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作品:《无污染、无公害》 卖东西的人对顾客的称呼千奇百怪,“美女”“帅哥”是普通版,“亲爱的”“宝贝”是肉麻版,“殿下”“小主”是莫名其妙版,“金主”“爸爸”……是臭不要脸版。
这种一般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无意,等银货两讫后,大家会自觉断绝父子关系。
然而喻兰川看起来非但不想买东西,还不想遵循买卖双方的“潜规则”,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弄得甘卿觉得自己好像口头调戏了他,只好解释:“只是个普通的……”
喻兰川不等她说完,就飞快地接话:“我当然知道,你想多了。”
甘卿:“……第二人称。”
后半句跟他重合在一起,不知为什么,听着更尴尬了,只好一摊手:“我什么都没想。”
明明是你想多了。
“不就一句嘴瓢吗?你有完没完了!”喻兰川迫切地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迫出了欲盖弥彰的味,“反正你不庄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哦,”甘卿只好摊开一张庄重的脸,念悼词似的沉痛道,“那喻兰川先生,请问您有何贵干?”
喻兰川的眼神在店里飘:“你昨天在朋友圈里,发的那个开春招桃花的珠子,还有那什么剪子……”
“剪子?”甘卿一脸不解,“我这不卖剪子,要不你上旁边杂货铺问问?”
喻兰川:“专门找东西用的那个剪子,不是你发在朋友圈里的文吗?”
“那叫‘剪刀倒挂**’,昨天想不出来公众号更新什么,在网上随便搜了点信众比较多的封建迷信小常识。”甘卿说,“你哪个同事要的,没好好审题吧?那个用普通剪子就行,不用特意开光——奇怪,我以为日常搞小迷信的群众都听说过这个。怎么,玄学领域也有大龄萌新,还这么肯花钱?”
“大龄萌新”喻兰川:“……”
其实没有同事让他代购——大过年的,都在家应付三姑六婆呢——他只是无意中转到了泥塘后巷,莫名其妙地进来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被她追着问,才仓促想了个借口。
喻兰川一年到头,能完完整整休的,也就只剩春节假了。
他家亲戚少,今年父母出国、大爷爷仙逝、亲爹又行踪飘渺,更没有什么需要走动的亲戚了,本来他都已经计划好了,留半天带熊孩子刘仲齐出去玩,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宅。
他要复盘全年,要列明年的个人计划,补看经典电影和书,再挑一两门线上课程集中突击一下新领域,给自己添加几道“斜杠”——每年他都是这样度假的,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家坐得心浮气躁,总想找个理由出来转转。
“招桃花的粉晶,你自己挑吧。”甘卿拿出了几个大纸箱,可能是刚进的货,还没来得及包装,往柜台上一摊,质地就像上个世纪地摊上卖的塑料珠门帘,非常不堪入目。
喻兰川嫌弃地伸手扒拉了两下:“卖这种鬼东西,你到底是怎么让人相信它灵光的?”
“心诚则灵,”甘卿漫不经心地说,“肯花钱买这些的,都是迫切希望找到对象的。反正满大街都是人,对象这玩意,自己诚心找,总能碰上几个,这不就灵了吗?至于那些自己不行动,指望天上掉下个梦中情人的,带着这个能自我安慰。”
喻兰川:“安慰什么?”
甘卿一撩眼皮,露出被隐形眼镜渲染成灰色的瞳孔:“有人暗恋我。”
喻兰川平稳跳动的心脏一脚踩空。
“但是‘那个人太害羞,我太迟钝,所以不知道’。”甘卿拎起一条粉晶手链,擦了擦上面的浮尘,开始往礼品盒里装,“在即将到来的春暖花开之季,有这种错觉也是好的。毕竟本店的主营业务就是贩卖梦想与美好。”
喻兰川顿了顿,忽然说:“也有可能不是错觉。”
“大家一没有杀父之仇,二没有清规戒律,城府再深,也都是藏恶感,谁没事把好感也藏那么深?”甘卿低头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那要多不会看人脸色的人,才会迟钝得一无所知啊?这种二傻不多见的。”
成年人的世界,就像擂台比武、点到为止,不用事无巨细什么都说明白。
喻兰川的目光落在那些粉色玻璃珠上:“哦。”
踩空的心脏兄“啪叽”一下摔在了洋灰水泥地上,差点裂开。
甘卿笑眯眯地说:“粉晶新年酬宾,买五条就送‘一夜暴富’牌,富婆在不远的前方等你哦。”
喻兰川挑挑拣拣地拿了四条,往她面前一扔:“结账。”
隔壁的“天意小龙虾”冬天主打火锅和汤面,孟老板指导着学徒炒完一锅料,隔着烟熏火燎的窗户看见喻兰川:“小喻爷,有空串门来啊,我这有……”
喻兰川仓促地冲他点了一下头,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
“……刚熬好的辣酱。”孟天意觑着他的背影,嘀咕一句,“怎么走这么快,还想给他带一罐尝尝呢。”
“什么辣酱?”甘卿走进来,“孟叔,我要。”
“就知道吃。”孟天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吃锅子?”
