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集

作品:《大唐行镖

    第一章~虎落平阳~
    当武林七公子带领着在君山岛上大败青凤堂,取得大捷的白道群雄一路欢歌地回到仁义堂的时候,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仁义堂前的迎风幡颓然倾倒,小半截落在瘦西湖中,仁义旗浸在水里,已经开始褪色。
    江南洛家最引以为豪的家族仁义碑碎成了一堆石屑。仁义堂的正门被人用内家掌力一掌击碎,镶铜的大门碎成一地残片,四散在院内。
    而堂内的青石板上血迹处处,或是一滩滩的呈水纹状、或是一条条呈水痕状,交错纵横,重叠铺展,怵目惊心。
    最令人感到出奇的是,在众多的血迹当中,有十几条长长的血线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虽然左右摇摆,不断改变方向,却连绵不绝,其中有几段更洒在了堂前的支柱之上,还印着几个血红色的脚印,似乎有人拎着血壶沿路滴洒而成。
    而堂内也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恶臭,显然是堂内曾经堆满了尸体,让人花费了不少时日清理,没来得及搬走的尸体在堂内腐烂,发出尸臭。
    “这是怎么了?”众人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不好!”郑绝尘首先急了,一改平时冷酷从容的无情公子之态,扯开嗓子叫了出来:“思雪!思雪!红姑娘,妳在哪儿?”
    他那清朗焦急的宏亮声音响彻了仁义堂,久久回音不断。
    郑担山和华不凡担心彭无望的安危也开始急了起来,同声呼唤:“三弟!三弟!你可安好?”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们。
    “仁义堂的人全都遇难了?”厉寒罡急切地问。
    听到这句话,郑绝尘立刻暴怒道:“胡说八道,这里的人个个福大命大,闭上你的臭嘴。”
    厉寒罡眉头一竖,就要发作,但是看到郑绝尘胀得通红的脸色,只好哼了一声作罢。
    岳堂威道:“郑兄,有话好说,何必出口伤人!”
    郑绝尘理也没理他,只是喃喃地说:“思雪、思雪她不会出事的,永远不会。我……”
    就在此时,连锋冷静地说:“郑兄别急,仁义堂虽然遭劫,但是尚有人在打理,否则不会有人收敛了这里的尸体。我想红姑娘不会有事。”
    郑绝尘点点头,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活命的稻草,连声道:“连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郑担山和华不凡也稍稍为彭无望放下些心事。
    这时,厉寒罡、岳堂威和萧烈痕对望了几眼,都大有深意地看着郑绝尘。
    “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郑绝尘此时已经不能自制,只是催道:“大家四处看看,还有没有人在这里打点,看看红姑娘是不是在此间。”
    这些人刚才得胜回朝般的喜悦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腔沉重的担忧,也不管郑绝尘话语中的些微不敬,开始按照他说得四处查看。
    郑绝尘的身子一闪,已经飞入仁义堂内堂,只一会儿,“思雪,妳可安好?”的声音已经在内堂深处回响。
    这时,一条红影宛如飞霞般出现在郑绝尘的面前,红思雪秀丽的面容仿佛今生最甜美的迷梦映入他的眼帘。
    “思雪!”郑绝尘好似绝处逢生,喜出望外,大声叫道:“妳没事!这太好了。”
    他抢上前,想要近一点看看红思雪,看她是否受了什么损伤,红思雪却向旁边闪开。
    “噤声!”红思雪面带不豫地说。
    “思雪!”郑绝尘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我大哥受了重伤,如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我不想有任何人打扰他,郑兄,请回!”红思雪面无表情地说。
    此时,武林七公子已经聚集在红思雪身边。
    郑绝尘被红思雪一顿责怪,心中恼怒,道:“思雪,我心里只有妳一个,其他人的生死,我全没放在心上,倒叫妳见笑了。”
    红思雪看了看他,冷然道:“其实何止郑兄如此,我也一样。我心中只有大哥的生死,什么人胆敢在这里呱噪,我便是割了他的喉咙,也要叫他闭嘴,谁的面子都不给。”
    郑绝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呆若木鸡。良久,他闷声悲啸,回身飞也似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当跑到门槛之处,不及抬脚,竟然一跤跌倒在地,头上肿起了一个青块。他奋力爬起身,撒开双腿,一转眼就跑出了仁义堂,消失在瘦西湖畔。
    “红姑娘,郑兄过于担心妳的安危,以至于行为失据,妳又何苦如此。”连锋看着郑绝尘远去,心中同情,不由得朗声道。
    “这是他的事,我不想理会。”红思雪不耐地说:“各位,请到偏厅一聚,我大哥在内堂修养,此时江都名医正在为他诊治,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容外人打扰。”
    这些白道群雄面面相觑,虽然有一肚子话想问,但是也只好识趣地默不作声,和红思雪一起前往偏厅。
    “红姑娘,仁义堂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刚一坐下,郑担山已经忍不住关切地问:“我三弟又是谁人伤的?”
