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女正拿着他的传家宝在不远处挖草。秦玉奔过去，一手夺下，大声喝道："你怎么乱拿我的东西！"
    少女十七八岁年纪，一听秦玉喝声，竟自落下泪来。
    秦玉一呆觉得自己有点唐突，宝剑到底没丢，责骂一个女孩子也不光彩，遂软言安慰说："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心急……这是祖上的东西，弄丢可不好了，你别哭……别哭了。"少女抬头看见秦玉一脸歉疚，便止住了哭。
    秦玉扭头就走，少女喊道："喂！"秦玉回头问："叫我？"少女说环顾一下，问："这里有别人么？""秦玉也望了望，老实说道："好像没有。"少女说："你就这么走啦？"秦玉说："那你说怎么办？"少女说："按江湖规矩办！"秦玉闻言"刷"地拔出剑，向后一跃，说："阁下未免太心狠手毒了，一件小事，便要在下身上东西，说罢，是鼻子还是耳朵？"少女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说："我和我爹闹翻了，不想回家，想在外住一夜急急他，可身上又没钱，肚子又很饿，不如公子请我吃顿饭好了，最好连住宿钱也给垫上……"
    秦玉吃了两碗牛肉面，半只鸡，喝了小半坛酒，少女却像小猫一样吃一点点，秦玉说："江湖儿女萍水相逢，还未请教小姐芳名。"少女说："我叫芳草。"秦玉说："我叫秦玉。"芳草似乎吃了一惊，说："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啊，可剑上……"秦玉心道，长得这么漂亮竟然不识字！秦玉说："剑柄上乃是先祖的名讳。"芳草哦一声，把汤盛进碗里。秦玉很纳闷，她怎么连问都不问。他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一下自己是何方神圣。便说："先祖名讳上秦下无风。"芳草开始喝汤。秦玉说："先祖昔年曾只身一人以一柄长剑横挑魔教四大天王。"芳草喝得很快，片刻间已喝完。秦玉说："杀完四大天王后，又杀了四大护法，又和魔教教主血战三天三夜，终将其歼灭，江湖闻之，无不欢声雷动……"芳草打个哈欠说："你困不困？"秦玉说："你听没听？"
    芳草说："听呢，通俗我听的多了，这样的故事不少见——你先祖是不是幼年惨遭灭门，孤身一人被仇家追杀，追到悬崖峭壁上，你先祖坠落下去，却被树枝挂住，恰被一采药的世外高人所救，高人见你先祖骨骼精奇，遂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你先祖出谷之后又屡有奇遇，先吃人参后吃灵芝，还吃过什么异兽的肉，反正是功力增加了好几个甲子，然后找到一张藏宝图，独身而往，最终富甲天下，将仇人一一杀死后，又娶武林第一美女为妻，闲着没事干就维持一下武林秩序，随便找了个魔教挑了挑，正义又战胜了邪恶，一不小心当上了武林盟主，你先祖名至实归。"秦玉叹口气，说："你脑子准进水了。"芳草说："一文钱能听上一天，天桥下就有。"秦玉又叹口气。芳草问："你又叹啥？"秦玉说："桌子上的半只鸡，再不吃就凉了。"
    月光像水银一样照到室内。
    秦玉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先祖的传奇故事怎么全让一个女孩子说中了？
    难道江湖上的名士以先祖的故事为蓝本写了段子，以便让贩夫走卒也了解其人其事，让先祖的光辉渗透江湖每一寸阴暗的角落？但故事明显很粗糙，少了许多关键情节，比如说在谷中是如何练剑的，和武林第一大美女是如何相识并相爱的，仇家最后是如何的摇尾乞怜，先祖又是如何的以慈悲为怀，斩草没除根，留下仇家一个小孩，小孩日后又是如何地感恩图报……
    秦玉开始后悔练剑了。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个文人，把先祖的事迹再润饰润饰出本书，题记就写：秦氏子孙的回忆。当然对于这本书，作为秦氏子孙更有发言权……
    秦玉是被敲门声给惊醒的，醒时太阳已经高高地照到花窗上了。他摸了摸枕边的剑，又摸了摸先祖的名讳，像瞻仰遗迹一样崇拜地望着剑。门外传来芳草的声音："还不起呀，秦大少。"
    秦玉不慌不忙的起床穿衣，打开门，对芳草说："打盆水来。"芳草啧啧两声，说："我不去。"秦玉正要发飙，一想环境不对，说："谁要你去，粗手笨脚的，本少自己动手。"
    走到楼下忽然想起宝剑还在楼上，一拍脑门，蹿了上去，打开门，芳草正拿着宝剑修指甲。秦玉大怒一个箭步冲过去，夺回剑，气道："先祖如果知道如此名器竟用来做这等事，九泉之下也会冒烟。"芳草说："啥破宝剑，连指甲都削不掉……"秦玉说："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说完就收拾包袱，忽又想起，对她说："再见。"
    芳草说："你干吗让我走？"秦玉说："你干吗跟着我？"芳草又要哭，秦玉怕自己心软，背起包袱拿起剑就走出门去。
    大街上蛮热闹的。秦玉信步而行，走了片刻觉得有人跟踪，一定是芳草！这死丫头，脸皮真厚！秦玉佯装不知，依旧慢悠悠地走。
    出了城，还觉有人跟踪，秦玉猛地回头，一辆粪车险些撞到他身上。臭气直冲云霄。老汉赶忙点头哈腰："公子爷，真对不起……对不起。老汉赶车心焦，望您包涵。"秦玉没做声，闪到一旁。
    芳草呢？莫不是遇到了歹人？
    秦玉回头时，不见了老汉，也不见了粪车。平平一块地，一望无垠，他去了哪儿？
    秦玉握紧剑。
    寒光一闪，秦玉低头向后刺出，这一手"回首舞柳"是他得意之作。
    宝剑刺到一个重物，剑尖陷入其中，秦玉嘿了一声，拔剑空翻，姿势美妙。在空中他看到了自己所刺重物为甚，粪桶，还有老汉惊大的嘴。
    粪桶被刺了个大窟窿，黄白之物瞬时流的遍地都是，秦玉一口真气竟提不上来，像是中了什么迷香毒气之类的东西。秦玉心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一世英名非毁于此人之手不可。脑子里满是父亲严厉的表情，还有和表妹一起捉蚂蚱的画面，纷至沓来，乱七八糟。
    足下立稳之后，老汉便挥舞着粪勺直冲过来，大声叫道："还我粪来！"
    老汉下盘稳固，步履快而不乱。秦玉知道遇上了高手，当胸横剑，剑尖隐隐有臭味。他顾不了许多了，凝神作战。
    秦玉越战越惊，老汉的粪勺犹如判官笔，认穴奇准无比。秦玉一袭白衫沾满粪水。待他将家传四十九路剑法使完之后，老汉仍无败迹，反倒自己似已气力衰竭。
    一个不留神，长剑被打掉在地，面上受到沉重一击。重击尚可忍受，主要是臭气太重。
    老汉悻悻说道："如此剑法还有脸出来混，回家抱孩子去吧。"
    说完，推着淋淋漓漓的粪车，向南去了。
    秦玉呆坐地上，想着先祖曾倚仗此剑横挑魔教的风光时刻，如今竟被一把小粪勺打落在地，心中难受至极。
    他拾起剑，向老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