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驾车到达h市时,已经是中午了。我在街边的餐厅里随便吃了点食物,就驾车朝青儿安葬的墓地疾驰而去——
    起初是沿着海边大道行驶,我的车窗大开,海风从车窗吹进来,吹拂着我的头发和身上的黑衬衫——
    这海风的味道,依然带着熟悉的咸味,带着些微海鲜的腥味,路面的白线飞速得向后退去,海边的椰子树也在飞速地退后,我和海同行,向前方疾驰,像是在赛跑——
    蔚蓝的大海,白色的沙滩,这初夏令人感觉舒适的阳光,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
    泪水模糊中似乎又看见青儿打着赤脚,身穿碎花连身短裙在沙滩上嬉笑奔跑的姿态,那乌黑的秀发被海风吹起,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
    我听见青儿那悦耳的嬉笑声,她边跑边回头挑衅我——
    我着上身,穿着一条颜色鲜艳的沙滩裤在后面追逐,惊起一群在海边小憩的鸥鸟,扑棱棱拍打着翅膀,在我们响亮的笑声中飞远了——
    微微湿润的白色沙滩上,留下我们松软的足迹——
    想着这,我的眼睛不觉潮润了——
    虽然青儿已经离开我差不多一年过去了,可这一切,都仿若昨日,曾经那么鲜活的花瓣,如今却不知散落在了何方?——
    仿佛只隔着一个夜晚,昨天阳光芳菲的桃花,经过一场夜雨,如今已全部凋零——
    无人看见我的泪光,因为我坐在自己的越野车上,因为我戴着墨镜——
    只有青儿知道,只有她知道我在为她哭泣,我在想念她,因为她曾经说过,她的灵魂会幻化为天上的星辰,会关注着我的一切——
    那么,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她也已经知道了我这一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青儿,我很想念你。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你的气息,就像这海风的气息………”我在心里喃声道。
    青儿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我,伸手轻抚我的脸庞,含泪喃喃地说:“我也很想念你。阳阳………”
    她的手捂住我的嘴巴,含泪注视着我笑说:“什么都不要说,我都知道………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太想念我,因为离开你的只是我的肉身,我的灵魂并未走远………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青儿曾经用这句话歌词叮嘱我,她说这是爱的最理想的境界。从来都不要刻意想起,永远也不可能忘记。因为她已成为整个身心的一部分,我们已经是一个统一整体!
    很快就到了青儿的墓地,这块墓地的位置极佳,在一座并不高的山岗上,松柏清翠,鸟儿的啁啾,只会让这里显得更为幽静——
    站在这座山岗上,可以看见远处蔚蓝的大海,那海平面跟天空相接,分不出界限——
    我知道青儿喜欢大海,她一定会喜欢这座幽静的山岗,她白天可以看见大海,夜里可以望见星空,听见远处大海的声音——
    这块墓地虽好,可当初叔叔阿姨却无力在这里为青儿买一个位置,给青儿看病花了很多年,还欠下了债务,是我出资为青儿买了这块墓地——
    我知道青儿一定会喜欢——
    我把车泊在墓地外面的停车场,一手捧着白菊花和满天星,一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沿着小路朝墓地走去——
    一般到墓地的感觉都是死寂的,但这里不同,这座山岗更像一座幽静的花园,埋在这里的那些逝去的生命,已经远离了疾病痛苦,静静地长眠于此,就像花落如泥,就像种子静静地潮润的地下——
    在众多的墓碑群里,我很精确得找到青儿——
    青儿看见我来了,她呡唇对我微笑——
    “来了。阳阳………”她微笑地看着我说。
    我走进墓碑,慢慢蹲下来,看着她的笑脸,伸手轻抚着她的脸庞——
    “傻瓜,还过得好么?………”我道,想笑着问候,喉头却哽住了——
    “挺好的。就是有些无聊,所以很想你来看看我。”她微笑着说。
    我哽声道:“对不起。我拖了这么久才来,本来清明节要来的,可是那时候我还在新疆………”
    “没事,没事,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新疆呢。我还知道你在新疆认识了一个漂亮的中法混血儿呢。”青儿朝我俏皮一笑说。
    我摸了下鼻子道:“别开玩笑,青儿,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我知道,她可不是你的菜,咯咯咯………”青儿朝我挤挤眼睛笑说。
    我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笑看着她道:“你都知道………”