    红思雪长长叹了口气,道:“青凤堂主亲至此间,想要屠戮图谋剿灭青凤堂的诸君,而她首要的目标似乎是菁姐。”
    “青凤堂主!”众人同时一惊,难怪君山岛一战没有看到她的身影。这些武林公子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凭青凤堂主大破十三棍僧罗汉阵的惊世武功,众人又都没有在场,此处根本没有人挡得住她的青锋剑。
    “洛先生、方姑娘他们还好吗?”华不凡忙道。
    红思雪神色一黯,沉默良久,才缓缓说:“洛先生与青凤堂主力战到最后一刻,连同仁义堂内一百零八个护院庄勇一起壮烈战死。菁姐天幸无恙。”
    所有白道高手同时站起身,人人脸色苍白。江南君子剑盛名远播,而且乐于助人,在座的少年高手没有成名之前,都曾经受过君子剑洛佩贤的照顾,所以对他感情很深,听到他如此下场都悲愤莫名。
    “青凤堂主!”厉寒罡抓起案旁的茶杯一把掷到地上,摔成齑粉:“我和她势不两立。”
    原来他在刚刚出道的时候,被当时负有盛名的黑道高手联手追杀,生死悬于一线,是洛佩贤伸出援助之手,将他收留在仁义堂,并将那些黑道高手拒之门外。他这才有机会重新苦练枪法,终至大成,后来出仁义堂行走江湖,将当年凌迫自己的黑道名家一一杀于枪下,创出了威名。
    岳堂威也悲愤到了极点,因为他也曾经在江都身负重伤,没钱就医,被洛佩贤当街救下,施医赠药,好生费了一番功夫,才救了他的性命,而且当时洛佩贤根本没有透露姓名,还是自己多方打探才得知的。
    “那后来又是谁前来施救?”华不凡接着问道:“是谁打退了青凤堂主?”
    众人的眼中都露出了询问之意。因为他们知道,如果青凤堂主想要杀人,就会一杀到底,除非绝世高手阻挡,否则绝对不会半途停手。
    红思雪的脸上露出骄傲的笑意:“杀退他的,便是我的结义大哥彭无望。”
    “真的?!”众人刚刚坐稳了身子,又一次几乎蹦了起来。
    能够将如狼似虎的青凤堂主杀退,这种近乎奇迹的事,如果是顾天涯、十三棍僧,或是海南的宋氏兄弟这些前辈高手做到的,大家还勉强相信,但是凭彭无望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众人心中实在难以置信。
    看到众人眼中怀疑的神色,红思雪昂然道:“义兄和她激战百合,身中六十余剑,兀自奋战不休,青凤堂主见不能完胜,只好退却。此事有菁姐可以作证。”说到这里,她想到青凤堂主问自己的一番话,俏脸忽然微微一红,当即住口不言。
    众人又惊又佩,连锋一拍大腿,道:“好个青州飞虎,我们可被他比下去了。”
    郑担山顾盼自豪,和华不凡相视点头,心里面给自己的结义兄弟双挑大指,暗暗赞叹。
    厉寒罡看了岳堂威一眼,挑了挑眉毛,心里暗自想到:“这个彭无望果然厉害,真不简单。”
    萧烈痕看了看左右人等,结巴着说:“我……真想看……他……是怎样的……人……物。”
    “不知道我三弟伤势如何?”华不凡关切地问。
    红思雪的脸立刻被愁容笼罩,她道:“义兄伤势极重、失血过多,现在江都的名医都被我和父亲、左大哥一一请到,但是似乎仍没有起色,他们正在里面想办法。”
    就在此时,几个文士打扮的端重长者在左连山和红天侠的陪同下,面色沉重地走进了仁义堂偏厅。
    “爹爹、几位大夫,我大哥可好?”红思雪一看到他们,立刻问道。
    红天侠和左连山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了,显然已经难过到了极点。
    其中一个大夫朗声道:“红姑娘,我等已经尽力了。彭公子负伤如此沉重,换做别人,早就死去多时,此时就算大罗金仙,也难挽回他的性命。”
    另一个大夫也道:“红姑娘,现在妳等最好守在彭公子床前,看他有何未了心愿。”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彭无望已经伤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红思雪急道:“几位大夫,你们悬壶济世,乃是为了解救人命,我大哥还有一息尚存,你们怎能轻易放弃救治?”
