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见到的只是方信的幻影，是方信在被小茵攻击以前，用程序代码堆砌出来的自己的幻影。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对于他来说，程序虚拟出来的世界也许自有其独特法则，他作为创造者之一，有摘除程序片段来创造幻影分身的本事。
    轮回梦境崩溃之时，方信的幻影趁机将我纳入了一片白光当中，现在我明白了那个地方是程序黑箱。
    原来程序黑箱里面并不是“黑”的，就好像飞机的“黑匣子”其实是橘黄色一样。
    极不稳定、似乎就要和轮回梦境一起崩溃的方信，以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我，以空洞的音调对我说道：“叶麟，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从梦境中醒来的，所以我留下了这个东西——”他用干枯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来跟你通信。我固然是被自己的创造物小茵打败了，但是在轮回梦境当中，我得以直接注视代码在空间中的流转，用自己的双手直接碰触它们，这让我顿悟到了更高的境界。”
    “简言之，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入了自己创造的因果计算程序，成了因果计算程序的一部分，这让我看到了万事万物的无数可能性，其中也包含着你我的未来。”
    “你们将认为我是因为小茵的脑波攻击而精神失常，但真相是我直视了真理的面容，窥探了未来的走向，我的大脑因为容纳了太多东西而超过了负荷——事实上小茵虽然是个不听话的女儿，她对我施展的脑波攻击其实不至于毁掉我。”
    “叶麟，我并非是让你拯救我留在世间的皮囊，我的精神已经领悟了至高真理，那具凡躯已经没用了，他的未来我毫不关心。”
    “但是在我看到的未来中，却有人试图从那具凡躯当中挖出可怕的信息，那将是动摇整个人类文明根基的信息，比因果计算程序的存在要可怕一万倍！关于那个信息是什么我不能多说一个字，我只能告诉你释迦牟尼领悟到了，但是他选择了到死也没有说出来。”
    “虽然从此之后我会作为一个胡言乱语的精神病人活下去，但是也不排除会有人利用我残余的能力作恶，甚至从我的胡言乱语中拼凑出那条佛陀不言之秘！既然你现在已经从轮回梦境里面解脱出来了，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把我软禁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如果我被心怀不轨的人绑架走了，那么即使夺走我的生命也可以，不能把那条秘密泄露给任何人！一旦泄露出去，就算你立即杀死那个知悉秘密的人也于事无补了！”
    也就是说，那条秘密在人死以后也会发生作用？我找回这段缺失记忆的同时，也回想起了方信的这段话当初对我产生的震撼。
    “叶麟，你可以不相信我，你可以认为我已经彻底疯了，但是没关系，因果的流转会推动你去做我让你做的那些事。为了帮助你，我跟轮回梦境中的虚拟班长也建立了联系，我将把她‘置换’到这个程序黑箱里，让她不至于跟随轮回梦境一起烟消云散。在不远的将来，她应该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方信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额头，他脸上的微笑令人捉摸不透，随后耀眼的白光开始闪耀，方信的身体在白光中缓慢消失，而虚拟班长委顿的身体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话，还没来得及为她拂去覆盖在军装上面的厚厚积雪，我的身体便也和方信一起化作了白光。
    空旷而没有边际，那就是我对于黑箱内部的最后印象，虚拟班长就是被黑圣婴囚禁到了那样的地方吗？——永远！？
    “推她下楼不就行了！”任阿姨这时同老爸吵了起来，似乎是为了艾淑乔的事情在兴师问罪。
    老爸为难道：“我可不想成为杀人凶手，而且摩天大楼的天台上怎么可能没有防护网啊？”
    事实上现在找到舒哲已经是我的次要目标了，我之所以坚持要回到顶楼去，是因为我想起了方信输入我脑海中的一个很简短的数字。
    “49。”
    因果计算程序所盘踞的地方正是帝王大厦的第49层，但是此时此刻我了解到，这个“49”更加代表了释迦牟尼在世讲法四十九年，方才在娑罗双树之间入灭。
    看来我在这个时候回忆起这些并非偶然，很明显只有当我输入“1100010100011001100-1100100001000101100010011100000”这串破坏代码给黑圣婴之后，这段被方信封印的记忆才会觉醒。
    49是很普通的短数字，在平时输入给黑圣婴绝对没有效果，这是黑圣婴疯掉以后才会生效的数字！只要我回去输入这个数字，就可以真正干掉他！
    但是我不能把这个数字清晰地说出来，小茵运行过“1100010100011001100-1100100001000101100010011100000”这串破坏代码之后，便获得了对这串代码的免疫能力，我不清楚相同的情况对“49”是否也有效。
    我必须回到顶层，不打败黑圣婴的话，虚拟班长只会在程序黑箱里永远囚禁下去！而且放着这个发疯的人工智能不管，他不知道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计算机房里的那副键盘……只要我输入“49”再打一次回车，就可以真正终结这一切！
