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一个母亲

    到晚上,从信托公司回到家来的孩子父亲,特为母亲买了十个泥佛,作一包,拿回来时没有把包皮取去,就要母亲猜。
    她猜了十样物件,完全不对。
    到后内容发现了,比外祖母给孩子的还精巧玲珑。
    她吃惊的望着孩子的父亲。
    这父亲,真象是为孩子的缘故把这东西买来给母亲,以为得到这泥佛的她当无量欢喜了。
    他说:
    “我看你象孩子,我就买这个来给你玩。”
    作母亲的笑。他又说:
    “这是纪念母亲对于孩子的周年。”
    她脸上忽失了色。他还不觉到,又说:
    “这是纪念我们的爱情。”
    她稍过了一阵,伏到床上睡了。
    时间还早,他怕是因为孩子苦了她,不让她这时就睡,邀她去公园玩,不带孩子,说是有话要同她说。她想了一会,摇头,说懒。
    她不去,叹叹气,但是站起了身。
    “不爽快,为什么事?”
    “不为什么。”
    “我们去玩玩,会好。”
    “我不去。”
    “我有话要到那里说。”
    “当真么?”
    “我并不说过谎。”
    她凝眸望到这可怜的父亲,望了一会,眼睛有了潮湿,赶忙借故走到后面房间去看孩子。
    他们不久就到了公园。
    “夜里的公园,是年青情人的地方,我们好象已不合式了。”
    他这样当笑话说着,挽了默默无言的她从一条夹竹桃编成的窄路上走到水池边。树下的人影重叠,似乎正在那里享受这美景良宵。池旁四围也有不少的人,各人象都在咬耳朵说着那使听者一方面心跳的话。间或一尾塘鱼泼剌在水面一响,大家又才把精神转移到水面来。
    “这里仍然无聊,走别处去。”
    女人不置可否,随了他走上一个假山。到了山上,看满园的灯,在树梢,本来非常有趣,他就站到那里各处望。她也各处望,心却不在灯。
    “素,你为甚不愉快?”
    “……”她摇头。
    “是不是病了?”
    “……”她摇头。
    “白天我看你极高兴,到晚上为什么就这样子?”
    “……”仍然是摇头。
    她没有想到这时的难受。她简直想逃走了。
    但是他,虽然看得出她的不愉快,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好丈夫决不至于想到提起孩子就使她心上起一种骚扰。
    他想变更一个方法,提起他们共同所有的孩子,谁知刚刚说出孩子两字,她仿佛触了电,一直冲下假山去了。
    到山脚下,他把她追上了,他拦住了她。他的态度是沉重的,他的言语同态度一样。他说:“为什么?什么事把我们的生活扰乱到这样了?我做错了什么事你听别人说到什么?我欺骗了你么?”
    “不!”
    “你只是不,要我怎么办?”
    “要你么?”她想着,把话凝祝她故意作笑样子。
    他迫她说明白。他说无论怎么都行,只要说明白。
    她还是没有说明白了什么,她只告他完全是因为自己,若是他能离开她,或者让她独自回家,不要用温柔来虐待她,她到明天就把一切不快消失了。
    这话听来自然免不了使他稍稍生气。但他到后仍然照她办,让她回去,答应他一个人去看电影,看完电影就不回家,到同事的家去住一晚。
    他们走出公园,他预备送她回家她也不要。
    “你去吧,我自己回去。你明白我的脾气,必定能够原谅我。”
    说是原谅,那也只不过是无办法那么情形,待到目送任性的妻走去,他感觉到一种凄凉,叫街车到××电影场去了。
    她回到家中就躺到床上去哭。
    她哭的时间很久。她不需要什么,只肆无忌惮的流泪。直到小孩子在后房啼哭了,她才去看视小孩。
    她笑,叹气,流泪,都不是另外人能知道的。
    第二天,一夜不安宁的父亲,七点钟即回到家来,孩子正在母亲怀中吃奶。
    孩子喊爸爸,爸爸看到母亲脸上有笑容,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