    这时一个略微发福的中年大夫冷冷道:“人力有时而穷,我们虽行医多年,有些本事,但是也不能救必死之人。”
    红思雪大怒,道:“天下庸医误人,所死者多于战火,你们身为大夫,如此漠视人命,真是罪不可恕。”
    言罢一抖手,三丈红鞭已经应手而出。
    “不可!”周围的众人都惊呼了起来,只有左连山、连锋、红天侠没有出声,显然也不满这些大夫的行医态度。
    只见红影一闪,这几个江都名医一个个宛如滚地葫芦般,惨叫着滚出了仁义堂偏厅。
    红思雪还不罢休,纵身追了出去,远远的只听见扑通扑通之声不绝于耳,原来她竟然将这些所谓的名医一个个用长鞭卷起,丢进了瘦西湖中。
    看着她一脸悲愤地回到偏厅,众人都默默无言。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红思雪惨然道:“大哥待会儿醒来,可能有话交待,你们随我来吧!”这句话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雪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
    华不凡和郑担山忙走到她身边道:“四妹不要难过,三弟福大命大,一定可以转危为安。”
    “这次是不行的了!”红思雪看到两位结义哥哥,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奔涌而出:“义兄为了一个义字,每每奋不顾身,蜀山寨是这样、洞庭湖是这样、仁义堂又是这样,新伤旧创,再加上奔波劳苦,我大哥实在太苦了、太累了,便是老天爷都不忍心让他再活着受罪,定是天要亡他。”
    说完,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哽咽着说:“你们没看过他身上百余条伤口,犬牙交错,当真让人心都碎了。”
    红天侠忙走过来,将女儿揽在怀里,小声安慰了几句,转头对众人道:“各位,看来彭兄弟这次命苦,过不了这关,你们就去看看他,看他有何话讲。”说完将脸扭到一边,暗暗擦去几滴无论如何强忍都抑制不住的泪水。
    仁义堂内一片哀鸿,所有人都面色惨然。
    第二章~毒手仁心~
    “仁义堂当年好生兴旺,如今竟然如此结局,真是可叹。”说出这番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美艳女子。
    她双目微眯,宛如新月,鼻子翘起,嘴唇薄而红润,小口微张,银牙美如珠贝,一头乌黑秀发随随便便挽了个髻子,斜坠头上。
    她身着杏黄缎子的便装,腰上系着雪白腰带,打着斗大的蝴蝶结,腰带上大大小小挂着四五个香囊。左肩斜挂一个青色的皮袋,袋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在她的身边,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着智仙子方梦菁。
    此时的方梦菁仍然穿着几天未换的月白色文士服,衣服上有几处已经因为溅上泥泞而污浊。
    她的发髻蓬乱疏松,显然有几天未加整理。她的脸色青白、眼圈深陷,似乎着实经受了一番奔波劳苦。
    “所以我说!”看着方梦菁没有答话,这个女子只好自顾自地说:“空谈仁义,是不能久长的。”
    “洛庄主为人向来身体力行,何来空谈的评语。”方梦菁此时只好笑着答话。
    “人性本恶,如果许以利益,则趋之若鹜,若是许以仁义,则避之不及。仁义堂以仁义立堂,除了赚几声喝彩外,得不到一分实利,我真的难以想像,它居然能够维持一百多年。直到如今才毁,也算晚了。”这个女子冷然道。
    “世人需求各不相同,有的人追名、有的人逐利、有的人好淡薄而喜游名山、有的人好权势而逐鹿天下、有的人只愿心存浩气而活个磊落痛快。人性多变,非一句人性本恶可以概论。”方梦菁耐心地说。
    “方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言语机锋如剑,让人难以招架。”那个美貌女子思索良久,最后无奈地说。
    “是贾妹妹谦让。”方梦菁忙说。
    “方姐姐不必如此诚惶诚恐的,仿佛我随时会改变主意。”那个贾姓女子笑道:“既然方姐姐不辞辛劳,连续奔波三天三夜把我找来,这个面子我一定会给妳。”
    方梦菁释然一笑,道:“天幸贾妹妹近日在左近做客,又让我无意间得到消息,否则彭大哥的性命就要被耽误了。”
    贾姓女子微微一笑,道:“世人都叫我毒仙子,说我是个以医为名,制毒害人的假扁鹊,妳真的不怕我真的误了妳的彭大哥?”
    方梦菁一向大方端庄的秀脸微微一红,侧过头去,道:“贾妹妹取笑了。妳的医术别开蹊径,大异于人,必不被世间庸医所容,那些流言蜚语、说短道长,我怎会相信。”
    原来,方梦菁身边的这个娇小女子,就是名列武林七仙子的医仙子贾扁鹊。
    她乃是昔年以毒物威震天下的毒神贾万廷的孙女,自小学会了一身使毒的功夫。后来她被江湖上的一代名医活扁鹊薛济世收为关门弟子,传以医术。
    于是贾扁鹊将家门所学和师门绝技合二为一,创出以毒入医的绝世医术,被方百通盛赞为当世医术第一人。
    但是,年纪未满十八岁的贾扁鹊竟然身登天下第一录,令江湖上所有的名医心生不满,于是便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到处传播她名为神医,实为毒妇,专门以毒术害人的谣言。
    再加上她为了研究医术,经常从死囚中找出身体强健者试药,这些事被人知道,立刻加以传播,更成为她毒手害人的佐证。
    贾扁鹊性子极为高傲自负,对这些传言傲然以对、毫不在意,也不加辩解。所以在江湖上赢得了一个亦正亦邪的名声。
    方、贾二人刚一进仁义堂,就看见红思雪等人面色悲戚地正向内堂走去。
    方梦菁立刻道:“雪妹,出了什么事?”
    红思雪看了看方梦菁,脸上一片惨白,颤声道:“菁姐,义兄不行了,我们去看他最后一面,妳也来吧!”
