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盘查

作品:《少年江湖游

    第二天,画匠李大头正在家里配颜料,秦玉带着一群官卒走进门来。
    秦玉说:"你居然在?"
    李大头说:"我要是跑了,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秦玉说:"你果然有一套,迷魂计吧。你这样说是为了不让我怀疑你。"
    李大头推开画室的门,向秦玉说:"里面请。"
    秦玉迈步进屋,看见几十个工人正在工作。
    李大头说:"前天晚上,我一直呆在画室里,哪儿也没去,我的朋友均可作证。"
    回到住处,燕小七也是无功而返。
    红袖的丫头中午和她一起,午饭后,红袖说不舒服,不想见人,就打发丫头出门。丫头去找一个酒楼的小伙计,两人厮混了一天,没有做案可能。
    秦玉对燕小七说:"明天我去查王员外,你去查那个厨娘,——芳草,一起去吧。"芳草说好。
    燕小七说:"王员外没有妾,只有一个不会生育的婆娘,王员外在外寻花问柳,她根本不过问。"
    芳草说:"会不会是王员外的老婆干的?由妒生恨,又由恨起了杀心……"
    秦玉说:"女人哪是水做的啊,分明是醋做的。"
    燕小七说:"很有可能。"
    说话间,土兵送来卷宗,燕小七翻开来看。过了一会儿,燕小七说:"他娘的,王员外又勾搭上了一个妓女,长得还不错。"
    王府蛮大的,若不是家丁带路,七弯八拐的就像进了迷魂阵。
    管家在门外说:"夫人,官府要查案。"
    里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来。"
    日头偏了好大一段时,才见得王夫人。王夫人大约有三十多岁,容颜俏丽,只是脸色苍白,不知是久不见阳光,还是脂粉施多了。
    王夫人见秦玉一行,道个万福,说:"妾久未见客,有失迎迓,还望官差大人海涵。"
    秦玉说:"夫人不必拘礼,秦某只是有些话要问夫人。"
    王夫人说:"竟不知镇上官府中来了一位如此丰神俊朗的公子,实是幸事。"
    秦玉正要客套,芳草说:"王员外出去几天了?"
    王夫人说:"今早出去的。"
    芳草说:"三天前,王员外在哪儿?"
    王夫人面色发青,但仍只是平静地说:"和齐镇的小婵一块儿。"
    秦玉说:"红袖被杀一事,想必你早已知道,王员外嫌疑很大,——他什么时候回来?"
    王夫人说:"可能今晚吧,我也说不准。"
    秦玉说:"那好,我们今晚再来。"
    另一边,燕小七在审问醉香阁的厨娘。
    "三天前你在哪儿?"
    "早上给红袖送过饭之后,我就一直呆在厨房。"
    "怎么没去送饭?"
    "红袖的丫头嘱咐我说,红袖今天心情不好,不让我去了。"
    "你每天都给他送饭?"
    "差不多,她最喜欢我做的菜,而且每次去都会给小费。"
    秦玉燕小七见面后,互通了情况,一致得出结论:这件案子最大的嫌疑是王员外。
    晚饭后,秦玉燕小七和芳草又去了王府。王府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拉车的马也是神骏非常。
    芳草对秦玉说:"咱们的马车不比他的差,哦?"
    秦玉说:"咱们那辆破马车能和人家的比?切——"
    芳草说:"咱们的马车还救过一个人呢,那个姓啥的送你的腰牌值不少钱呢。"
    秦玉说:"救他乃是本公子灵机一动,想到了隔板——隔板?——你说这辆马车会不会有隔板?"
    芳草说:"一般拉货的马车隔板较多,这辆马车那么华丽,加上隔板就不好看了。"
    秦玉摇摇头,走到马车后面,用手敲了敲车厢底部,空空作响。
    秦玉看见王员外时,王员外正在一间屋子里挑缎子。
    燕小七假咳一声,老管家说:"老爷,燕捕头找您。"王员外放下布匹出门,看见燕小七一行。
    他面带笑容:"燕捕头,不知找在下何事?——哦,知道了。红袖的死是不是?我也想早日将凶手绳之于法,毕竟和他有过一段故事嘛。"言语中丝毫没有悲伤的意思。秦玉越加觉得王员外这个人冷静狡猾,城府极深。
    芳草回头看王夫人,她低着头,听着丈夫刺耳的话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她的妆施太浓了。
    燕小七问:"三天前你在哪里?"
    王员外看了夫人一眼,说:"和齐镇的小婵一起。"
    "一直一起?"
    "我中午在店铺,午饭后找的她。"
    "谁做证?"
    王员外一指马棚:"我的马夫可以作证,而且驿站的士卒也看见我了,我那天心情好,还给他们一人一只苹果。"
    "小婵在哪儿?"
