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品:《越战中的特种作战:国之利芒》 新的沙盘制作任务下来了,此时的郑尚武已经爱上了制作沙盘,每完成一个作品,就代表着老首长会给出全新的战斗命题,就预示着自己将获得新一轮的教益。因此,现在制作沙盘的工作完全就是享受,带着希望的享受。
这一次的任务地图是全新的,而且是正式的军用地图,地图的右下角还有军区作战部的印鉴。在江口待过三个月的郑尚武清楚地看到一系列熟悉的地名……
当然,这次制作的沙盘,不再是小战场的精密地形沙盘,而是大战区的概略地形沙盘。
“老幺!”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从门道方向传来。
郑尚武惊喜地放下手中的铲子,回头笑道:“嘿,你狗日的咋混进来了?”
沈永芳小心翼翼指指身后,边走近郑尚武边低声道:“小陈在那边看着呐,老首长去了政委那里。你狗日的,咋成泥水匠了呢?怎么样,没遭罪吧?看看,啧啧,成这副模样了。”说着,沈永芳伸手扯掉郑尚武腰上的围裙,那围裙上面已经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泥点子。
“哎,你没写信回家说老子的糗事儿吧?”郑尚武心里暖洋洋的,沾满泥巴的手搭在沈永芳的肩膀上问道。
沈永芳没有察觉到某人的恶作剧,很委屈地瞪了郑尚武一眼,恨声道:“老子就写了,咋样?我告诉你郑尚武,你的糗事全军区都知道了!哦,白护士的信,你要不要?啊!?”
白护士,白秀!郑尚武苦恼地抓下自己的军帽,悔啊!建军节那天匆匆分别以后,学习和训练就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根本就没再想“溜到医院瞅瞅”、“去车站送送人”的事情,甚至连信也没写一封。
“拿来,拿来!”郑尚武带着焦急的“坏笑”又拍了拍沈永芳的肩膀,这才伸出一只沾满黄土的手示意。
沈永芳本想再吊吊郑尚武的胃口,却见他的手实在太脏,一下想起自己肩膀上还搭着一只脏手,连忙猛地一跳,像被针扎了般吼道:“我×你郑尚武的祖宗,你狗日的蹲禁闭、卖苦力还不忘使坏啊!?”
郑尚武嘿嘿笑着闪身堵着门道,摊开黄乎乎的手,操着电影里小日本的皇协话道:“信的,交出来的,你的,大大的坏!”
沈永芳看看被堵住的退路,再看看那双脏手和那副丑恶的嘴脸,一种交友不慎的悔恨感袭上心头,只得无可奈何地掏出一封信递给郑尚武。
郑尚武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来,牛皮纸信封是典型的军用信封,硬硬的,寄信人下方还有军医大的字样和编号。他轻轻捏了捏信封,得意地朝着沈永芳一笑,收起了信。
“你不看?里面有照片什么的哦!”沈永芳有些失望了,尽管他跟白秀也很熟悉,可是看照片和看人的心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因此,他有些希望郑尚武能够和自己“分享”照片。
“看!当然看!不过,嘿嘿,咱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地看。”郑尚武存心戏弄沈永芳道,“咋?你想看我对象?”
沈永芳脸色一喜迅即收敛,拍打着自己肩膀上的泥土道:“对象?真的是对象?某人恐怕还没向上级汇报对象的情况吧?你狗日的要回老家,你爸非揍死你不可。嘿嘿,哈哈!”
郑尚武这才想起老头子立的三条规矩,如今是一条都没执行啊!赶紧,赶紧弥补!
“永芳,永芳。”
“嗯,有事就说,有屁快放。”
“求你个事儿。”
“说吧。”
“我写封信,还有一些钱,待会儿你帮我寄回去,行不?”郑尚武说着,丢下布围裙掏起口袋来。
“可以,不过……”
“啥?”