    方梦菁连忙一拉贾扁鹊的手,加快脚步来到众人面前,朗声道:“各位,请让一让,我这次请来了天下第一神医贾扁鹊贾姑娘来医治彭大哥,说不定有一线生机!”
    说着,她又转过头对红思雪说:“雪妹,妳快带贾姑娘去看看彭大哥。”
    红思雪喜出望外,立刻紧紧握住贾扁鹊的手,道:“贾仙子,妳能来,实在太好了,跟我来。”
    贾扁鹊知道救人如救火的道理,也不多话,只是向对她瞠目而视的白道诸雄白了一眼,一声不发地和红思雪快步走向内堂。
    方梦菁微微舒了口气,对众人道:“各位,彭大哥应该还有一线生机,请到偏厅宽坐片刻。”
    这时,郑担山担忧地说:“方姑娘,那个贾扁鹊号称毒仙子,似乎不是正道人物,不知道……”
    方梦菁秀眉一皱,道:“郑兄,现在彭大哥到了生死关头,贾姑娘是他唯一希望,无论如何也该让她试一试。更何况她毒仙子的邪号乃是江湖上多事善妒之人污蔑她的称呼,作不得准。”
    厉寒罡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听人说贾扁鹊曾用活人试药,手法十分残忍,妳看她这次会不会……”
    方梦菁柳眉一竖,道:“厉兄所言差矣,贾姑娘所用之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死囚,虽然稍嫌残忍,但是却研制出了很多普渡苍生的好药,江湖中人不知不觉中受了她恩惠,不思报答,反而争相竞谤,委实令人不解。”
    厉寒罡看到一向亲切的方梦菁此时罕有的怒火中烧,心里一寒,连忙住口不言。
    连锋看到这个情况,连忙说:“贾仙子以毒入药,另辟蹊径,可能和正道中人的理念有所不同,但是殊途同归,都是造福苍生。这次她能够来此医救彭兄,实在是彭兄的天大生机,我们还是到偏厅静候佳音吧!”
    众人纷纷称是,都转身向偏厅走去。方梦菁看了看连锋,心中颇为感激,向他点头致谢,连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身在内堂的贾扁鹊在红思雪的陪同下,将彭无望的伤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神色十分肃穆。
    “贾姑娘,我大哥还有救吗?”红思雪急切地问。
    “他失血过多,奇经八脉淤堵历久。若是旁人,早就死了,没想到他的经脉仍然富含一丝生机,当真让人惊奇。”贾扁鹊摇头道。
    “那,还能救吗?”红思雪眼中盈满了泪水。
    “我试一试,只是尽尽人事,除非他的生机活力比常人大上百倍,否则我的法子只能够延迟他的死亡,让他多挨些辛苦罢了。”贾扁鹊面无表情地说。
    “无论如何,请妳尽力救他吧!”红思雪忙说。
    “嗯。”贾扁鹊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双手的衣袖挽起,露出环绕在双手手腕上的两片乌黑兽皮,兽皮上插着几十枚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金针。
    “把他扶起来。”贾扁鹊拔出一根金针,素手一抖,已经刺在了彭无望的百汇穴上。
    这金针刺穴的方法乃是贾扁鹊擅长的师门正宗针灸大法,人称吊命针。只见她双手连续不停,几十枚金针遍插在彭无望的手少阳三焦经、手厥阴心包络经与任脉、督脉这两经两脉之上。一时间,彭无望的前胸后背和左手上插满了金光闪闪的金针。
    “贾姑娘!”红思雪看得不明所以,忙问道:“妳这是……”
    “红姑娘,我用吊命针连刺彭少侠两经两脉,用来激发他体内潜在的生机,只要他能够醒过来,就成功了一半。以后我会每天刺他两经两脉,激发他全身的生机,然后配以药物,希望他能够完好如初。”
    红思雪大喜,颤声道:“妳真的可以治好他?”
    贾扁鹊一抬手,冷然道:“我说过,现在彭少侠的情形只能以九死一生来形容。吊命针虽然有希望激发生机,让人醒来,但是也需要非常强健的体质才行。像这样严重的伤损情形,一百个人中怕也没有一个能够醒过来。所以非常棘手,只希望他能吉人天相。”
    红思雪急道:“如果他醒不过来,又如何?”
    贾扁鹊道:“我手上的几味药可以保持他身体不会死去,但要每天在腰上开孔注入,而他将会保持不醒,宛如一段枯木。我手上的药也有限,不能无限地为他续命,而这种情况也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说完她的嘴角微微一翘,似乎在笑。
    红思雪痴痴地看着满身金针、紧闭双眼的彭无望,良久才道:“大哥英雄盖世,必然不会喜欢这种样子,如果他醒不过来,我会亲手送他上路。”
    贾扁鹊眼角一跳,看了看这个一身红衣的姑娘,心中一动,缓缓道:“红姑娘,我医人无数,倒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洒脱的人物。请妳放心,我必会尽力救他。”
    红思雪紧紧一握贾扁鹊的手,道:“贾姑娘,多谢妳了。”
    贾扁鹊点了点头,道:“红姑娘,我要运功激发彭少侠的潜在生机,妳到外面给我护法吧!”