    王员外又看了一眼王夫人,说:"我书房。"
    芳草只觉王员外的眼神很古怪,像是在极力隐藏什么,眼神中又似乎充满了不安和无奈。
    王夫人闻言,突然吐出一口血,丫鬟们急忙上前又是捶背又是顺胸。
    王员外苦笑一下,说:"老毛病了。"转身吩咐管家:"快叫宋大夫来,莫让夫人出事。"
    芳草很是奇怪,你那么在意你的夫人,为啥不老实点儿?
    丫鬟们扶王夫人做到院中的凉亭里,端上参茶。
    家丁们开始点起了灯笼,喂马的喂马,劈柴的劈柴,整座庄园都忙碌了起来。
    王员外说:"我还没吃饭,——不如我们共进晚膳吧。"
    燕小七说:"我要找小婵问话。"
    王员外面色一变,说:"她一路奔波,还未休息,明日再问罢。"
    燕小七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例行公事,请您合作。"
    王员外不禁焦躁:"我没杀人,没杀人,你们有完没完!"
    燕小七说:"你杀没杀人不是你说的算。"
    王员外回头对仆人说:"叫小婵姑娘来。"
    芳草看见小婵后对自己说:"天人。"
    这次她是真的由妒生恨,又有恨起杀心了。
    尤其是看见小婵看秦玉的那种眼神时,芳草恨不能剜出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当马炮踩。
    燕小七问小婵:"三天前你在哪里?"
    小婵怯怯地说:"中午在房里,下午和王员外一起。"
    秦玉问:"那晚上呢?"
    小婵说:"晚上……睡觉啊。"
    "和谁一起,你自己吧。"
    小婵红了脸说:"和王员外一起。"
    "一直一起?"
    小婵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燕小七心道,装啥装啊你,婊子弄得跟贞节烈女似的!
    芳草意味深长地看了秦玉一眼,仿佛在说:好白菜让猪拱了,你一定很难过吧。秦玉确实不是个味儿,听说猪拱白菜倒没不爽,听白菜亲口承认心甘情愿被猪拱才叫不爽。
    燕小七几人出了王府。
    秦玉说:"我们去问问驿站的士卒吧,说不定有线索呢。"
    毛三毛四哥儿俩正喝闲酒,燕小七推门进来了。
    两人忙起身,搬来几张凳子给众人坐。
    毛三倒了杯酒给燕小七,说:"燕捕头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毛四接口道:"废话,肯定是为红袖的事来的。"
    燕小七笑道:"还是四哥厉害,——三天前谁值岗?"
    毛三说:"老张头儿子娶媳妇儿,回家去了,老徐头风湿又犯了,正在家躺着呢。"
    燕小七从怀里摸出几两碎银,对哥儿俩说:"三哥四哥买酒喝去。"
    毛四说:"我们可不能要你的钱,你也不容易,还得存钱盖屋子娶媳妇儿呢。"
    燕小七说:"三哥四哥辛苦,这些钱权当熬夜的酒钱了。"
    毛三接过钱道:"燕捕头,有事您吩咐。"
    燕小七说:"三天前你们见过王员外没有?"毛四说见了。
    燕小七问:"什么时候见的?"
    "下午见一次,他出镇,快二更天时见他回来,三更天时,又走了。"
    秦玉立刻警觉:他回来过一次。
    毛三说:"那天王员外似乎很高兴,给我们哥儿俩一人一只苹果。"
    秦玉问:"二更天时他会来,和谁一块儿?"
    毛四说:"一个马车夫,还有小婵。"
    "他说回来干什么吗?"
    "他说回来挑缎子。"
    "这么晚回来挑缎子?"
    "八成是小婵想要。"
    秦玉对燕小七说:"这个细节,王员外和小婵都没说。"
    路上,芳草说:"会不会是二更天他们回来时,王员外把红袖给杀死了?"
    燕小七说:"这个好办,他们不是回来挑缎子吗?问问店铺老板就行了。"
    "那天二更天,老板的确回来了,还和小婵姑娘一起挑了好几匹花布,老板兴致很高,还让我们准备酒菜,我们喝了大半个时辰呢。"
    "都有谁喝酒?"
    "我和店里的伙计,小婵姑娘,还有个马车夫。"
    "喝完呢?"
    "走了。"
    "去哪儿了?"
    老掌柜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秦玉:"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燕小七拉拉秦玉衣袖,低声说:"和小婵一起。"
    秦玉说:"那也得有个地方吧。"
    芳草说:"妓院!满意了吧。"
    老掌柜用嘉许的口气称赞道:"小姑娘聪明伶俐,日后必成大器。"
    芳草说:"这句话可不可以理解为,这位貌似公子的人,愚笨得不开化,日后也小气得很。"
    老掌柜忙说:"老头子可没这个意思!"
