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准.”

作品:《七殿下的化妆师

    彤云抱着装满了化妆工具的盒子,站在太阳底下,觉得自己全身发僵。
    令她身体僵硬头脑蒙圈的始作俑者倒是施施然好整以暇走过来,带着在殿门口见过的那个小太监,对她点点头,便率先迈开步子走人。
    “走吧?”
    小太监声音尖细,笑着唤她,彤云抱紧了手中的盒子,赶紧跟上。
    她心里有无数个疑问,但每一个都不适合问出口——
    比如,你一个好端端的皇子,为神马要化妆装病啊。
    比如,你为神马要嘲讽你亲妈。
    又比如,你要带我去干嘛,给你化的更像个重病号一点?皇子得病是有额外的月俸拿吗?
    心里有一万条弹幕飘过,嘴巴还得紧紧闭上。彤云怀疑她真的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可能会喷出一串机关枪子弹来。
    一路上经过不少宫苑,其间花树丛生,大同小异的建筑,却是不同的美好风景。彤云自打来了这就没出过常禧宫,一下子被放了风,不由眼巴巴地东瞅瞅西瞅瞅,感觉哪儿哪儿都是好风光。
    小太监嗤地笑了,彤云脸一热,尴尬地把到处乱飘的眼神收回来,眼珠子滴溜溜的,只用余光偷偷看四周。
    七皇子严永煜仿佛一无所觉,独自在前面走的飞快,扫见人的时候才放慢脚步,慢悠悠地踱步,还时不时一手捂嘴,咳嗽两声。
    哇,这演技。
    彤云想起“上辈子”的老板陆青东。陆青东也就是在演戏的时候比较投入,私下里就是个又毒舌又懒散的男孩,哪儿有这位这么戏多啊。
    怕不是戏精投胎。
    好像听见她的内心吐槽一般,严永煜忽然回头,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噫,带着这么重的黑眼圈瞪人好可怕……
    彤云吓的一个激灵,立刻低下头,老老实实走路。
    正是盛夏,风中传来不知名花朵的动人香气,彤云忍不住吸了一大口,结果发出了一声猪叫==
    小太监这次直接笑出了声。
    七殿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依旧沉着冷静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停下来飙个戏。
    越走树木越单调,有一片几乎都被茂密的桃树所覆盖。小太监往前赶了两步,绕到了树林里,人居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彤云愕然。
    七殿下面不改色,丢了句“跟上”,也迈开步向里走去。
    彤云不知道有什么机关,怕这两人丢了她都走不回常禧宫,赶紧跟了上去。
    绕进桃林,是一排低矮篱笆,柴扉半开,后头是两重宫殿。小太监正垂着手恭敬地等候。
    彤云跟着严永煜进去,小太监一改之前的轻松活泼,表情很严肃地又退了两步,重新跟在严永煜后面。
    严永煜在前,一行三人从小花园绕了进去。小花园与后殿只隔着窄窄一条走道,往前一绕便是侧殿。
    小太监走上前去,站在走道尽头的墙角立起脚跟磕了磕地砖,他身侧的一块地砖立刻翻转,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口,十分狭窄,看着似乎稍微胖一点的人就塞不进去。
    彤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腰,想最近运动少吃的有点胖。
    直到小太监站在洞口,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进去,她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
    这是传说中的……皇宫密道???
    彤云的身体反应比大脑还快,不假思索,抱紧了化妆箱拔腿就跑。
    然而脚刚抬起来,一只有力的大手就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因为紧张分泌出的口水,战战兢兢抬起头。
    十六岁却高大异常的少年平静地注视着她:“你已经到了这里,还想走吗?”
    ……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反派男主的脸讲这种大反派的台词啊!你这么说我更想走了!
