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松嫩想不到
作品:《世纪洪水》 在人们的普遍印象中,嫩江、松花江从来就算不上是很大的江河,更不是很凶猛的江河。所以1998年的松嫩特大洪水,超出了几乎所有人的预料。就是黑龙江本地人,绝大多数对这场大水也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七八月份,他们迎来了“超百年一遇”的洪水,而在此之前的6月份,他们许多地方还在抗击着多年不遇的大旱呢。
据此间水利部门的同志说,他们查过嫩江流域的一些《地方志》、《水利志》,象1998年这样大的水,不单是百年难遇,有记载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发生过。
松嫩流域出现这样大的洪水,也并非都是天公作孽,只是许多迹象人们没有注意或重视而已。
1、开发的代价
洪水的所谓“50年一遇”、“百年一遇”,其实都是在大环境不变的情况下测算的一种概率。而松花江、嫩江流域的自然环境,近一百年来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黑龙江的开发史也就仅仅百年左右。
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整个东北地区的总人口才不足万人。现在仅黑龙江省就已达到3000多万人,比百年前增加万倍。百年前荒无人烟的辽阔森林、草原和沼泽,如今已开发成为我国主要的粮食生产基地和主要的重工业基地之一。现在使用“百年一遇”之类概率的说法,是否还合适?
东北林业大学的葛剑平、王政权和赵惠勋3位教授承担着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球变化对中国生态系统结构与功能影响”的研究工作。他们都强调,98年的洪水之所以这样大,气候变化的因素是主要的。同时,人为干扰下的土地利用格局的变化,加剧了洪灾的规模和为害程度。其中对森林、植被的破坏,对东北地区行洪和灌溉的影响尤其明显。
他们指出,这次松花江的洪水主要来自嫩江,而嫩江的源头和主要支流,都来自大兴安岭主脉的东坡和伊勒呼里山南坡。大兴安岭林区的这片区域,正是六七十年代我们从事森林采伐的重点地区,原始森林已消灭殆尽,只留下大片的调节地面径流能力比较差的次生林。甚至还有大片的林地已被开垦为农田。
36岁的黑龙江省政协委员葛剑平教授,曾谈到他在松花江源头长白山上的一次难忘经历。9年前,他在长白山半坡原始林带和次生林带相交处搞调研,突遭暴雨,一夜之间降雨量高达100多毫米。次生林带顿时山洪滚滚而下,山水浑浊一片。过了一天以后,原始林带才开始淌出清亮甘甜的涓涓细流。一左一右,形成鲜明对照。
乱砍滥伐森林,不单使其消洪补枯的能力减弱和消失,而且也造成了水土的大量流失。葛剑平说,他的导师周晓峰教授过去常说“铜帮铁底的松花江”。现在我们已经不能这么说了。嫩江、松花江的泥沙含量已经越来越大。在松花江哈尔滨江段斯大林公园对面,就聚起了两个大沙坨子,形成江心洲。在过去,这是根本不可想象的。
在大规模开发之前,松嫩平原是一片原始的草原和沼泽湿地。湿地是河流的胃,是天然的流量调节器。现在,草原和湿地面积已大大减少。沼泽地带被大量地开垦为工业用地、城市生活用地和农田。这不但加速了依赖沼泽生存的动物物种的减少,而且也降低了抗御洪灾和旱灾的能力。前几年,一些地方政府又争相推出吸引外资搞土地包片开发的政策,那些被拿出来发包的土地,绝大多数也都是沼泽湿地。
他们说,森林与气候的关系,以及与洪水的关系,现在都还没有完全研究清楚。但问题是,森林减小的速度太快了,不等你把一个课题做完,往往用做研究样本的那片林子就已经消失了。他们把森林比做人体的健康,总是只有在失去它的时候才感觉到它的重要。最近,朱总理提出要搞“天然林保护工程”。他们呼吁,各级政府要坚决贯彻这一指示,特别是要保护好江河源头地区的天然林,对以往的采伐区要进行大面积更新,并且提高更新的质量,严禁林区再进行新的毁林开荒。
他们说,吃一堑要长一智,这场洪水的亏不能白吃。
在松嫩流域的洪水中,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我国北方也会发生泥石流,尤其是在北方最大的林区大兴安岭竟然会发生泥石流!
