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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危险房客

    第十一章
    秦深一到家就给程诺发去了报平安的短信,接下来的日子也常常主动联系,不曾间断。这当然让程诺好生欣慰,却又难免愈发地牵肠挂肚思念泛滥,几欲成灾。
    他忍受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孤单,但只区区六个月的光景,秦深就让他忘记了苦难,习惯了温暖。
    真是……太危险了。
    本以为今年的跨年夜会和往年一样,一个人宅在家里,冷冷清清,就这麽随便过过算了,没想到下午刚过六点,程诺竟然十分意外地接到了薛霏霏的电话。
    这段日子以来的午饭程诺都是和秦深一起解决的,在所难免,偶尔会碰上沈慕情和薛霏霏两人。虽然程诺总觉得沈慕情似乎对他颇有偏见,不过薛霏霏和程诺却是从这几顿饭中培养出了格外深厚的革命友谊,关系突飞猛进。
    接通电话,程诺连个“喂”都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手机那一头的薛霏霏声嘶力竭地嚎著:“程诺!出来!老地方!和姐姐我一起跨年!”
    “……”得,程诺再没经验,也知道薛霏霏这十有八九是喝多了,正醉得发酒疯呢。
    难得有一个朋友而且还是异性朋友,霏霏人又不错,程诺二话没说,随意往身上披了件羽绒服,摔门而出,快步往四人常聚的那家小饭馆匆匆赶去。
    一路狂奔,拼死拼活地赶,可是等程诺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面对眼前那不忍直视的“豪放”场景……扶额,俨然迟矣。
    薛霏霏领口全开,毛衣前襟沾满了惨不忍睹的黄色酒渍,左腿弯曲搭在身旁的长凳子上,右腿更是夸张,竟然直接抬起架在了一片狼藉的餐桌上,双手高高举起,正抱著酒瓶痛快豪饮,再也没有任何的礼仪修养,毫无淑女形象可言。
    今晚的小饭馆客人不多,但只要在场的客人,全都饶有兴致地欣赏著这位一向乖巧可爱的小美女,此刻这难得一见的发疯一面。
    程诺揉揉眉心,叹著气小跑过去。
    “霏霏……”走近身边坐下,说老实话,程诺实在不抱希望地叫了她一声。
    “滚!”
    “……”果然。
    程诺非常识时务地听话闭嘴,暗暗腹诽,明明是你要死要活地叫我来的,结果我真来了,你却又叫我滚……
    哎算了算了,喝醉的人没有逻辑不可理喻,程诺认栽了。
    麻利地将桌上剩下的四五瓶还没开封的罐装啤酒偷偷放到地上,至於薛霏霏现在手上正死死抱著的那一瓶,程诺琢磨著,大概是没办法抢回来的了。
    瞧她现在,醉得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一张精致小脸红得都快跟烧穿的锅底有得一拼了,哪儿还有平日那副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美女风范。
    女生借酒浇愁,浇的大多是情愁。程诺猜想应该与沈慕情有关,也不讨人嫌地多问,就准备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当一晚合格的倾听者。
    没想到薛霏霏一开口就惊天动地。
    “程诺,你、你有……喜欢的人麽?呃!”
    响亮地打个酒嗝,不给程诺任何发愣的机会,薛霏霏扬起一抹神秘兮兮的傻笑,凑近程诺瞬间僵硬的身体,小声戳穿了他那深藏心底,并不打算告诉人,甚至,也包括那个当事人的惊天大秘密。
    “嘿嘿,我知道哦,你喜欢师兄……秦师兄……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别想瞒我~~”
    ! ! !
    轰的一声巨响,像落了一千道惊雷炸在耳旁。程诺眼前一黑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刷地抬起自己那张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惨白如纸的脸,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明明是醉,但却胜似清醒的薛霏霏,镜片後那双黑白分明犹如小鹿一般湿漉漉的黑眼睛,涌动著诸多惊涛骇浪的复杂情绪:有惊,有恐,有痛,有怕……
    而最多的,是一种卑微到极致的祈求。
    祈求,不要说。
    霏霏,拜托你,这件事情,这个秘密,不要……永远,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他是喜欢秦深,他不否认。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
    认清这一点,程诺难过得几乎要弓起身体,才能勉强抵御身体里,那一股抽丝剥茧,千刀万剐般的痛意。
    薛霏霏醉得六亲不认,一手扒上程诺的肩膀重重拍了几下,摇头晃脑:“哎,其实没事的,诺诺。呃!嗯……嘿嘿,真的,相信姐姐,没事的。同性恋又怎麽了!?还不是人喜欢人嘛,有错吗?有错吗!?一没杀人二没放火的,咱光明正大……咱光明正大!嗝!”
    又打了几个酒嗝,她使劲儿炸了眨眼,突然眼睛一亮。
    “唔……对了,诺诺,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租过你的房子,然後说你很萌很可爱的师姐?嘿嘿,偷偷告诉你哦,她啊,就喜欢一个女生。”
    “两个人当初也坚持得很累很辛苦啊,但始终没有放弃呢。”
    “现在她们俩过得很好,很好……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男人!小日子过得舒舒坦坦潇潇洒洒,幸福得不得了……呃!”
    对於那位依稀有点印象的女性房客竟然是一个拉拉的劲爆消息,程诺听了是有一点吃惊,但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甚至喜欢的不是人──这些,就算再怎麽惊世骇俗,但也都是别人的事情。
    相比之下……程诺苦笑。霏霏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人,他们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是啊,你说得对,同性恋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他们可以过得很好很幸福……他们也应该,过得很好很幸福,可是……可是啊……”
    程诺神情恍惚,声音渐低下去。苍白的双唇缓慢而机械地开合,吐出来的话弥漫著一股凄风苦雨似的悲凉,让人不禁疑惑,他年纪轻轻,短短的二十几年,怎麽竟像经历了整个人生。
    “可是,我不仅不是一个好人,而且,还是一个怪物啊。”
    是的,他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不男不女雌雄同体,天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怪物。
    轻轻合上双眼,天地大幕一遮,世界霎时间陷入了一片见不得光的黑暗。
    程诺安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可是微微发颤的睫毛却轻易出卖了他。难以形容的酸涩苦楚的味道在他的体内流淌蔓延,泛滥成灾,顺流而上,连嘴巴都隐隐发苦,苦不堪言。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一场阴魂不散的噩梦,一闭眼就是回忆,一睁眼,就在心底。
    …………
    刻骨铭心,往事不堪回忆。
    薛霏霏没有听见程诺的话。事实上她今晚的醉,醉的,也是一汪满满当当的苦涩。
    “诺诺,大胆放手去追吧!唔……如、如果,秦师兄也喜欢男人的话,那你就勇敢一点,不要放过啊。秦师兄可是大好人,呵呵,真的追到手,你的下半辈子一定幸福的要死了。”
    “而我……我……我也要去喜欢女人,我也要去喜欢女人……哈哈,我不要男人!不要男人!”
    音调陡然拔高,近乎凄厉的哭叫。
    程诺以为霏霏是想到了沈慕情。哪知──
    “孟易你个垃圾混蛋王八蛋!你不要老娘,老娘也他妈不稀罕!尽管娶你的老总千金去吧!你他妈爱娶谁家女儿就娶谁家女儿!爱他妈没骨气就没骨气!爱他妈拍马屁就拍马屁!爱他妈跟人狗腿就跟人狗腿!老娘我不伺候了……不伺候了!”
    ……哈!?
    程诺猛地呆住。两个认识的字,组合成的,却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名字。孟……易?一时间,程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错愕之余,竟连自己的心酸也都忘了计较。
    霏霏今晚的买醉浇愁居然不是因为沈慕情!?
    呃……等等等等,那麽说一直以来,沈慕情都只是在单相思,而霏霏喜欢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这个什麽孟易吗!?
    天,这消息可比刚刚那个拉拉的劲爆多了!程诺彻底风中凌乱了。
    薛霏霏醉得人事不省,酒後吐真言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很快,程诺就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简而言之,薛霏霏和孟易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在彼此都还穿著不要脸的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各种甜甜蜜蜜恩恩爱爱,一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没有天雷的父母阻拦,没有狗血的红杏出墙,更没有犯贱的小三插足,造成他们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是异地。
    那一年,他们一个考来了s市的a大,一个考去了d城的z大,千里之隔,异地相恋,终於,在本科一毕业,薛霏霏刚读硕士的第一年,已经初入社会的孟易,终於坦言自己熬不住了,要放弃了。
    到底是因为忍受不了异地恋的折磨,看不见彼此今後能在一起的希望而放弃,还是因为他为了大好前程,犹豫再三之後终於下定决心要和公司老总的女儿喜结连理而放弃,事到如今,结局既已如此,那麽,都已不再重要了。
    借口再多,结局,却只有那注定的一个。
    “呜……诺诺,你知道吗,大学四年,除了第一年国庆节他来s市看过我以外,後来的所有假期,都是我主动去d城找他的。”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他就对我说过什麽,霏霏,如果你坚持不了了,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哈哈!真他妈好笑!原来早在那时候他就已经想放弃了,坚持不了了!还他妈装得那麽深情,说恐怕我坚持不了!我坚持不了!笑话!我怎麽可能坚持不了!?”