    彤云心一横,点了点头。
    那天生上翘的唇角往上抬了抬,平静道:“不准。”
    ……
    彤云弓着腰,小心地护着化妆箱,跟在严永煜后面,小太监断后。
    这个密道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又矮又窄,完全不是武侠电影里那种可以站直了走、两边石壁上还有火把的高级密道,反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要不是能听见衣服摩擦声,知道这里不止自己一人,她恐怕能给自己的想象力吓疯掉。
    不过即使如此也很可怕了。
    七殿下严永煜此人之复杂,管中窥豹看到的一点点,就让她足够震惊。
    ——被他带来陌生的地方,身边只有他和他的人,本就如同置身看不到头的黑暗之中。
    前面的声音突然一轻,仿佛换了个环境,估计是到了密道的尽头。
    彤云心里一轻,加快了脚步,心里已经在幻想宽敞的空间和明亮的烛火,结果脚下一绊,整个人立刻失去了重心。
    黑暗里有衣袖拂过的声音,却并没有来得及拉住她。
    摔倒的那一瞬间,她只来得及调整了一下重心,让自己后背着地,同时对着来的方向大叫一声:“小心!”
    ……呜……好疼。
    地面相当的硬,且凹凸不平,彤云怀里还抱着化妆箱,坚硬的木头正硌在她肋骨上,一时间前胸后背全受到重击,生理性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还好,应该是听到了她的叫喊,小太监出来的时候小心了一些没有绊倒,不然她可能还得被踩一脚。
    “噗”的一声。
    深沉的黑暗中,一簇小小的火光亮起。
    彤云眨了眨眼睛。
    在黑暗中太久,甫一睁开眼感受到光线,几乎有些恍惚。
    先看到的是一点星辉似的光芒,映着黝黑的瞳,像坠入深潭的星星。
    她微微的怔了一下。
    忽然有细密的蝶翼划过,短暂地掩盖住了寒星沉潭,她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映着一点火光。
    严永煜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正俯下身来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暗淡的原因,那冷漠的面容柔和了些许。
    他伸手去扶她的肩膀,彤云却先把怀里的化妆箱递给他。
    “劳烦……七殿下,您先帮我拿着这个,我自己起来就行。”
    那双眼睛平静地注视她:“你让自己四脚朝天着地,就为了这个箱子?”
    哇,什么叫“这个箱子”,有本事你待会儿别用。
    彤云平心静气地微笑:“这是我吃饭的家伙。“
    她顿了顿,强调:”若是这里面的东西摔坏了,我也就白跟七殿下走这一遭了。”
    严永煜看她一眼,接过化妆箱转身放到不知什么地方,又对她伸出手。
    彤云摆了摆手,慢吞吞翻了个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团一团的光芒亮起,彤云适应了下光线,看到小太监正在逐个点燃墙壁上幼儿手臂粗的蜡烛。
    她环顾四周。
    这果然是个小小的石头密室,给光芒笼罩的地方只看得到一方石桌和几个石凳,她的化妆箱刚被严永煜放到了石桌上。
    ……不对。角落里好像还有什么。
    那个地方没被光线照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
    彤云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冷不防听严永煜道:“你叫彤云?“
    “是。”
    高大的少年低头想了想:“绯色之彤,流云之云?”
    “殿下说的不错。”
    彤云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跟着七殿下的小太监走了一路了,她也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又转过去道:“不知这位公公——”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姓名的小太监手一动,最后一根蜡烛,亮了。
    彤云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她看清了角落里那东西的全貌。
    那团巨大的阴影,石头制成,一人多长半人多高,赫然是口石头棺材!
    彤云吓的咬了一下舌头,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那个是什么?”
    她用手指着石棺。
    本来以为这七殿下带自己过来最多牵扯到宫闱秘史,心里还有点小期待,怎么转眼就转场到凶杀悬疑了呢?
    严永煜看着女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指向石棺的手指十分细弱,还在微微颤抖。
    他淡淡地道:“那里面,就是今天你要服侍的人。”
    彤云几乎要哭了:“殿下不是问我会不会给男人化妆吗?我、我还以为……”
    严永煜打断她:“怎么,死了的男人便不算男人?”
    如果强词夺理也是一门专业的话,严永煜可能是此专业的博导。
    彤云被严永煜的胡搅蛮缠和身上带着的莫名威压弄得无话可说,只好无可奈何又满心虔诚地朝石棺拜了拜,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严永煜正指使小太监——彤云刚知道他叫阿礼——去推开棺盖,彤云忽然又想起一事,连忙叫停:“殿下,我今天来这里,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做,对不对?”
