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灵岛求仙(下)
作品:《仙剑奇情》 萧乘龙转身瞪着李逍遥,问道:“刚才你使的是什么剑术?”李逍遥只顾专心调疏内息,并未注意旁边之事,因感“气疗术”果能缓解胸内受震之苦,他又依着书中法门移手按住腹部,从“丹田”到“气海”,来回轻轻揉动,诸处穴道血行渐畅。旁边一个马脸的白衣人抬脚踢在李逍遥头上,喝道:“快说!”
李逍遥脑袋在船壁一磕,不禁抬头愕然而视,但见眼前个个脸色不善,他不由心中害怕,问道:“什……什么?”那黑脸膛的白衣人说道:“我家主人问你,刚才使的是什么剑术?”
刚才的情形有如电光石火,李逍遥哪里还记得清自己乱挥两下算什么剑术,不禁愕然道:“我……我怎么知道?”马脸汉子踢他一脚,说道:“扯谎!不说实话把你丢到海里去!”李逍遥跌倒在地,心下却一团迷惘:“刚才我脑子被撞得发晕,哪儿还能使得出什么剑术?”眼见两个白衣人躺在甲板上不省人事,伤得似乎不轻,李逍遥心下惴然,不禁问道:“他们……他们是我打伤的么?会……会不会死?”室香狠狠的踩他一脚,愤然道:“这时候你还假惺惺!”
萧乘龙瞧他神情不似说谎,不禁皱眉沉思。旁边那黑脸膛汉子见萧乘龙目光转到他脸上,似有询问之意,便低声说道:“小的已经想过,天下所有名家剑法里没有这两招。”萧乘龙又瞧向马脸汉子,那汉子连忙躬身说道:“小的也看不出。”
黑脸汉子低声探问:“主人是否看出了些什么?”萧乘龙脸色凝重,目视海上浪涛汹涌之处,说道:“正是因为看不出才值得忧虑。傲家武学向来有独得之秘,近年在江湖上从未败过一战,自从大公子出了事,家里一直担心仇家乘机有所异动。我倒不怕别人有何密谋,但若对头人处心积虑找到破解傲家独门武学之方,将来我们可有得头痛。”黑脸汉子见他说话间向李逍遥瞥了一目,眼中闪出一丝疑虑之意,不禁问道:“主人是说……”萧乘龙道:“室香、仿图、涂们三人所习皆是傲家武功,虽说不上得窥门径,但一般的帮主掌门早已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无名小子竟能这么就把他们三人打败,不管他使的是什么武功,都值得令人深思。”那马脸汉子低声道:“主人,杀了他便是。”
萧乘龙冷然道:“你以为我担心这少年吗?哼,我想的是传他武功之人……此人委实心计极深,说不定是我们家族的大敌!”黑脸汉子点头道:“主人说的是。杀这少年容易,但他一死,线索便断了。”萧乘龙道:“我们须得找出那个人。”说罢,向马脸汉子使个眼色。
马脸汉子走到李逍遥面前,向他的木剑瞥了一眼,说道:“用你刚才的剑法,假如你能打败我,或许可以放你走。”李逍遥摇头道:“我连村里的小流氓都打不过,怎么可能赢得了你?”马脸汉子笑了笑:“那很难说。”突然迅速解下佩剑,连着剑鞘一指,抵着李逍遥的右眼。李逍遥但觉眼皮一痛,急忙把头向后一仰,骇然道:“你……你干什么?”
马脸汉子道:“不管你还不还手,下一剑我可是来真的了。”剑鞘忽转,重重的在李逍遥背上打了一下。李逍遥吃痛不过,急忙提起木剑乱挡,不知不觉使上了《括苍山击剑歌》上的几招剑法。马脸汉子喝道:“嘿!点苍派的……”飞起一脚,将李逍遥踢个筋斗。
黑脸汉子不禁讶然望向萧乘龙,说道:“莫非这小子是点苍派门下?”萧乘龙起初也觉意外,旋即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点苍派武功并无过人之处,而且他们数年前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据说马君武也已下落不明……三年前在禹王台武林大会上听说点苍派已然灭亡。”
李逍遥重重的撞在舷板上,但觉后腰剧痛,犹如断了脊骨一般。那马脸汉子兀自逼上来,反转剑鞘,猛击他几下。对面船上不断有人骂道:“傲家的人要不要脸?以大欺小,太不成话!”那马脸汉子冷哼一声,揪住李逍遥头发,说道:“好小子,倒看不出你狡猾得很!”
李逍遥被打得头晕眼花,情急之下,张口便咬。马脸汉子手臂吃痛,反手一掴,李逍遥登时跌出舷栏之外。众人见他坠向海中,不由得叫了起来。萧乘龙急忙抢到舷边,伸手却抄了个空。但见一根缆绳夭矫急荡,“嗖”的一声从巨鲸帮的船上飞了过来,堪堪缠住了李逍遥的身子,迅即把他拉了上去。
黑脸汉子眼见李逍遥到了巨鲸帮的船上,急忙跃了过来,身在半空,只见一根缆绳呼的击打而至,来势既急且猛。空中白影倏闪,黑脸汉子抄住绳子翻身落在甲板上,急旋数圈,十来个巨鲸帮的帮众顷间跌飞而倒。
黑脸汉子骤听身侧劲风传近,眼光一瞥,只见一个大个子手持一对鳄嘴剪扑了上来,不消说必是万鳄岛主无疑。黑脸汉子反手拔剑,后发先至,端木渔双剪未及剪到黑脸汉子身上,剑尖蓦然抵着他的喉头。端木鱼一愣,腰间突吃一脚倒下。黑脸汉子踢中端木渔的穴道,目光迅即转开,只见粗绳另一端攥在一个身躯宽大的老者手上,正是巨鲸帮帮主卜巨。
两人同时发力,缆绳立时绷直,在众人眼前颤动两下断开了。两截断绳各自倒弹而回,“噗!”的一声,其中一截重重的打在卜巨胸前,他不禁闷哼一声,望后便倒,几个帮众连忙搀住。另一截断索蹦回黑脸汉子身前,只见他倏地仰身,双足牢牢钉在起伏不定的船板上,使个“铁板桥”身法,断索呼的一声从身体上方激飞而过,海沙派的牟其声刚好抢上来,单刀未落便给断绳重重的击在面颊上,羊撇头倒在舷边。
黑脸汉子立身未稳,突感劲风袭近,他旋身扑向一旁,挺剑刺去,但见一个矮老头扫出一掌,呼的荡开了他手中长剑。黑脸汉子不由得后退几步,横剑护身。那老者并未乘机相逼,只是负手大笑:“傲家的奴才果然有两下子!”笑声突停,瞪着黑脸汉子,说道:“在我杀你之前,报个万儿来罢!”
呼的一响,马脸汉子也跃到巨鲸帮船上,同那黑脸汉子所站方位形成前后夹击矮老者之势。黑脸汉子瞪着矮老者,说道:“身为奴仆,早就忘了本来的姓名。”矮老者一手揪着李逍遥,另一只手抚须,笑道:“好哇,斗垮天就先宰了两个没名没姓的奴才!”
卜巨挥动令旗,七八艘大船本已围定傲家的那艘船,每艘大船上均有烟焰弹射上夜空,随即数百支火箭一齐对准了傲家之船。卜巨在风浪中豪笑道:“姓萧的今儿注定要玩完,傲家二小姐赶紧另寻男人改嫁罢!”
