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随着那佛号声逐渐迷失了神志。
    她缓缓地伏在地上，瞳仁涣散空茫，喃喃地跟着念，眼神无尽地迷茫：“我到底是人，还是狐呢……”豁然想到那么多爱她的人因她而死，喃喃念道：“我是畜生……傻瓜……畜生……”
    那佛号继续冰冷地引诱：“女施主，你不是人，你其实是狐丹寄生在人体里，你的身体是寄生的，而你的灵魂和狐丹融合，其实是狐……快快脱离你的寄体，化为真身吧……及早回头是岸。”
    红衣女子伏在地上不断地颤抖，捂着头像是躲避什么，痛苦地喊道“不，我是人……”
    “不，你是狐！”
    “狐！”
    丹青继续挣扎：“不，我不是狐，我是人……”
    可是那佛号如同天雷砸在她的额头，她头痛欲裂，神志也越来越模糊。
    体内好热好烫，而她的身体也以诡异的姿势趴着，就好像一只狐四肢摊倒在地的样子。
    片刻，她已经神志不清，认命地跟着佛号念道：“我体内有九尾天狐狐丹，我是狐……我不是人……我是狐……”
    “我是狐……”
    丹青视线迷蒙，脱离出驱壳，化身为一头九尾玄色狐狸。
    ……
    白蒹葭正领着群狐战斗，赫然转首看向甘泉宫的方向，大喊：“不好，圣尊体内九尾天狐狐丹和精魂彻底融合，似乎变为真身，她被那群秃驴给收了……”
    这如同当年法海收服白娘子一样。
    所有的狐族不敢耽搁，纷纷潮水一般涌向甘泉宫。
    可是甘泉宫已经人去楼空，地上只余下一具**的女人身体，似乎就是圣尊的模样。
    白蒹葭尖叫一声，差点昏厥。
    ……
    孤光启结束登基大典，正在大殿饮宴。饮宴完毕，便到了下午，该进行到群臣朝贺，大赦天下。
    有人来报：“陛下……阮妃说，她要开始杖毙那九尾天狐了……”
    孤光启神色有些纠结，如果杖毙了司空幻，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他对她做的事情早已经彻底断绝两人之间的关系。
    即便不杀九尾天狐，她还是会恨他。
    就在这时，霍纲悄悄来到他身边，小声道：“陛下，臣还是未抓到郁妃……然而臣却抓到一个大夫，据那个大夫说，郁妃在客栈喝了堕胎药后，便离去了……”
    “堕胎？”孤光启眸子一暗，忽然沉默下去，就连此刻的空气都凝滞了，仿佛凝结着巨大的悲痛。
    “是，郁妃她堕下了龙种。”霍纲将那大夫开过的药方给孤光启看：“这分明是堕胎的药方……”
    孤光启几乎目眦尽裂。
    原来，她不要他的孩子，她太过心狠，杀死了那个胎儿。
    她从来就没有把心给过他。
    她竟然打掉了他的孩子！
    这是他人生第一个孩子！
    台阶下，群臣朝拜，歌舞升平，然而孤光启却豁地从龙座上站起。
    “陛下……”
    孤光启已经抬步朝着外面走去。赤炎喊道：“陛下，登基还没完……您还没接受群臣朝贺，怎能擅自离开……您忘了么？您已经不能只为您自己而活……”
    孤光启又走回去，僵硬地坐在龙座上。
    阮芷派来的宫人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那九尾天狐到底是杖毙，还是……”
    孤光启咬牙切齿：“杖毙！给朕一棍一棍将他打到断气，方能解朕心头之恨。”
    “陛下，阮妃抓到了另外一头九尾白狐，似乎是要救那头狐王，是否一并杖毙？”
    “这种问题还要问我？”孤光启闭上眸：“全部杖毙！”
    ……
    丹青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一双紧张的紫眸，一头雪白的九尾天狐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认出来了，这是司空幻的真身。只是白狐身量好高，简直和她一样高，她都抱不住他了。
    难道她已经死回地狱了，所以和小叔在地狱里相逢？
    “小叔……小叔……”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身边，想将他抱起，结果却发现自己伸出了一只灰色又类似黑色的爪子，看不出什么颜色，神情顿时僵硬。
    “青儿……”司空幻道：“你跟我一样，被伽蓝寺的和尚施法，变成真身……你的灵魂和狐丹融合，变身为了九尾玄狐。”
    丹青这才想起，那些披着红衣袈裟的和尚们对她念出的如同紧箍咒一样的话：“你是狐，不是人……”
    所以，她就变成了狐。
    “小叔，我为什么会变成狐，我只是吞了狐丹，怎么可能变成狐？”
    “丹青……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相由心生。灵狐之所以化人，是因为对人的体格和外貌的崇拜，修炼千百年，很想变成有情有义的人……而你的精魂和狐丹融合，受到那些红衣和尚的道法蛊惑，便觉得自己是狐，所以你的精魂脱离你寄生的那具身体，变身为狐……”
    “相由心生……”丹青若有所悟。
    能再度和司空幻见面，她没有白死。
    “小叔……这样也好，我变成你的同类，从此我们就是一样的了……”
    “青儿……我们现在的处境一点都不好……”司空幻有些无力地道：“你难道没看到么？我们正在刑场上……阮芷要把我们两个杖毙致死……好扒皮抽骨炖灵药……”