    红思雪坚定地点了点头,紧握腰中的飞鹰鞭,大步走了出去。
    贾扁鹊信步走到了离彭无望不到一丈的地方,素手一牵,阳光从窗外照射而来,在她和彭无望之间投下一片光幕,有几十线阳光被什么东西反射,在屋中闪烁生辉。
    原来,贾扁鹊的每根金针上,都有一根用极细极细的天蚕丝制成的细线连接在她的素手之上。她吐气开声,将一股股阴柔的内力,透过金针缓缓输入到彭无望的体内。
    “一天之内如果醒不来,我也没有办法了。”贾扁鹊默默地想。
    屋外,坐在内堂台阶上的红思雪,痴痴地看着万里晴空中雪白闪烁的浮云:“今天的阳光真的好美,幸好不是一个雨天。大哥不会喜欢在雨天离开这个人间的。”
    “酒!”郑绝尘狂放地大喝一声。
    簪花楼里的小厮被这一声大喝吓得一串跟头滚下楼,几乎把腿给摔断了。
    张凤姐一脸的晦气,连声道:“真是倒霉,这个瘟神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快快上酒去。”
    她身边的跟班凑上前说:“那位大爷脾气太大,不如找几个姐儿给他消消火。”
    “你懂个屁啊!”张凤姐一脸不屑:“他可是关西白马堡郑绝尘,有了名的眼角高,别说是咱们楼中的姑娘,你就是把天上的仙女找下来,他也看不上眼。快,去把烈酒拿来给他,醉死他算了。把我的客人都给吓跑了,哼,要不是惹不起白马堡,我就把他倒着丢出去!”
    “彭无望,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让思雪念念不忘。”郑绝尘将酒壶高高举起,一壶好酒一半进了他的嘴里,一半洒在了他的白袍之上。
    “可惜可惜!”张凤姐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心中不停的嘀咕着。
    她给郑绝尘的酒乃是江都驰名的第一泉,乃由酿酒名师鲁旷以上佳粮果与蜀岗中峰的泉水酿造而成。
    酒水清冽,宛如山泉,入口醇厚甜美,后劲十足,口感层次分明、变化多端,人称酒泉,争相传颂“天下泉水,酒泉第一”,后来大家都称它为第一泉。
    这种好酒一百两白银才得一壶,十分珍贵。而这一次,郑绝尘一叫就是五十壶,壶壶都是如此喝法,看得张凤姐浑身不自在,肉痛不已。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人生至苦,我郑绝尘如今一一尝遍。好滋味、好滋味。”郑绝尘狂笑着再尽一壶美酒,将酒壶远远丢到一边,仰身躺在榻上,忽然痛哭失声。
    这时,一个同样白衣如雪的身影飘然而至。
    这名白衣男子一看到郑绝尘,笑道:“好小子,果然在这儿。”
    张凤姐如见救星,连忙凑上前道:“啊!连公子,你来了就好了。你看,郑公子醉成这样,我们可要伺候不起了。”
    “行了,我知道。”连锋微微一笑:“不要再上酒了,上茶水,让我来叫醒他。”
    张凤姐如释重负,献媚地笑道:“啊!连公子,这可多谢了,茶水你还是第一次叫,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连锋一摆手,笑道:“凤姐何必多此一问,在江都当然要一品蜀岗茶。”
    张凤姐连连点头,欢天喜地去叫人准备。
    “郑兄,醒来!”连锋来到郑绝尘的身边,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
    “别管我,枉我郑绝尘年少风流,自份倜傥,竟然被深爱的女子恶语相向,此生何堪、此生何堪尔!”
    “郑兄,你……”
    “我没醉,和我再喝一壶,彭无望这混帐小子,竟然枉顾思雪一片深情,屡屡自陷险地,累她担惊受怕、累我受她责骂,实在其罪当诛,该杀、该杀!”
    连锋苦笑了一下,也不再答话,只是向一旁的小厮一摆手。小厮立刻将蜀岗茶端端正正摆在郑绝尘面前。
    “好,郑兄,我就和你共饮一壶。”连锋笑道。
    郑绝尘也不客气,抓起和酒壶有九分相似的茶壶,仰头一饮而尽。
    突然,他怒目圆睁,一口将茶水尽数吐在一旁伺候的小厮头脸之上,怒骂道:“混帐小子,竟然敢用茶水欺瞒你家少爷。”
    他一把将小厮抓到身前,一用劲将他高高举起,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发劲远远将他丢了出去。小厮在空中咿呀惨叫,吓得魂不附体。
    连锋一扶桌案,身子浮云般飘飞出去,凌空接住小厮,将他头上脚下放到地上,然后一个旋身回到郑绝尘身边。
    “我就知道你没醉。”连锋大笑起来:“想要醉倒白马公子,起码要千杯。”
    郑绝尘苦笑一声,抓起桌上剩下的酒壶,猛的一仰脖,再次一饮而尽。
    “郑兄,看你风流自赏、冷酷无情,不想你动情之后,竟如此痴迷。”连锋端起酒杯,陪他饮了一杯,徐徐道。
    “这定是前世的冤孽。”郑绝尘的眼中再次浮现出红思雪绝情而冷漠的面容:“她的眼中只有她的结义兄弟彭无望,其他的男子根本不放在她的眼中。我就算有一腔痴情,又说与何人听?”