萧乘龙淡淡的说道:“阿猫、阿狗,我命你二人杀了这个冒牌斗垮天。”那黑脸汉子和马脸汉子齐声答应,挺剑直逼。斗垮天提起李逍遥的身子,喝道:“到了这地步你们还敢嚣张?”那两人倒没敢过于相逼,只是挺剑守定斗垮天,每当巨鲸帮的帮众稍有靠近便挥剑驱退。
卜巨喝道:“放箭!”身后突然闪出一人,冷不防一指戳中他背后“大椎穴”。帮众抢救不及,那人已将卜巨擒了在手,哼道:“谁敢乱动,我把他丢海里去喂鲨鱼!”卜巨嘶声道:“寻……寻无相,这是为何?”寻无相微微一笑,说道:“大风堂这几年若不是傲家大公子暗中帮我维持,又怎么能够挨到今天?”卜巨变色道:“原来傲家把你收买了,难怪……”
萧乘龙从旁边之人手上接过茶杯,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才道:“难怪我敢大摇大摆的踩进你们的地盘,还是难怪我一眼便识破你找来的假斗垮天?”斗垮天哼道:“谁说老子不是斗垮天?”萧乘龙淡然道:“以你的功夫冒充斗垮天,按说也能勉强蒙得人一时。霍老二,你和斗垮天同门学艺,怎么就不知道令师兄到哪里去了呢?”矮老儿道:“哼,你倒像是清楚得很。”
黑脸汉子冷冷的道:“岂止清楚?斗垮天在坐忘峰一役,已被我家二公子杀了!”矮老儿变色道:“什么?傲雷杀……杀了我师哥?”脸肌突然拧成一团,恨恨的瞪着萧乘龙,说道:“定然是傲家使了见不得人的奸诈手段……”萧乘龙淡然道:“霍修,你现在投降也不算很晚。”
室香向萧乘龙望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她便走到船头,高声说道:“傲家二姑爷说了,你们所有人投降还来得及!”各帮派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
霍修怔了片刻,突然问了一句:“阎一飞怎么打不过我这冒牌的斗垮天?”黑脸汉子冷笑道:“你以为你真杀得了青蝠使者?”霍修脸肌一阵抽搐,随即笑了笑道:“老子亲手把他打下海去……”黑脸汉子冷哼一声,道:“第二招时阎一飞毫无败象,到了第三招,你以‘穿心掌’攻他。阎一飞的成名绝技‘鬼影手’为何只使了半招便不能动了?”霍修问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何?”马脸汉子冷冷的说道:“你的‘穿心掌’打中他之前,阎一飞已死了。”
霍修不禁一怔,脸上现出茫然之色。萧乘龙淡淡的笑了笑,眼光投向寻无相,说道:“我说过阎一飞活不过三招。”霍修转脸望着寻无相,突然间明白了,变色道:“原来是你用‘捕风捉影’的暗器无声无息地杀了阎一飞……”寻无相向萧乘龙微微躬身,说道:“多谢萧公子成全。”
霍修怒道:“这又是为何?”黑脸汉子冷冷的说道:“阎一飞当年杀了寻堂主之子,寻堂主既然归顺傲家,区区一个阎一飞怎么能跟大风堂相比?”霍修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所以你们便舍弃一只青衣蝠,换取大风堂!嘿嘿,傲家这等手段,东南各帮会怎能斗得过?”突然大喝一声,向萧乘龙扑了过去,叫道:“同归于尽罢!”
萧乘龙端茶自饮,但见霍修凌空扑落,七道剑光陡闪,霍修登时四分五裂。血雾散去,七名白衣人悄然退回暗处。萧乘龙叹道:“世上的识时务者越来越少了。”
巨鲸帮数名汉子抄到寻无相背后,突然发一声喊,冲上来搭救卜巨。这数人皆是帮中好手,平日受到卜巨恩惠甚多,这当儿个个拼命,寻无相一时间被他们杀个措手不及,只得拖着卜巨且斗且退。黑脸汉子和马脸汉子挺剑来援,却被另一伙巨鲸帮众浑不要命的冲上来拦住。这两人武功虽高,巨鲸帮效忠于卜巨的帮众人数并不少,其中又有三名舵主身手不弱,上百人一齐攻了上来倒也不易打发。
萧乘龙命身边的白衣仆前去增援,只不过增派了三人,转眼间卜巨船上的巨鲸帮众便给杀得七零八落。海沙派的瓢把子牟其声先前脸颊受伤,早从船头退到后梢包扎伤处,这时眼见情势不妙,赶紧带了身边的五六人乘乱溜到放小艇之处,打算乘小船逃走。但见一人先已爬进小艇,正拉动滑轮放艇下水。牟其声认出那人正是先前同傲家仆人交手的少年,虽不知这少年是哪一派的子弟,因见此人与傲家仆人动过手,至少不算敌人,牟其声立时放心,招手叫李逍遥等一等他。
李逍遥原在船运行干过几月,晓得大船上的情形,刚才乘着混乱溜到后梢,毫不费力便找着了小艇,心想:“你们打你们的,我还得去仙灵岛要紧。”小艇落水之际,牟其声等几人抢到舷边,叫他停一停。李逍遥以为是来追他的,哪里敢停?
牟其声怒道:“干掉他!”身旁的几名海沙派喽罗摸出毒沙,还未扔出便给人几下打飞。牟其声转面一瞧,那黑脸汉子闪身而至,一指将他点倒。李逍遥急忙划艇驶离大船,眼见那干白衣人不一会便料理了胆敢反抗的巨鲸帮众,他心下既惊且佩:“傲家的人怎么这样厉害?他们老大还没出手,只须派几个小弟就全搞定了。先前只道东南海上几大帮会是最厉害的,那知他们这等不经打!”
黑脸汉子喝道:“小子别走!”因见李逍遥没有理会,大船上的白衣仆忙着寻找别的小艇。李逍遥赶紧荡桨快划,突然背后破风之声大作,他百忙中回头一看,那黑脸汉子扬了扬手,一只大锚呼的飞了过来,声势凌厉之极。李逍遥所乘小船原本避不过大锚抛击,他正自惊慌,突然一道大浪排了过来,陡然将小船推出甚远,大锚从李逍遥脑后呼啸而飞,轰的一声扎入海里。
李逍遥惊魂未定的回首张望,只见一层又一层高高的海浪接踵涌至,不断的将他所乘小船抛起抛落,离那些大船似乎越来越远。他不由松了口气,旋即大声叫苦,因为不知道这些大浪要把他推去哪里,他急忙在黑暗中荡桨乱划,但却难辨方向。划了一会连手也酸了,暗感沮然:“风浪这么大,划桨也不管用。”虽是这般想,但当他一不留神竟将船桨失落在海中之时,心头登时凉到了底,骇然道:“糟了,没桨怎么行?”
幸好船桨并未飘远,趁着这当儿浪头稍弱,李逍遥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游过去把桨追到了手,心中方感稍安:“有桨就好了。”正要游回船上,突见一道大浪从眼前涌过,将他的小船推得远远的,旋即又来一个高高的浪头把小船抛得没影。李逍遥抱桨大惊:“船没了!”