    看到了我眼中的决心，一直想劝我跟她一起走的艾米叹了一口气。
    “哥哥，你实在想去我也不拦着你了，不过必须要让彭透斯陪你去，否则的话我也不走！”
    艾米这次没有用“死男仆”的称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称呼带了个“死”字很不吉利。
    彭透斯是绝世高手，有他和马警官一起保护我，我不认为留在大厦里的科学幸福教信徒能拦住我们。
    班长看着我还想说什么，我抢先一步对她说道：“那么艾米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她这次只带了彭透斯一个保镖，既然彭透斯被转给了我，那么她的人身安全……”
    “有我啊！”凯尔虽然没听明白我们的大部分对话，但是他此时兴高采烈地拍了一下胸脯，“我会保护艾米的！她可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瞪了他一眼，但是随后想想，非常时期，他跟大家一起行动也并非是坏事，至少能提高一定的安全性。
    “我、我也要跟阿麟一起回去！”小芹着急道，“阿麟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要帮我照顾艾米啊。”我伸手摸了摸小芹的头，小芹立即像猫咪一样舒服地眯上了眼睛，“而且班长的手臂不也是由你一直来保护的吗？你的担子比一般人还重，而我有彭透斯和马警官保护，不会有事的。听我的话，保护大家一起下楼好不好？”
    我诚挚的恳求让小芹眨了眨眼睛，尽管有千般不舍，但最后只能点了点头。
    “可是……阿麟一定要平安回来！你不回来的话，我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我对小芹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然后向任阿姨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好女儿，别让小芹中途返回。
    “一旦有异常事件发生，姜处长安排在大厦外面的特别行动组就会跟我接头的。”马警官撩起风衣下摆，让我们看到他腰带上闪烁红光的定位器，“所以说你们放心下楼好了，我会和……彭透斯一起保护叶麟的，这是局长给我的交代。”
    “是吧？”我冲班长笑了笑，“等会我们发现舒哲以后，就把他交给特别行动组来保护，然后再继续上到顶层来完成最后一击……我绝对会平安返回的！”
    第1316章 十八个月并不是完全白费的
    “嘶嘶……我要一寸一寸地把你撕烂！一寸一寸地把你磨碎！”
    听着楼梯间里的扬声器不断传出黑圣婴的诅咒，我很庆幸终于说服了小芹和其他人让我单独行动——距离我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而且我并非是真的是独自一人，彭透斯在前面开路，马警官在后面守护队尾，两人都拔出了佩枪拿在手里。
    帝王大厦作为冬山市的最高楼，安全通道并不止有一条，除了很容易被大家发现的1号通道以外，还有一条比较狭窄的2号通道作为应急预案。
    此时我们三人就是顺着2号通道向上攀登，原本知道这条通道存在的人就不多，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客人大规模逃离的时间，所以我们在阴暗的通道里相当孤单。
    偶尔有一、两个逃难者迎面跟我们碰上，他们看见了黑洞洞的枪口以后也只敢背靠墙壁片身而过，更别提问出“你们为何要往上走”的蠢问题。
    “这个黑圣婴就是发疯的人工智能？他和科学幸福教之前崇拜的‘圣婴’有什么关系？”
    相对安全的环境让马警官开口向我问道。
    “你就当成是‘黑化了的圣婴’吧。”我随口回了一句，“总之帝王大厦的所有异常都是他搞出来的，如果不去楼顶终止他的机能，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诚然，从外部断电，并且派国安局的特别行动组去捣毁帝王大厦内部的备用发电机，也算得上是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但是我们却没有采用。
    首先，黑圣婴一定召集科学幸福教狂信徒们去守护备用发电机了，之前大厦保安队长的腰部通讯器闪烁，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件事。
    其次，并不是所有人都安全逃出了大厦，现在就让大厦全面断电，有可能会引发群众恐慌，进而酿成惨祸。
    由于以上原因，根据马警官身上的定位器找到我们的两个特别行动组成员，我们并没有要求他们去攻击备用发电机或者跟我们待在一块，而是要求他们两个去36层的1号房间，保证一名面目清秀的男学生的安全。
    我的首要任务是将方信交付的最后代码“49”输入计算机房的键盘，给黑圣婴最后一击，拯救舒哲只能算是支线任务。
    但是我既然答应了班长就不能言而无信，而且对虚拟班长也很重要的舒哲，有可能成为黑圣婴报复的目标。
    “我要毁掉她所珍视的一切！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而无力阻止！”
    镇压掉虚拟班长的叛乱之后，受到重创、进入暴怒状态的黑圣婴是如此宣称的，而舒哲显然也是虚拟班长所珍视之物。
    不过应该没问题吧？国安局的特别行动组人员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两个这样的人去寻找舒哲，并不次于我亲自去寻找的效果。
