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防备

作品:《谋心

    第三章
    风吹过书案,将压在镇纸下的纸张吹得哗哗作响。
    可坐着的少年丝毫没有被打扰,他将跪得发疼的两条腿长长伸着,双手正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端起热茶来喝上一两口,很是惬意。
    “——哥哥!”谢碧影猛地一拍书案,毫无征兆地出声。
    凭空里忽然一声大叫,谢慕星吓得几乎快要跳起来,连书都撂开落地。
    他被吓着的模样着实好笑,谢碧影恶作剧成功,乐得哈哈直笑。
    谢慕星瞪着慌慌忙忙从门外跑进来的长随桐谷,在一旁拼命忍笑的大丫鬟竹心,好生没面子,忍不住对着桐谷迁怒道:“你去哪儿了?怎的没让人通传就让姑娘这么进来了!”
    桐谷憋得脸色通红,又不好说是姑娘自己出的主意,好半晌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谢碧影笑嘻嘻地走到谢慕星身边,撒娇道:“哥哥怎么生那么大气,都是我不好,是我不让说的。”
    谢慕星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瞪她一眼:“我当然知道是你,越发没规矩了!”他俯身要去捡书,谢碧影却先他一步蹲下,“咦”了一声,四目两对,好不尴尬。
    外头那本乃是《礼记》,这倒是没什么,可这书中有书,里头竟还夹了一本《兵法二十四篇》。谢碧影眼中浮现促狭的笑意,举起手中书晃了晃,笑道:“怪道哥哥被吓到了,原来是在偷偷看……唔!”她话还未说完,谢慕星赶紧伸手将她的嘴捂住:“嘘——”
    想起来也是有趣。
    谢家祖上三代都是武官,先祖更是开国功臣之一,定远侯的爵位世袭到了谢怀章这里,非但没有没落,反而地位有所提升。皆因这谢怀章本身是文武双全之辈,军、政二事皆能为当今陛下分忧,且有从龙之功,所以颇得恩宠。
    按理说,日后要承继他爵位的嫡长子愿意从武,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可谢怀章却认为,光会舞枪弄剑不算本事,一个优秀的将领更该胸怀谋略,这才逼着儿子用心读书,没读出个样子便不许他入军中。
    可谢慕星哪里是个读书的料子,谢怀章特意去请了名气颇盛的严先生回来教学,还派人日日盯着他念书,这才让他勉强跻身其中,博了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他如今偷着看兵书,也是万般无奈。
    见他满脸紧张,谢碧影知趣地猛点头。
    谢慕星这才放心地将手松开,开始使用糖衣炮弹:“淼淼,哥哥平日里待你如何?”
    谢碧影故作沉思:“这个嘛……”
    谢慕星讨好地笑:“哎呀,本是说好了去打些野味给你吃,没曾想出师不利,这下回呀,哥哥一定给你带!”
    “唔,听说信远斋的点心很是不错,可惜一直没能品尝到……”
    “你这趁机敲竹杠的小丫头,”谢慕星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蛋儿,“这信远斋哪回去不是人满为患,我还得给你排队买去!”
    “罢了罢了,依你!依你!”
    谢慕星要去将书拿回来,谢碧影飞快地把书往身后一藏,跟个小狐狸一样笑得春风得意:“哥哥,尚有一事我还要问你呢!”
    “还有?”谢慕星哀嚎,“说吧说吧。”
    谢碧影凑近一点,神神秘秘地问:“哥哥,你跟二哥关系这么好,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触,你可是知道?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啊,他除了读书还能干什么?”谢慕星奇怪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谢碧影笑嘻嘻地靠在书案边上,飞快转移话题,“哥哥你的腿好些了么,我拿了药过来给你呢。”这药还是她之前从谢怀章那处得的,极为珍贵,能加快伤口愈合。
    谢慕星偷觑她两眼,生怕这小狐狸又要诈他,见她睁大眼睛,一脸无辜,才笑着转过身来,接过她手中的药:“还是淼淼最乖。”
    他腿上的伤自有陆大夫看顾,可是妹妹这片心意却是极妥帖的,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谢慕星忽又想起她会凫水之事,谢碧影早想好了说辞应对,只说底下有丫鬟家里是打渔的,那丫鬟水性极好,她最是爱玩水,就央着偷偷学了来。
    谢慕星性子大大咧咧,听了没怎么怀疑就放过她了。末了,想起一事,从书柜角落摸出两本兵书来,小心包好递给谢碧影,托她辛苦一趟,给谢琛还回去。
    其实谢慕星真不是个爱读书的,仔细观察他的书架,大抵能看出一二。其实谢怀章对他这个长子不可谓不用心,他书房内的藏书都是谢怀章千挑万选之后才放在他屋内的,但可惜的是,上头的书基本都是簇新的,可见主人甚少翻阅。
    天下父母望子成龙之心约莫都是如此,可有时这些期待禁锢着日趋长大的子女,彼此都渐渐变得痛苦不堪。想来,最后不是谢慕星挣脱束缚“追梦”而去,就是他低下头来变成谢怀章想要的样子。结果也许是好,也许是坏,但关于“人生自由”、“梦想自由”的快乐或许就少了。