“白秀的照片,本人要第一个过目,否则,免谈!”沈永芳一脸严肃地作势要走,现在郑尚武的手已经干净了,也就不怕两人纠缠起来时吃那对脏手的亏。
郑尚武想了想,无奈地掏出白秀的信,又递给沈永芳。
“我真看了,拆信喽?”沈永芳拿着信确认道。
“拆!咱兄弟俩谁跟谁啊,你说是不?”郑尚武恨得牙痒痒,可是没办法啊,把柄在人家手里,自己还得求人办事儿呢!
沈永芳利索地撕开信封口,果真抖落出一张相片和几页信纸来。他故意走远几步,对着太阳光仔细打量了一会照片,不住地点头说道:“嘿!真是白秀,真漂亮,狗日的郑尚武,你咋这么有福气呢?”接着,他把照片装回信封,展开书信看了看。
“你,永芳,不是说好只看相片的嘛!?”郑尚武向前猛走几步,想夺回书信。
沈永芳嘿嘿笑着闪开,保持着距离道:“站住,否则……”
郑尚武只好立定,不敢动弹。
“郑尚武同志,你好。离开春城来到山城,转眼过去一个月的时间了……”沈永芳故意大声高气地念着信,眼角却在欣赏着脸红脖子粗、敢怒不敢言的郑尚武。刚才的一箭之仇,现在报了,报得非常之爽快!
“……我趁便在小站下了火车,以战友的名义看望了你的父母。郑尚武同志,你的父母很牵挂你,你应该经常写信回家,让二老了解你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你的战友,白秀。”沈永芳很快念完了信,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也很快收敛,换上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道:“郑尚武啊郑尚武,我真是瞎了眼摊上你这么个战友,跟白秀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瞒着老子!?你真是好同志好战友好兄弟,啊!?”
郑尚武一看急了,兴许沈永芳要借题发挥,提出更多的无理要求!他刚要开口说话,沈永芳装好信走过来道:“你真的打算跟白秀好?你真的打算研究丛林特种战?”
“啥?”郑尚武懵了。
“你这猪脑子!”沈永芳伸手在郑尚武的脑门上打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前途?嗯!?”
“啥啊?”郑尚武不明白,却不敢对沈永芳还以颜色,他能够感觉出来,沈永芳有重要的话说,是正事、是大事!
沈永芳狠狠地瞪了郑尚武一眼,哼声道:“说你脑瓜子少根弦吧,你还别不承认!全军改革,机械化是头等大事,研究装甲大兵团作战是热门。你,却当真要搞丛林小分队作战,你说是上级的命令,那你可以研究,没问题!傻的是,你咋搞起试点来了?记住,想进步两个条件不能少,一个是在上级面前的印象,一个是你的专长!不要忘记咱们团长给的任务,研究装甲兵作战,毕业后回到部队建设新九连!你狗日的忘本啦?啊!?再说了,特种分队作战,以后给你个连级分队长干也就到顶儿了,咋进步啊?以后想提营长、团长,你一个特种专业的能跟别人竞争吗?首长看好你,可也要服众啊!路子一选定,回头就困难了!”
郑尚武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差点回不了神,不过他明白,在我军加大机械化建设力度的时候,搞丛林特种作战是个冷门,是个没有前途的冷门!沈永芳说得很对啊!
“啪”的又是一记拍脑门,沈永芳对自己这个兄弟毫不客气也毫不手软,刚拍完又道:“再说了,你了解白秀吗?她父母做什么的?什么成分?家在哪里?有没有兄弟姐妹?她在医院学什么专业?你狗日的糊涂虫一个,放着大好的张雅兰……”
“打住,打住!”郑尚武急忙分辨道,“我跟记者的事情你最清楚啊,别人误会我没啥,你误会我,这漏子就捅大了。”
“你,你!”沈永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抖了几下,“啪”地又给郑尚武的脑门一下,恨声道,“你狗日的就是缺心眼儿!现在全军区不少人都知道了!张雅兰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情意;张雅兰的母亲——市里的徐主任,为你蹲号子的事情亲自找过政委说情。那天,张雅兰来军校采访,还专门找我问起你来着。你狗日的根本不了解女同志的心理,不理你就是讨厌你啦?人家是在暗中关心你,你知道不?你知不知道她老子是谁?张勇是谁的儿子?嗯!张副司令员!”