    “每一次去d城,他不管我吃,不管我住,也不管我来一次d城究竟有多辛苦,就把我一个人……一个女生,他的女朋友,孤零零晾在旅馆,有空了想到了,就打电话叫我出来吃顿饭。就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也不介绍他的朋友给我认识。”
    “z大的校园基本是我一个人走完的。d城的公交线路,我恐怕比他这个在d城生活了四年的人还清楚。”
    “你说他是不是一个渣男?”
    “你说!诺诺你说!孟易他是不是一个渣男!渣男!”
    …………
    霏霏一直发著酒疯,趴在桌上,不依不挠地控诉著往昔的诸多不公平待遇,顺便搜肠刮肚地咒骂孟易。出口恶言不断,满口脏话连篇,连带著他上上下下十八代祖宗十八代子孙都问候了个遍,简直和清醒的她判若两人,难以想象。
    然而程诺却很能理解。低头看著伏在桌边,早已骂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而不自知的薛霏霏,他忽然胸口发紧,蓦地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心疼。
    这一晚,他们都是伤心人。
    不过幸好,虽然他注定要可怜一世,然而像霏霏这麽好的女孩子,一定不会伤心一生。
    不自觉就沈浸在了胡思乱想里,所以当薛霏霏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程诺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目瞪口呆地看到薛霏霏出手如电,一把抢过手机按下接通,不看来电显示也不管对方是谁,直接铺头盖帘地吼了过去:
    “滚!孟易你个杀千刀的贱人!靠女人的孬种!就算你以後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老娘我也照样看不起你!呸!”
    ……悲剧。程诺只希望此时此刻,电话另一头的人,不要是沈慕情。
    薛霏霏好像就是专门养精蓄锐了这麽久,只等著当面骂孟易这一句的。等到发泄过了骂爽快了,便立刻身子一软再也来不起了。
    程诺见状趁机从她手中夺过手机一看屏幕……顿时天旋地转日月无光。完了完了完了,得,请告诉他,“变态老板”这四个字,除了指沈慕情,还能指谁!?
    他真是欲哭无泪。
    “喂……喂,”战战兢兢地开口,程诺眼睛一闭决定视死如归,“沈先生你好,我是程诺,霏霏今晚喝多了点,说的话当不得真的,你别在意!也别担心!我马上就送她回去……”
    “你们在哪里。”毫不客气地打断,沈慕情不复一贯的轻佻,声音冷得像冰。
    话音一落,一种强悍霸道的气势气场便通过无形的电流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程诺小小打了个寒颤,讷讷报出所在。
    那边静了几秒。
    “……给我看好她。”然後便砰一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里,潜意识地,程诺知道沈慕情的下一句一定是:否则,小心你的小命。
    他当然不怕沈慕情。但他著实深深地羡慕,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够这样深情地爱她。
    放好手机,程诺低头凝视薛霏霏。眉头紧皱略带怒容,似乎就算身在梦中也仍然不肯善罢甘休,依旧不依不挠地大骂负心汉……
    他忽然微微一笑,无声地道:霏霏,你真幸运。
    沈慕情挂了电话,手机悬在指间凌空翻转玩了一圈,眼神阴沈,面无表情。直到听见背後响动,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这才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秦深,你的小猎物居然在跟我的心肝宝贝儿喝酒,真是不可饶恕,罪加一等。”
    秦深走过来站到沈慕情面前,往窗户边懒懒一靠,双手抱胸,长腿微曲,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著一股慵懒邪肆的气息,除去本就略像的五官外貌,在气质上更是与沈慕情尤为的神似,和在程诺面前的那个秦深,干净澄澈,清雅温润──简直就是两个人。
    “看不出来你对霏霏倒是真上心,想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家就又要添人了,霏霏这个沈家媳妇是当定了。”
    他挑挑眉,不怀好意地戏谑懒笑““离她研究生毕业还有两年,两年时间,你确定,你真的可以搞定?”
    “两年?”沈慕情皱皱眉头,似乎是对秦深给他下的这个限定期感到十分的不爽,冷哼一声,神情倨傲,得意洋洋,“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两年内我们沈家要添的人,可就不止那傻丫头一个了。”
    “哈哈,”秦深莞尔失笑,不禁忆起往事,“哎,就算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没能想通,你堂堂沈大少爷,居然会这麽喜欢小孩,甚至还因此去学了妇产科……呵,记得当初舅舅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差点儿没被你给活活气死,大骂你不学好不上进,整天就知道盯著女人的那地方看,下流无耻,淫棍一个。”
    沈慕情白他一眼:“你懂什麽。除了那丫头,其他女人的那地方,我全都当萝卜看的。”
    秦深哈哈大笑。
    “哦对了,说起来──”
    沈慕情神情一动,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反正现在科技允许了,你若真想报复程诺,情伤算什麽。我看那程诺是个既重情又死心眼的,傻得要命,你干脆让他给你生个孩子,然後再把孩子抢过来?就算後来知道了你这孩子他爸是骗了他,但孩子毕竟是他亲生的,他肯定不会迁怒到孩子身上去。这样,孩子没有了,岂不更让他伤心欲绝,痛不欲生?”
    刚刚想到薛霏霏时的满目深情,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汪浓得化不开的心狠手辣,凄绝戾气。变化之快,那口气柔和而又轻快,著实让人看得目瞪口呆,不寒而栗。
    他们秦家对自家人一向爱护有加。而他们沈家,又何尝不是同样的护短。
    秦深听後静了几秒,沈默片刻,一字一句地重复:“他、给、我、生、孩、子?”
    尾音轻扬,似笑非笑,半晌,表情不变眼也不眨地““表哥,你这建议,真是恶心。”
    沈慕情闻言一愣,神色有些复杂,久久盯著秦深。目光玩味探究,藏著几分看不懂的深沈。
    秦深不动声色地挑眉:“怎麽了?”
    许久,沈慕情耸耸肩膀,吐了口气:“没什麽。只是突然想到前阵子一起吃饭的那几次,你对程诺那照顾有加关心备至的样子,根本不像装的。再听听你现在提到他的话,看看你的表情……呵,秦深,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太可怕。”
    沈慕情边说边对秦深竖起大麽指,妖孽地一挑眼角,叹为观止,“表弟,能表里不一到这种地步,也算变态得了不起了,我佩服你。”
    他就不行。他喜欢就是喜欢,比如对薛霏霏,讨厌就是讨厌,比如对程诺。绝不装模作样,委屈自己。就算伪装是为了报复,也做不到。
    秦深眯起眼睛,颔首微笑,厚脸皮地接受称赞:“多谢表哥夸奖。”
    “……”沈慕情无语地翻个白眼。老子不是在夸你好吧。
    不耐烦地摆摆手,沈慕情觉得自己浑身都慎得慌,两只手臂起满了层层密密的皮疙瘩,一脸受不了:“行了行了,在我面前你就省省吧。从小到大你用这副三好模范生的乖巧模样欺骗了多少人,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还不知道吗!?”
    他心中难耐早就等不及了,说完便收起手机沈吟道,“嗯,这样,待会儿真真醒了,你替我安慰安慰他。现在嘛,我要先去收拾那个死丫头。”
    说到薛霏霏,沈慕情便忍不住地咬牙切齿,脸黑得跟锅底有得一拼:“这个死女人,竟敢背著我跟别的男人喝酒,嘴里还叫著别的男人的名字……妈的气死我了。”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秦深也很快起身,施施然晃著两条大长腿跟在後面,高声揶揄:“千万悠著点儿啊表哥,可别把我的未来表嫂折腾坏了。”
    噗──
    沈慕情脚步一顿半转过头,五官扭曲,半晌,艰难挤出来一句:“我怎麽会有你这麽不要脸的表弟……”
    秦深又是微微一笑,丰神如玉,温润俊朗。
    “多谢表哥夸奖!”