他只好抱着桨在水中乱飘,这还不算最糟的。所谓祸不单行,最坏的情形随即在眼前出现了。从他睁得大大的眼瞳中,只见一排城墙般的浪涛迎面逼近,但却突然停住,又一排更高的城墙垒了上去。李逍遥兀自仰面呆望,身前大片海面陡然间凹陷,他大叫声中,只觉身子一堕,似乎坠入了无边无际的深谷。
骇然之下,李逍遥不禁闭紧了眼睛,但觉气息几乎完全凝滞。突然间身底的海水迅速之极的凸起,仿佛要在刹那间直上九重天,李逍遥爬在浪头最高处,怔怔的看着自己离海面越来越高,除了害怕之外什么也不能做。浪峰不知不觉攀到极限,倏地在他身下消失。李逍遥突感一股巨大的力道把他甩了出去,霎间他连恐惧也忘了。
迷离恍惚间,他脑中一片雪白之色,极目天地,银装素裹。但见一只雪雁在前方缓飞引路,旋即到了一个云雾缭绕的冰峰之巅,有一个两鬓如雪的青年男子盘膝坐在结了冰的湖面上双眼微闭,冰面上却有一行行奇怪的文字和符号时隐时现。李逍遥突觉那男子像极了他小时候一个梦里所见过之人,印象中这人曾以一支木剑换取李逍遥手中的一枚珠子。但是一直以来他总是记不起这人的相貌,也不知道他是谁、为何会以木剑换弹珠……此时他想看清那人的相貌,眼前却似隔着一层迷雾,这层迷雾终究遮去了他想看清的一切。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迷雾中说道:“恭喜主人,你所看到的正是忘情天书的第一页。冥冥天意谶,随缘可得之……”
这只是李逍遥脑中刹那间的灵异,轰的一声,他又跌回海中,除了随波逐流,似乎什么也不能做,想做也做不到。汪洋巨浪犹如人世浮生,任你有天大的本事,置身其中却也不过只是渺渺的一粒沙,越是徒劳挣扎,淹没得越快。
李逍遥暗觉自己离想去的地方已经越来越远,生还无望,救回婶婶性命的一线希望更是遥不可及。他不禁心头一悲:“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身下的海水又凸了起来,猛然将他往半空抛去,“啪!”的一声,李逍遥浑身摔得生痛,立时没了知觉。
他不晓得自己昏了多久,似觉眼前发亮,迷雾中有个声音轻轻唤道:“醒来,醒来……”
李逍遥慢慢睁开眼睛,暖暖的日光洒在他身上,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但见一只沙蟹打横疾走,突然蹿上他的面颊。李逍遥感到脸上奇痒,抬手抓了沙蟹丢掉,突觉自己躺在沙滩上,薄薄的海涛不时从他身上爬起爬落。
“陆地?”李逍遥心念一动,连忙爬了起来,放眼一望,沙滩尽头是一片云萦雾绕的山林。他心中一喜:“真的是陆地,没想到我大难不死,又活生生地回来了……”旋即想到这一趟去不成仙灵岛,搞不好流落异乡,婶婶的命真的没救了。一念及此,刚才的狂喜之情立时熄了下去。
李逍遥在海中挣扎多时,自感全身乏力,一步竟然也迈不出去,不由的跌坐在沙滩上,想起自己学会的“气疗术”,便按照记得的调息法门,盘腿坐地,依法施为,暗觉体内有些暖乎乎的气体随着他的意念在诸穴之间徐徐流动,每流过一处,身上便觉舒服了些。
过了一会,他慢慢的向前边林子里走去,心想:“不料这气疗术这般有用,早知别急着丢掉那本书。有件事我一直想不起来,那本什么击剑歌的书到底怎么得来的?唉,我身上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物事,比如那把木剑……”信手往腰间一摸,随即蹦了起来,惊道:“木剑呢?”想了想,定然是丢在沙滩上,又折回去寻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懊恼之余,想起昨日在大海中那般折腾,木剑定然丢在海里了。再查看身上其它物品,除了糯米糕和鸡蛋之类食物没法吃了,其它倒没少了什么。
他只好折了一根树枝,去掉细枝、叶子,提在手中,走进树林。没想到这是一个荆棘林,到处爬满刺藤和各种长刺的植物,没走几步就被扎得全身鲜血淋漓,再往前多走几步,连衣衫也破了。他只得停下来查看随身行囊,在香兰给的小包袱里找到一把短刀,那自是她上山劈柴时使用之物。
有了短刀,李逍遥精神一振,沿路乱砍挡路的刺棘,幸好林子不算太深,前边光线一亮,出现一道极高的峭壁。李逍遥沿着山壁往西走了一阵,迎面却是大海。他又折回来,往东走两个时辰,却到了一面陡崖之上,望着前方碧波连天,他不由吃了一惊:“好象这儿是个荒岛!”
到了这时候也无法可想,他只有一路叫苦,沿着陡壁觅道而行,脚下甚滑,稍不留神便会跌个粉身碎骨。他走到后来,不免手脚并用,小心翼翼的爬行而前,又摸索着爬了半天,前边赫然是一道高高的断崖,除了跳海以外,再也无路可多走一步。
李逍遥绝望之余不禁破口大骂,骂了一阵,心头突感悲哀,忍不住想哭了出来。抹去凄然之泪,想到肚饿了,便摸索着从身上取出湿烂了的糯米糕胡乱吃了几口,咸咸的难以下咽。最要命是吃了几沱渗了海水的糯米糕之后,竟然开始口渴。还好包袱里尚有几个水果,他拿了出来,一不小心却眼睁睁的看着水果滚下崖壁,掉到海里去了。
李逍遥不禁大叹倒霉,无奈之下只得强忍口渴,摸索着往回爬去。终于又到了荆棘林畔,找了半天竟然还是回到原处,也就是终究无路可走,除了回沙滩等死之外,这个荒岛没有让他多走一步。除了绝望,最要命的仍然是口渴难熬,李逍遥一面埋怨自己不该贪吃那些咸得发苦的米糕,一面以棍撑地,头晕脑涨的四处找水。
空忙半天,他又一无所获的回到原处,越发感到又累又渴,只想躺下去不再起来。绝望中突想:“听人说尿和血倒也能勉强止渴。”但这时他哪有尿,又想:“自己喝自己血应该是很聪明的办法吧?”但要他自割一刀,却又怕疼。一筹莫展之时,背后的树丛突然发出声响。
李逍遥猛然回头,立时瞧见一头毛茸茸之物在树丛中向他瞪着一对小眼。他吓了一跳,刚要逃跑便听见那物“嗷”了一声,满身的刺倒竖起来。李逍遥一见之下,脱口而出:“豪猪!”心念忽动:“喝自己血不如喝你的血。”提起树枝捣了过去,豪猪发一枚箭算反击,李逍遥眼疾手快,左手短刀一抬,挡落豪猪之箭。于是,一场与豪猪之间的搏斗开始了。
李逍遥当然要占上风,斗了几回合,豪猪不甘被喝血,陡发数枚长刺,乘李逍遥慌忙闪避之时溜了。李逍遥大呼追去,但见豪猪在荆棘林中一窜就不知去了哪里。李逍遥那肯罢休,提树枝在树丛中乱戳,决计要把那只豪猪找出来。却没想到被他戳出来的是一只没见过的鼻长独角动物,外形似狒狒一般,只是要凶悍得多。这回轮到李逍遥且战且逃,后路却被两只豪猪堵住了。这下以一敌三,李逍遥不免左支右拙。
豪猪倒也罢了,那独角怪物却甚是厉害,不时以双手一抱脑袋,李逍遥便随之全身大震,犹如遭到雷击一般。他连吃两下这样的亏,心下隐约想到:“这玩意会些妖术。”又斗片刻,那独角兽改玩新花样,李逍遥情知再被它这般搞上两次便玩完了,硬着头皮将身一滚,欺上前去,左手短刀投出,虽只打在那怪兽的独角上,“当!”一声大响。那怪兽立时吃了一惊,李逍遥乘机以树枝乱打,那怪兽捂着鼻子慌忙逃掉。
李逍遥“哈”的一笑,转身追打两只豪猪,谁料它们跑得比怪兽还快,但见树丛一阵乱晃,李逍遥蹿去一看,并没瞧见豪猪钻到哪一簇荆棘丛里。他拾起短刀,寻了山壁一角的那簇仍在晃动的棘丛挥刀便砍。荆丛不一会已七零八落,却露出一个狭隘的石缝。李逍遥想:“豪猪必是钻进了这里。”为了喝猪血,他只好提起剩勇,也挤了进去,那料豪猪却在洞外出现,趁他无法转身,冷不防一箭射在他屁股上。
李逍遥吃痛不过,本想退出来打它,豪猪却堵在洞外,一支又一支的猪刺射了进来。李逍遥骇然之下,除了慌忙向洞的另一头没命钻去之外,剩下的唯有当箭靶子了。他钻得虽快,终不免又挨了两箭,还好臀部肉厚,除了痛楚之外并无别的大碍。
没想到山壁的背后竟然别有天地。李逍遥从石缝里挤出来,眼前峰峦如画,白鹤翩飞,一道碧玉般的清澈河水弯弯曲曲的从幽谷间隙伸向云山雾海深处。他不由一怔,但觉神清气爽,恍如置身仙境。
他先趴下来喝了几大口清水,原本静若镜面的河水荡起圈圈涟漪,他抬起头来,群峦间鹤影如舞,三五只小花鹿在对岸绿茵上悠然倘佯,这等情景与他先前在洞外所见自是天壤之别,仿佛做梦一般神奇。
此时李逍遥的心情也只能以“神奇”来形容了。他从没见过这般高的山峰,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岩石,甚至岸边的树竟然也是高大无比。在这种情形之下,群山环伺间的那一块蓝天仿佛也缈远了许多。
李逍遥沿着小河走了几步,不觉回头一望,透过袅袅飘移的雾气,但见高高的山壁之上赫然刻着“仙灵洞天”四个巨大的字样。他心头扑腾乱跳了起来,连忙抬手揉眼,却并非看错。一行白鹤缓缓从河边升起,扇翼而飞,从山壁上“仙灵洞天”四字前边斜斜掠过。李逍遥心中又惊又喜:“仙灵洞天?难道是仙灵岛?我……我在仙灵岛上?”