    “郑兄,”连锋笑道:“红思雪对彭公子一往情深,而彭公子却懵懵懂懂,一无所察,似乎你还有机会赢得美人归。”
    “那是不行的,”郑绝尘难过地说:“思雪情根深种,那是万万无法改变的。而彭无望这厮一旦知道她的心意,岂有拒绝之理?”
    连锋微微一笑,暗想:“郑兄实在天真得可爱,只以为自己中意的女子便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无人可以拒绝。”他咳嗽了一声,道:“郑兄,所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也许彭公子中意的女子并非红思雪。”
    郑绝尘宛如绝处逢生,仔细咀嚼着连锋的话语,喃喃地说:“难道他竟然可以对思雪完全不动情?”
    连锋道:“我虽然和他没有见过面,但是他的事迹倒也听了不少。此人对男女之事看得很淡,重侠义、轻生死,与人结交只凭肝胆。我看他对红思雪只是一片赤子之情,全无男女之欲。”
    郑绝尘想了很久,道:“的确如此,我虽与他寥寥数语,但是也看出这人对情爱一事见解浅薄可笑。哼!”他又想起彭无望满脸堆笑要替他说项,催他下聘的窘事。
    连锋又道:“郑兄,红姑娘过于关心彭公子的生死,以至于对你有所责备。你既然心中深爱于她,就应该忍住这一时的委屈,陪伴在她的身边。”
    郑绝尘长叹一声,道:“陪伴在她身边又有何用,她的心中只有彭无望。”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现在红姑娘正处于彷徨无助的边缘,你若爱她就该陪在她身边,和她共度难关。”连锋语重心长地说:“总有一天,她会感动于你对她的一片深情。”
    郑绝尘茫然瞪视着簪花楼中的装饰,没有说话。
    “你既然深爱她,就该希望她一生快乐,就算她这辈子都无法锺情于你,又有何妨。”连锋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苦涩。
    郑绝尘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连兄,那一年你和剑仙子决战于西子湖畔,我和萧兄多次询问,你都缄口不言。莫非你……”
    连锋苦笑了一声,道:“那时候,你乃天下闻名的无情公子,而萧兄痴迷于钻研枪法,对外务听而不闻,对于感情之事,你们都非共语之辈,我只好三缄其口。如今既然你问起,我只好从实招来。不错,我的确对那天下第一仙子动心不已。”
    “果然如此!”郑绝尘一仰头,又尽一壶烈酒:“一个是天下第一公子,一个是天下第一仙子,何等般配。”
    “我一看到她,便知道她此生绝不可能属于任何一个男子。”连锋仰头陪了他一杯,眼中露出少有的痴迷神采:“她对于剑道的追求已经到了无碍于心的境界,可以说她的一生已经尽数献给了剑道,我虽然对她深深爱慕,却不敢和她谈一个情字。因为无论何样的男女之情,对她都是一种玷汙.”
    郑绝尘目瞪口呆地看着连锋,仿佛到现在才第一次看清了他。
    连锋苦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吧!整日倚红偎翠的倚剑公子,竟然对锺爱的女子如此无奈。”
    “连兄,我真的没想到……”郑绝尘想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曾经多次留恋烟花柳巷,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将她忘记。”连锋缓缓将酒注满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可惜,当年年少气盛不可一世的我,一看到白衣佩剑、傲然而立的剑仙子,竟从此一生定情,再难改变。”
    连锋的眼中闪烁出一丝痛楚而快乐的复杂心绪:“我和她力战两百余招,曾经有几次,我几乎放弃了,但是我奋力支援,艰难地挺了过来,在她那华丽而动人心魄的剑影中,我看到她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当我的剑被她击飞的时候,我听到她对我说‘好剑法!’,当时我第一次感到那种死而无憾的幸福。死而无憾!”
    连锋忽然像郑绝尘一样抓起整壶的第一泉,仰头直灌入喉。
    郑绝尘沉默良久,道:“原来连兄心中竟有如此深情,我郑绝尘自愧不如。”
    连锋苦笑道:“情爱一事,根本无法比较。你对红思雪深情虚掷、我对华惊虹不敢言爱,都是一样的苦。不过,郑兄……”他忽然用力一拍郑绝尘的肩膀,道:“一生无望的情爱,也许比化蝶双飞的感情更有一番韵味。人生多苦,我辈能有一次轰轰烈烈的苦恋,比起在凡尘俗世中懵懵懂懂、不知所谓的芸芸众生,可是幸运多了。郑兄,愿以此话与你共勉之。”
    郑绝尘感激地点了点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好,连兄,我就如你所言,去守在思雪身边,从此一生不离不弃。哪怕是做一个小厮、做一个伙计,只要能够在她身边,我都不会计较。”
    连锋一击掌,笑道:“这才像我认识的郑绝尘。”
    郑绝尘苦笑一声,道:“她在哪儿?”
