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过后是细密的痒，艾莉忍住抓挠的欲望。
    她好不容易从失去理智的几人，包括奥布莱恩先生，手中逃脱，以遍体鳞伤的代价。
    亲手结束了两个人的性命。夺过其中一人的斧头，劈中了某人的脑袋。阿尔在一边絮絮叨叨，企图令她产生愧疚悔恨的心情。艾莉让阿尔安静。她的耳朵很痛，汩汩的流血声盖过所有声音——那是奥布莱恩先生造成的伤害。
    他看着艾莉离开的背影消失，捡起掉在地上的半边耳朵。那个耳朵尖端较之常人尖长，冰冷白皙的宛若大理石雕塑。
    地上受伤的人在呻吟。奥布莱恩先生张开嘴巴，黑色的气体从他们身上徐徐冒出，滑入他的喉咙。安静了。他踏过尚有余温的尸体，寻找目标。口袋里揣着她的耳朵。
    “怎么办！我……我不想吃人……”
    “闭嘴！都走到这一步了，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
    “不……不……不……神会降罪于我们……”
    “清醒点！至高无上的祂会原谅我们的选择的。”
    “嘘……有人靠近了。”
    “恶魔的气息。”
    “准备好。”
    黑暗中传来叁个人的窃窃私语。
    艾莉打起精神，她要尽快地找到恶魔。被那个中级恶魔玩弄于股掌的愤怒灼烧着她的心。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踩在吱嘎作响的楼梯上，震动到阁楼，引起扑簌簌的灰尘。
    “来了。”阿尔兴奋地说。
    艾莉极快地念着微型净化魔法的咒语。
    脚步声停在木门后。
    她在等待他开门的瞬间。
    “艾莉。”奥布莱恩先生低沉地说，“你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我吗？”
    奥布莱恩夫人。失去光泽的头发，浑浊的眼睛。
    艾莉恍惚之际，奥布莱恩先生撞开木门。破碎的不规则木块四处迸裂。
    二指宽的光线射偏了，穿破走廊的地板。
    他冲到她的面前。艾莉闻到了油烟的气味，匕首的尖端在眼前放大。
    粘腻的黑色半凝固液体自艾莉的左手射出，抵住了匕首。那个说不清质地的东西吞噬了匕首，向奥布莱恩先生的手延展。将要接触到的刹那，他及时松手。
    艾莉像只陷入泥浆的兔子。她往上看，十七英尺的恶魔占据了她的身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阿尔的具体形状。
    浑身呈半透明的漆黑，头上顶着角，眼睛通红，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山羊，箭状尖端的细长尾巴甩来甩去。一颗巨大的灰色针瞳眼睛镶嵌在它的胸前。
    它俯视艾莉，映出艾莉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面色惨淡。
    黑液似是蜘蛛丝交叉黏附在阁楼的每处地方，奥布莱恩先生则是落入陷阱的猎物。
    阿尔咧嘴笑道，“莉莉，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回事？艾莉四处张望。很多人在她周围沉沉浮浮，远处的半挂着皮肤的骷髅的眼睛洞对着她。她的手边是奥布莱恩夫人的头发，很快，奥布莱恩先生也出现在她身边。
    阁楼里充满百年坟墓的气味。重新控制身体的艾莉心不在焉地走出阁楼。
    她刚才和阿尔互换身体了。阿尔处在的地方是绝望的沼泽。艾莉甚至不想回想。
    但是，比起令人窒息的体验，艾莉更讨厌失去控制身体的权利。她仔细地回想每个细节，试图弄明白导致错位的原因。
    “莉莉，你才15岁。”阿尔说，“再怎么说都会失误，不必放在心上。”
    ——你要用同样的方式杀死我吗？
    艾莉深吸一口气。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在动荡，质疑自己的选择。
    她才15岁。怎么可能杀了无辜的相识的人后毫无负担？奥布莱恩夫人犹如阴影附着。
    “两分钟。”恶魔说。
    磅礴的光魔法因子在体内跳动。艾莉咬着下嘴唇，目光愈发坚毅。她早应该想到的。寻找恶魔不如让它亲自送上门。
    “别这么做。”阿尔劝阻道，“那样你没法克制暗魔法因子。”它感知到艾莉的意图，纵使是它也被吓一跳，见艾莉不理会，继续说，“沼泽之眼会暴动。你确定能承担这个后果吗？”
    奥布莱恩夫人握住她的手腕。
    艾莉挥去残影。