    “当然了,我时刻都在关注你咧,咯咯咯………”青儿笑说。
    我哽咽了一声道:“你在监督我吧?想看我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青儿掩嘴看着我咯咯咯地直笑:“又被你发现啦………”
    我哽声道:“青儿,我买了你喜欢的花………”
    青儿最爱满天星,她说让她联想到夏夜璀璨的星空——
    “谢啦,阳阳,你还记得我喜欢的花哟——”青儿笑说。
    我道:“记得。青儿。我给你带了一些钱,你可以买你喜欢的衣服穿,想买什么牌子就买什么牌子,不要省………”
    “那我想买‘香奈儿’行不行?阳阳………”青儿笑着问我说。
    我轻抚着她的面颊道:“行。当然行。香奈儿时装、迪奥香水、古琦连身裙、路易威登的包包,你想买就买什么,我现在有钱,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真的呀?太好啦!咯咯咯………”青儿开心地笑起来——
    “我还买了些你最爱吃的水果………”我哽咽着道。
    “好呀。谢啦。阳阳,我好久没吃水果啦,以前生病的时候,什么都不能吃,要忌口,现在我可不管那么多呢………”青儿笑说,伸手柠檬——
    青儿的照片被镶嵌在墓碑的上方,我含泪用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她的面颊冰凉冰凉——
    “冷吧?傻瓜………”我哽咽道,泪水夺眶而出,低落在碑石上——
    “不冷,不冷,就是有些无聊………”青儿依然微笑着说,“对了,我爸妈上午也来看我了,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
    我点点头,泪水迷糊了视线——
    “我看到了………”我道。
    我用打火机点燃了纸钱,纸钱燃烧起来,透过袅绕的烟雾中,墓碑上青儿的笑脸似乎更生动了,她在朝我眨眼睛——
    从摆放在墓碑前的水果和烧尽的纸钱烟灰,可以想见叔叔阿姨已经来给女儿过过生日了——
    我在燃烧的纸钱边上,在墓碑前坐下来,一边摩挲着墓碑,一边跟青儿低语着——
    我说了很多话,我在新疆跟我亲生母亲相认的事情,我和伊莉雅的事情,我回到滨海后跟林氏姐妹的事情,我突然啰嗦得成了一个家庭主妇,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机会任何话题任何话语——
    青儿微笑着安静地倾听着我的诉说,时而为我感动高兴,时而为我感到难过,时而用安慰的目光注视着我,时而用鼓励的目光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说得有点累了,我靠在墓碑上,跟青儿抱在一起,我们都没再说话,静静地深深地抱在一起——
    只有远处海浪的声音,只有青翠的松柏里鸟儿的啁啾声,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
    身手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提醒了我,我松开青儿,慢慢转过身去——
    我看见夕儿从身后的小路上走来,我愣了一下——
    当我看见她发愣时,她顿住脚步,也有些愣怔地看着我,抬手拢着如云地秀发,朝我微微笑了一下——
    她穿一袭黑色真丝连身裙,戴一副墨镜,手捧一束百合花——
    “阳阳………”
    “你怎么来了?………”
    我们看着对方,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说话——
    夕儿镇定了一下,朝我一笑说:“谁说我不能来?今天是青儿的生日………”
    “你不是说不来了么?………”我慢慢站起身,看着她道。
    她笑看着我说:“是你不让我来,我只说不陪你来,并没说我不能以个人身份前来呀——”
    “好吧,”我道,“既然来了——”
    夕儿走近,弯腰把百合花搁在青儿墓碑前,搁在我的白菊花和满天星边上,搁在叔叔阿姨送来的花旁边——
    “你刚才一个人在说什么?………”夕儿直起身朝我呡唇一笑说。
    我道:“你听见了?………”
    夕儿俏皮一笑说:“我在对面的松柏后面站了许久了,见你不说了,我才走出来的………”
    “我在跟青儿说悄悄话………”我喔了一声,低头摸着鼻子道。
    夕儿笑看着我说:“那我也跟青儿说说悄悄话………”
    “你说吧。”我道。
    夕儿朝我一笑说:“你到车上等我吧?——”
    “为什么?”我道。
    “因为是悄悄话,所以不想给你听见了。”夕儿说。
    我点下头道:“好吧。那我到墓园门口去——”
    “谢谢。”夕儿朝我呡唇一笑说。
    我把目光投向墓碑上青儿的笑脸——
    “去吧。阳阳,我也有话对夕儿姐说………”青儿朝我微笑说。
    我注视着青儿,点点头,好一会儿,我在心里道:“青儿,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陪你说话的——”
