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康庄大道二

作品:《下江南

    “增福家的黄瓜都死了。 ”增信跟苏少康说道。“他在向城的农药店里买了‘灰毕克’,打上两天后,黄瓜茎叶卷曲变黄,幼瓜变黄变硬,三天后大瓜变成黄白色,随后就全部枯萎死掉了。”
    “有这样的事情?”苏少康听完,来到增福家的大棚,一看,果然整个大棚的黄瓜秧都死了,连黄瓜都失去了那绿油油的颜色。
    增福和增福家的正坐在大棚里哭呢。哭声在空荡荡的大棚里来回荡漾,听了让人心酸。
    苏少康掐下一把黄瓜叶子,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也没看出究竟。他转身朝着正在哭鼻子的增福,问道:“这种农药,是从哪里买的?”
    增福止住哭声,说:“就是从农资公司对过的蔬菜医院买的。”
    增信随手抓了一把黄瓜秧,又摘了几颗黄瓜,带上,和少康一起来到蔬菜医院。老板姓李,跟李二是当家子。可是,大棚出了这样的事情,亲戚关系也不顶事了。眼瞅着一棚黄瓜刚摘了三茬,就这样完了,两万块钱的黄瓜钱就这样白白扔了,怎能平下心中的这口气呢。
    他们从卖农药的李老板那里得知,购买这种农药,喷洒这种农药的一共有十二家,这十二家大棚的黄瓜全部都死掉了。这可急坏了蔬菜医院的李老板。生产这种农药的厂家是安徽一家化工厂,他几次跟厂家联系,均未联系上。
    半个月后,苏少康对增福家的说:“厂家想每户赔偿2000块钱了事,你看2000块钱行吧?”
    增福家的不同意,给焦点访谈打电话,他们没来,只让山东的新闻媒体来采访了,也登报了。可是始终没解决了。苏少康忙于小康村的建设,早把这茬抛到脑后去了。
    蔬菜批发市场给大棚村的经济带来了飞速发展。其中,受益最大的,当然还是苏少康。从经济上来说,他是最大的股东,他的收入也是最多的。从政治上来说,他现在是省里的人大代表,成了当地的一位政治新星。然而,随着一夜暴富的神话出现,另一个问题也摆上他的办公桌。这就是他过分地使用农民工,过分的义务劳动量,引起了当地百姓的反感。
    苏少康说:“要发展,就得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大干快上。”这句话从理论上讲没有错误。但于洪江觉得,大棚村还存在一个巧干的问题,要把发展和协调统一起来,把群众的安危冷暖放在发展这杆秤上。可是,连日连夜的建筑施工,大家都累得撑不住了。
    苏少康并没注意到这些。他现在有了钱,光轿车换了两辆。再看看他的蔬菜批发市场,规模又扩大了两倍。沿着蔬菜批发市场,建起了塑料厂,酱菜厂,竹木批发市场。还有沿街的饭店、发廊、商店、银行、药店等。三四年的光景,这个大棚村,俨然成了一个集镇。
    靠近二0六国道东边,一个规模庞大的小康村正在加紧建设。据说,这是县里的一个亮点工程,要搞成全县甚至全市新农村生活的模范社区呢。
    “社区”这个词,真是领导有魄力的创意啊!
    这样来看,苏少康就不是一般的人物了。他现在是省里的人大代表,在县里,那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要钱有钱,要政绩有政绩。
    当大棚村的发展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雪球毕竟经不住阳光的照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时候正值中午,在小康村工地上,正当建设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的时候,苏少康去检查工地的进展情况。
    参加施工的一个施工队人员,他们刚刚吃完了午饭,这时候,正坐在横七竖八放置工具的工地上歇息。连日连夜的工作使他们浑身疲惫,更何况,他们都是从二十里河堰各个村中抽出来的,是摊派的义务工。他们各家田地里都有农活,都有种的大棚。这时候,正要浇水、打药、吊黄瓜、掐叶子、摘瓜卖瓜。可是,没完没了的义务工,却把他们束缚住了。
    出义务工的惯例,是苏少康从建设蔬菜市场兴起来的。那时候,资金不足,庄稼人手里也没有钱,出义务还能挣个吃盐买火钱,也都愿意干。再说,建起了市场,他们都能从中得到利益。
    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庄稼人手里有了一点钱,他们再也不愿出义务了,已经看不上那点义务工费。他们要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大棚上啊。这些年,扩建蔬菜批发市场、沿街楼建设、塑料厂、酱菜厂这些工程,连年的义务工已经把大家拖得筋疲力尽。然而,苏少康要建设小康村,要在县里树起新农村生活的模范,硬要大家出义务工,一家一个,这不是把人往死胡同里逼吗?大家的怨愤情绪已经到了极点。
    苏少康看到许多人正坐那里休息,不干活,不禁心头火起。他几步冲上去,冲着正在抽烟的两个人一人一脚,踹完了他们两个,另外几个人慌忙站起来,各人摸起各人的工具,飞跑干活去了。
    表面上的顺从掩盖不了憨厚朴实的庄稼人愤怒,第二天,蔬菜批发市场的办公楼前,上百口子人聚集起来,其中六个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抬着一口大棺材,披麻戴孝。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给苏少康送葬来了。
    为首的正是于洪江。这个于洪江,当年带头集资建造批发市场的是他,现在,带领大家到批发市场闹事,反对建造小康村的又是他。
    苏少康说:“你是员,怎么带头闹事?”
    于洪江说:“苏少康,你都看见了,这是大家向你请愿啊!”
    “请愿?有抬着棺材请愿的吗?”苏少康大声说道。
    于洪江说:“不是大家伙不想住高楼大厦,谁有粉不知道往脸上擦啊。可是,这小康村的建设,不能这样一刀切啊!”
    “一刀切不一刀切由不得你们。要发展,哪有不吃苦不卖力的。你们赶紧把人撤回去。”
    “苏少康,这义务工的事,你不表态,大家决不会撤回去。”于洪江说。
    “于洪江,你这是存心闹事?”苏少康说。
    “你说是闹事就是闹事!”于洪江说,“这是官逼民反。”
    这时候,数十名市场保安已经同这上百名庄稼汉形成对持局面。他们每人手里都拿着家伙。双方在激烈的争吵中陷入一片混乱。
    于小安就在这些保安中间,他看到他爹于洪江正在人群中,走在前边。这时候,于小安想去抱住他爹,把他拖出人群,就在于小安拖着于洪江转过身子,往后撤的时候,他听到枪声响了,于小安看到有人倒了下去,也有人冲到了办公楼里面,他怀中抱着的他爹也随即倒了下去……
    于小安的手上,流下鲜红的血液,那鲜血,正是他爹于洪江的背部流下来的。于小安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爹——”
    一阵杂乱的打砸声掩没了一切。有的人在寻找可以砸碎的东西,有的人在寻找苏少康,也有的人正跟几名保安扭打在一起。
    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从远处传来。连于洪江在内,一共三个人受了伤。等到镇上派出所的民警赶到,骚乱也停止了,一切都已经平息,苏少康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