    沈慕情:“……”
    第十二章
    两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间,远远就看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正摇摇晃晃朝这边奔来,清脆地叫了一嗓子:“慕慕!”然後一头撞进沈慕情的怀里。
    本来按辈分秦晴该叫沈慕情为表舅舅的,但她老嫌这个称谓既难叫又难听,因此便跟著妈妈外婆还有阮奶奶一起叫沈慕情为慕慕。
    慕慕是沈慕情小时候家里给起的昵称,简单易记朗朗上口,再加上他小时候男生女相(其实现在也是,咳咳)粉雕玉琢,这个昵称更是大受家里女眷的欢迎,所以一叫就是二十多年。。
    现在沈慕情早已经洗心革面脱胎换骨,长成了一个大男人。然而习惯成自然,大家还是没能改得过来,也不想改了。
    一听这称呼,沈慕情眉心一跳,条件反射地抽了抽嘴角,弯下腰长臂微张,一把抱起小丫头,吧唧一声,在她软软嫩嫩的小脸蛋儿上重重亲了一口。
    捏捏她包裹著厚厚衣料的大膀子,沈慕情板起脸,神情严肃:“嗯,晴晴又长胖了。”
    “……”事实证明,年纪再小的女生那也是女生,体重问题事关主权不容退让!
    小妮子立刻气鼓了脸,瘪著嘴大声控诉:“慕慕是坏人!晴晴才没有长胖!我不要慕慕了!唔……我、我要舅舅!”说著,肉呼呼的小爪子斜伸出去,努力往一旁含笑围观的秦深身上蹭。
    秦深当然是赶忙接过来搂进自己怀里,左捏捏又亲亲,好话信手拈来,哄得天花乱坠:“乖,别听慕慕胡说,咱们晴晴可漂亮了,是最漂亮,全世界最最最漂亮的小姑娘。”
    秦晴一听,立刻小脸红透笑弯了眼睛。一番甜言蜜语,换回来的,是小公主心甘情愿的一记香吻──吧唧!然後趾高气扬地睥睨著沈慕情:哼!
    “……”沈慕情扶墙掩面,大翻白眼,“你真是够了秦深,连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有不说谎的时候吗?”
    秦深极无辜地冲秦晴眨眼睛:“晴晴,舅舅什麽时候骗过你了?”
    “舅舅才不骗人呢!舅舅最好了!”小公主小嘴一鼓杏目一瞪怒视某人,典型的被卖了还帮著数钱。
    “……”沈慕情决定沈默是金。
    秦晴是秦绵的女儿,今年刚满五岁,长得水灵剔透可爱的不得了,鹅蛋圆脸,柳眉杏目,樱桃小嘴,美女范儿已经初露端倪,假以时日,绝对又和她妈一样,是一个破坏性巨大的雄性杀手,雌性公敌。
    此时此刻,在金碧辉煌复古典雅的大客厅里,沈如风和秦长正在下棋,秦晴,沈若水,以及沈如风的妻子阮眉,三个女人则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著。
    秦深抱著秦晴,和沈慕情一起走过去。
    秦绵将小丫头接回自己怀中,抬起头冲沈慕情嫣然一笑,双眸横波秋水,容颜美豔妩媚:“既然那麽喜欢小孩子,那就赶紧把人家小姑娘追到手,早早生一个呗。”
    沈慕情长眉一扬,霸气天成:“当然。”
    那神态,那模样,那种只要我要我就要有的唯我独尊,霸道狂妄,都像极了一个人。沈若水眨了眨眼抿唇一笑,冲著不远处正和秦长对弈对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的沈如风打趣:“诶哥哥,看来咱们慕情的性子,可是完全遗传了你啊。”
    虽然她分明是在对自家兄长说话,但是却十分坏心地拿肩膀挤了挤身旁的嫂子阮眉。
    阮眉眉头轻蹙,眼神闪躲,看起来也很有几分不自在,微垂著脸,雪白的耳根浮现出淡淡红晕,细看之下,竟宛若一位懵懂怀春的少女。岁月无痕,年华不曾老去。
    那边沈如风正捏著一颗黑子来回摩挲思索下手,闻言神情一动,不禁转头侧目,若有若无,朝这边的妻子瞟了一眼。一瞬间杏花微雨,十里春风。
    沈如风本是剑眉星目深邃刀削的英气长相,五官轮廓与沈慕情不大相似(在长相上,沈慕情明显遗传了母亲阮眉),但那种浑然天成不可一世的强大气场,沈慕情却是与父亲如出一辙,尽得真传。
    只是沈如风的气质相对内敛,比起年轻气盛,霸气外露的沈慕情,更沈淀出了一种岁月打磨的静水流深,不动声色。
    良久,沈如风从一生挚爱的结发妻子那儿移开视线望向他们唯一的儿子,话不多,口气冷淡,直接吩咐:“既然是你看上的女人,那麽无论如何,都要让她成为我们沈家的媳妇儿。”
    不用门当户对,也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是你真心看上的女人。
    这就是他们沈家的规矩,这就是他们沈家的家训。
    沈慕情薄唇轻启微微一笑,同样干脆掷地有声落下三个字:“您放心。”
    霏霏,既然你是我沈慕情看上的女人,那麽你这辈子,就只能,成为我沈慕情的女人。
    这是你的命。
    沈如风黑眸沈沈目光如炬。他的儿子……他和阮眉的骨肉,一转眼,已经长这麽大,有了得意的事业,有了喜欢的女人,甚至马上,就要组成他自己的家庭了。想到这里,沈如风难得神情一软,略显欣慰地点了点头。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而他和阮眉,多麽有幸,执手相伴一生,得见人间白首。
    听到丈夫如此教导……不,是教唆儿子,阮眉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年轻时那一段被沈如风死缠烂打,强取豪夺的荒唐情事,一时间又是羞又是恼,不由嗔道:“诶,你都教些儿子什麽呢,人家小姑娘若是真不愿意,你难道要儿子跟你当年一样,又乱来一次吗?”
    阮眉的老家是江南水乡的一个小镇,因而她的样貌也有著江南女子所特有的清丽秀美,温婉灵动。
    即便如今年近五旬,但因平时保养尚好运动得当,此刻这一颦一蹙,一嗔一笑,精致的眉目间,显出的仍是一派少女情怀的婉约动人,娇美犹似当年,仿佛不曾变更。
    那容颜看得沈如风心中一荡,时空斗转,恍惚依稀回到了二十多年前,他不管兄弟情义无视先来後到,不顾一切也不惜一切甚至不择手段,都要将这个女子追求到手的疯狂时光。
    茫茫人海,如果真的幸运地遇上了非爱不可的那一个──拼死,也要放手一搏。
    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秦深对自己舅舅舅妈这两口子几十年如一日的眉来眼去恩爱甜蜜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习惯成自然了。
    轻车熟路地绕到沙发背後,秦深一边孝顺地给阮眉捶肩揉背,一边没大没小地打趣两位长辈:“舅妈,您这还不明白吗,舅舅这分明就是在传授表哥追女孩子的经验嘛。您看您现在坐在这儿,不就是舅舅当年那个活生生的成功案例?而且这一成功,就成功了一辈子啊。”
    一辈子。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阮眉听得一时失神,不禁恍惚。
    是啊,想当初她是那麽那麽地怨恨沈如风,恨他半路插足,恨他权大欺人,恨他威胁压迫,恨他不守信用,恨他强取豪夺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恨不得盼他去死──可如今,光阴辗转,她却已然和这个欺她害她的坏男人,走过了漫漫半生。
    当一个女人的恨里有了爱,其实恨,已经不在。那一年信誓旦旦咒他入骨,只换得余生日日夜夜为他祈福。人们总是自己的背叛者。世事难料,别把话说得太绝太早。
    沈如风收回视线转向棋盘,右手往前伸出,终於落下了指尖那一颗,好像思索了有一辈子那麽久的黑色棋子,薄唇微动,云淡风轻:“这样的成功,一辈子一次,此生足矣。”
    得妻如她,此生足矣。
    沈如水扑哧一笑,仰头望著自己儿子,与秦绵九分酷似的豔丽眉眼往上不满一挑,带著几分吃醋地数落:“哎呀你个臭小子,就只知道孝敬你舅妈,怎麽就从不见你给你亲妈揉揉肩捶捶背啊?”