但很快他就喜去忧来,他徒然在这画一般的山水里乱走了一整天,转着转着又转了回来,立在先前喝水的地方,望着石壁上“仙灵洞天”字样在夕照中渐渐黯淡,直至隐入夜幕。李逍遥不甘心就这样白白浪费一天,胡乱饮了几口凉水,摸黑继续找路,心中想着那个苗人大汉之言,留意一路上所见之物,却并没有见到什么阿修罗像。
次日天亮时分,李逍遥吃力地从一条乱石丛中的狭道爬了出来,第一眼看见的竟然还是那面写有“仙灵洞天”四字的山壁。他顿时目瞪口呆,心下无比沮丧:“不会吧?兜兜转转又转回来了?就是眼前出现一片沙漠都比这强……完了完了!”身上突然没了力气,一交坐倒在水边。
发了一阵呆,李逍遥又扶着岩壁站了起来,心道:“没办法!我不相信走不出个名堂来……”他毕竟是个没那么轻易认输的人,随便吃了几口身上带的烧肉,精力恢复了些,于是继续寻找那苗人所说的阿修罗像。这次还格外多了一条心眼,专找印象中未曾走过的路来走。
功夫总算没有白费。天黑时他涉过一大摊浅水,无意中看见前方有个影子似是一尊高高的雕像,心头抑不住一阵狂喜,气喘吁吁的奔到近处,耳边水声震天价响,他脚下一滑,身子登时随着急泄的流水跌出一道巨大的断壁之外,所幸他一只手扯住了断壁旁边伸出的一根树枝,才没摔下去。
李逍遥身体悬空,向底下一望,原来这是一道很大的瀑布。他不免吓了一跳,赶紧拽着树枝往上爬,身子被急流冲得摇摆不定。这时他最担心的便是树枝突然断了,爬到一半,仰面瞧见断壁之旁竖着一尊大雕像。李逍遥不禁心中大喜:“这一跤也不算白跌,终于被我找到了你……”他想说的是阿修罗像,突然间他心头一跳,两眼张大,失声叫道:“怎么不是阿修罗?”
竖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座观音像,石座上还刻着一行字,由于天黑看不清楚,李逍遥顾不得自己险境未脱,急忙凑近细看,只见那行字写的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李逍遥一怔,突然“啪!”的一声,双手扯着的那根树枝终于抵受不住他的身体下坠之势,一下子断掉了。空谷中传出“呜呼——”一声,久久回荡。
摔下瀑布的霎间,李逍遥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死定了,却没料到瀑布底下是一个深潭。他几乎沉到了底,旋即又身不由己的浮了出来,暗暗侥幸没撞到潭边的乱石上。他浑身在水中砸得生痛,正想爬上岸歇口气,衣服却被水中一物搭住了。只得摸索着退回水里,探手一摸,却摸到一张又冷又硬的石头面孔。
李逍遥吃了一惊,旋即勉强定了定神,潜到潭水下仔细察看,突然蹦了出来,心中惊异已极,噗的喷出一大口水,叫道:“阿修罗!”
原来他费尽心思到处寻找的阿修罗像,有一尊竟然藏在这个深潭的水底。
“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李逍遥不禁大生感慨,这也难怪他此时心情如此激荡,若非碰巧跌进这道瀑布底下,恐怕一辈子也休想找到这尊阿修罗像。记得那苗人说岛内有六尊阿修罗像,只有全部找齐并以破天锤敲碎,方始出现进入水月宫的秘道。如若找漏了其中的一尊,就算在仙灵岛住上一世也决计寻不到通往水月宫的秘道。
李逍遥摸出破天锤,再次潜入水中,按照苗人所授之法使劲往阿修罗像上敲了一下。石像只凹了一个窝,却并未出现苗人所说应手即碎的情形。李逍遥心中早把那苗人十八代以来的家谱全翻出来抄了一遍,只好浮出水面换气,深呼吸之后再次下潜,又敲了一次,当然石像还是大致完好无缺。李逍遥本想多来一下,但是气息又已不继,只得浮出水面深呼吸,再次下潜又敲一记。如此忙碌了一夜,石像身上倒也布满了坑坑洼洼的敲痕,但离破碎还远着呢!
李逍遥几乎泄气,爬到潭边歇了一阵,想到找着一尊阿修罗像已经这么艰难,再要一锤一锤的敲碎它又是极为费劲,何况还剩五尊阿修罗像不晓得在何处,就算把这些全搞定了之后又会遇到什么新的困境,那自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躺在湿湿的草茵上,不由得想打退堂鼓,但一转念又想:“这时就算我认栽了,不干了,不理会婶婶的死活了,没船也回不去。唉,绝!真绝!没办法……”他想既已困在岛上,左右也是无事,不如还是再潜下潭底敲石像。正要下水,突想:“敲半天都没碎,定然是我气力不够的缘故,而且每潜一次最多只够气敲上一两锤……记得我小时候曾得过一块满是油腻的布巾,上边写了一些练气之法,可惜我没多瞧一眼,唉!”
这时天已放亮,日光照入水中,阿修罗像显得比夜间所见更为清晰。李逍遥潜进水底,看见昨晚敲了一夜,雕像的正面已是千疮百孔,于是便转到背后想敲上一天,最好能将它拦腰截断。但见雕像的背部密密麻麻的刻有数十行文字。李逍遥把眼睛贴近细看,第一句写的是:“修罗心经第一层:炼气。”下边的文字授以炼气诀要,石像上则有许多圆圈标明炼气之术须走通的诸穴,另有箭头依次指向每处穴道。
李逍遥窜上水面换气,心想:“有武功可学当然好,可是我这时候练了又有何用?但若不练,石像打碎就没得练了。”他本是好武之人,从前没有机缘从师习武,心底深自引以为憾,此时眼见阿修罗像上所刻的炼气之法甚为神奇,心头不免发痒,忍不住再潜下去细瞧。突觉“灵台”、“天枢”等几处穴道次第有针钻般的激痛之感,似有真气暖暖流过,而那几处穴道正是雕像上圈明的气行必经之处。
李逍遥本想不练,可是刚才那几处穴道突然一齐剧痛,来得比先前更加强烈。他不由得又往别的穴位看去,每看一处,身上便有新的穴道发痛,但若不看下去则更痛。这逼得他不得不把这尊阿修罗像上的所有穴位和炼气之法全都一一看遍,最后依照末句所教的方法气归丹田,痛楚之感始消。凝神守元之际,他暗觉体内似有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奇异感觉,至于怎么不同,一时却说不上来。突然间他心中一惊:“我在水底多长时间了?”
冒出水面之时,李逍遥竟不觉得这时候该换气了,心下有些奇怪:“在水底待了良久,怎么我竟不似先前那般感到不够气、憋得慌?”深吸一口长气,沉入水底,心想:“还是敲石像罢。”一锤击下,石像微微一晃,凹陷一个大洞。
李逍遥不禁吃了一惊,心想:“转眼怎么这般不经敲了?”再来一锤,手劲使得十足,石像的头应声折断,掉在水底。李逍遥隐隐明白了:“不是石像变软,而是我手劲似乎比昨晚大了。”他头脑并不迟钝,旋即想到定然是学了阿修罗像上的炼气之术所致,这时他在水底并无缺气之感,自然也是拜石像心法所赐。
李逍遥没想到天底下竟有这等神奇之事,索性以石像所授之法运气于臂,在水下重重的敲打石像剩余部分。不出十来下,石像四分五裂,只剩一个四四方方的底座。期间李逍遥只浮出水面换气三次,再不需要像昨晚一样每敲一两锤不得不浮出来换一口气。
这尊阿修罗像既已碎裂,李逍遥本该立时浮出水面,不过他这时真气仍足,索性一锤砸在底座之上,石座裂开,露出一个黑色的箱子。他抱了箱子上岸,以破天锤砸开,里边以皮袋包裹着一张灵符和一副手环。李逍遥坐下来歇口气,顺便察看皮袋,背后写了些字。他念了出来:“水灵符、寒玉增有缘之人。”落款是“痴心人”。
李逍遥愕然想:“痴心人?谁啊?谁是痴心人呀?”丢了皮袋,拿起手环瞧了瞧,乃是玉制,其上隐隐有水纹,触手冰凉。他想:“这多半便是寒玉了。”因觉好玩,便套在右手腕上,不知怎的体内真气竟尔微微激荡。他连忙摘了下来,又戴上一试,体内真气又是随即一荡。李逍遥侧头一想:“大概这寒玉手环与我体内的气流有感应。”水灵符也收入怀中,起身四望,但见幽谷深深,却不知其他的五尊阿修罗像藏在哪里。
他沿河流走了一阵,前方高山挡路,难以前进,正要回头另觅去处,突见河边的水中倒卧着一块白色的石板,走近一瞧,石板上写道:“望南海何日得见,回头看便是观音”。
“观音?”李逍遥心道,“可我要找的暂时不是观音……”想着石板上这两句偈语,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望,但见山上竖着一个雕像,依稀便是阿修罗的样子。李逍遥不免大喜过望,奔到山脚下却叫了声苦,不知高低。
这座山虽说不能算很高,却四面皆是陡直的岩壁,连一根草都不长,非但没有路,甚至找不到一条可供攀援的爬藤。事已至此,李逍遥也只得硬着头皮一点一点的攀着岩缝往上爬,心下不禁有几分懊恼:“凭什么小虎子来求仙就那么容易撞着仙女,偏偏我就这么辛苦?”