8月14日,在嫩江支流雅鲁河第2次洪峰过后5天,一股滚滚泥流冲进了内蒙呼伦贝尔盟扎兰屯市区。
这次泥石流流经沟谷长约0.5公里,把原来2米宽的沟切割到15-20米,切割深度达2米左右。冲出沟谷后又分成3个方向延伸,总长度约达千米,总土方量估算约26万立方。导致59座居民房屋被冲垮,150余座房屋成为危房,1800余处房舍建筑受到不同程度的堵塞浸泡,冲走果树、杨树数千株,60亩蔬菜大棚遭到毁坏。
但泥石流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大兴安岭发生的这场泥石流灾害,与南方的类似灾害成因并无大的不同。当地领导机关总结,一是经历了连续强降雨过程之后,山体土壤含水达到过饱和状态;二是环境被人为破坏严重,取土过多,又无植被保护,山坡上形成多处沟壑,泥石流下泄没有任何屏障。
东北林业大学教授、著名生态学家周晓峰教授指出,扎兰屯一带的森林,在过去几十年中被集中过度采伐,植被破坏严重,土壤涵蓄水的能力大大减弱,加上土质原本就比较疏松,在连续暴雨过后,山体滑坡、泥石流就很容易发生。
1998年松花江的洪水,约80%的水量来自嫩江,而嫩江的源头就在大兴安岭林区。其主要支流诺敏河、雅鲁河、绰尔河、洮儿河,都以超历史纪录的流量携带着超历史纪录的泥沙呼啸而来,把“铜帮铁底的松花江”、“旱涝保收的北大仓”夷为梦幻。据扎兰屯市防汛办主任王玉伟介绍,由于泥沙淤积,在经历了七、八月两次洪峰之后,流经该市的雅鲁河几乎全程改槽改道,有些河段甚至已成为悬河。
泥石流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经常发生,但水土流失却一直在大兴安岭地区每日每时地发生着。嫩江、松花江一向是我国为患相对较少的江河,难道它也要变成另一条长江、另一条黄河吗?
在水利上,缺钱是永远的主题。但是,欠债,总是要还的。
1998年夏天,面对不由分说、接踵而至的洪峰,人们精疲力竭地呼吁:从未设防的嫩江上游,非有一座控制性水库不可了!
在黑龙江省防总的会议室里,两鬓飞霜的省水利电力勘察设计院高级工程师王新德,刚一提起嫩江上游的控制性水利工程,就轻轻地摇着头说:“知道,知道,这样的呼吁,也有40年了。”
其实,作为东北地区的主要干流之一,嫩江上游的情况,早就引起了专家和政府的注意。50年代的松花江流域规划中,就有从根本上控制嫩江洪水的大型水利工程,因选址于松花江北源嫩江干流中游的尼尔基镇,取名尼尔基水库。
“尼尔基”的设计背景是:嫩江水系目前有5座水库,都在支流上,库容又少得可怜,对整个嫩江水系几乎没有控制作用。而嫩江下游堤坝,多为沙基沙坝,少有护坡,防御标准号称20年一遇,实际上很多地方不能达标。
20年前,还年轻的王参加了尼尔基水库的初步设计设计工作,主要负责水文、水利计算。当时,设计库容108亿立方米,不仅对松嫩洪水有绝对的控制作用,而且可以缓解流域水资源供需矛盾,满足松嫩平原开发的需要,可谓一举多得。
可惜,如此规模的水利工程,预算就要十几个亿。当时并不富裕的中央和地方财政拿不出这笔钱来。后来,行政区域重新划分,嫩江上游原属黑龙江省的部分大兴安岭地区划归内蒙古管理,“尼尔基”再次搁浅。
80年代中期,负责跨省工程的水利部东北勘测设计院重新对“尼尔基”进行可行性研究设计、坝址复核,1994年1月通过水利部审查。1996年夏天,部分两院院士,中科院、水规总院和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的水利水电专家、学者,又两次应邀踏上考察“尼尔基”的路程。并宣称,“尼尔基”开工条件日臻成熟。
原松辽委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陈明致焦急地表示,建国以来,松花江流域8次较大洪水,次次房倒屋塌,代价惨重;吉林丰满水库建成后,哈尔滨还多次遭受洪水威胁。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嫩江的来水不受任何阻挡。如果“尼尔基”早一点建成,今年百万大军上堤防洪的被动的局面本不应该出现。
专家们预测,“尼尔基”可控制嫩江流域面积的20%,将沿岸堤坝的防洪标准提高到30年一遇,防洪效益绝对是全流域的。像在98年的特大洪水中,它可以削减齐齐哈尔市洪峰流量5000立方米/秒,确保齐齐哈尔城区和滨洲铁路的安全;可以为大庆南部油田从峰5天并削减流量4500立方米/秒;可以在哈尔滨市防汛最紧要关头,降低其最高洪水位0.4米。
此外,“尼尔基”的灌溉效益也不可估量。1998年春天,黑龙江刚刚抗过百年不遇的大旱,夏天又迎来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正是上游缺少能够控制、调剂水量的水利工程的毛玻那里号称全国的粮仓,但能够得到充分灌溉的土地却只有十分之一,其余十分之九的土地仍要靠天吃饭。大量中低产田改造,直接关系到“谁来养活中国”的问题。
8月14日,李鹏委员长在黑龙江抗洪抢险第一线查看汛情时指出,对嫩江而言,必须在其上游建设一个控制性水利工程,这就是尼尔基水库。
据悉,“尼尔基”的身价已经今非昔比,需要几十个亿,对现在的财政来讲仍不轻松。不过,与之相对应的数字是,黑龙江省今年初步统计的水灾直接经济损失已经数以百亿计。但愿,有关部门在利弊权衡之后,能够让在规划中徘徊了40年的“尼尔基”,像它的达斡尔语意思一样,真正“腾飞”起来。
2、坏事如何变好事?