    以舒哲胆小如鼠的性格，听到爆炸声之后他多半是立即吓到脚软，然后锁上房门不敢出来，也不让任何人进去……希望特别行动组只要冲到36层就可以找到他。
    说起来，我本以为有特警性质的国安局特别行动组，制服应该是最剽悍的黑色，然而我所见到的那两人制服却是蓝色的，如果不仔细看他们身上悬挂的武器和装备，还以为他们是维修电路的工程师。
    “他们是国安局第三科，高新技术与特种战术对策科。”马警官向我解释道，“因为我在缉毒斗争中曾经和他们任务交叉，所以才会知道。”
    高新技术……吗？黑圣婴这种等级的人工智能确实算高新技术，国三科派人进入大厦，大概是认为收缴因果计算程序的时机到了。
    原来如此，我心中恍悟，把并非国安局编制的马警官派到我身边，显得他们对事态发展不够关切，其实却带有让我麻痹大意的目的。
    “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林”，对于艾淑乔的科研成果，不管之前中美政府有什么分赃协议在那里，真正执行起来的时候，还是先到先得吧？
    国三科正在做的事情恐怕连004和005也想做，不过冬山市毕竟是中国的地盘，fbi和cia在这里势单力薄，只能眼看着干着急。
    “砰！”“砰！”
    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两声枪响，我眉头一皱。
    国三科跟科学幸福教的狂信徒交火了吧？黑圣婴是这些狂信徒心中的神，为了保护自己的神，这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从24层徒步爬到49层，还要提防着随时有可能出现的攻击，对人的体力还有心理承受力都不啻为一种严苛的考验。
    拜平时的斯巴达训练所赐，我爬到40层以后虽然肌肉酸胀，呼吸加快，但是体力的总消耗量没有超过50%。
    彭透斯则更不用提，作为曾经的黑死神，他巨大的身体拥有别人想象不到的灵活性，移动起来迅疾如风……只是我的水平视线恰好落到他的基佬屁股上，让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奇怪感觉。
    “麟，还撑得住吗？如果撑不住我可以背你！”
    彭透斯脸颊上泛起的莫名红晕让我浑身恶寒，赶忙婉拒了他的好意。
    三个人当中反而是马警官有点吃不住劲，他几个月前在缉毒行动中受过枪伤，一段时间的疗养之后虽然手臂不用再打石膏，体力却没有恢复到从前的巅峰状态。
    “不给力呀，警官。”我尽量扮作体力还有80%以上的样子出言嘲讽道，“立志于把我逮捕归案的人，上了几十层楼梯就累得半死，恐怕我这辈子都不用担心被逮捕了吧？”
    我话音刚落，马警官疲惫的双眼中就燃起了滔天怒火。
    “叶麟你说什么？别以为我只有这点斤两！今天是因为有上级的命令我才会保护你，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犯罪的确实证据，把你逮捕归案的！”
    随着他热血沸腾的宣言，马警官上楼梯的速度明显加快——看来我的激将法生效了。
    “圣婴万岁！”我们三个人行进到第42层的时候，六名身强力壮的保安拦住了我们，他们脸上带着狰狞之色，扬起手上的钢管就朝我们打来。
    是狂信徒没跑了！而且其中几个人我看上去还有点面熟，似乎就是神棍方信骗我说“你的手机会救你一命”那次，为了演戏故意围攻我的像健身教练的家伙。
    面对那六个彪形大汉，彭透斯张开双臂把我护在身后，大笑道：“愚蠢的迷途羔羊啊！只有上帝才是唯一的神！”
    带着对于上帝“以及未来老公”的无限崇敬，彭透斯把手枪扔给我暂时保管，然后脚下发力，如同非洲野牛一般冲向了敌方的队伍。
    只听一阵摧枯拉朽之声，六名大汉惨叫着被彭透斯用拳头和手肘击倒在地，前后所用时间不超过10秒。
    然而就在这极短的时间里面，另外三个穿保安制服的狂信徒从楼梯下方追了上来，并且其中有两人手里拿着枪。
    马警官当机立断，还不等对方举枪瞄准，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两名持枪者打出了总共五发子弹，顿时让那两人丧失了作战能力。
    然而第三名保安狂信徒却接住了同伴掉落的手枪，咬牙切齿地瞄准了马警官的胸膛。
    “啧”，马警官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杀意，万般无奈地打算使用致命武力，然而正在此时——
    卡壳！马警官的手枪出现了故障，无法及时射出子弹了！
    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彭透斯正在教六名大汉做人，他和马警官不能首尾相顾，而我虽然身为武术家，面对枪支也显得脆弱无力。
    然后我就想起了彭透斯扔给我的手枪。
    无法抑制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脊椎，又向全身扩散，在方信解封我最后的记忆的同时，我也回忆起了关于轮回梦境的更多细节。
    特么的，老子会用手枪啊！在轮回梦境中我学过ak47等枪支的使用方法，就好像我学过开摩托车一样！
    既然我能把开摩托车的技能从轮回梦境中带到现实世界，那么枪法不也一样吗？
    面临生命威胁，我已经来不及考虑后果，我举起彭透斯的手枪，只感到枪声传来冰冷而舒适的重量感，然后将牙关一咬，对着狂信者就连开两枪！
    “砰！”“砰！”
    刺耳的枪声回荡在楼梯间里，而我的嗅觉细胞瞬时辨别出了火药的气味。
    第一枪打到了狂信者的手臂，第二枪打断了他扣扳机的食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