大半年之前又长高了一些,脸庞渐渐有了刀削般的轮廓。他微微侧头,听柳晓棠叽叽喳喳,面上带着礼貌的淡笑,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睛灿若星子。
“轻风兄!”他加快步子,几乎要跑起来:“我回来了!”
柳轻风连忙后退两步,防止他抱到自己:“云风兄,我一身臭汗,待我更衣后你我再畅谈。”
还畅谈?柳晓棠的脸臭臭的:“云风哥哥马上要同我去见娘的!”
“那不如云风兄先去见我娘,随后我们再聊聊这大半年发生的事。”聊什么聊,她发现不支开柳晓棠,想和徐云风去洛水城的事情根本无从谈起。
不如出府去?可是她如今每次离开柳府,身后都会跟着四个以上的大汉。柳夫人或许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她,可是绝不会放走她的态度十分坚决。
真是愁人,柳晓棠说糊弄,也好糊弄,只要……
“少、少爷,衣服、衣服……”书棋脸红红地指了指柳晓棠穿得乱七八槽的衣服,里衣中衣的系带完全混在一块,惨不忍睹。等柳轻风低头发觉,书棋已经红着一张脸跑出门去了。
她想起来第一次穿男子服,还是当时小不丁点大的书棋上手帮忙,满头大汗的她才搞定。
现在他连在屏风外侯着都不敢了。
“哥哥~”门外响起甜腻腻的嗓音,是她的便宜妹妹,书棋解释说少爷在更衣,柳晓棠冷笑一声道有什么看不得,让书棋滚远一点。便宜妹妹这样说话,那就是徐云风不在她身边。
“jian婢!”她一脚踢开大门,气呼呼提着裙子跑进来:“你跟云风哥哥说了什么,他竟然跟娘说想请你去洛水城做客!”
……妈的忘记嘱咐他不要跟柳夫人讲。
要坏事。
“他人呢?”
“还在和娘说这件事呢!”柳晓棠是自己跑出来的,她要狠狠教训一番这个贱/婢,竟然想勾引云风哥哥带她回家!
她上前想一巴掌抽过去,柳轻风后退一步,快速道:“我是想带你一起去的。”
诶?柳晓棠愣住,呆呆指自己:“我?”
“是啊,”她撒谎不打草稿,“我们兄妹与他同去。不过你去的意义,自然与我不同。”
是啊,他是以朋友的身份,那她……她不就是……柳晓棠联想过度,脸嗖的一下烧成猴子屁股。她知道云风哥哥这样的身份和样貌,洛水城里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惦记,如果她被云风哥哥邀请去家中做客,那她的重要性自然要大大压过其他所有女子!
她一时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不能自拔,柳轻风连忙趁机脱了外袍,先把乱七八糟的系带重新理一理。
“我要去跟娘说!”柳晓棠提着裙子转身就跑,兴奋不已:“我也要去!”
“哎呀呀娘千万不要说不行,我得……哎哟,啊!”她忽然一声惨叫,只听扑通一声,什么东西落水了。
柳轻风简直惊呆。她的院子是原来的柳轻风住的,自然很大,庭院中有一个修成小池塘的太平池,假山荷叶小桥,既有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意境,又有防火的实际用途。
不过这池子离廊下有些距离,柳大小姐是怎么掉进去的?
柳轻风往柳晓棠落水的地方走去,这池子很浅,只到她胸口,不用担心便宜妹妹溺水。她拾起柳晓棠落在一块石头边的绣鞋,这才发现绣鞋的底异乎寻常的高,穿鞋的女孩子能够走出一种摇摇欲坠的娇弱姿态。
“喂!快来扶本小姐!”柳晓棠气急败坏地在池塘里头大叫。这池底虽然都是鹅卵石,不至于被泥巴陷进去,可是长了水草青苔,滑溜得很,她身上的衣服浸水后特别重,根本爬不出来。
“你小声点,别把下人招来,万一云风兄也知道了……”
“你、快、点!”
“不然我把书棋叫来捞你?”
“不要!喂,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阿嚏!”
“小心着凉哦,嗯……你叫一声‘哥哥’来听听,我就帮一把妹妹。”她不喜欢柳晓棠平日无人时一口一个jian婢,现在正好逮住机会,不妨逗逗她。
柳晓棠快被气得七窍生烟,她就知道这贱.婢没安好心,可是……可是她决不能让云风哥哥看见自己现在这样子,她要快点回去换衣服才行。
罢了!娘说,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为人上人!
“哥、哥。”她咬牙切齿。
“诶。”柳轻风笑眯眯应了一声,伸手去拉她。
不过,刚刚接触到柳晓棠的指尖,她本能感觉不对,立即想抽手。谁知却被柳晓棠一把拉住胳膊,猛地拽了下来!
“哈哈哈!让你笑我!活该!”柳晓棠奸计得逞,得意地哈哈大笑。
柳轻风浑身湿哒哒的,一阵无语:“你我都下了水,谁来捞人?”
柳晓棠抓紧她的胳膊:“当然是你扶住本小姐,我踩着你上去!”
“你还真是理直……”
“轻、轻风兄?”一个惊愕到变调的声音忽然响起。
刹那,万籁俱寂。
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院外的人也不通报一下?
她的五感又失灵了,柳轻风从水中抬头,抹了一把水,被眼前的场面震住。
来的不止徐云风!
“娘!”柳晓棠委委屈屈叫了一声:“都是哥哥她……啊!”她侧头看见柳轻风湿漉漉的身体,惊叫一声,下意识扑过去,把柳轻风扑倒在池子里。
太、太薄了,这个假哥哥的衣服!
她竟然还裹了胸!
不能让云风哥哥看见!
可是徐云风什么都已经看见了。
柳夫人神色自若,她的目光从池中收回,看着身边呆愣的少年,微微一笑,眼中闪过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