爬了半天,有几次险些摔下来,他望望底下,才爬了不到一半,不由暗骂:“谁这么刁?竟然把其中一尊阿修罗像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摆着,分明是折腾人……”虽然累得几乎坚持不住,终于还是爬到了山顶之上,他正要松一口气,不料险情陡生,他双手攀住的一块石头突然塌落,身子急堕之际,幸好旁边有半块凸出山壁的岩棱,李逍遥右手急探,紧紧扳着石棱,勉强止住下坠之势,但是整个人就这般吊挂在空中依然很悬,他好不容易才用两只手全抓住了那块尖尖的石棱,顾不得手心皮开肉绽,一分一分的往上爬,总算攀到了山壁之巅的平台上,方感全身没力,躺下去便不想动弹了。
第二尊阿修罗像几乎有半身嵌在坚岩中,身上刻有“调息”之术。李逍遥记在脑中,按照敲碎第一尊雕像的方法,用了一个半时辰打碎了这尊雕像,扫开碎石,寻到一个箱子。他坐地喘息片刻,打开箱子,里边放着同样的一块旧羊皮,裹着一张风灵符以及一个护身符。李逍遥一边包扎手伤,一边翻看那块羊皮,上边除了写有“风灵符、护身符赠有缘人”以及落款“痴心人”之外,并无别的片言只句。到了这时,李逍遥心里不由的对那位“痴心人”产生了好奇之念,暗猜:“不知道这位痴心人是何等样人物?”
上山容易下山难,虽说他爬上去也不容易,下来时更是几乎跌死。虽说并未跌死,离地五六十尺之时终究不免真的摔了下来,不只身上擦破多处,足踝也伤了。李逍遥心里一边叫苦,一边瘸着一腿艰难地向前走去。接下来有好几个时辰白白在林间消耗掉了,一尊阿修罗像也没找着。李逍遥再也支持不住,一交跌倒在草地上,嘴巴张开,呼呼大睡。
但他在睡时也不安宁,没多久便突然蹦了起来,想起刚才在林畔见过一物甚是可疑,但当时太累,并未留意察看明白。这时他又匆匆跑了回去,扑在地上找了一会,只见乱石丛中露出半颗脑袋。
李逍遥用手敲了敲,不由愤然落泪,骂道:“天杀的痴心人!居然这样作弄人,把一尊阿修罗像埋在地里,害得我白忙半天没找着……”第三尊阿修罗像终于还是被他找着了,可是却埋在地里。李逍遥全身脱得只剩一条底裤,在乱石丛中挖到次日下午,直至短刀折断,他也两眼发黑,一头栽进脚下的大坑里。
李逍遥昏沉沉的睡到黄昏时分方才开始动手砸碎雕像,由于太过劳累,手又痛,足足花了五六个时辰才总算完事。这尊阿修罗像上依然刻有练功的法门,李逍遥勉强记下了,是“回神”之术。打碎底座,也有个小箱子,皮囊里装着一张“土灵符”,此外还有一块普普通通的小石头。李逍遥没想到费这么大力气只得一块小石头,一见之下不禁心头火起,抓起来抛到脑后。
他爬到河边一面饮水,一面犯困,歇了一阵,拿起皮纸细看,上边写道:“土灵符和婪云石赠有缘之人。”落款与先前无异,只是旁边多了一行注解:“得此秘石,善用者可大为提高速度。此石又名‘极速’。”
李逍遥花了两个多时辰找回那颗据说很好的秘石。
次日他一整天都在团团乱转,没找着另外三尊阿修罗像。下半夜,他出现在一个飘着迷雾的大湖之畔,呆呆的望着湖心耸立的一尊阿修罗像,心里计算自己能不能游得过去,答案是否定的。
快天亮时,李逍遥细心地观察到湖面上有许多其大犹如洗衣盆的浮萍,其中偶有几面浮萍又粗又厚,踩上去也不会沉。他以树枝做桨,跳上那种厚而粗的浮萍,小心翼翼的在湖面上划了良久,不时换乘新的浮萍,终于飘到湖心,找着了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的那尊阿修罗像。但站在浮萍之上要使力砸碎石像委实谈何容易,用力稍大,脚踩的浮萍便会下沉或荡开。李逍遥几次跌下水,又湿淋淋的爬上来,颓丧之际突想:“这样蛮干不是办法,先看看石像上有没有教我怎么做……”
这尊雕像上刻的是“气动之术”。李逍遥看了良久,隐隐明白此术传授的是用气的诸般窍门,善用气者,取其巧劲,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其中有几套诀窍似乎与轻身功夫有关。轻功讲的是提气之窍,善用气者习以轻身之法,不难做到身轻如燕。李逍遥想:“是了!我按此法用气,手劲虽大,下盘却不增加力道,这样就既能打碎雕像又不会沉下水里……”虽然如此,一时间要练成如何办到,但他悟得此理之后,身子在浮萍上倒也渐渐的立得稳当多了。忙了许久,连这一座石像也敲碎了。得一小箱子,内有“雷灵符”一张,蓝水晶一个。
还有一尊阿修罗像在湖的对岸,却立在一大片泥沼之中。李逍遥一脚踏落,身子登时下陷,转眼间泥浆已淹到腰部。他吓了一跳,知道越挣扎沉得越快,定了定神,探手拽住身后竹枝,一点一点的拔身而出。
李逍遥蹲在泥沼边上,心中思量,随手拾了一块石子丢了过去,眼见那块石子无声无息的在烂泥中瞬间消失,他想:“比起刚才在湖中破阿修罗像,烂泥中更难以着力。”他没敢贸然着手,盘腿坐定,在脑中将先前记下的“炼气”、“调息”、“回神”、“气动”四样内力法门逐一默想了一遍又一遍,站起来舒展筋骨,暗觉体内有一些真气在诸穴之间周转畅顺,先前的疲乏之感顿时减去不少,头脑也清灵多了。
他想了良久,突然有了一个法子,转身走到湖边,将先前踩过的那种又厚又大的浮萍抱来了几个,一一投到泥沼之中,再找来一根长长的竹枝伸入泥沼,慢慢将那些浮萍拨近阿修罗像之旁。等到终于把六块浮萍团团围住雕像之后,李逍遥又到湖中多捡几块同样粗厚的浮萍,垫在泥面上,再用竹枝拨弄半天,做成一道直通阿修罗像的“浮桥”。
他立在泥沼之畔,瞧着自己花了半天工夫做成之事,心里不禁微感得意:“谁能比我更聪明?”提气一跃,轻轻的跳到浮萍之上,那块浮萍只在淤泥中陷进半分,果然没有整个沉下去。这其中的道理李逍遥虽说不甚明白,但他一试便知自己这个法子对了。更不迟疑,踏着浮萍飞快蹿到那尊阿修罗像之旁,每敲一锤,脚下并不停留,立即踏到另一块浮萍之上。兜了个圈子,脚下的每块浮萍只陷进半分。
他转到石像背后,看见其上刻有修罗心法的“纳息之术”,他记性本就甚好,用心默记几遍,已了然于胸。这几门修练内力的心法并无深奥之语,而且环环相通,他既练过第一层,再往下便不难领会,只是急切之间哪有工夫去一一修练?
