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口其实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那对小夫妻里的丈夫,方才被结界震了一下,现在坐在地上揉肩膀,还有一个是商人,他也给震了,正坐在地上揉腿。
    燕赤霞和山阳泽两个你一剑我一掌,就这么到了山门口,突然燕赤霞眼睛一斜,使了个眼色给山阳泽。
    只见山阳泽突然伸出一脚来,将地上的年轻男人往后一挑,年轻男人就这么被半踢半踹的出去了三四米。
    燕赤霞的眼睛里略露出点赞许的眼神,立即用大剑指着坐在地下的商人,左手从怀里掏出张符来,就往他身上扔,口中直道:“妖孽!还不速速现身受死!”
    山阳泽其实一直觉得这句话有问题来着,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这么喊妖怪,妖怪能出来就见鬼了。
    等一下,山阳泽不由自主往郭前那里瞄了一眼,看,就算见了鬼妖怪也没主动出来的。
    山阳泽不由自主嘴角微微上扬,手上动作没停,时不时的击退想从还没成型的结界里逃出来的商人,道:“擒住他便是,那么多废话。”
    燕赤霞又被噎了一句,嘴唇抿的都快看不见了,手上的动作越发的快了。只见他脚步飞快就像要飞起来似的,急急绕着商人转了一圈,那商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掩饰,以一个人类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姿势跳起身来,就想跑。
    但是山阳泽的一双手掌哪里有那么好逃脱,速度飞快不说,碰到身上就是一片通红,商人碰了几次,接触的地方又疼又麻,动作不由得慢了很多,这一慢下来,就让燕赤霞的咒法施完了,将被妖怪上身的商人囚禁在了里面。
    燕赤霞放下心来,看了山阳泽一眼,有点咬牙切齿般的强调道:“山道长法力高深,多谢道长相助,在下感激不尽。”说着他极其隐晦的握了握拳,用那么大力气干嘛,剑都握不住了。说完他又扫了一眼黑狗,心中直叹:虽然方才是借题发挥,不过要是动作再快一些,就能得了黑狗血了。
    山阳泽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是真人,我已经是真人了。你一人出门在外,捉妖还是要慎重些的。”尼玛!再看我家黑狗就把你碾死!
    两人对视一眼,噼里啪啦一下又同时转头,心里的念头却是一样的:这人太讨厌了!
    原来昨夜燕赤霞追着妖怪进了山门,寻觅间便察觉到了山阳泽布置下的结界,当时以为不过是个寻常道人,不过等到天亮,山阳泽一家几口都出现在太阳底下,让他清清楚楚看了个遍,他立刻就发觉这是自家师兄口里那个……的道士了。
    这个……代表的含义很多。
    比方这个道士是个家底丰厚的败家子,他有一只狗龄十岁以上,遍体连根杂毛都没有的黑狗,一只通体纯黑,长了四个蹄子的驴子,还有一个脸色苍白,但是也尽得真传的弟弟。
    以上出自老道士的叙述,跟着叙述同时发出的,还有一声声的大叹气。
    至于燕赤霞,他也加了一句,那只黑猫太讨厌了,真不知道师兄把它带回来干嘛!
    燕赤霞突然回过味来,从牙齿了挤出一句话来:“山道长家底雄厚,不知道能否看出来这是个什么妖怪?”