    她眨巴着眼睛看严永煜。
    棺材里的不知道是谁,但死得肯定跟严永煜有关系就是了,搞不好就是上一个给他打工的人呢!
    因为看到了七殿下的秘密然后被灭口什么的,好像很说得通啊。
    化妆师童云变入殓师彤云事小,因为这么个不给钱的外派丢了命可就事大了。
    虽然如果严永煜一定要她的命她也没什么办法,但是主动表明我是个识相的人,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呢?
    严永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我今天去母妃那里虽然早,但也肯定有不少人看到。”
    彤云:“……”
    “在母妃那里,只有我们三人谈了半晌,母妃与我的贴身宫人全在殿外等着,此事常禧宫人也应该都知道。”
    彤云傻眼。
    “不过,这里只有一个棺材。”
    彤云愣愣地看着他。
    严永煜看着那圆溜溜的眼睛,想到了随父兄打猎时林间奔跑的小鹿。
    明明在追逐的时候会迈开细腿拼命的跑,等他真的拉开了弓,却又停下来,谨慎地回头看着人。那圆圆的大眼睛里的神情,与面前的女孩何其相似——不安,谨慎,审视……
    还有一点点的懵懂。
    “你可以放心。”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天生就微微上翘的唇角抬起,“我既然专程请你来为他做最后的整理,就不会让他与别人挤一个棺材,死了都不得清净。”
    彤云:“我很文静的。“
    “……”
    ”并不吵。”
    对方挑了挑眉:“所以你是希望去里面陪他?”
    “……不不不不不不不。”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彤云连忙摆手。
    刚才七殿下说的,她好像终于……听懂了。
    所以……他并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性命之忧一解除,即将面对尸体这件事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阿礼看着瘦瘦弱弱不比彤云高多少,力气却不可小觑,感觉没用多少力气,轻轻松松就推开了看似十分沉重的石棺盖。
    彤云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看清楚棺材里那具尸体的模样,她心里一跳,几乎惊叫出声,随后立刻反应过来,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
    她曾经见过尸体。
    那是她奶奶去世的时候,在火化前的最后一眼。
    亲人们排成一队,一个一个的上前瞻仰,都知道半小时后,这个曾经慈爱地抚养他们长大的老人便会化为一堆青灰。
    她那时还小,虽然知道躺着的是奶奶,也不太敢看,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模模糊糊看到奶奶和生前睡觉时一样,平静地躺着,双手交叠,面部表情平和,似乎得到了真正的安宁。
    ——她以为人死了都是那样的。
    而这个、这个人……不,这具尸体……
    “很惨吧。”
    严永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俯视着棺内,面沉如水。
    “用小锤将钉子一根一根钉入面部,先是穿过嘴唇,再是穿过鼻子,再是穿入眼眶……“
    ”一根比一根长。“
    ”最后一根钉入颅骨,直贯入脑,便要了他的命。”
    阿礼嘻嘻哈哈的表情不见了。
    他看着尸体,脸上除了哀痛还有不容错认恨意:“殿下,您节哀。”
    “我曾答应付辰。日后给他户籍,让他能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严永煜一瞬不瞬,盯着那张已经残破不堪的脸,“没有想到,付辰自幼跟着我,我为他做的第一件事,竟也是最后一件事。”
    “——就是亲手,把他脸上的钉子一根一根取出来!”
    严永煜面色沉静,说到最激动处,语气甚至也没有太大的起伏。
    只是他扶着棺壁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出青白。
    彤云看着有些心惊,忙岔开话题:“呃,那,我能为这位……付公子?做点什么呢?”
    严永煜怔了下,转头望她。
    彤云努力上扬嘴角,尽量让自己笑得爽朗一些:“殿下,您带我来这里,一定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对吧?您说就好了。”
    她看着对方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的脸:“虽然我可能不太擅长……但我一定尽力。”
    严永煜俯视女孩的笑脸,像是某种观察,半晌才淡淡道:“的确有用得上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