    秦深眨眼:“哎,您不是还有姐姐吗。可舅妈就表哥一个儿子,而且这儿子现在还典型的追著媳妇儿忘了娘了,那我当然就辛苦一点,两边都好好孝敬罗。”
    “……”沈慕情望天无语,直接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她”,便扬长而出。
    他自以为自己走得很潇洒,不疾不徐,隐藏极好,但其实屋子里个个都是人精,谁都看得出来,他根本早就已经呆不住了,只恨不得能立刻插翅往薛霏霏那儿飞去。
    目送儿子背影,阮眉幽幽一叹:“真是儿大不中留啊。”──话是这麽说,可她的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却全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祝福的欣慰。
    秦绵搂著怀中早已沈沈熟睡的宝贝女儿,全程目睹了表弟沈慕情对那个名叫薛霏霏的女孩子不加掩饰,高调到近乎炫耀的关心爱护,温柔宠溺,神情复杂,一双黑曜石般深邃平静的眼睛,细碎的薄光明灭闪烁,逐渐浮起一丝不为人察的隐痛落寞。
    沈慕情走後,秦深十分自觉地留在客厅和三位女性长辈聊天说话。不过,尽管秦深演技一流功力深厚,但毕竟还是一个成年大男人,在面对自己的姐姐舅妈以及亲妈那毫不避讳的诸多女性问题的时候……也仍然应付得颇为吃力,有点坐不住。
    终於,约莫一刻锺过去,秦长和沈如风总算结束了他们耗时漫长厮杀惨烈的对弈。两个人棋力相当,在一起下了大半辈子的围棋。距今半月的上一次博弈,是沈如风赢了秦长半子,而今天风水轮流转,则是秦长险胜了沈如风一筹。
    收好棋子啜饮杯茶,秦长慢吞吞站起身,目光淡淡一斜,示意儿子跟自己到阳台上去。
    呼……秦深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来到阳台,秦深几乎是立刻就收起了他刚刚在客厅里的舌灿莲花嬉皮笑脸,略显恭敬地站在秦长身後,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神情严肃,近乎冷漠。
    秦长站在前面,左手拢进宽大的袖中,右手极富节奏感地轻敲击著阳台前的栏杆,眼眸幽寒,面沈如水。
    秦绵秦深秦真这三姐弟,秦绵和秦真的长相都是随母,浓墨重彩豔丽明媚,张扬到近乎猖狂。唯有秦深的样貌遗传父亲,温润清雅,仿佛老天只用了浅浅几笔,便已然描出了一代倾国风采,一派绝世风华。
    夜色浓重,寒风肃杀。二人静立良久,才听秦长沈著嗓音缓缓开口:“真真怎麽样了?”
    秦深不著痕迹地皱皱眉头,漆黑如墨的眸底瞬间涌出一丝疼痛难忍的怜惜,说得有些沈重:“……老样子。”
    秦长闻言默了几秒,仰天一叹:“哎,真真这孩子,都是被你妈和你姐弟俩给宠坏了。”
    秦真是小儿子,打小聪明伶乖巧可爱,的确一直都被既护短又溺爱的沈妈妈以及长姐秦绵和二哥秦深给当做心肝宝贝儿来对待,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一路上如果不是有秦长这个勉强还算有点教育常识的严父给把控著,如今遇上了那番打击,还指不定要疯魔任性成什麽样子呢。
    因此对於秦长方才的责怪,秦深无言以对,无话可说。但毕竟私心作祟,他到底忍不住出言护短:“……可是爸,真真固然不该,但是最可恨的,难道不应该是那两个罪魁祸首麽……”
    “行了行了!”
    秦长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秦深的话,语气也逐渐重了起来:“我知道你疼真真,但你也别真以为你爸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真真不好过你们不好过,难道我就好过了?我这个亲爹就好过了!?”
    “……”秦深一时错愕说不出话,少有的吃瘪。他何曾见过父亲这般大发雷霆,喜怒於形,周身煞气毫无掩饰地释放开来。
    秦长心狠手辣铁血手腕,年轻时就是个不动声色难以捉摸的狠角色,後来驰骋黑道叱吒风云,更是修炼出王者风范,深不可测。
    秦深忽然一笑。果然,无论表面如何,但他们始终都是一家人──护短的秦家人。
    秦长眯著眼,猛然爆发出两道冷锐凛冽的精光,宛如两寸闪著寒芒的刀锋,在浓稠的黑夜里看起来仿佛一头伺机而动的蛰伏巨兽,很是渗人。
    他磨著牙,带著阴狠暴烈的戾气,一字一句地说:“害真真失去一条腿,我秦长当然要萧岚和程诺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真真这孩子……真真这孩子,也著实是太不争气了些。”
    秦深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忍不住为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弟弟辩解:“好了爸,你也要想想,真真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失手过……”
    顿了下,语气变得黯然:“也怪我们当时太相信他,太纵著他了。对方是萧岚,当时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阻止真真的,不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真真不能接受,也在所难免。”
    秦长不为所动,直接冷哼一声:“我秦长的儿子,就算断了腿,也应该一样的挺直背脊傲骨硬气!就他那麽孩子气,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真真确实挺孩子气的。深谙这一点的秦深很识时务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沈默半晌,秦长轻叹口气,转过身直视儿子,细细地叮咛嘱咐:“行了,待会儿你再上楼去看看真真,陪他多说说话,好好儿劝劝他。”
    说著长叹一声,脸色微变,大为心疼,摇著头说:“今晚回去我还得哄你妈。别看她现在跟你舅妈姐姐聊得那麽欢,等晚上躺在床上,可又不知道要抱著我哭多久呢。”
    见老爸提起老妈,深知老爸性格的秦深明白警报终於解除,眼睛一弯立即恢复了本性,微笑答应:“放心,你负责妈妈,我负责真真。”
    秦长斜他一眼:“你个死小子……”犹豫了下,欲言又止,“对了,你姐姐那边……”
    才开了个头,秦深便立即了然秦长的下文,长眉一拢思索著道:“嗯,虽然我也很想替姐姐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负责任的臭男人,不过,一来,姐姐都心甘情愿为他生了晴晴了,想必已经是对他用情至深,拉不回头的了。二来,姐姐也肯定,不希望任何人插手她的感情。”
    秦长点点头,俊雅的面容中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埋怨意味:“哎,你们姐弟三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看看慕情,到什麽年纪做什麽事情,一点儿都不让他爸妈多操心。你们三姐弟到底什麽时候才能让我和你妈像你舅舅舅妈那样,安享晚年,过二人世界去?”
    秦深手上孝顺地替秦长拉开房门,嘴上却没大没小地调侃揶揄:“哎哟爸,您和妈都已经过了一辈子的二人世界了,居然还没过够啊?”