    “嗯。”青儿朝我一笑说,“我知道。你走吧。自己要保重。记得,我时刻在关注着你,想我的时候,抬头看看星空,你会发现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又看了看她,才转过身,抬脚离开——
    我沿着小路往外中,走出没多远,我顿住脚步回头看,见夕儿正坐在青儿的墓碑前,似乎真在跟青儿说着什么——
    我盯着夕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墓园,坐在越野车上吸烟,等着夕儿——
    大约半个小时后,夕儿才从墓园门口走出来——
    她径直朝我走来,表情肃穆,我替她打开了车门——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好了?………”我看着她道。
    夕儿点头说:“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难过………”
    “你跟青儿说什么了?………”我看着她道。
    夕儿看着我说:“不告诉你………”
    “青儿跟你说什么了?——”我摸着鼻子看着她道。
    夕儿一笑说:“也不告诉你………”
    “说说也没关系呀。”我道。
    夕儿看住我说:“那你和青儿都说什么了?………”
    “好吧。”我耸耸肩,看着她笑道,“我们都不要好奇好了——”
    “不过,”夕儿笑看着我说,“青儿要我好好照顾你………”
    “是么?”我低头道。
    夕儿点头,很认真地看着我道:“青儿还跟我说,她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她希望你过得好,开心,幸福,而不是一直生活在她的死对你造成的痛心和愧疚之中——”
    我“喔”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青儿说得对,”夕儿看住我说,“她已经走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好好活着,就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告慰。阳阳,我想青儿肯定不希望她的死影响你今后的人生——”
    “是吧?——”我低头道。
    夕儿看住我,继续说:“青儿一直为你自豪,她肯定希望你做出一番大事业,娶妻生子。圣经创世纪里说,‘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这也是青儿的意愿,你不能辜负她对你的期望——”
    “这些都是青儿对你说的?………”我看着她笑了一下道。
    夕儿也笑了一下,依然看住我说:“是呀。我和青儿刚才有一个秘密约定——”
    “什么约定?”我摸着鼻子看着她道。
    夕儿又笑了一下说:“这个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目视前方道,“我还想多陪一下青儿………”
    “下次再来吧,阳阳,”夕儿看住我说,“青儿需要安静,静默才是逝去的灵魂们最适宜的环境。”
    “那我们回滨海吧。”我道。
    “能陪我去海边走走么?”夕儿说,眼眸闪烁地看着我说。
    我扭头看了她两秒钟后道:“好吧。”
    海,大海,无边无际的大海,近处亲吻着白色的沙滩,同陆地相偎相依,远处连接着蔚蓝色的天空,被天空的胸怀拥抱着——
    海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和衣袂,我们沿着沙滩前行,我们边走边低语——
    似乎同行的不止我们俩人,还有青儿,她走在我们中间,含笑,静默无声——
    回滨海的时候,夕儿坐我的车,她来的时候带了一名司机,司机已经开着她的白色宝马车朝滨海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聊到了工作上的事情——
    我问出了我心中一个很大的疑惑,那就是关于沿河超级商业街那个项目——
    那个项目上的合作开始于林啸天脑溢血病倒后的一个月,也就是说并非是林啸天的决策,而应该是夕儿的决策——
    政治上有一句名言是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说的国与国之间的争斗。在我看来,这句名言搁在商场同样非常适用,滨海城的三大房地产三足鼎立格局以来,虽然是竞争关系,但他们也有过几次很好的合作。
    如果合作能带来利益,任何一个商人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合作。这就像八国联军洗劫清政府的园林瑰宝圆明园。只有有共同利益,就会有合作。
    我的疑惑是夕儿的确是刚继承鹏程地产董事长一职,如果说她在房地产方面经验不足,倒可以理解,可对于久经沙场的肖家和欧阳家族而言,在开展这个项目之前,他们就没做过风险评估么?