破了这尊阿修罗像,在底座得到小箱子,内有“火灵符”一张、赤炎石一个。李逍遥收起所获之物,待要离开泥沼,不禁叫了声苦。原来先前所铺的浮萍受力过甚,已有愈半数深陷泥中。李逍遥眼见“浮桥”几乎全没了,所幸竹枝仍在身边,提在手上,心道:“赌一赌!”把竹枝伸到一块已然下陷的浮萍上,身子一撑而起,提气急纵,落在泥沼之畔。
最后一座阿修罗像遍寻无觅。李逍遥转了许久,不知不觉又回到“仙灵洞天”的石壁下,一边啃着熏肉,一边在心里发愁。他正躺着犯困,耳边传来几声“呦呦”的低鸣,转脖瞧见几头花鹿一边啃草,一边走近。
李逍遥“嗨!”了一声,那些鹿只是抬头望了望,并无惊慌之情,反而又走得近了些。眼见那几头鹿不怕人,李逍遥突想:“不如抓一只来吃吃。”一跃而起,跳到一头公鹿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鹿角。那头公鹿受惊之下,不免狂奔乱跳,想把李逍遥颠下来。李逍遥抓住鹿角不放,两腿紧紧夹住鹿腹,虽然颠得难受,却没那么容易被那头雄鹿甩到地上。但见那雄鹿一路撒蹄狂跑,李逍遥不知它要把自己带到哪儿去,心下不免暗慌,正想跳下来,公鹿突然刹住急奔之势,身体急转向后。李逍遥刚看清了身旁是个悬崖绝壁就被胯下雄鹿猛然甩了下来,身子跌出悬崖之外。
他只道必死,身体却落在崖边一株横伸出山壁的松树上。李逍遥惊慌之下,浑然不觉身上被松枝刺得大痛,乱喘一阵,正思量着怎生攀回崖上,突见面前的山壁凹陷之处立着一尊阿修罗像。若非他摔下悬崖,又刚巧掉在这棵从岩缝中斜伸出来的松树上,决计不能发现自己到处寻找的第六尊阿修罗像竟然嵌在绝壁中。
李逍遥惊喜之余,忍不住恨恨的骂道:“第六尊阿修罗像藏在这种地方,叫人怎么可能找得着?天杀的痴心人,亏你想得出!”他一边生气,一边小心地从松树的一端爬近山壁,骑坐在树干上,瞧见雕像身上刻有修罗心经的“回天之术”。他记住了修练之法,从怀里摸出破天锤,只敲了数下,破天锤突然断了,锤头掉下深谷,他手里只握着半根锤把子。
李逍遥不禁叫了声苦,但见雕像一震,石末簌簌而落,现出藏在表层下的一行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李逍遥怔然半晌,却是一筹莫展,抚额寻思:“苗人说只有破天锤方能击碎阿修罗神像,可是破天锤突然坏了,还剩一尊神像没敲碎,这可怎么办?”他想不出法子,空手乱捶几拳,雕像非但岿然不动,他身下的松树却陡然一沉,树干慢慢的弯了。
李逍遥见松树根部在岩缝里缓缓的露了出来,似乎承受不住他的身重,若再乱动便会掉下去,他正感惊慌,目光无意中触到神像的底座,但见这块石座比先前的五尊宽了许多,上边刻着一幅图,图中有个人向阿修罗神磕头。
李逍遥不禁说道:“不是吧?”看了这幅图,他已然明白这是要他诚心诚意地向神像磕头。但身在危松之上,连坐着也已战战兢兢,一不留神便会摔下去,何况爬到神像底下跪拜磕头?
李逍遥坐着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婶婶的病情其实已非人力所能挽救,除非真能感动上苍,或许会有奇迹也说不定。他又想:“众人都说仙灵岛乃是观音菩萨当年的修炼之地,如果诚心相求,菩萨知道了便会保佑遭受苦难之人。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招儿了,磕头就磕头罢。假如不灵,到时候我再骂你也不迟,这叫做丑话说在前边……”他无奈之下,只得爬过去向神像磕头。额头磕在石座上自然很疼,他为了表示诚意,只好强自忍耐。磕一个头,念一声:“婶婶别死。”
磕到第九下,突然哗啦一响,底座居然裂开,那尊神像向旁一倾而倒,重重的撞在石壁上,砰然碎开。李逍遥不顾额头流血,愕然而视,奇道:“这样也行?”心中突然高兴起来,摸着额头,隐隐又有些后悔:“早知道这块石座经不起震动几下,头也不必实打实的磕了,捶上几拳不就搞定了?菩萨又不知道我是用捶的还是用磕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求仙保佑我婶婶,心不诚又怎么行?再说我双手都伤了,拿拳头捶也捶不来。”
察看石座裂开之洞,寻得一小箱子,内有羊皮一块,裹着“观音符”三张,另有诸符的使用之法也加以说明,附送定神丸一瓶。李逍遥翻开羊皮,只见羊皮上写道:“定神丸一百粒,修炼修罗心法之时吞服。有助于提高定力及应变之能力。痴心人赠。”李逍遥想:“我觉得我的定力和反应已经很不错了。”收起所得之物,不禁又想:“到底谁是痴心人?怎么对我这么好?嘿,又送东西又教功夫的,真够意思。”
他费了半天工夫,剥树皮搓成一条长绳,朝崖上甩了几下,圈住一块突出半截的岩石,轰的一声,脚下发出大响,刚才栖身的那棵树坠下深谷。幸好他一只脚已跨到了崖石边,急拽树绳,才没掉下去,暗叫:“好险!”回到崖上,歇息片刻,暗思:“按那苗子所言,六座阿修罗像全搞定了,却不知秘道会在何处出现?”想是想不出来的,只得先从“仙灵洞天”那儿找起。
也是无巧不成书,在他钻进来的那条石缝不远,河边乱石丛中有物在阳光下闪亮晃眼。李逍遥奔过去一看,地上现出一块七色石板。他想到苗人之言,一脚踩下,石板突然下陷。李逍遥还没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掉进一个地洞里,浑身跌得生痛,眼前立时陷入一团漆黑。
他听到刚才头顶“咣”的一响,必是下坠之时秘道的进口又自行闭合了。他慢慢的爬了起来,伸手乱摸,心想:“神仙怎么躲得这般隐秘,像是怕人找着似的……”起初他没法看清洞内环境,不免在洞壁上磕磕撞撞,徒然撞得晕头转向,并未找着所谓秘道。等他眼睛渐渐适应了洞内的黑暗之时,仔细一找,方见右手边石壁上有些古怪。伸手一摸,像是一个嵌在石板中的铁八卦。
李逍遥从身上找出火石,点着一枝火折子,把眼睛凑近察看片刻,见那铁八卦似能转动,多半是个机关。他试着转动铁八卦,起初并无动静,他正想多转几下,突然四边洞壁喷出水来。转眼间洞内的水已淹到李逍遥脖颈,他骇然想:“陷阱!不好,我误听那苗子之言,自己钻进了陷阱里边……”但见水灌满之后,半边洞壁徐徐缩进墙中,现出一条水底通道。
李逍遥定了定神,屏住呼吸游进秘道。那秘道弯弯曲曲,似乎没有尽头。李逍遥感到气息不够,胸口开始憋闷欲炸,心下暗急:“搞什么?我快憋不住了,出口在哪里呀?”又游一会,眼看支持不住,却又无法冒头换气,李逍遥心中顿感绝望,但见一条小鱼从他渐渐失神的眼睛前缓缓游过。
“鱼?”李逍遥心念一动,仰头上望,眼前水光漾然。他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游出了秘道,头顶一片开阔,似是置身于水底之下。
李逍遥“噗!”的一声冒出水面,大口呼吸。等他缓过劲来,方见四周竹树环抱,自己所在之处乃是竹荫下一个小水潭。李逍遥从潭中爬了出来,转头乱望,只见竹林幽深静谧,四下长满花草,却没瞧见人迹。他想:“听人说观音菩萨修行的地方是竹林,看来我没找错。”起身一路寻去,不料这片竹林直如海洋一般无边无际,他走得脚都疼了,放眼所及仍然是无边的竹海。
他不禁气为之沮,一下坐倒在地,恼道:“若不是为了我婶婶的病,管你是不是神仙菩萨,少不了要揪你出来暴打一顿!”眼见那神仙不知躲于何处,竹海茫茫,找到他自然无望,李逍遥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叫:“神仙,出来!痴心人,出来!再躲着我,我就放火烧林了……别以为我不敢!”乱喊一阵,嗓子都哑了,除了几头鹿倘佯而过,神仙还是没有露面。
李逍遥懊恼已极,往地上一躺,懒得再这般乱走下去了。但觉眼皮发重,正要昏昏睡去,突感面颊一痒,张开眼睛,看见一头鹿伸头来舔他的脸。李逍遥心想:“怎么这些鹿都不怕人的?难道岛上真的没人住?”一念及此,心下不由一沉,随即又想:“怎么会没人呢?小虎子可没白来一趟。再说,那些神像分明是岛的主人摆下的……不过,会不会以前是有人的,眼下却搬走不住了呢?”