    “在内堂的台阶之上。”连锋道。
    第三章~多情空恨~
    “启禀公主!青凤堂被武林七公子率众剿灭,青凤堂主屠尽仁义堂满门后下落不明。”一名剽悍的突厥高手伏地跪在锦绣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说。
    “萧姑姑的下手还是如此狠辣,可惜对于青凤堂的堂务实在太漫不经心了。”锦绣公主微微苦笑,喃喃地说。
    “公主,萧郡主如今身陷危局,不可不救。”跋山河站在锦绣身边,俯身说道。
    锦绣公主点了点头,对面前的手下说:“你可有打听到彭无望和方梦菁是否被杀?”
    那突厥高手连忙道:“彭无望和青凤堂主血战一场,身受重伤,如今生死未卜。而青凤堂主也被他击退,未能够杀死绞凤同盟的主谋方梦菁。”
    “竟有此事?”稳稳端坐的锦绣公主和站立在她两旁的跋山河、可战同声道。
    “那彭无望竟会这么厉害?”可战大声道。
    “不会,应该是发生了其他事情,令萧姑姑不战而退。”锦绣公主沉思着说:“现在萧姑姑孤身一人,若被中原武林知道藏身之所,群起攻之,恐有性命危险。”
    “萧郡主在突厥深受爱戴,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跋山河再次说道。
    锦绣公主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山河不必忧虑,我绝不会弃萧姑姑的性命而不顾。
    现在方梦菁仍然在世,所以她很可能知道萧姑姑每年必去的一个地方。我们只要通知一个人,他必会前去救她。“
    夜色之中,锦绣公主来到自己的书房之中,点起案烛,从书橱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羊皮纸卷摆在书桌上,陷入沉思。
    这些纸卷是一封封书信,每一封信上的文字都龙飞凤舞、意兴飞扬,令人感到一朝风起,这些文字就要乘风而去。
    “月如如晤:今知汝虽名为越女宫弟子,实身为突厥人,吾心如死灰,狂歌呼啸而行,留恋悬崖峭壁、湍急江河之地,只欲了此残生。”
    “然而吾思之良久,顿然而悟,汝与我生死相依,多番出生入死、互诉衷情,虽未有名分,然实已为共度此生之伴侣。吾心中唯汝而已,汝心中亦唯吾而已,汉人突厥人之恩怨,乃凡夫俗子庸人自扰之事,我们倾心相恋,又何必执着于民族之异。”
    “今于华山玉女峰修庐一座。前有花树数棵,凉亭一座,可于夏夜赏星;后有小棚,可饲鸡鸭猪狗若干。汝当记三年前华山舍身崖之旅,我二人观流星数颗,汝心凄凄,以为英人早丧,吾曰:流星华美,只为向善,不为报丧。汝喜极而涕,誓曰:他日在此建庐,相伴此生。如今房舍已起,虽非华美,但足舒适,愿与汝在此西岳之上,结为夫妻,不离不弃,相携白首。”
    锦绣公主眼中一阵潮热,喟然叹了一口气,随手翻阅,尽是一篇篇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情信。
    “日思夜盼,无汝之只言片语,不知汝在定襄城一向可好,可有何委屈不快?之前之事,不知汝意下如何?”
    “前夜华山舍身崖上流星飞逝,心中悸动,不知汝可否安好,吾已决定孤身去定襄城一趟,望彼时可与汝共叙衷肠。”
    “于定襄城数日,远观汝统驭千军万马操练不休,难道汝仍然要率军南侵?数次夜探府上,均被俗物打扰,与汝不得相见,实为憾事。今宋金刚私会诘厉,意欲借突厥兵力侵唐,我将入太原截杀汝族高手,可会怪我无情?”
    如此凡数百余封都是如此,直到最后一封,信上笔法悲愤苍劲,仿佛胸中块垒难平,可谓一字一泪。
    “时至今日,业已十年五月零七天,未得汝半封书信。吾与汝当初分手仓促,令吾追悔莫及。若汝意当与吾绝,请赐吾慧剑一柄,尽斩情丝,从此不顾而去可也。”
    “好一个情深如许的顾天涯!”锦绣公主轻抬素手,抹去脸上隐约的泪痕,将信重新收起,长长叹了一口气:“娘亲,妳真的好狠心,为了突厥人的大业,竟然扣下这一封封血泪泣成的情书,硬生生拆散了这一对倾心相恋的痴情恋人。这些年来,妳夜夜都在遭受着良心的责怪,难怪日渐憔悴,最终早早辞世而去,只剩下妳孤苦伶仃的女儿,继续承受着这悲哀而无奈的命运。”
    这时,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
    “进来!”锦绣公主收敛起心神,静静地说。
    跋山河高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锦绣公主的身后,沉声道:“公主!可是要找人使用?”