    谢碧影生了这一番感慨,在谢琛书房内等待的片刻,这种感受就愈加深刻。
    谢琛的长随砚台告诉谢碧影,他刚在院中练完剑,此刻正在房内净身,请她在书房稍坐片刻。她百无聊赖地在屋内转来转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书房,看处处都是新鲜。
    细细一想,她接触谢琛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似乎这具身体骨子里对他就有种排斥,不太愿意亲近。也就是这阵子,梦见一些恍如隔世的梦,心里头带了疑惑,才刻意盯他盯紧了些。
    书架上摆放的书籍比谢慕星房内还多,且基本上都被仔细翻阅过,生涩难明之处还有谢琛写的详细注解。个别地方的注解,还写了两次,字迹由稚嫩,到如今的笔走龙蛇,可见他是在不同年岁读过,有了不同感悟。
    谢碧影其实对他很是佩服,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谢琛更勤奋好学、意志坚定之人,听说他自五岁起,就坚持每日五更天起来拉弓射箭、练习剑术、温读诗书,哪怕是发烧生病,只要还能动,他就从未断过。
    谢怀章虽然对他同样看中,但毕竟嫡庶有别,又加上谢慕星又是个不争气,他还是把大半的心思放在长子的培养上,那毕竟是日后要继续定远侯府爵位,扛起一门兴衰之人。开明如谢怀章尚且如此,她这个二哥哥平时感受到的人情冷暖应更多才是。
    谢琛的姨娘是赵氏,长年缠绵病榻,乃是夙疾之症,连陆大夫也束手无策,不过是拖着罢了。早年她还得了一些恩宠,可近几年,谢怀章几乎从不在她那里留宿,只逢年过节及谢琛生辰,会到她房内坐坐,话话家常,如此而已。
    她正兀自出神,屋子里响起了少年清冷的声音:“三妹妹。”
    谢碧影下意识挺直脊背,就差往地上一蹦,行个礼了。
    怎么知道谢琛连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书案之后,准备执笔练字。
    “……”
    他就这么把她给晾到了一边,屋内寂静无声,似乎连彼此起伏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因为太静了,谢碧影更觉得此刻出声说话,更像是一种叨扰。她如坐针毡,实在觉得自个儿出现在这里有些不是时候,她轻轻挪了挪屁股,咳嗽一声:“那个……”
    她鼓起勇气要说明来意,房门正在此时叩叩响了两声,砚台端着两小盘热乎乎的红糖米糕走了进来,一盘放到了她面前,一盘放到了谢琛书案边上。
    ……这是给她吃的么?
    谢碧影偷觑了他一眼,小声道:“二哥哥,我来是……”
    谢琛眉峰微敛,淡淡道:“你先吃着,待我练完这幅字再同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这分明是嫌弃她吵吧……
    可谢碧影哪敢分辨,他连谢怀章都不怕,独独怕这个冷面冰山,这人眉头一皱她立马就怂了。心里憋闷,她气鼓鼓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软糕塞进嘴里,甜味融化在舌尖,入口又软濡耐嚼,她瞬间眉开眼笑,唔,这个好吃。
    待她吃完,谢琛也刚好放下笔,她两下交代了谢慕星交代她办的事,高高兴兴走了。
    谢琛看了她离开的背影一会儿,这才坐回去,准备继续练字。砚台进来轻手轻脚收了空的碟子,看他书案旁的那碟红糖米糕一动未动:“少爷,您还吃么?”
    谢琛头也未抬:“你们拿去分食了罢。”
    砚台心下嘀咕,他分明不喜甜食,做什么要吩咐他特意叫人准备两碟?
    可看来姑娘还是极为爱吃的,都说姑娘喜吃甜食,看来是真的。
    “对了,”谢琛的声音忽又响起,“日后可在我书房备上一些零嘴。”
    之前赵姨娘怕他读书辛苦,也常叫人备了糕点在他书房内,他却甚少食用,最后干脆叫人不用再备着了,现下却又愿意了。
    砚台满脸愕然:“是。”
    谢碧影捂着饱饱的肚子,倒没有急着回去,脚步一拐,往赵姨娘住的院子里去了。
    她跟谢琛不太亲近,但倒是经常过来看望赵姨娘。她性子温柔,人也和善,谢碧影没事喜欢过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她是嫡女,又极为得谢怀章宠爱,如此看重赵姨娘,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见风使舵,平日里照顾也得力些。高氏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也就私下说过她一两句,到底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去过问。
    还未走进房间,就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声。
    赵姨娘屋头的丫鬟春秀声音里带着哭腔:“姨娘这样可怎么是好?还是跟二少爷禀了去,好歹让陆大夫再给瞧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