越想越觉心烦意乱,他突然翻身而起,骑到鹿背之上,说道:“找不到神仙,那就活该你倒霉了。”手在腰间一摸,才想起刀子丢了。那头鹿受惊之下,撒蹄就跑。其余几头鹿在后边跟着。李逍遥有了悬崖边被甩的遭遇,这次自然要小心提防。鹿群狂奔一阵,李逍遥突觉四下的竹树稀疏了许多,心念一动,那头鹿猛然翘起后腿,他稍不留神便跌了下来。
李逍遥痛得直咧嘴,那几头鹿趁机溜开了。他慢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眼前出现一片果树林,抬首但见树上果实累累,连地上也遍生鼠儿果。李逍遥本已又饥又渴,一见之下不由心头大喜,只恨没多长两只手。
他骑在一根树桠上,嘴巴塞得满满的,由于果子吃得太多以致腹胀,突然想要解手。他一溜下树,钻进不远处的矮树丛里,耳边听见水声微响,不禁转脸望了望,透过叶影间隙,隐隐约约见到一块天青色的衫影。
李逍遥本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钻过树丛一瞧,放在几块岩石上的果真是几件衣衫,除了那天青色的以外,其余皆是一尘不染的白色丝衣。此外还有一双丝做的鞋子。李逍遥拿起丝鞋看了看,又往自己脚上比了比,丢到一旁。又拿起石头上的衣衫,但觉衣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接下来他提起一双素袜,抬到眼前晃了晃,不禁捂着嘴笑,心下却暗暗称奇:“怎么会有女人的玩艺摆在这里?”
他忍不住爬到大石上,探头望了望,原来乱石丛的另一边有个清澈之极的水池,池畔绿荫环抱,只见碧玉般的水面荡漾着圈圈涟旖,几条低垂的花枝掩映着一个雪白的身影。李逍遥揉了揉眼,心头怦怦乱跳起来,暗思:“不会是疲劳到了极点之后出现的幻觉吧?”定睛一看,清池中那个宛如一朵莲花般的影子确非他脑里的幻像。
池中那少女低眸梳发,那一头柔长乌亮的秀发披垂在皎白无暇的胸前,晶莹的水珠从肩头缓缓流淌而落,仿佛娇花凝露一般。李逍遥从未见过这等美丽的女子,不觉看得呆了,心道:“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个如此貌美的姑娘……莫非真的让我遇上了仙女?嘿,有了!”
那天仙般的少女俏靥微转,突然发觉搁在池畔石头上的衣服不见了,暗觉纳闷,便缓缓游了过去。水声微响,犹如鲜花绽放一般,她从池中走了出来。因见放在石头上的衣衫没了,她不由得“咦”了一声,说道:“我的衣服呢?”四下顾盼之际,无意间瞥见大石头后边有一根树枝举了起来,树枝上挂着她的衣衫。
那少女不禁满脸惊讶之情,突然听见有人说道:“你在找这东西吗?”
李逍遥说着,故意提起那根树枝晃了两下。那少女没想到此处居然有生人,不禁惊呼一声,抱胸缩进水里。李逍遥偷眼一瞧,见她吓得夹腿蜷身坐在水中,那受惊小鸟似的神态瞧来甚是有趣,他心下不由暗笑。只听一个很好听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你是谁?”李逍遥脑中不由得一晕,心跳几乎霎间停止,暗叫:“不得了,不得了!世间竟有这样好听的说话声音,简直教人吃不消……”连忙扶住身前的岩石,定了定神,说道:“我是谁你不用管,只要仙女姐姐赐给我一颗仙丹,我就把衣服还给你。”
池中少女闻言一怔,蛾眉微蹙,说道:“仙丹?那是我师父的遗物,不可以随便给别人。”李逍遥运起凝神之法,当她那娇美已极的话声又传入耳中,他仍不免心头一阵荡漾,定了定神,说道:“我知道你师父便是痴心人,对吧?其实我绝非‘别人’,现在你叫我‘有缘人’未尝不可……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躲都躲不过。仙丹既是痴心人之物,那他一定早已预备了几颗留给我这个有缘人来要。”所谓“痴心人”和“有缘人”之说,那自是他从阿修罗像得到的羊皮上猜想而来。只道这般说绝不会错,那知那少女怫然道:“我……我不要听这些疯话。”
李逍遥一怔,眼珠乱转,问道:“那你到底给不给?”那少女不作声。李逍遥举着树枝朝她摇晃了一下,说道:“那……你就要光着身子回家啰!”那少女不吭声。李逍遥高举挂着她衣服的树枝,佯作要走。那少女迫不得已,只得说道:“好……好嘛。我答应你,可是……你先把衣服还给我。”
李逍遥心头一喜,从石头后探出脑袋:“真的?”那少女惊叫一声:“啊!!你不要看!”李逍遥见她如此紧张,忙道:“是,我没看见。”把头又缩回去,心下暗笑:“其实啥都看到了。”
那少女红着脸说道:“你……你把我的衣服放着,走到五丈……不!十丈外,等我穿好衣服才可以回来,不许回头看喔!”李逍遥满口答应:“是的……我走。你答应过的喔,真的要给我仙丹。”放下衣服,捡了颗小石头丢到数丈外,蹲身偷乐。
只过片刻,那少女突然娇唤一声:“少……少了一只袜子呢。”李逍遥从脚边拾起刚才掉地的一只素袜,探出脑袋,递了过去,说道:“给。”那少女抬头见到他,不禁掩面叫道:“你……你还在偷看!”李逍遥忙道:“哪有?我是跑回来帮你找袜子……”那少女背过身去,心中又羞又急,说道:“还不走开?”
李逍遥望着她光洁无暇的后背,说道:“走便走,只是我担心你会晃点我。”那少女微微一怔,问了一声:“什……什么是晃点?”李逍遥道:“就是放鸽子的意思。”那少女说道:“我……我哪有鸽子?”李逍遥皱了皱眉,心道:“这丫头连这都不懂,可见她蠢得很,应该不会具备放我鸽子应有的脑子。”放心走到十丈之外,嘘嘘的吹了一会儿口哨,想她也该穿好衣服了,便高声问道:“仙女姐姐!我可以回头了吗?”没有动静。
“仙女?”李逍遥不禁转身左右张望。“咦……人呢?”
一溜烟奔到池边,探脸乱望,哪儿还有那少女的踪影?
李逍遥不禁张开嘴巴:“哇,真的晃点我……”猜想那少女定是趁他走远,穿好衣服溜了,顿时心下沮恼无比,暗思:“早知该先捉住她再说……”突然,一道雷电劈在脚下。
李逍遥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蹦开,心中奇怪:“怎么突然打起雷来了?”又一道雷电骤劈而近,他跳脚乱奔,那料雷电如影随形,不住的追着他轰轰乱劈,虽说没劈到他身上,这等情形却也将他吓得满地乱蹦。他正自惊慌失措,但见青影一晃,那少女出其不意地从天而降,一对发辫在脑后飘得竖直起来,双手虚抱在身前,掌心之间电光闪闪。李逍遥心头一跳,瞧见她的双脚悬在地面数尺之上,身子竟未着地,他不由吃了一惊。
那少女恨恨的说道:“你好不要脸,竟敢偷看人家……”双手交叉在胸前,纤指微屈,一道耀眼已极的电光陡地击碎李逍遥身旁一块大石头,旋即又劈在他脚下。李逍遥吓得头发全竖了起来,仰倒在地,大叫:“哇,这也行?雷公饶命,下次不敢了!”