    林啸天是废了,可肖奕和欧阳道明没废,他们难道会干出这么糊涂的事情么?即使肖德龙和欧阳泽糊涂,可他们的老子会糊涂么?
    在这个沿河超级商业街项目中,损失最为惨重的是林家,林家的损失是欧家和肖家的总和!可尽管如此,对于肖欧两家而言,那也是一笔重大损失!
    对于独占鳖头的三大房地产犯下如此大的错误,叫人有些不可理解——
    这就是我的疑惑,我把我的这个疑惑对夕儿讲了——
    但夕儿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这事儿要从一年前说起,也就是在林啸天第一次发病住院时说起,那时候鹏程地产内部就出现了一阵骚动,好在那次林啸天把发病的消息封锁了,假若媒体报道出去,恐怕会造成鹏程地产的股票下跌——
    那时候鹏程地产内部就开始人心不定了,各大股东虽然表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但各怀心思——
    鹏程地产的分布情况是,第二大股东就是廖思远,他是林啸天的朋友,持有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除了林家所占的百分之五十,廖思远持有公司股份最多。剩下的值得一提的股东就是阿波罗基金的百分之十的股份,还有十年前鹏程地产合并嘉佳地产时嘉佳地产高官们所持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股份是众多小股东所持有的小额股份的总和——
    众所周知,林家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决定了鹏程地产就是一个家族企业,拥有对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但廖思远曾经是嘉佳地产的董事长,鹏程地产十年前合并嘉佳地产的同时,林啸天按合同给了廖思远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承诺给原嘉佳地产高官们百分之十的股份,而且事后就兑现了!
    那些原嘉佳地产跟随廖思远入住鹏程地产的高官们都是他的心腹,也就是说廖思远在鹏程地产的话语权绝不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而应该加上他那些心腹们所持的百分之十的股份。就是说廖思远的实际话语权是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按理说即使廖思远在公司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话语权,他也无力跟林家的百分之五十的绝对控股权相抗衡!林家和廖家相差的距离是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这是天和地的距离——
    但是廖思远这个人的能力不再林啸天之下,就算差,也不必林啸天差多少。当年是为了顾全大局才同意跟鹏程地产合并,他曾私下里对林啸天暗示过要提高自己的股份占有额,他想增加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
    他的理由是十年前,他完全可以选择跟肖家或者欧阳家合并,如果选择他们合并,他的股份持有率肯定会超过百分之三十!而且他认为正是因为嘉佳地产选择跟鹏程地产合并,才确保了鹏程地产在滨海地产界的龙头地位!
    但不知为什么,林啸天并没有答应廖思远的要求——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廖思远一直耿耿于怀,从一年前林啸天初次发病,他就开始暗地游说公司各大股东,以提高自己在股东大会上的话语权,甚至是跟林家抗衡——
    林啸天脑溢血病倒后,廖思远终于暴露出了他的本性,他游说公司各大股东说绝不能把他们的命运前途寄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这个理由颇具煽动力,再加上林啸天在位时,对那些小股东的剥削,廖思远的煽动性言论无疑是火上添油!
    拥有绝对控股权的林家和廖家第一次较劲,就是在沿河商业街这个超级项目上,夕儿不同意参与这个项目,她认为这不是一个几千万的小项目,这是一个耗资十几个亿的大项目,而且她认为有风险,不可行,至少暂时不可行!
    但廖思远却力挺这个项目,他认为林啸天的病倒,已经让鹏程地产股票持续下跌,这个时候需要做一个大项目来提升股民们对鹏程地产的信心!而且他认为这个项目没有问题,多项风险评估已经显示这是个稳赚的好项目!
    当时的股东大会上,夕儿虽然拥有百分之五十的绝对控股优势和话语权,她一票就能否决。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因为竟然公司其它股东都是站在廖思远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