    “我们没死？”阮芷说杀了司空化你的话其实是骗她，好让她分心。
    丹青不由四处看了看，隔着坚固的栅栏，只见周围都是凶神恶煞的宫人。
    两个刽子手扛着大刀，两个太监提着棍棒，似乎真的要把他们杖毙致死。
    “阮芷请那些妖道和和尚做法，目的是把我变成狐，好杖毙致死。”丹青咬了咬牙，道：“我真后悔，没有快点掐死她，就那么一耽搁，就着了那些和尚的道……”
    当时阮芷说小叔死了，所以她悲痛之下，脑子一片混乱，就没来得及杀阮芷。
    不过现在能看到司空幻，她好高兴。
    “小叔，放心，我们一定会逃出去。”
    司空幻发出一声叹息：“青儿……这里遍布结界，我们逃出去，并不容易。”他卧在那儿，紫眸充满了悲悯和云淡风轻：“我活了千年，看惯了秋月春风，见惯了悲欢离合，其实早就活够了。若非有情牵绊，我本不想来到人世间……”他说到这里，口张开，吐出一个银色的弹丸：“吃了我的狐丹，你或许可以恢复人型……然后不要管我，去找孤光启，认个错，或者假装臣服他……求他留你一命……”
    “小叔，你说什么呢？我们情况没那么糟，我不会求他。”
    司空幻叹息一声，将狐丹又收回去，便不再多说。
    忽然就在这时，阮芷带着几个宫人和侍卫来到笼子旁边，阮芷冷笑着睇着笼子里的两头九尾狐，对手下人道：“既然陛下已经下令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个畜生，给本宫杖毙……”
    丹青难以置信，原来下命令杖毙她和小叔的竟然是孤光启？
    原来，他真的要她死。
    两个侍卫打开笼子，将锁住前肢的两头狐抓起，扔在地上。
    丹青翻了个滚，吃了一嘴的尘土，司空幻跟上来，轻轻亲吻了下她的额头，紫眸悲悯中似乎做出什么决定了一般，坚定如磐石。
    在别人看来，这两头狐临死之前还相拥着，情深的很。
    司空幻紫眸璀璨，看着丹青，眼角含泪，忽然拥着她，亲了亲她的嘴唇。
    丹青眼角也湿润了，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她，却是狐狸的样子，原来她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竟然是在南疆分别时候的岔路口。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小叔，我不要你这样吻我……我要你变成人的样子亲我……”
    忽然，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司空幻已经在跟她唇舌交缠的时候，把狐丹吐给了她。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猛按她的下颌，迫她吞下去。
    她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哭的撕心裂肺：“小叔……不要……我不要你的狐丹……我只要你陪着我……”
    司空幻已经转过身去，紫眸决绝，对着其中一个刽子手扑过去，瞬间咬断刽子手的喉咙。
    司空幻头也不回地朝着永巷深处奔跑，一边跑，一边扑咬众人，转眼地上七七八八倒下不少尸体。
    所有人都开始追他，一时间，没人去杖毙丹青这头玄狐。
    司空幻满足地笑了，笑的眼泪都流淌而出。
    他只想去心爱的姑娘看不到的角落去死，在敌人的刀剑中光荣地战死。
    只要她看不见，就不会为他伤心。
    他只希望他心爱的女孩，吃了他毕生精力汇聚的千年狐丹，能勇敢地活下去。
    这世上最让人难受的便是爱别离。
    如果爱而不得，那就潇洒地离去吧，不给这世上留一点点的尘埃。
    丹青很想追上去，可是自从吞了第二枚狐丹，体内好像燃烧了一重熊熊大火。
    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动弹，而巷子深处她看不到的地方传来无尽的喊杀声，还有棍棒交接的闷响……
    一声，两声……
    鲜红的血从她看不到的地方流淌而出……
    那是司空幻的血，亦或者被杀人的血……她已经分不清，只能看到那些血仿佛汇聚成了一条河。
    而她旁边的刽子手也举起棍子，敲向她的身体。
    棍棒触及皮肉，断筋裂骨一般，痛彻心扉。
    丹青却感觉不到痛，努力地在血泊中爬。
    她要去找小叔。
    死也死在一起。
    可是他们摁住她，拿棍棒一棒一棒打在她身上……
    好痛……痛到了麻木。
    更痛的是她的心。
    她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触及那遥远的黑暗，触摸黑暗里苦苦煎熬的身影。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够不到……
    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一双紫眸如同寒夜的明灯。
    璀璨地凝视她，可是瞬间便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