    秦玉气个半死,对燕小七说:"燕兄,我们回去吧,看看尸体。"
    验尸房内,油灯如豆。
    仵作在喝酒吃面。这么大的味儿,这样阴森的气氛,他居然把一碗猪脚汤面吃得风生水起。仵作见燕小七来了,打了个酒嗝,方起身,拨了拨灯火,屋里顿时大明。
    仵作揭开盖尸布。红袖的脸和手臂都已发黑,而且浮肿起来,肿得晶莹瓦亮,有些地方的皮肤已撑破,向外渗着绿水。芳草见状,奔出门外,在院子里干呕起来。
    秦玉向门外说:"你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是不是又踢你啦?"
    芳草说:"秦玉你个猪头!"
    燕小七瞪大眼看秦玉,说:"你们……你们……"
    秦玉说:"我们……我们是清白的。"
    这句话在燕小七听来就是:我们,我们,我们啥都干了。
    秦玉转开话头,拍拍仵作肩膀:"你果然有一套。"
    "啥?"
    "这样你还能吃下去东西,佩服!"
    燕小七问秦玉:"秦兄你看……"
    "标准的中毒嘛。"
    "会不会是厨娘干的?"
    仵作说:"肯定不是,她肚子里一粒粮食都没有,像是饿了很长时间。"
    秦玉俯下身闻了闻尸体,说:"唐门!"
    燕小七脸色一变,失声道:"唐门?"
    秦玉说:"她脖子上的扼痕手印很重,看不出是先杀后毒还是先毒后杀。"
    秦玉燕小七和仵作出了门去。夜空繁星点点,皓月当空,凉风习习,不胜温柔。屋里屋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芳草正拿着一朵小花拼命地嗅着。
    秦玉说:"到现在我还想不通王员外杀人动机是什么。"他见芳草抬头欲言,便道:"莫非是由妒生恨又由恨起了杀心?"
    芳草把小花丢到秦玉身上,大声道:"笨蛋!"
    秦玉问:"那你又有何高见?"
    芳草说:"你只会抄袭别人想法,自己不会动脑,不是笨蛋是啥!"
    燕小七说:"咱们还没去过翠月楼呢,明天去问问。"
    秦玉问芳草:"你去不去那地方?"
    芳草说;"不去。"
    秦玉笑道:"咋不去?"
    芳草说:"我自小对胭脂水粉过敏,闻见就想一头撞死。"
    天明起了薄薄一层雾,树叶上蒙着一层水汽,水汽渐渐结成水滴,从叶尖滑落。
    翠月楼门已开。好多客人在吃早茶。
    见燕小七一行来至门前,老鸨忙起身向前,笑脸相迎,问道:"什么风把您燕捕头给刮来了?您可是稀客呀!摆桌花酒,叫几个姑娘吧。您看……"老鸨说着就拿出名册要燕小七点。
    燕小七推开名册,说:"咱们刑部执法如山,讲究廉洁不是?坚决杜绝歪风邪气,咱们这次来……"
    未等语毕,老鸨便接下话茬:"哎呦喂,我们燕捕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成仙啦?墨子曾曰:食色,性也……"
    秦玉真想当场死过去,他不知道墨子是不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反正圣贤之士的话挪到妓院,总觉怪怪的,好像圣贤都嫖一样。
    燕小七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你少罗嗦,我们是为红袖的事儿来的。"
    老鸨叹口气说:"唉!红袖死了,阴阳相隔,再见一面就难喽!"
    燕小七差点跳起来,大声道:"我知道她死,我就是来问她死的事儿的!"
    老鸨说:"红袖死前曾出去过。"
    "去了哪里?"
    "不知道。"
    "回来没有?"
    "好像没有。"
    "姑娘随便出入,你这个鸨母是怎么当的?"
    "他说王员外叫她。"
    "王员外?"
    "是王员外。"
    "什么时候?"
    “午饭后,红袖好像没吃饭,一脸泪痕地去了。我和姑娘们正吃饭,叫她,她只说,王员外找他有事。”
    "她回没回来你也不知道,她可是这里的名角儿啊。"
    老鸨冷冷一笑,说:"老身一生见的姑娘多了,像她这样谱摆那么大的,哼哼,还没见过。"
    燕小七说:"她死你不难过?"
    老鸨说:"难过,当然难过,这两天我只吃了七碗饭,往常都是六碗呢。"
    秦玉燕小七对望一眼,燕小七说:"死人事小,饭量事大,您老多保重。"
    老鸨哈哈一笑说:"要说还是燕捕头体恤民情呢,案子破了,老身请您喝酒!"
    路上,秦玉说:"案子最大的嫌疑就是王员外。"燕小七说:"王员外是唐门的人?"秦玉说:"估计不是,王员外不会武功。"
    沉默了片刻,秦玉说:"要不今晚咱们就去探探王府?"
    燕小七说:"私闯民宅可是有罪的啊。"
    秦玉说:"咱们不让他发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