库伦旗人遭遇洪水却未形成灾害。他们说,这是大自然的回报。
库伦旗位于内蒙古哲里木盟南部。7月以来,该盟普降大雨,局部地区出现暴雨,导致山洪暴发。全盟个旗县市,除库伦旗外都不同程度遭受洪涝灾害。北部的扎鲁特旗,水灾最为严重。月日,洪水冲进旗政府所在地鲁北镇,旗内大批房屋倒塌,大部分农田草牧场受灾,两万多头牲畜死亡,工矿企业全部停产,一座中型水库决口,32座水利工程被毁……
哲盟有北部山区和南部山区之说,代表便是扎鲁特旗和库伦旗。令人深思的是,两个旗同处山区、丘陵地带,今夏的降雨量也都在500毫米左右,地形、水情相似,但灾情却大不一样。库伦旗没有发生大的汛情,没有形成洪水灾害,为什么?“这是我们10余年坚持不懈治理水土流失的成果。”旗水利局杨局长解释说。
库伦旗地处辽河一级支流柳河上游,该河过去有“小黄河”之称,流域内水土流失极为严重。库伦旗4650平方公里的土地,260平方公里是水土流失重点地区。因此也“饱尝”过洪灾的危害。1963年7月20日,该旗连续降雨153毫米,20年一遇的降雨量,产生了百年一遇的洪水量,全旗经济损失惨重。
193年,柳河上游被列为国家水土保持重点治理区,71%的重点治理面积在库伦旗内。该旗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大搞小流域治理和水土保持工作。目前,全旗60%的水土流失地区得到有效治理,森林覆盖率达到了30%以上,重点治理区达到了40%,生态开始恢复。建起中小型水库60多个,库容总量达到4100万立方米,水库绝大部分是封闭型的,只蓄水不泄洪,能够遏制汛情发生。
库伦旗人早已经尝到了水土保持治理的甜头。1994年7月13日,该旗连续降雨255毫米,百年一遇的降雨量,却产生了20年一遇的洪水量,经济损失不大。据杨局长介绍,经过测算,水土保持治理区的径流系数仅为0.0,而非治理区的径流系数却为0.4,水保工程拦截洪水量为75%-0%。水土保持措施的蓄水保土作用减少了直接经济损失5.7亿元,相当于10年间国家向柳河上游投资总和的21.5倍。今夏的降雨,虽然不像1963年和1994年那样集中,但局部的连续暴雨、大雨也非常普遍,而且汛期降雨总量超过了以上两年,但是没有发生汛情,没有形成危害。杨说:“国家提出江河治理的根本是水土保持,应该说,库伦旗人觉悟得比较早。”
库伦旗的水土流失最初要比扎鲁特旗严重。可是就在库伦旗人大搞水土保持治理的时候,扎旗人却在大规模开垦土地。新的耕地往往都在25度以上的山坡上,且要毁坏林地、破坏草场,土地沙化日益严重,水土流失不断加重。据了解,扎旗面积1.7万平方公里,重点流失区面积达7000平方公里,境内森林覆盖率只为10%左右。据哲盟防汛指挥部办公室主任李梅园介绍,190年,水利部门就向扎旗提出警告,建议做好农牧林综合发展的规划,注意加强水土保持治理。遗憾的是,水土流失反而越来越严重,治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水土流失发展的速度。
“这次水灾扎旗损失惨重,这是大自然对他们的惩罚。”
扎旗人该觉悟了。
应该觉悟的不只是扎旗人。
对黑龙江省来说,1998年迎战百年不遇特大洪水损失惨重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堤防硬度不够。据该省水利厅官员介绍,800公里松嫩干堤只有哈符滨市南岸江堤可抗100年一遇的洪水,齐齐哈尔市左岸江堤、加木斯市南岸江堤、依南县(哈尔滨市的煤气供应所在地)江堤可抗50年一遇的洪水,其余的堤防只有抗10—20年一遇洪水的能力。
为什么松花江嫩江干堤设防能力如此脆弱?