    道长?家底?山阳泽听到了这两个关键词,但是这俩有关系么?他道:“管他是什么妖怪,逼出来便是。”
    要说山阳泽那个时候受的教育,其实已经不分那么多名词了,比方就像那只现在还没找到的恶鬼,据燕赤霞说要是吃够九颗心脏就会变成夜叉的那一只,山阳泽心里的分法就是:鬼→厉害的鬼→更厉害的鬼。
    当然现在也可以更简单的划分成:山真人搞的定的妖魔鬼怪和山真人搞不定的妖魔鬼怪。
    听到山阳泽这么一说,燕赤霞摇了摇头,道:“此言差矣,若是知道这是什么,便可针对其弱点下手,效果事半功倍。根据我龙虎山的典籍……”
    最烦这种吊书袋的了,山阳泽道:“你追了它们几天了,还杀了一个,都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言语行动眼神慢慢洋溢的都是无奈、心酸和“你别说了,我懂的。”
    燕赤霞又愣住了。
    这时候被燕赤霞施法困住的那个商人起了变化。
    方才他俩打嘴炮的时候,这商人不住的想挣脱,只是稍稍碰上那圈,就好像被电了或者被烫了一样,立即缩了回去,三两下之下,商人越发的急躁了,只见他双眼变的通红,十指突然伸长,指尖上长出尖利的爪子,狠狠的就朝结界抓去。
    虽然燕赤霞是在山阳泽的帮助下才抓到这妖怪的,不过龙虎山正宗出品的困妖阵,想出来也没那么容易,燕赤霞抱着大剑站在一边,冷冷看着不做声,似乎是想等这妖怪精疲力尽再做打算。
    但是这么一等,就出事了,只见商人举着十指利爪,往自己胸口一扎,鲜血横流,不仅仅是那妇人的尖叫,甚至山阳泽耳朵里还传出来几声明显属于男人的闷哼声。
    山阳泽扫了燕赤霞一眼,见他并不打算出手,心道他倒是对自己的结界挺有信心的。只是山阳泽下意识觉得不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暗暗戒备起来。
    商人十指一插,手指用力,只听得“撕拉”一声,不仅仅是衣服被扯开了,甚至连商人的整张皮都从胸口裂了开来。
    后面已经有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
    不过这皮扯开之后,并没有像山阳泽想想的那样,里面是红红白白黄黄的比如血啊,肌肉啊,脂肪啊之类的东西,而是从里面钻出来一个长脸尖嘴,有着一双利爪的怪物,原来这怪物昨夜一死一伤,伤的这个吃了商人的骨肉,藏在他体内,死了个那个吃了另一个商人的心脏,却不知现在藏在哪里了。
    这怪物半人半妖,也不知道是黄鼠狼变的还是狐狸变的。
    燕赤霞冷哼一声,道:“修行不易,你即已有了人形,便不该这般作恶。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挣脱我的结界么?做梦!”
    那怪物口中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眼中红红的似有泪流下,它扫视一圈,突然举起双爪狠狠插进了胸口!
    “不好!它要炸开结界,快躲!”燕赤霞一声惊呼,同时快速向后跃去。
    只见那怪物眼中红光大盛,一时间竟然盖过了天上太阳,然后“砰”的一声,它在结界里炸了,冲击力极大,只见结界闪了两下,也终于不起作用了,于是鲜血四溅,连山门上都沾上了血液。
    山阳泽戒备的早,又躲的快,百忙之中又施了个护罩出来护着后面的普通群众,倒是一点没被波及到,身上脚上都干干净净的,只是燕赤霞就略微惨了一点。
    其余几个普通人,因为商人第一扒皮的时候已经吓的都躲在了放生池后面,又有山阳泽护着,因此倒是一点没被溅到。
    燕赤霞一抖道袍上黏上的血肉残渣,双目冷冷的看着放生池后面的人群,道:“它破了我的结界,必是要让另一个逃出去。山道长,为今之计也只有你我二人合力,共同降妖伏魔了。”
    你这明摆着是搞不定了找我给你收拾烂摊子,只是……山阳泽看了看燕赤霞,正义凛然道:“我既然得蒙圣上恩典,钦赐真人封号,降妖伏魔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番微服回乡,本不想多生事端……罢了,待我去换了道袍。”
    燕赤霞听了这话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心道施法用穿道袍么?只是山阳泽法力高出他一些……许多,眼下也不得不委屈一下了。
    山阳泽走到马车跟前,拍了拍锦衣卫肩膀,道:“莫怕,我已在你们身上下了符,鬼怪不敢近身。”说完又小声道:“你去问问他们身份。”他便进了马车,摸出来皇帝赏赐的全套玉质的行头。
    锦衣卫听了山阳泽的话,心说不错,昨夜鬼怪进寺,对面那一排是鸡犬不宁,他们这一排可是一点影响都没受,心里对山阳泽的信任又加重了几分,亮明身份去询问那几个人路人了。
    其实山阳泽这也算是半真半假试探究竟是谁被鬼上了身,毕竟锦衣卫这个身份,足够绝大多数人畏惧了,没见那两个老书生已经哆嗦的说不出话了么。
    若是在锦衣卫的盘问下走了的,只能是被鬼上身了,不过等到锦衣卫将人问完,也没见什么人逃脱,甚至都没人去看山门,这鬼藏的可真够深的。
    不多时,山阳泽换了衣服下车。
    皇帝赏赐的东西,包括道袍两套,还有玉冠、玉带和玉珪等物。人常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皇帝赏的都是精品,再加上山阳泽本来就年轻,长的也不错,这一身衣服穿出来,他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已经从年少有为直接进化成了天才。
    山阳泽方才一双肉掌跟拿着剑的燕赤霞相斗,还占了上风,也同样是这一双肉掌,逼的已经成了妖魔的商人无路可退,他身边还有锦衣卫护卫,众人不由得将心理的天平从燕赤霞那里向山阳泽移了移,看着山阳泽的眼神越发的热烈了。
    “求真人救命啊!”