    巨大的白色虚影笼罩整条街，而后如同石头坠下。
    艾莉抽走了体内全部的光魔法因子，让昏厥魔法在恶魔尚未反应过来前作用于每个人身上。她不知道人们的位置，索性覆盖整条街，加强魔法的穿透力，强制使已经被恶魔玩弄的精神不正常的人们昏厥。
    幸好有使整个礼堂的人昏睡的经验，艾莉没有耗费多大功夫就完成了魔法。然而程度远比之前深入。人们的精神在恶魔的操控下狂乱暴躁，要使他们进入昏厥状态更为困难。
    暗魔法因子蜂拥而入，宛若进入空荡荡的免费马戏团，到处都是它们的玩具。
    艾莉的嘴角流下鲜血。
    “起来！起来！”恶魔发怒地喊，“蠢猪们，都给我起来！现在是游戏时间！”
    沼泽之眼流出更多的黑液，几乎淹没阿尔的腰部。阿尔在尖叫，“快用它！”
    等一等，艾莉说，等一等。
    天黑了，狂风扫荡着这条街。玻璃在震动。
    艾莉构筑了一个淤泥做成般的防护盾。身体极力地排斥那股肮脏邪恶的力量，她给自己释放了麻痹痛苦的祝福魔法。暗魔法因子将其变成诅咒类的魔法，也达到了麻痹痛苦的效果。但是艾莉的情绪瞬间跌入谷底。
    恶魔一步一步从街的尽头走来。它的身形佝偻，它的步伐蹒跚，它的怒气冲天。
    它所路过之处，残肢和尸体跳动，不加选择的组合。有个尸体的腿部安插着手臂，有的头颅的位置放着脚掌。它们四肢着地，在恶魔身后亦步亦趋地爬行。
    四肢反折爬行的奥布莱恩夫人混在其中。
    “快点！艾莉！快点！”黑液与它的下巴平齐，“我快招架不住了！”
    尸体忽然加快速度超过恶魔，奔向艾莉。
    艾莉的脚下出现小小的黑色水坑。那是渗出的黑液。
    从地面钻出黑液拽住尸体，沿着皮肤向上爬，慢慢覆盖全身，像是给它们穿上黑色亮皮衣。充实的皮衣渐渐空瘪，直至消失。露出掩于它们身后的恶魔。
    恶魔在变化。它正在抛弃自己的契约者，变回原形。它要杀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夺走沼泽之眼。中级恶魔原形的状态最多在人间存在五分钟，就会被规则挤回魔界。
    它比阿尔高两倍，全身布满鳞片。它没有腿脚，下半身是张牙舞爪的触手，密密麻麻的吸盘扩大又缩小，仿佛在呼吸。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高温腐烂的鱼类的腥臭与它形影不离。阿尔的样貌与它相比清秀千倍。
    等到它来到近处，艾莉才看清，它的头部是由黑暗蠕虫组成的球型。
    一条巨大的触手砸下。
    “黑液一次性吞不下这么大的东西。”阿尔已经放弃阻止沼泽之眼泛滥，反正倒霉的是艾莉，“你会先被它杀死。”
    路面裂开深的锯齿形长缝。艾莉躲开了这一击。但是更多暴雨般的攻击随之而来。与此同时，触手上人头大小的吸盘释放出精神类魔法。
    远不及沼泽之眼的负面情绪。艾莉几乎不去回避它。
    经过阿尔转化的沼泽之眼的黑液威力远远不够。艾莉盯着头顶的阴影。
    “你不能那么做！那是我的！我的！”
    沼泽之眼动了，瞳孔像是跳动的心脏。亘古的恶龙回应了渺小而不自量力的人类。
    艾莉的左眼开始褪色，最终定格在极浅淡的灰色，针瞳竖在瞳孔中间。细嫩的皮肤皲裂，长出层出不穷的软鳞又掉落。滴落的鲜血溶于脚下的翻滚的黑液。
    她控制的不再是黑液，而是纯灰的浓烟。烟中隐隐显露巨龙的部分身姿。
    恶魔定住了。它感到了王的压迫感。
    身躯好像在下沉。不，是灰烟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它们。逃跑，回到魔界。恶魔想着，却无法动弹。
    这是个过程很缓慢，长达十几分钟。恶魔牵动的规则一并被灰烟吞并。
    灰烟吃完最后一点黑暗蠕虫，企图脱离艾莉去寻找别的祭品。她对自己施加了回复魔法，用阿尔的暗魔法因子。
    大量的光魔法因子和暗魔法因子一并闯入她的身体。祝福魔法的影响还未消散，艾莉趁机支持光魔法因子暴力镇压所有异类。阿尔也在回收灰烟，加速了进程。
    灰烟临离开前扯下了艾莉心脏的尖瓣。很难受不是阿尔的惩罚。
    艾莉捂住胸口。她的皮肤卷成片状，脆弱的风吹即掉。
    不管怎么说，结束了。
    阳光倾泻在面目全非的街道上。
    一束净化魔法穿透艾莉的身体。她看向发射净化魔法的地方，布鲁斯屹立于废墟之中，脏乱的像是乞丐，目光疯狂。
    他大喊：“去死吧！恶魔！”
    艾莉隐隐听到奥布莱恩夫人的声音——你就是艾莉吗？艾米的牧师同学？杀死我的恶魔？
    净化魔法啊……
    艾莉向前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