    秦长无声嗤笑。抬腿迈出阳台,头也不回,淡淡一句:
    “下辈子都不够。”
    第十三章
    上了楼,秦深站在秦真的房间门,默默站了一会儿,薄唇微抿,拉成一条紧绷有力犹如满弓的凛冽的直线,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其上光影散落斑驳凌乱,剑眉凤目,长睫流光,颇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冷峻与残酷。
    抬手推门而入,脚步极缓极轻。
    整间屋子亮著昏昏黄黄的橙色暖光,秦深抬眸望去,只见秦真正呆呆坐在床沿,双目无神,瞳孔失焦,直直望著门的方向。
    随意撒著拖鞋的脚边趴著一只高贵漂亮的黄白色苏格兰牧羊犬,听见门声,小东西原本闭著的眼睛蹭一下睁开发亮,迅速站起身,兴冲冲摇著尾巴,撒开脚丫子,掉头便朝秦深狂奔而来。
    小东西名叫nono,性别母,今年刚满一岁。名义上她的主人是秦真,但秦真性子随心所欲,为人又任性傲慢得厉害,当初想养宠物的念头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哪儿真能耐下心来好好照顾,所以当nono被抱回秦家以後,她真正的主人,想都不用想也能知道,其实是秦深。
    秦深一向是疼nono的,这导致nono和秦家小公主秦晴特别地不对付,彼此看彼此都很不顺眼。
    理由 ?还能有啥理由,争风吃醋,同性相斥呗。
    不过今天秦深不打算和nono玩,低头冲她笑笑,抬脚轻轻踢了踢她的後腿,示意她出门去,自己则要和她名义上的小主人说点话。nono读懂秦深的意思,本来欢脱甩著的毛茸茸大尾巴立刻沮丧地垂了下去,委委屈屈地呜呜叫唤了一声,磨著爪子郁闷地走了。
    将门关上,秦深收起笑容慢慢走近床边。
    那张和秦深有著五六分相似的俊美脸庞由始至终深深垂下,许久未曾修剪,对於男生来说略显拖沓的及肩长发随意凌乱地披在身上,光洁圆润的额头被细碎的刘海零星覆盖著,几缕发尖若有若无地落入他半开半闭的眼眸中,整个人显得几分憔悴,几分脆弱,而又几分阴郁,几分颓废,几分绝望,看起来,很有一种乱糟糟却令人心疼的病态美。
    他们这三姐弟,大姐秦绵正如天边尽头那连绵不绝变换不断捉摸不透的白云,次子秦深则是夜色天幕中那一弯漂浮如冰雪,幽然泛清光的孤冷皓月。
    而秦真……秦真,三姐弟中,这个最小的弟弟,却仿佛在远方的海平面和巍峨的山峦上,那一轮光芒万丈,冉冉升起的太阳。
    他容颜豔丽,眉目如画,一笑之下,不知曾晃花了多少双溢满惊豔的眼睛;他天生聪颖,千般易学,一点即通,举一反三,不知曾羞煞了多少位寒窗苦读但却仍不如他的同龄人;他心高气傲,随心所欲,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偶尔有一点小刁钻小任性,但都无伤大雅,更无人责罚──他有任性的资格,也有任性的资本。
    全家人一直为这个耀眼绝伦的小儿子感到骄傲,都当他心肝至宝。秦深更是对他极宠极疼,无论他想要的还是不想要的,秦深都恨不能倾他所有,拱手相送。
    他这般爱护宠溺,放在手心疼爱如斯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弟弟,却……
    一想到这里,秦深不由地心脏一揪,狠狠大痛,浓稠如墨的眼眸中逐渐氲出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阴狠戾气。
    他抬手覆上秦真的头顶,柔软细密的触感,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著。
    动作和对程诺时如出一辙,可那神色,却比他对程诺时,何止千倍万倍的柔情。
    秦真没有拒绝二哥从小到大对他的习惯性动作,反而十分乖巧地将头垂得更低,紧紧抱住秦深的腰,将额头缓缓抵上他坚实宽厚的胸口。
    他感到那儿正微微地发著烫,火热的温度灼烫了他的眼睛,熏出不知名的酸涩。
    秦真太骄傲,太要面子,也太被溺爱过度,呵护过头了。自从伤了腿成为半个废人,他几乎歇斯底里狂性大发,不想见,也没有脸见任何一位家人。唯独对这个一胎孪生感情深厚的二哥,粘腻愈重,依赖愈盛。
    从小到大他就跟二哥的关系最为亲近,最为要好,尽管明明知道其实任何一个家人都不会因此而嘲笑他,可是他就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唯有二哥秦深,能够让他没有任何负担地放心依靠,尽情撒娇。
    “……哥,”良久,秦真的声音从秦深那隔著薄薄衣料的胸口闷闷地传出来,仿佛泥沙淤积,那般艰难滞涩,“我是不是很软弱……很无能?”
    努力压抑但毕竟掩饰不住的颤抖,声线像狂风暴雨下的海平面,惊涛骇浪,起伏汹涌。
    昔日耀眼少年天之骄子,何曾有过此时此刻这样凄楚悲怆,惶恐哀求的语气。
    秦深听得心中大痛,张开嘴喉咙却被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堵住,还没来得及回答,秦真就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衫,语速急促,近乎哽咽,隐隐又有发狂的前兆。
    “二哥你为什麽不说话……为什麽不说话!!!???是不是……是不是连二哥你也觉得我真的很软弱,很无能!!!???”
    面对这样的真真,秦深没有不耐,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只有心疼。
    无奈叹了口气,他温柔地抚摸秦真的脑袋,柔声说:“没有,没有真真。别再想沈慕情那个混蛋刚刚的话了,他是典型的站著说话不腰疼,要是断……出事的是他,他不一定比你好过,恐怕连你都不如呢。”
    秦真身子一颤,在秦深双管齐下的安抚中逐渐平静下来。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却痛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不……不,二哥你不要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其实真的知道……表哥说得对,刚刚那些话,他骂得对,我确实……确实……”
    确实,被你们给宠坏了。
    秦深猜出下文,眉心一颤,把忍不住勾下腰怀中的弟弟搂得更紧了些,轻声安慰:“宠?不,真真,不是宠坏了你,而是宠的还不够多。否则怎麽会允许你被打伤,还弄成如今这副模样。”他语气低落,近乎叹息。
    当初放任你去,却没有好好保护你。
    秦真开始大幅度地摇起头来,情绪激动,咬著牙,哽咽得不成字句:
    “不……不是!不是的!是我任性,是我自大,是我太天真了!……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恨萧岚,真的,我不恨他。我早知道他强,手段又狠,我要杀他,他这麽做无可厚非,无可厚非……可是……可是……”
    他顿住几秒,蓦地变了声调,强烈的恨意铺天盖地,字字句句都是不共戴天的杀机,“可是那个程诺……那个叛徒!那个贱人!我恨他……我恨死了他!我恨死了他!”
    秦深脸色一变皱起眉头。真真的身体在他温热的手掌下冰冷地发抖,好像一片离开枝头的落叶,又如一只断线飘零的风筝。
    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本该心无旁骛,专心安抚,但程诺这个名字,却居然,令他分心了。
    不知为何,从真真的口中听见程诺的名字,秦深的心底,竟莫名升起了一份措手不及的恍惚。而真真口中那一字一句无法忽视的恨意杀机,似乎,也有点让他不大舒服。
    那种淡淡的不安和不爽……是什麽?
    气氛看似柔和实则暗怀鬼胎。
    忽然秦真仰起头来,苍白如雪的容颜,盈著泪滴的湿润眼珠雾气蒙蒙,波光婉转,惹人心怜。他撅嘴望向秦深,淡粉色的柔软双唇,一张一合,微微动著,像小时候千万次那样,跟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二哥轻声撒娇:“哥,我不开心,不甘心,等你玩儿完了,能把那个贱人给我,让我玩一玩吗?”
    他说得天真,表情乖巧,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尾梢,若隐若现地坠著一圈模模糊糊的柔软光晕,好像那不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而只是一个玩具,一件任他摧毁的东西。
    孩子的善良是最真的善良,可孩子的冷酷,也是最狠的冷酷。没有道德的认知,也不管法律的约束,一切任他所想,为所欲为。
    勉强压下心底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情绪,秦深徐徐吐了口气,掌心微动来回扫过秦真的头顶,俊美的脸庞柔情一展,露出一如往昔那般无法无边的宠溺笑容:
    “好啊。”
    好啊。他这麽说。
    他听见自己这麽说。
    秦真眼睛一弯,甜甜笑了,重新将头深埋回去,撒娇地蹭了蹭,良久,才发出一声长长满足的叹息:“哥,你真好,真好……”
    声音渐低不复清晰,似是睡意来袭,困顿模糊宛如呢喃私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二哥,只有二哥,你对我最好。”
    什麽都会满足我,绝对不会拒绝我,始终站在我的身边,永远护在我的身後──二哥,你会一直这麽对我,陪著我,支撑我,对吧。
    ……对的。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秦真就在这样充足而幸福的巨大安全感里,慢慢,慢慢地睡去。
    梦像花一样甜蜜。
    那是当然的,秦深想。
    他们秦家,对家人,一向爱护有加。
    如果说沈家的传统是不顾一切强取豪夺,那麽他们秦家的规矩,就是无视规则,护短成狂。
    一个是无法无天,一个是一手遮天。
    然而,奇怪的是,随著秦真的呼吸逐渐平稳,曲线优美的背脊在温柔的光线里一起一伏,秦深脸上的笑容,却也很快地消失不见,烟飞云散了。