“饿了,别弄那么麻烦,烫几片牛肉下碗面就行。”甘卿一探头,用筷子挑了点辣酱抿了抿,“唔!好吃,用这个拌!”
孟天意打趣道:“你这年后开店没两天,小喻爷过来逛游好几趟了吧。”
甘卿洗了洗手,接过小学徒手里的刀,把肥牛片得飞快:“照顾生意的朋友才是好朋友。”
孟天意瞥了她一眼:“少来这套,男女之间还有纯友谊?当谁还没年轻过!”
甘卿笑了:“那是那是,您,泥塘后巷著名仙草,小龙虾潘安!谁不知道啊。”
她手起刀落,不到片刻,就把小学徒半天的活都干完了,看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学徒目瞪口呆。
“男女之间是不太容易发展纯友谊。”甘卿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戳,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公羊和母鹿吃草的时候结个君子之交,不算很稀奇吧。”
孟天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愣了愣。
甘卿冲他一抬下巴:“孟叔,留神面软了,可别给我煮过头。”
春节假期里,星之梦关门也早,没到晚饭的点钟,甘卿就关了门买菜回家,快到一百一十号院的时候,她脚步忽然一顿,猛地扭过头去,向路口一条小胡同射出目光——那里有一道隐约的影子闪过!
甘卿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这是她当时追踪向小满、还坑了刘仲齐同学一顿下午茶的那片小胡同,地形错综复杂,这会游客稀少,小路上都空荡荡的。甘卿站在路口凝神片刻,手指间蓦地弹出一把小刀片,切开西风,飞进了一片漆黑的自行车棚。
小刀片打着旋地卷过,一声极轻的裂帛声响起,是刀刃刮破了衣服!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自行车棚里一跃而起。
甘卿出了声:“等等,这位朋友。”
那人理都不理她,猴似的跳出生锈的栏杆,撒腿就跑。他似乎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在窄巷间左钻又跳,甘卿追出了两条街,竟追丢了!
冬天黑得早,这会已经暮色四合,风挤过宽窄不同的小巷,发出高低不同的呜咽,隐约向“知音”透露着每一条小路的情况,其中夹杂着一个轻且急的脚步声,
甘卿循声一转身,可还不等她追出去,身后突然有厉风袭来,一根铁棒直冲着她后脑勺挥了过来。她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单手夹起购物袋,以一只脚为轴转了半圈,左手一抬,稳稳当当地攥住了那根挥过来的铁棒。
偷袭她的人全副武装,脸上口罩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凶险的小眼睛。
她眯了眯眼,左手几把小刀片闪烁在幽暗的路灯下:“冲我来的?新鲜。”
偷袭者猛地一沉手腕,挣开了她的手,铁棍拦腰向她扫来。
甘卿猛地往后一让,手指间寒光倏地一闪,从铁棍底下钻了过去,不偏不倚地卡进了拿棍偷袭者的手腕——而与此同时,她躲闪退避时刚好背对着另一条小胡同入口,还没来得及站稳,那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手里举着一把西瓜刀,照着她后心就捅了过去!
甘卿的脚跟没落地,膝盖轻轻一屈,不可思议地轻盈从平地上翻了起来,腰倏地往后折成拱桥,刚好让过那把刀。拿刀的人轻喝一声,手腕翻转,刀势转为平削,不等他力气使足,小臂忽然一痛,被一颗大土豆砸中了!
刀刃往下一歪,下一刻被人拿住了手腕,甘卿借着一翻的力道把他手腕扭过了将近一百八十度,腕骨发出了可怕的“喀嚓”声,那人惨叫起来——
就在这时,一块板砖不知从哪飞了过来,同时,灼眼的远光车灯扫过,直接刺进甘卿的眼里。
她眼前一花,什么都看不清,那个被她扭断了手腕的人顺势推了她一把,甘卿只能凭感觉和听力尽可能地偏过头,板砖擦着她的肩膀滚落在地。
摩托车启动时的尖鸣声响起,“嗡”一声,等她恢复视力的时候,方才偷袭她的几个人已经趁乱跑了,地上只留下一把西瓜刀和几滴血迹。
这些人好像只是试探,一触即走。
甘卿活动了一下被砖头扫了一下的肩,捡起方才掉出来的土豆,缓缓地皱起眉——如果她没看错,把她引进小巷里的那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就……像个乞丐。
她走后不久,小巷尽头一间民房里亮起了灯,一个乞丐打扮的男人惊魂甫定的探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对屋里的人说:“走了,这回你们信了吧?她跟那个‘许家人’动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一眼就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