一个个惊雷将郑尚武轰得头皮发麻,全身发木。太意外了,太多意外了!这些意外一个个如连珠炮打来,郑尚武很有一种应接不暇,招架不住的感觉。
张勇是将军的儿子!一名默默无闻在基层连队当小兵,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壮烈牺牲的战士,是堂堂的将军的儿子!
郑尚武无法让自己去想别的问题,无法让自己的身体不因为得知真相后的激动而颤抖。好兄弟、好战友,之所以拉响自己身上的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许就是因为他是中国军人,是将军的儿子!在英模表彰会上、在恳谈会上、在军校小礼堂里,郑尚武根本就看不出一位共和国的将军刚刚失去了儿子!他只能感觉到将军如同炮弹出膛般的声音。
“烟,有烟么?”郑尚武蹲禁闭没有烟抽也不想抽烟,可现在他想抽,他想揣摸那一对父子的心灵。
沈永芳对郑尚武木木的神情很满意,忙掏出了一包香烟递过去。
“大红梅,又是大红梅!你哪来的?”郑尚武点上烟,疑惑地看着沈永芳。
“家里寄来的,老头子不是粮站主任嘛。这东西匀点过来也好,要不小陈咋会让我见你?你啊,榆木脑袋,老子懒得说你。”沈永芳看着郑尚武将香烟收进口袋,却没有半真半假地讨回香烟,他知道这兄弟在这里受罪了。
郑尚武吐着青烟摇摇头,唉了一声后道:“我想不明白,将军的儿子怎么不在后面待着,偏要上前线?他们两父子究竟想些啥?”
“想不明白就别想,想想你的前途吧!”沈永芳白了郑尚武一眼,试图将话题扳回到正题上来。
郑尚武狠狠地吧嗒了几口烟,断然道:“永芳,我决定了!丛林特种战法照样研究,试点继续搞下去!和白秀,一样的对象!”
“你说真的?”沈永芳死死地盯着郑尚武的眼睛,严肃地问道。
“嗯,我决定了。”
“不想听我说说?”
“说吧!咱兄弟俩,有啥不能说的?”郑尚武说着,续上一根香烟。
沈永芳白了他一眼,幽幽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根本就不应该在一头牛面前弹琴,跟一块顽石谈什么前途!你狗日的郑尚武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呐?唉,摊上你这么个兄弟有啥好处?老实跟你说吧,你要是跟白秀好,指不定有多少小鞋等着给你穿呐?军区大院里面出来的娇小姐们哪个好惹?你完啦,彻底完了!搞不好连我他妈的也跟着玩完!你也不想想,蹲禁闭哪里有蹲这么长时间的?这是警告!你别他妈的装不懂,装没事人儿一样!”
“永芳,你想哪儿去了?这禁闭蹲得舒服、开心啊!”郑尚武笑着指了指正在制作的沙盘,又吧嗒了一口烟。
“拿来,拿来!”沈永芳伸手在郑尚武晃着。
“啥?”
“老子的烟!你在这里舒服、开心,拿老子的烟做啥?老子不如给别人抽,还可以混到些消息、拉拢点关系,给你抽?都他妈的糟蹋了!”
“嘿嘿,揣进我口袋里的,就改姓郑了。你说是你的,你叫叫试试?它答应你,我就给你。”郑尚武嬉皮笑脸地打开沈永芳的手,不过他清楚这兄弟的心思,沈永芳是真心为自己好呐!可是,两个人目前的想法有太大的区别。
“你行,老子不要了,以后,休想在我这里拿到一根烟丝。”沈永芳愤然收回手,举步向外面走去。
郑尚武见他要走,忙追上去拉着沈永芳的胳膊道:“再聊会儿,这么急干啥?”