    一双水墨染的冰冷眼瞳漆黑似夜,犹如寒潭千尺,深不可测,偶尔划过一两道幽密的亮色,都是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放在秦真头顶的右手动作温柔依旧,然而心中的烦躁却是一浪高过一浪,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待真真彻底熟睡,秦深小心翼翼将他放到床上安置好,又坐在床边默默凝视著他自腿伤以来,难得不吵不闹,没有歇斯底里,也不依靠镇定剂的天然睡颜,安静陪了他一会儿,快到午夜零点,这才起身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门口,秦深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直等在那儿的nono。见到秦深来了,nono立刻站直身子,欢脱地摇著尾巴,一脸憨厚谄媚,汪星人的狗腿属性展露无遗。
    秦深微微一笑,走过去弯腰抱起她放进怀中,温柔地给她顺了顺毛,低声轻笑:“好孩子。”说著,径直走进房内。
    程诺的跨年短信是在十一点五十九分准时收到的。意料之中。短信内容很简单:
    後面附带了一个大大的笑脸表情,
    屏幕冷幽幽的蓝光错落流泻在秦深丰神俊朗的眉眼间,可高挺峭拔的鼻梁却将它们一刀两断。
    原本清雅的俊美脸庞顿时显出一种近乎扭曲的阴鸷和狰狞,却又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诡异的,幽灵般的美感。
    他左手举著手机,将这条不过六字的简洁短信翻来覆去看了数遍,忽然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竟然牵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无意识的淡淡浅笑。
    笑里是深深的讥讽,却还有一点点,同样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的温情。
    他知道程诺现在已经迷上了他,并且很快就会喜欢上他,结局是一定是如他所料地爱惨了他。
    他不是对程诺有信心,而是对他自己有信心。所以秦深虽然未能亲眼瞧见,但也大概能够想象得出,以程诺那样羞涩内向几乎胆怯的弱气性格,给自己发送这条短信,尤其最後附带的那个笑脸表情,究竟是挣扎了多久,又到底鼓起了多少勇气。
    打了删,删了打,打了再删,删了再打……如此重复,不计其数。
    现在他在这里凭空想著,却简直可以脑补出那只小白兔这麽做的帧帧画面。
    有点可爱。
    有点……想看。
    秦深无疑是聪明的,可是他毕竟不是程诺。所以就算他能想象,他也不会真的明白,从十一点锺开始,程诺拿出手机,握住手机,手心潮湿粘腻的汗水,胸口狂跳不已的心脏,种种或好或坏的期待,以及那许许多多,无法言说的忐忑。
    他本来还想问:你什麽时候回来呢。
    他本来还想说:玩得开心一点。
    他本来还想嘱咐: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他本来还想坦白:我很想你,你──
    你是否……是否……
    接下来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打不下去。
    可是这麽多,这麽这麽多,最後,指尖颤抖地落下,删删减减,修修改改,反反复复,就只剩下了秦深如今看到的那六个字,那一个表情。
    就已经花光了程诺所有的力气。
    而这一切,秦深不会懂。
    修长的右手一下下拂过怀中nono毛绒顺滑的背部,秦深眼睑微垂,玩味地笑了笑,不假思索,左手劈啪快速按了几下,没有回短信,反而是直接拨通了程诺的手机号码。
    嘟──
    “喂……喂!”连一声都没能响完,程诺就略显慌乱地接通了电话,手足无措,语气既惊又喜不敢置信,三分兴奋三分羞涩,剩下四分,是满满当当不加掩饰的受宠若惊。
    秦深听得有一点想笑。
    多麽明显的事实,自从发了短信,程诺就一直在等他的回复。
    再一次,秦深几乎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程诺目不转睛屏息凝神,死死盯著手机屏幕,那副傻啦吧唧的蠢样。
    他居然连假装都不会假装。世界上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他想。
    呵,拿mit全额奖学金的笨蛋,还真是世间少见。
    程诺握著手机趴在床上做挺尸状,身体硬邦邦,右手用力紧绷死死攥著身下的被褥,正在轻微地颤抖,脑袋深深埋进枕头里,感觉两颊火辣辣地烧,只微微抬起下巴,留出一张欲言又止,紧咬下唇的小嘴来。
    此景此状,和秦深方才的想象是多麽相像。秦深确乎已经彻底看透了程诺。
    他是他掌心里,羸弱的小草一棵。
    差不多快十点的时候,沈慕情犹如天神降临那般,突然出现在了那一家和他全身上下的华丽气质实在不怎麽搭调的破落小饭馆里。
    影视大步流星径直而来,看也没看程诺一眼,直接打横抱起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人事不省,浑身酒气,有如八爪鱼般死死拽著程诺的衣袖还在破口大骂“男人全是一路货色”的薛霏霏,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动作一气呵成流畅潇洒,把程诺看得一愣一愣早呆住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两人完全融入夜色,消失在门外。
    那时候,一夜的寒风瞬间往空旷静谧的小店里呼呼狂灌,程诺坐在原位眨眨眼睛,实在,有点羡慕霏霏。
    羡慕这世上有一个人,爱她如此,护她如此,宠她如此,疼她如此,惜她如此……不管他在哪里,可是她若有事,他都会来。
    千方百计,不顾一切。
    程诺垂下眼,突然感到一阵无处倾诉的落寞凄凉,冰冷的绝望在他的体内不断纷涌,不断膨胀。他只有一颗心,却被撑得如此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孤独的姿态,像极了天边那白惨惨的惨淡月光。
    茫茫世界天大地大,耳畔还有一个正轻声细语同他讲话的秦深,却仿佛,也仍然,只有他一人。
    不是那麽容易就改变的。还有一些东西根深蒂固,总有一些往事,铭心刻骨。
    他听见秦深的声音从手机另一头遥远而清晰地传来: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谢谢你,程诺。你也是,新年快乐。”
    清朗含笑,一如既往。
    程诺定了定神,紧握手机轻轻嗯了一声,而後实在不知该再说点什麽,想了想,为了避免尴尬,又想著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一下,便将霏霏喝醉了酒,口中大骂那个名叫孟易的男人的事,试探性地问了问秦深。
    考虑到秦深毕竟是沈慕情的表弟,听见这种消息,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一点在意,因此程诺问得极为委婉隐晦,不露痕迹。
    不料秦深听了以後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悦,无比干脆地坦白道:“是啊,就在今天以前沈慕情都不知道,其实霏霏是有男朋友的这件事情。”
    “……”程诺无语。
    没过几秒,又听那边漫不经心地笑著说:“不过,这没关系,你不用担心。”
    他沈慕情要的女人,那就是他的女人。薛霏霏曾经怎样,那不重要,无关紧要,所以,也无需打听。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程程诺听得微愕,握著手机说不出话。
    秦深的语气太淡,太无所谓,也太随意,太冷清了,细听之下,甚至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冷眼旁观的慵懒。
    那种与生俱来的自信仿佛是在嗤笑,嗤笑对方的不自量力,嗤笑对方的必败无疑。
    程诺张张嘴巴,原本还有许多想要对秦深讲的话,千言万语积在心底哽在喉头,翻天覆地波涛汹涌,搅得他胸口几欲爆炸,最後眼睛一闭咬了咬唇,却只汇成了波澜不惊的一句:
    “是麽。那……再见,我挂了。”
    说著就真的啪一声挂断了手机。
    以往通电话,程诺都会固执地非傻傻等秦深先挂了才挂。唯有这一次,第一次,他没等秦深的回话。
    他感到一种茫然的陌生。
    耳边嘟嘟嘟的忙音听得他倍感心烦,程诺随手扔开手机抱紧被子,整个儿裹住身体将自己蜷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粽子。
    视线霎时间陷入一片柔软的黑暗,而他是风雨飘摇中,正翻滚著滔天巨浪的海平面上,那一只孤苦无依的小船。
    程诺忽然觉得秦深离他很远,很远──不在身边,也不在他所能理解的世界。不再是,他自以为的,那个温暖清澈的世界。
    刚刚的秦深,何止,有一点陌生。那陌生简直让他害怕,所以一个措手不及,程诺潜意识不想接受不想再听,就这麽鬼使神差胆大包天地,挂断了电话。
    或许只是信号的原因,又或者他真的想多……想太多了?烦躁地抓抓头发地翻了个身,程诺含糊“唔”了一声,决定蒙头大睡,不再想了。
    秦深站在窗边,面无表情,听了很久从手机里嘟嘟传来的枯燥忙音,直至将尽,才慢吞吞地收起手机,低下头,干净修长的五指一下下顺过怀中小东西那一背光滑柔软的皮毛,半晌,若有若无地轻笑:
    “nono,他真的很像一只鸵鸟,你觉得呢?”
    低沈含笑的声线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情意,夜色沈沈,缭绕出一股致命的动听。
    “呜呜……”nono窝在秦深怀里,偏过头抵在他胸口,十分乖巧地蹭了蹭。
    秦深莞尔一笑,眼神宠溺,若有所思。
    “呵,有时候,倒跟你也挺像的。”食指弯曲挠挠nono的下巴,含笑的眉眼如沐春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逸,贵不可言。
    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黑沈沈的眼底猝然划过一簇惊心动魄的光芒,翘起嘴角,微微沙哑的嗓音宛如风铃摇曳,愉悦,温柔,轻盈,又不动声色的幽冷。
    “那不如,再玩久一点好了。”
    第十四章
    此章全bg预警,不适者慎入【严肃
    薛霏霏被沈慕情看似粗鲁实则温柔地塞进他那辆跟主人一样骚包的亮红色跑车里,身体用安全带稳稳固定好,软绵绵陷在座椅里,双臂如两只洁白的莲藕,张牙舞爪但无甚力气地在半空中恹恹挥动,一张湿润红豔的亮晶晶小嘴巴开开合合一路不停,脏话混著酒精层出不迭,很快就飘满了整个车厢。
    “孟易你他妈混蛋!混蛋……陈世美……负心汉!”