    山阳泽冲燕赤霞使了个眼色,看见没有,什么都不用说。
    不过跟山阳泽收获到的崇敬不太一样,众人看郭前的眼神里就有点怜悯了……怪不得呢,这是个法力高深的道长啊,自然是不怕被吸阳气了,锁阳双修什么哒~说不定这俊俏书生模样的妖怪辛辛苦苦一晚上,反而便宜了这山真人呢?
    ☆、第044章
    山阳泽换了一身由宫廷御制的道袍穿在身上,头上戴着上好的白玉制成的玉冠,缓缓走到了放生池后的那片空地。
    这座废弃的寺庙主要有两块空地,第一块就是山门到放生池的这一处,不过现在已经被妖物的污血染的遍地鲜红,于是大家都站到了放生池后面到佛塔的那一片空地上。
    山阳泽的视线在剩下的六个人面上缓缓扫了一遍,被他看见的人都是心慌恐惧外加一点期待,既害怕自己被鬼上身,但是又告诉自己山真人会解决的,略矛盾。
    “宁采臣。”山阳泽突然叫了一声,道:“你来这边。”宁采臣昨夜跟他们睡在一排,自然是不会被鬼上身的,所以他的嫌疑第一个排除了。
    但是别人不知道啊,特别是那两个老书生,看着山阳泽身边两个粉嫩嫩的小书生,恨不得现在就去刷绿漆去。
    还剩下五个人,一对小夫妻,还有三个书生。
    山阳泽从兜里拿出个小玉匣子来,燕赤霞的眼睛立刻直了,这个小玉匣子从他家掌门师兄的嘴里说出来不止一两次了。
    “也不知道他的狗血都是从哪里找来的,三十年的黑狗血啊~”
    燕赤霞求助于山阳泽也就是为了这个,黑狗血什么哒,驱邪必备,更何况是年份这么大的,对付一两百年以内的鬼怪基本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眼神里那种“不过是仗着东西好”的意味越发的明显了。
    山阳泽走到那一排稍稍有些紧张的五个人面前,从玉匣子里挑了一点黑狗血粉末出来,轻轻往他们脸上一吹,粉末入鼻……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不对啊!
    黑狗血已经用过两次了,第一次用在齐家老太爷身上,那次用的是原装未稀释的,立竿见影,而且还补多了。
    第二次是用在锦衣卫头领身上,那次用的是用猪血稀释过的,将黑猫的鬼魂驱逐了出来,也是立竿见影。
    那这次怎么不管用了?山阳泽下意识又看了看手中的玉匣子,难道是用了不合格的辅料?还是没放在冰箱里过期了?