省水利厅计划处副处长张国富道出其中原委。
首先是重视不够。这似乎是老生常谈的原因。历史上无论从发水的频率,还是发水的力度,松嫩流域总不超过长江流域。这让人尤其是决策层心存松嫩流域的洪灾不过尔尔的侥幸,也就没有下大功夫,造大预算,建高标准堤防的决心。水利专家介绍,今年齐齐哈尔段洪水属400年不遇,哈尔滨段属100年不遇,用10—20年的设防标准抗100不遇的特大洪灾,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其次是资金匮乏。黑龙江省原先设想到本世纪末,800公里松嫩干堤,齐齐哈尔、大庆、哈尔滨和佳木斯四个大城市的江堤可防100年不遇洪水,一些重要地段可防50年一遇的洪水,大部分地段从容不迫地防20年一遇的洪水,完全实现全流域防20年一遇的洪水。概算这样得投入20亿元。而提高到全流域防100年不遇洪水,是10个20亿也解决不了的。钱从何来?大思路是国家投一点,省里出一点,地方筹一点。1997年国家出了1600万元,省里和地方自筹,最终落实到水利建设上的总资金是2.5亿元。黑龙江省毕竟是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农业大省,加大投入确有一定的难度。
张处长说,水利建设是一个公益性的事情,而修建堤坝还不象城市供水、水库、发电站之类的水利工程能产生一些经济效益,它几乎是纯公益性的,修建一段就得背一个包袱。这次洪灾可以说是我们多少年水利欠帐的总报复。现在再不加大投入,不知未来会怎么样!
另外,工程质量也是一个问题,说是能防多少年一遇的洪水,但从来就没经受过考验。这次洪水一来,管涌漫溢决堤险情不段,有的地段哗哗地往下倒。张处长说,质量问题主要表现在施工不规范。如大量的义务劳动和以工代赈,使得堤坝不是由专业施工队来施工。新建的大坝不清基就培土,挡水堤防不反复碾压6至8遍就完事,根本达不到“干容重”(提取一块土必须达到相应的重量)的指标。今年洪水来之前,黑龙江不少地市水利部门事前就知道哪里地方是险工弱段,哪些地方属不达标堤防。
这场洪灾是无情的,但从传统坏事变好事的思维看,它也教育了人们,统一了人们的思想。现在,黑龙江省上上下下没有人不重视洪水对人类的危害,没有人反对加大对水利建设的投入。人心气,泰山移。可以相信,用不了多久,800公里松嫩干堤一定会硬而又坚,坚不可摧。
98年夏天,哈尔滨市洪水长时间居高不下。其最高水位达到120.89米的历史最高值,同时创下了在这一高水位上运行长达32小时的历史记录。另外,还出现了水位与流量相背离的现象,即出现17400立方米的最大秒流量时,水位只有120.79米;而出现120,89米的最高水位时,秒流量却降至17300立方米。
专家说,这说明松花江哈尔滨段行洪通道不畅,阻水障碍较多。
据介绍,哈尔滨市行洪通道内的阻水障碍主要有三。一是长期淤积而成的淤泥抬高了河床;二是借发展旅游经济而在行洪区内修建起来的各种障碍物,包括太阳岛和月亮湾里的部分建筑;三是3座跨江大桥形成的阻水。淤泥问题目前尚无良策,而人为修建的各种障碍物,有关部门也在陆续拆除。相比之下,桥体阻水问题显得更为突出。
哈尔滨市有3座跨江大桥,它们是松花江江公路桥、公路铁路两用的滨洲桥和滨北铁路桥。3桥之间相距分别为4公里和7公里,尤以两座铁路桥最厉害。以阻水最为严重的滨北桥为例,这座建于1974年的铁路桥,连接着哈尔滨与北安和佳木斯之间的交通。该桥桥长1063米,另有1.5公里的引桥建在行洪区内。巨大的桥墩和引桥桥体阻碍着洪水通行。*
当时,哈尔滨防洪纪念塔东西约5000米长的沿江通道是今夏抗洪斗争中运送部队和物资的重要交通线,而这一带不少单位的各种建筑物却妨碍着抗洪工作。哈尔滨市政府决定,从8月28日到9月30日,这些建筑物必须全部拆掉,建设一条高质量的防洪通道,打通哈尔滨人民的生命线。规划道路断面宽9米,总长5000米,道路面积4.5万平方米,并在九站街等地辟建4处具有一定规模的专用防洪港湾。
防洪通道是哈尔滨人民的生命线,河流的通道是洪水的单行线。
懂得了这个朴素的道理,就不难从灾难中寻找到治水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