    “你去啊!去啊!去娶你的老总女儿总裁千金吧!哈哈……哈哈哈!”
    “麻痹他xx的……老娘才不在乎……才他妈不在乎呢!”
    “呵呵,告诉你,你们最好别分手,别那麽快分手……呵呵呵,老娘我要等著看著你们结婚,吵架,冷战,小三,家庭暴力,不孕不育……哈哈哈!
    “……”沈慕情嘴角一抽,双手一抖车子歪了歪,立刻在茫茫夜色中的高速路上划出一道惊悚的s形。
    “呃……唔……”
    四十分锺的车程,薛霏霏骂了个痛快。
    那样的歇斯底里,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撕心裂肺,那样的酣畅淋漓。
    然而偶尔忍不住飙出的酒嗝,让她听起来仿佛哭泣。
    沈慕情始终面无表情。
    只是在最後,当听见薛霏霏的声音逐渐低靡模糊下去,疯狂不再,迷乱不再,甚至,好像连痛苦也都已经不再存在,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就只是在那儿不断地喃喃自语:“孟易……你没有良心……你没有良心……”的时候,他眼底有什麽东西哗地炸裂开来,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被洗过的目光幽深广阔,隐忍缠绵,像极了冷冷月光下晕开一地的晶莹碎雪。
    薄唇微抿,沈慕情偏头凝视,身边的小女人面容苍白,如纸两腮尤带泪痕,容颜清丽娇美,说不出的柔弱怜爱。
    他明明很生气,胸中怒意缭绕灼烧,膨胀,此刻却忽然一笑,眼神和心脏都在一瞬间软得不可思议,温柔地注视许久,轻轻吐出两个字:
    “……白痴。”
    当爱已深,嫉妒,就败给了心疼。
    沈慕情将薛霏霏带去了他家。
    当骂爽了,疯够了,撒泼撒完了,薛霏霏终於累了,脑袋一歪彻底陷入昏睡,身子几乎软成了一团泥,如果不是被安全带给勾著,估计早就滑到位子下面去了。
    下了车来到副驾驶座,沈慕情打开门,弯腰探入车内,不费吹灰之力地抱起安静沈睡的薛霏霏。
    回到家中,沈慕情先将人抱去浴室洗了个澡。
    整个过程里,要说他完全没那什麽……
    那是不可能的= =|||
    废话,他沈慕情一不是同性恋,二不是性无能。
    亲亲抱抱摸摸捏捏不可避免,不过最後那一步,沈慕情毕竟忍住了。
    诚然他并非一个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情从小到大他没少做,也不觉得做了就有什麽──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他和薛霏霏的第一次,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负心,掺杂进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的洁癖很重的。全世界,只有薛霏霏在喝醉了酒时,还有被他这样温柔相待的待遇。
    好不容易替她清洗干净,擦干身体,吹干头发,换上自己的一件衬衣,沈慕情将人抱回卧室床上,盖好被子,又去厨房煮了醒酒汤端来,吹凉了,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给薛霏霏。
    折腾了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沈慕情总算伺候完看这个麻烦的女人。
    坐在床边垂著头,沈慕情目不转睛,眼神柔和,凝眸细望薛霏霏在洗过後,如同出水芙蓉般的干净清澈的美丽睡颜。
    她小嘴微张,呼吸平稳,颇为有料的雪白胸脯如同海面波浪一起一伏,在洁白透明的衬衣下若隐若现,线条毕露,耸立出两座山峦那般饱满圆润的性感形状。
    长长的睫毛偶尔轻轻一颤,上下一扇,霎时流光百转,让沈慕情看得心中大痒,挣扎良久,到底还是没忍得住,俯身在她的脸上浅浅啄了一口。
    意犹未尽,而他已情不自禁。
    撑起身子叹了口气,他多多少少有些无奈地想,他沈慕情什麽时候伺候过人,又为了什麽人,做过这麽些低三下四的事情。
    爱到底是什麽,谁也说不清。
    以前的沈慕情根本不屑这种问题,也从未想过这种问题──愚蠢。
    是啊,他那麽优秀,那麽骄傲,堪称完美,光芒万丈,从来随便勾勾手指头,就有数不清的男人女人向他倒贴,何须装模作样地伤春悲秋。
    可如今,因为薛霏霏,他觉得自己似乎模模糊糊地懂得了,对高高在上的他来讲,爱,就是放下身段,心甘情愿的退让。
    他学会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只为开出一朵芬芳馥郁的爱情花。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薛霏霏才珊珊醒来。眼皮颤巍巍地一动,缓缓睁开,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
    片刻过後,她神志清醒,低头一看,脸色大变,蓦地张嘴──
    “啊啊啊啊啊啊!”
    一连串简直要掀翻屋顶冲破云霄的凄厉惨叫。
    隔了十几秒,随著吱呀一声轻响,沈慕情磨磨蹭蹭从浴室里开门出来。
    他刚洗完了澡,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浴衣,领口大敞,上半身基本半裸,腰带束在腰间左侧随意打了个结,湿漉漉的头发正往下滴水,顺著优雅白皙的脖颈簌簌滚落,肌肉的形状健美漂亮,宽肩窄臀长腿,倒三角的线条很是勾人。
    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门沿,颀长的身体斜斜歪著,一手擦头一手抱胸,嘴角牵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眉目含情温柔似水,几乎把妖孽二字发挥到了极限。
    “一大早的,鬼叫什麽?”他眼角轻挑,淡淡飞个斜眼过去,懒懒问道。
    自从沈慕情一现身,薛霏霏就觉得自己简直hold不住了,脑中轰的一下,身子晃了两晃。
    五雷轰顶是什麽感受,说的就是她此时此刻的感受。活了二十三年,她……
    特麽的终於体会到了!!!
    “这……你……我……”她右手紧紧按住一路裹到脖子的被单,左手颤巍巍地伸出指向沈慕情,咽口唾沫,一脸惊恐,“这、这里……”
    “嗯,没错,”沈慕情很体贴地替她把话补充完整,“这是我家。”
    “……”薛霏霏眼前一黑简直要昏死过去。
    沈慕情慢吞吞地往前走,一步步向她靠近,落在薛霏霏的眼中就像是刽子手的步步紧逼。
    看著薛霏霏就跟一只瞧见了大灰狼的小绵羊似地,一脸警惕地盯著自己,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拉得更高按得更紧,那副如临大敌的慌张模样,沈慕情不自觉地心中一软,长眉轻扬,眯起眼睛,神情甚是轻松愉悦,耸耸肩,口气调侃:
    “好了,遮什麽遮,昨晚你喝醉了,人是我带回这儿来的,衣服是我帮你换的,澡是我帮你洗的,身子也是我帮你擦干净的。所以你的身子,能看的不能看的,全都被我看光了。”
    “……”薛霏霏眨著眼睛,拼命地想为什麽听到这里她都还没有昏过去……
    小说里这种情况女方不是早就昏了吗!!!
    救命tat……她一个人承受不来……
    落座床边,沈慕情倒没有像薛霏霏担心害怕的那样,动手动脚,饿狼扑食什麽的,他只是深深看了她半晌,忽然莞尔:“你想骂我耍流氓吗?”
    他这麽问,趁著薛霏霏未能反应过来的的空当,不给她任何申辩反驳的机会,近乎蛮横地单方面宣布:“我只是提早行使了我的权力,让你习惯而已。毕竟这样的日子,以後,我们还要过很久。”
    顿了顿,声音沈沈,一字一句,“一、辈、子。”
    “……”薛霏霏傻了,“哈……哈???”