“对牛弹琴!”沈永芳一翻白眼,打开郑尚武的手,不过脚步却停了下来。
“好好,我是牛,行了吧?咱们好好说说话,你也听听我的想法,好不好?”郑尚武拉着沈永芳回头,走到草棚下指着沙盘道:“蹲禁闭,蹲到老首长给我郑尚武开小灶,你说值不值?是不是有人故意整我?政委和老首长对我,好着呐!”
沈永芳瘪瘪嘴没说话,他不想在复杂的人际关系问题上跟一根筋瞎扯蛋。上面要整你郑尚武还不容易?就算现在军校政委故意保你,还不是要在全军校学员面前让你丢大脸,以应付上面?政委也得给上面一个交代吧?军校能待多久?离开这里以后,就有好果子等着你郑尚武吃喽!
郑尚武浑然不知地指点着沙盘道:“你说得没错,目前全军面临大的改革,机械化是大的趋势。可是,对我们军区来说,对我们这批军人来说,目前最大的威胁不是一马平川的北方大草原、大平原,而是这里——热带山岳丛林!将来的战争也不会发展成为大规模的反击战,最大的可能,是围绕着前线的要点,进行攻防拉锯作战。因此,小规模的丛林特种作战,将在未来的边境战斗中,大有用武之地。”
沈永芳诧异地看了看郑尚武,他真没想到这几天郑尚武还真变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比以前有水平多了。
“永芳,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为我做长期的打算。机械化大兵团作战和山岳丛林小分队作战,这两种不同的需要,由哪一个军人来取舍?国家目前需要熟悉山岳丛林作战的军人!你我不去,别人也不去,谁去?如果我郑尚武今天放弃丛林作战研究、放弃组建小分队,今后就是爬得再高,就是去担任一个机械化兵团的指挥官,又怎么样呐?我,始终背叛了祖国的需要!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底气去面对我的部下、我的母亲!想想张勇吧,他们父子为的是什么?想想他们,对照自己,我觉得羞愧,羞愧到无地自容!我,决不放弃!”
“可是雅兰……”
“张勇是我兄弟,跟你一样,是我一辈子的兄弟。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也许我和雅兰之间存在误会,我,会找机会说说清楚的。我和她,应该是兄妹的感情,我的对象是白秀,是我的恩人白秀。”
沈永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你说的有道理,很好,很清高,很热血。我的话算是全白瞎了,你就当你的分队长去吧,你就对你的恩人以身相许吧,我没意见,我懒得有意见!想想家里的老人,你妈长年有病在身、你爸眼看着要退休了、你姐现在还没正式的工作,你说说看,你要是没进步、没出息,怎么对得住他们?高尚,也是有条件的嘛!”
郑尚武闷头抽着烟没有说话。这些问题,确实也需要好好琢磨一下。以前是一名小兵,反正退伍回去走走关系就可以去建筑社上班,可以供养二老、帮补姐姐。可现在看来,这辈子军装是穿定了!必须要为家人打算一下啊!
“如果你跟雅兰好上了,这边轮训一结束,估计推荐去东北专修装甲兵没有问题。咱们团不是在步转装嘛!上面的关系打招呼,团里一出面推荐,这个事情百分之百的成功!学成回来,你就是全团硬牌子的装甲兵学院出身,少说也是九连连长!猛虎连连长、装甲兵学院的牌子、上层的关系、雅兰的笔杆子、一级战斗英雄的光环,提营长、团长是早晚的事情!你啊,就想着手底下那几十号人!拿破仑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看你这个所谓的有责任感的军人,也够戗!孬兵一个!”
“这话,是谁说的?”郑尚武丢开烟头,盯着沈永芳郑重地问道。
沈永芳看到了一双像野狼一般的眼睛,有些心虚地道:“甭管谁说的,反正是道理!”
郑尚武正要发作,却见陈大有急匆匆地进来,连声道:“沈哥,沈哥,快出来,首长回来了。”
沈永芳忙匆匆地跟着陈大有走了。
郑尚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得好啊!要不兄弟间肯定有一场激烈的争吵,说不定,生死兄弟的感情也会为此蒙上一层灰色。他不想这样,通过鲜血交换来的真挚感情不容许有任何事物来玷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