    燕赤霞也是一脸紧张,忙凑到山阳泽跟前看,虽然他比较矮,几乎要矮了山阳泽一个头,不过黑狗血中蕴含的阳气还是妥妥的冲了他一脸。
    怎么办?燕赤霞隐晦的使了个眼色。
    山阳泽扬声道:“方才我用了我派秘制的独门药粉,培元固本,稳定魂魄,你们不必太过担心。”说着他看了看日头,道:“等到太阳升到正午,便是驱鬼之时。”
    一溜烟的松口气。
    真会说话,燕赤霞看了山阳泽一眼,若是他家师兄能有这个脑子,他龙虎山又能再多修几个道观了。自打上回师兄去找肉灵芝没找到之后,皇帝就不怎么喜欢他们了,维修道观的银子也迟迟没拨下来,要不……让这位山真人去教教师兄。
    山阳泽道:“我去准备做法用的东西。”说完给燕赤霞使了个眼色,很是寻常来了一句:“过来帮忙。”
    两人进了屋子,燕赤霞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黑狗血不管用了……这下可难办了。”
    山阳泽想,他手上的黑狗血虽然他们看来是三十年的,但是他知道这是实打实的千年狗血,然后用猪血稀释过的,如果这个都不管用,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山阳泽道:“不如将他们带到一处不见天日的地方,然后用驱魂之法……”
    “不可!”没等山阳泽说完,燕赤霞急急就将他打断了,“驱生人魂魄离体太过凶险,而且这法子是歪门邪道,祖师爷不会允许的。用这种法子是要连累父母,祸及子孙的,万万不可!”
    听到子孙儿子,山阳泽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缓缓道:“若是那妇人有孕在身呢?”
    燕赤霞本来就是圆形的眼珠睁得越发的大了,他道:“那妇人还看不出身形,就算有了也最多两三个月。孩童五月有魂,现在她肚里不过是个皮囊,若是现在就被鬼上了身……那可真的就驱不出来了。”
    山阳泽点头,女子胞这个东西属于奇恒之腑,与外界隔绝,除了硬把孩子流下来,再没第二个办法了。
    燕赤霞的眉头皱的比他还紧,道:“这样一个妖魔,生前害人,死后还吃了一颗心脏,这孩子生下来也是要还债的,必定是个累及全家的命。”
    燕赤霞降妖除魔的时候不管不顾,意志坚定,但是到了这时候也不免犹豫,见状,山阳泽道:“先去问问他们,若是那妇人没有身子,我们再找一处不见天日的隐蔽地方,驱魂离体。总之,得先问出个结果来!”
    说完,山阳泽也不等燕赤霞回答,抬脚又出了屋子。
    好在燕赤霞大体是意志坚定到有点冷酷无情的人,没怎么纠结,几乎是跟山阳泽前后脚出来的。
    山阳泽站在众人面前,道:“我们一个一个来。”说着他看着那对相互搀扶在一起的小夫妻道:“女子体弱,你扶着她,你们两个先。”
    因为恶鬼很有可能就在这女子体内的关系,山阳泽又让锦衣卫和怀书他们两个看好人群,至于郭前,马上就到正午了,“日头太晒,你还是先到车上歇歇吧。”
    山阳泽的原意:郭前是鬼来着,虽然修炼有成,但是毕竟晒久了太阳不好。
    他这句话声音虽不很大,不过这一天的经历波澜壮阔,汹涌澎湃什么哒,众人都吓的不怎么敢说话了,而且要说也是细细小小的声音,听到山阳泽这话,不由得都惊呆了。
    你们昨天晚上做了神马!小书生从出来身上就裹着披风,现在更是要去车上休息了……
    怪不得他晒了这么久的太阳,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
    郭前上了驴车,黑狗也跟了上去,怀书和锦衣卫两个监视着人群,小太监这个时候没什么用,便站在驴车跟前等着新上任的主子吩咐。
    山阳泽和燕赤霞带着这对小夫妻又往里走了走,快要到了佛塔门前,山阳泽看看他们已经跟众人隔开一段距离,说话应该是听不清了,看了看他俩拉在一起的手,笑道:“两位莫要惊慌,驱鬼很轻松的。”说完他貌似关心的问,“这位小娘子脸色看着不好,可是生病了。”
    这话也是没话找话说了,昨天夜里死了人,一宿没睡,方才又见识了肠子肚子满天飞的场景,是个人脸都白了。
    小妇人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那男人道:“她最近不怎么舒服,我送她回娘家住两天。”
    山阳泽跟燕赤霞对视一眼,心道有门。山阳泽从怀里掏出一张黑山秘制黄裱纸,装作叠符的样子。不经意又问了一句,“两位看着成亲也有好几年了吧。”
    他刚做道士的第一年,在师父的三令五申下看了不少关于心理学的著作,总之这个举动是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的。
    果然,那男人有点耸的肩膀似乎松了一些,微微一笑,还有点害羞道:“三年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