    她觉得自己有一点晕,可能酒还没醒。
    沈慕情目如点漆,宛如墨迹晕开又深又浓,眼底是一片星辰辽阔,风起云涌。
    徐徐地长吐口气,他霸道而又孩子气地直接命令:“薛霏霏,虽然下面的这一句话,我以後肯定不止对你说一次,可是我要你记住,今天,是我对你说的第一次。”
    他停下来,微微一笑。一张俊脸恍若盛光逡巡,那笑容绚烂几乎晃花了薛霏霏酒酣正浓,醉到深处的眼睛:
    “女人,这辈子,我看上你了。”
    第十五章
    直到过完元宵,二月初,秦深和薛霏霏才陆续回到学校。
    霏霏和程诺在这一个多月里用qq培养出来了相当深厚的革命友谊,彻底成为了闺中密友,知心知己,一见面,那叫一个如胶似漆难分难舍,把沈慕情搞得相当抓狂,故而每次看见程诺,一张俊脸都比以前绷得更紧,显得更黑了。
    程诺从霏霏那儿得知今年的一月十三日,是秦深二十六岁的生日。
    他想了很久,还是决定给秦深送一份礼物。
    那是一本书,弗雷泽的《golden bough》,一部震撼学界的人类学学术著作。
    程诺活到现在,还没有过送人礼物的经验,在网上查了好久,看得他眼花缭乱。
    送男生礼物的条条框框实在是太多了,他原本打算送的每一样东西,原来背後都蕴含著某个特殊的意义。
    送围巾代表我永远爱你,送水杯代表一辈子,送钱包代表我希望能永远陪在你身旁,送皮带代表要拴住你一辈子,送手表代表我会珍惜我们之间的分分秒秒……
    这都什麽乱七八糟的……程诺越看越怕,心惊肉跳,最终选择了最保守的书籍。
    决定送书以後,具体送什麽书,则是薛霏霏帮著他出谋划策,最终敲定的。
    “我有两个学文的朋友,一个研究比较文学一个深造社会学,都说《金枝》是他们那个领域里一本堪称里程碑似的学术巨著。既然秦师兄那麽喜欢文学,那你就干脆送他这个吧,砖头书,厚著呢,要自己买可贵了。”
    这是霏霏给程诺的建议,程诺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乖乖听从了。
    拿到书後,程诺首先精心包装了一番,又自制了一枚书签,还写了一张“祝生日快乐”的小纸条价夹进内页。
    二月四号秦深一回来,他双手奉上,有些忐忑,有些羞涩,又有些期待地送给了他。
    令程诺大为吃惊完全没有想到的是,秦深竟然也给他带了礼物,新年礼物。
    那是一盆可爱娇弱的含羞草。程诺指尖还没碰上,这小东西就害羞地掩住了身体,不让人瞧。
    “原来你也有礼物送给我啊,这样我们算不算是心有灵犀?”秦深微笑著将手里的盆栽递给程诺,“来,给你。”
    程诺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仿佛对待世间至宝般呵护疼惜。
    “谢、谢谢……”他开心得都有点语无伦次了,仰起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小鹿眼睛在镜片背後一闪一闪,柔软温润,亮晶晶的,“为什麽……要送我这个?”
    微微发红的脸庞闪耀著璀璨夺目的喜悦,淡淡的绯色一路蔓延至白皙的脖颈,两颊粉扑扑水灵灵,像一颗刚刚洗过的水蜜桃,鲜嫩多汁,乖巧得简直让人恨不得想咬上一口。
    秦深垂著头深深看了程诺一会儿,神色有些复杂,眼珠深黑,似是正极力隐忍著什麽。
    直到把程诺都看得脚都软了,生怕自己问错了话,秦深才莞尔一笑,久违地伸出手,摸了摸他在这两个月里他一直有些想念的程诺的小脑袋,毛茸茸软绵绵的触感让他享受地眯起眼睛,心情微微有些好,双唇轻启,揶揄地说,“因为,你跟他很像啊。”
    程诺:“……”
    秦深压低声音,俯身凑近,近乎叹息般在程诺耳边喃喃暧昧地道:“程诺,到底什麽时候,你才能……”
    程诺不由地身子一僵:“什、什麽?”
    他脑中一轰,眼皮狂跳,却感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东西,骤然停跳了一秒。
    很久很久,久到程诺连呼吸都颤抖了,不会了,停止了,窒息了,心乱如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以为秦深会说出那一句,那一句……
    那一句,他一直期待,却始终害怕面对的话。
    程诺就这麽陷进了未知巨大的惶恐,和其中可能藏纳著的绝世宝藏的摇摆中,整个人仿佛立於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刀山火海,备受煎熬。
    秦深慢慢站直了身体,眉目淡笑,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温润清俊,缓缓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三个字:
    “没什麽。”
    程诺:“……”
    像即将胀满的气球砰一下炸裂。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不过,这一个月,我很想你。”
    程诺:“……”
    !!!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程诺愤愤地握紧小拳头。可、可恶……秦深根本就是在让他坐过山车!
    仿佛有什麽东西满涨胸口,即将破茧而出。
    ──其实早就有什麽东西,恍如轻烟薄雾,弥漫他们之间。
    只差一个催化剂,就会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地动山摇大河决堤,爆炸到一发不可收拾。
    “我、我也是……”程诺左顾右盼目光躲闪,雪白的耳根十分可疑地升起了诱人的红晕。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竟被他说得结结巴巴,差点儿没咬著自己舌头。
    “是吗?”秦深嘴角一弯,春风含笑,“那真巧,我们又心有灵犀了。”
    “……”程诺就觉得眼前一花,又要晕了。
    是的,是的。只差,一个催化剂了。
    自从薛霏霏和程诺成了闺中密友,“四人午餐”的组合便成了每日的固定行程。对此沈慕情有多郁闷──
    “……我靠!我说你这勾引计划到底是怎麽定的?亏你想得出来!没事儿装什麽穷逼啊!图新鲜也不是这麽图的吧,就不能带他到别的地方去吃饭吗!?”
    终於,某个晚上,实在受不了的沈慕情,暴躁地抓著头发在客厅来来回回,对著自己的亲表弟愤怒咆哮。
    秦深懒洋洋陷在沙发里,随手翻阅著程诺送给他的《金枝》,一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唔,成本太高,不值得。”
    “……”
    沈慕情登时噎了一下,十分无语地望天翻了枚白眼儿,转身去酒柜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泄愤般往肚子里狂饮猛灌。
    “秦深,你真是个魔鬼。”喝了几口,他忽然心有戚戚地感叹,“幸好我是你哥。”
    秦深微微一笑不再回答,专心低头百~万\小!说。
    翻了几页,他两指并拢轻轻一夹,挑出了当初程诺夹在其中的那张祝福信笺,温柔地握进掌心,手掌轻拢慢捻,仿佛柔情无限。
    然後,忽地用力,一把揉碎。
    一地雪白触目惊心。洋洋洒洒,纸屑纷飞。
    秦深早发现程诺是一只笨笨的小鸵鸟,本以为攻破他还要多费一些时日,却没想到可遇而不可求的催化剂,竟然那麽快就出现了。
    二月上旬的某一天,吃午饭的光景,又是让沈慕情十分美好脸色的四人行。
    薛霏霏为了逃避沈慕情始终与程诺黏在一起,程诺本就不擅长拒绝别人,又实在尴尬面对秦深,便也干脆地把心一横,和霏霏过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二人世界”。
    沈慕情全程面沈如水。薛霏霏视而不见,程诺心虚掩面,秦深……好吧,只有秦深,微微笑著,暖如春风。
    一顿饭吃得跟开追悼会一样气氛凝重,乌烟瘴气,剑拔弩张。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沈慕情叫人来结帐,付钱时的阴沈模样让老板娘无端打了个n个寒战,还以为是今天的菜出了问题,哪儿不合这位超级挑剔的大美男的胃口了。
    那她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别以为她不知道最近几个月店里生意变那麽好,他和那个温柔帅哥起码占了百分之八十的原因……至於剩下百分之二十,薛霏霏和程诺各分一半儿。
    出门的瞬间,沈慕情眯起瞳孔转过头阴测测瞟了薛霏霏一眼。
    那目光包含了许多东西。的愤怒,的威胁,的诱哄。
    但面对这一切,薛霏霏却完美展现出了一名现代女性的高贵情操和高尚气节,秉著坚信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强硬态度,坚决不为所动,抵死不受诱惑,绝对不投降,誓死不屈服──无论你怎麽做,我就是不动一步!
    沈慕情:“……”
    最後,沈慕情恼羞成怒地瞪了一旁满脸无辜的程诺一眼,顶著一张几乎可以拧出水滴下雨来的乌云脸,刷地扭过头,气冲冲大步往前。
    秦深笑眯眯跟在自家气急败坏的表哥身後,双手揣在裤袋,优哉游哉,
    薛霏霏滴溜溜转了几圈眼珠子,忽然凑过去偷偷对著程诺咬耳朵:“诺诺,我突然觉得变态老板实在不算什麽,你的秦师兄才是腹黑闷骚加鬼畜……真人才啊!”
    程诺:“……”(不是我的啊tat……!)
    四人两两组合,一前一後,回头率杠杠的。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他们刚走进学校,一个不良混混模样的大男生突然从路边嗖一下窜出来,拦在秦深和沈慕情面前。
    “喂,你们俩谁是秦深!”
    他气势汹汹地一抬脚,学著黑帮电影里老大哥镇场子的模样,粗暴地松了松衣领,瞪著眼睛,恶声恶气:
    “给老子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