那少女面寒如水,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来此?”李逍遥张开右眼,左边眼睛闭着,瞧见那少女身影凌空,辫子竖起,这等情形委实未曾见过,不禁骇然叫道:“哗……果然是仙女!”那少女颔首低眸,并不瞧他一眼,双手微合,又一道雷电劈了下来,李逍遥大惊,慌忙跳到一旁,只觉双脚发软,不由跪了下去,惶恐的叫道:“哇,仙女饶命!”
那少女俏目噙泪,忿然道:“从实招来!不然……不然……我劈死你这淫贼!”李逍遥心中虽然害怕,却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其实我绝非淫贼,你看我这玉树临风的样子便知……”那少女无意中瞥见他衣冠不整的样子,越发气恼,说道:“你还说不是……”又一道雷电劈在地下。李逍遥应声而倒,颤声道:“是……是就是吧。”
那少女愤然道:“我……我恨不得劈死你!”李逍遥忙道:“不不不!杀生不好,杀了人会下地狱……仙女姐姐最温柔、最可爱、最心地善良,要不是小的婶婶患了重病,命在旦夕,小的为了求仙丹灵药医治婶婶,才出此下策。只要仙女姐姐愿意大发慈悲,救我婶婶一命,小的愿意一死,保全仙女姐姐的名节。”说到动情之处,连自己也被感动得泪流满面,至于以死保全那少女名节云云,却绝非本意,只是想到无论赐药与否,她多半不会饶过自己,既然如此,那便把话说在前头,变成不是他不肯死,就算非死不可也是他自愿的,纯出于为她着想的美意。这番说辞倒也绝非他情急之下的独创,乃是他在村里看社戏学了来,此时顺口套用。
那少女果然面色稍缓,沉吟道:“这么说来……你是为了救你的亲人?”李逍遥道:“是是……小的听人说,仙灵岛上大慈大悲的仙女有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所以……”那少女去了法术,飘然落地,俏生生的立在他面前,向他凝视一会,问道:“你……婶婶对你很好啰?”李逍遥抬手拭泪,说道:“犹如亲生爹娘!”那少女捋着身旁垂下的树枝,想了想,问道:“那……你爹娘呢?”李逍遥道:“我……我从小就没有爹娘,是婶婶一手把我带大的……”那少女默然片刻,轻轻的叹了一声:“原来……你和我一样……”
李逍遥暗思:“我怎么会跟你一样?你是神仙,不定是从哪个石头里蹦出来的……”那少女侧头想了想,背转了身子,踌躇片刻,方道:“好吧,你跟我来……”李逍遥抬起眼皮,只见她衫影在花枝间一闪就不见了,他连忙跟了过去,却没瞧见那少女的身影。他不由慌了起来,一路乱寻,待得转出一片树丛,眼前出现一个清池,池边垂柳青青,许多彩蝶在花草间翩翩飞舞,那少女悄立在柳荫下等他。
李逍遥赶紧走了过去,那少女却背转了身子,扯着垂到身前的一根柳枝在手中若有所思地掰叶子。李逍遥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正自发愣,那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的问了一声:“你……你婶婶生什么病?”李逍遥哪里说得出,搔了搔脑袋,说道:“不晓得。”心想:“管她生啥病,有了仙丹就一古脑搞定了。还用问?”
那少女俏脸微转,瞥了他一眼,又沉默一阵,说道:“不晓得生什么病,只怕……只怕有些药不管用的。”李逍遥说道:“丹药就行!仙丹哪还有不管用的?”那少女微微摇头,李逍遥见她神情迟疑,担心她会变卦,忙道:“你……仙女姐姐该不会晃点我罢?”那少女转身又掰了几片叶子才道:“我怕用药不对,会害死你婶婶的。”李逍遥疑心她想耍赖,急将起来,说道:“还用想这么多吗?只管死马当活马医就得!仙女姐姐的灵丹妙药还有啥病不能治的……”那少女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世上哪有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
李逍遥变色道:“那……那我婶婶就没得治啦?”那少女背对着他,低声说道:“人总是要死的。我师父虽说有丹药,若真是灵药,她……她自己为何没能活下来?”李逍遥不禁一怔,听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暗觉她说的也许没错,心中登时充满了沮丧之情。那少女低着头,似是想起她死去的师父,心里难过。李逍遥见她如此神情,忍不住上前安慰道:“仙女姐姐,其实……其实你师父不是真的死了,他……他只不过是搬到天上去住了。”
那少女柔长的眼睫一抬,向他脸上瞥了一眼,见李逍遥一脸正经,说的好象真有其事般,她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李逍遥哄小姑娘向来有一套,见这小仙女似乎有点相信了,便又说道:“我当然知道!好人怎么会死呢?我听人说,对你好的人即使一时离开了你,他其实并不等于真的离开你,明白吗?”其实这番话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只当随口瞎掰,那少女不觉睁大了眼睛,眸子里现出似懂非懂的神情。李逍遥又说道:“你和师父将来总有一天会相聚的,但在所谓的相聚之前,只要你想着他,不论什么时候想,他嘛……就会从这里跑出来见你。”指了指脑袋。
那少女问道:“真的?”李逍遥道:“绝对真!当你看不到他的时候,他并不是真的走了,只要你一直想着他,你想念的人就会留在你这里……”手指抬起,向那少女胸脯一指。那少女垂下眸子,见李逍遥的食指在她胸前画了一颗心。
那少女不由的后退一步,离他的手指头远一点,眼睫微抬,问道:“那……你是说我师父没有死,你婶婶也是不会真的死了?”李逍遥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忙道:“怎么会呢?你师父当然死都已经死了,不过我婶婶可不能死!好仙女,仙女姐姐,趁我婶婶这会儿还没死,求求你大发善心,赐我一颗仙丹。”
那少女负手走到一旁,悄立片刻,说道:“包治百病的仙丹我可没有,不过……”李逍遥蹦了过去,她眼波在他脸上一转而过,望着前边河面上一只白鹇扇翼飞起,明镜般的水面微微褶皱,泛起圈圈碧莹莹的波纹。那少女说道:“我师父有一种丹药,或许能救得了你婶婶。”
李逍遥心中大喜,不禁感激地望着她那皎洁有如圣灵般的面靥,说道:“只要能救得了我婶婶,我……我一生一世也不敢或忘仙女姐姐的大恩大德,天天给你烧香!”见这少女一身清纯出尘之气,眸子中不时露出些许不经世事般的惘然神情,年纪似乎不比他大,李逍遥心下不由的暗道:“嘴上喊一声仙女姐姐,心里当你是仙女妹妹。”
他眨了眨眼,那少女已走到十来丈之外。李逍遥赶紧跟了上去,只见她在柳荫下信步而行,青衫白裤在树影间隙时隐时现,虽然走得并不快,李逍遥却怎么也追不上她。他正奔得气喘吁吁,穿进一片桃花荫下,那少女的身影却不见了。李逍遥心下着急,一边寻找,一边嘀咕:“仙女就是仙女!她走得可真让人没法跟,唉……董永当年追七仙女只怕也没我辛苦。”
他找不着那少女,兀自在桃花丛中团团乱转,但见满地落英,那少女手掬花瓣,在树下等他。李逍遥不禁惊喜交加,说道:“仙女姐姐,险些跟丢了你。”那少女拈着一片花瓣,樱唇微启,轻轻噙着,花瓣上一颗露珠微微一抖,漾入她的舌端。李逍遥在旁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她,只见她走到水边,说道:“等你半天了。”
李逍遥连忙跟着,说道:“是……我走得太慢了。”那少女信步而行,在一大片荷花之畔又停下,抄手悄立,但见她丝衣在清风中微微飘动,宛然荷叶中一枝娇花。李逍遥心下不禁暗暗称赞:“这小妞儿确实比我见过的所有妞儿加起来的总和再乘以一百还美,不过我受不了她的慢性子……”他快步走过去,方才看见那少女立在荷花间的一条小船上。他也上了小船,立在她身旁,见旁边有桨橹,便说了一句:“小人帮神仙姐姐划船。”那少女点了点头,皓腕翻转,白玉般的手掌张开,只见一只红蜻蝏翩然飞落,栖在她的手心。
在那少女指点下,李逍遥荡舟向群山之间划去,两岸云雾如烟,景色甚美。他无心观赏风景,只是不停的猜想此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