    “萧姑姑待你如何?”锦绣公主沉声问道。
    “萧郡主对我父母有救命之恩,属下日思夜想,意图报答而不得,为此一直郁郁。”跋山河朗声道。
    “嗯。”锦绣公主微微点点头,道:“好。如今我要你将一包东西和一张纸条交到顾天涯的手上,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可敢去?”
    “属下愿往。”跋山河大声道,想了想又问:“不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顾天涯?”
    “黟山越女宫。”锦绣公主胸有成竹地说。
    红思雪已经在内堂台阶之上静静坐了一个时辰,而贾扁鹊仍然没有出来。
    她叹了口气,素手用力地拧着袖口,直到袖子上的布料深深地嵌进自己手臂上的皮肉之中,令她感到一阵阵疼痛。
    可惜这些疼痛都无法消除她对彭无望的牵挂,这种蚀心刻骨的牵挂所带来的痛楚,几乎要将她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思雪!”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悠悠传来,迎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冲鼻的酒气。
    红思雪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去,却看到郑绝尘双手各拿着一个银质酒壶,关切而拘谨地站在她的面前。
    红思雪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端着酒壶的人就是曾经那么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的白马公子。
    “郑兄?”红思雪有些奇怪地说:“你这是……”
    “思…思雪,我可以坐下吗?”郑绝尘看了看红思雪身侧的台阶,小心翼翼地问道。
    红思雪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郑兄,我红思雪喜欢何人,想必你已经清楚。你何苦委屈自己,待我如此?”
    郑绝尘的脸宛如涂上了一层丹砂,眼中一阵黯然,思忖良久,才缓缓说道:“喜欢何人,是由不得我选的。妳喜欢彭无望,他可曾喜欢过妳?妳又为何恋栈不去?”
    红思雪的眼神一阵迷茫,仿佛陷入了沉思。
    “妳所能做的,不过是继续守在他的身边,希望有一天,天可怜见,他会对妳改观。”郑绝尘苦笑了一声:“这些我明白。因为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红思雪眉头一竖,似乎怒气上涌,但是转念一想,她也苦笑了一声,素手一指一旁的台阶,柔声道:“坐。”
    郑绝尘如奉纶音,诚惶诚恐地坐到了红思雪身边。
    红思雪从他的手里拿过一壶美酒,仰头直灌入喉,任凭几丝酒线沿着脸喉流到衣襟之上,酒滴映射着西落的夕阳,散发出桔黄色的晕光。郑绝尘看在眼里不禁呆住了。
    “好酒!”红思雪洒脱地用袖口擦干嘴,双手平端酒壶,朗声道:“来,郑兄,我敬你。”
    郑绝尘心中涌起一阵不可抑制的狂喜,眼中一阵潮热,忙不迭地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贾扁鹊走出内堂的时候,已经是三更时分,月色如水,晚风幽咽。她疲倦的捶了捶因为持续运功而麻痹的双肩,长长出了一口气。
    “贾姑娘,我大哥他怎么样?”红思雪和郑绝尘一起迎了上来。
    “现在还不知道。”贾扁鹊叹了口气:“他的伤势极为严重,六十多道新伤,虽然没有致命,但是伤他的高手剑上剑气惊人,令他伤及肺腑,医治上又要花一番力气。今夜我会在这里通宵守候,如果他能够醒来,则万事大吉,否则,你们准备给他办身后事吧!”她看了一眼满脸焦急的红思雪。
    “啊!那么,贾姑娘,我去找人办些茶水伺候。”说完郑绝尘转身急急地走了。
    “他是谁?”贾扁鹊好奇地问红思雪。
    红思雪道:“他就是白马公子郑绝尘。”
    贾扁鹊看着他的背影,奇道:“听人说郑绝尘无情傲慢,现在看了,一点儿也不像啊!”
    红思雪的脸微微一红,道:“贾姑娘,我也想在这里通宵守候,妳有任何差遣,只管说就是了。”
    贾扁鹊一笑:“也没什么需要做的,就看彭无望自己的造化了。”
    第四章~脱劫如梦~
    此时的彭无望已经幡然醒转。那是一种非常舒适而安详的感觉,仿佛一个长年劳作的农夫终于在初冬的农闲时分里睡足了整晚方才醒来。
    彭无望只感到浑身上下酥麻舒畅,犹如泡在一盆温暖的洗澡水之中。
    紧接着,他感到了身上几十处伤口传来的麻痒酸楚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那是伤口开始愈合结疤的迹象。
    “这次伤口好得比以前快了不少。不错,看来这些也是锻炼出来的,多受几次伤,自然越好越快。”彭无望快意地想着。
    他从床上坐起身,伸展了四肢,活动了一下腰腹,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接着,他暗运气功,真气在体内流畅而熟练地运行了三十六周天。刚开始的时候,奇经八脉都有些淤塞,但是经过运劲化解,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已经开始通透顺畅,真气运行再没有半丝罣碍。
    全身心感受着自己熟悉而亲切的清纯真气在体内激荡澎湃的阵阵脉动,彭无望的心中升起一股欣慰而温暖的感受。
    “人活于世,确实难能可贵,难怪世人多贪生怕死,这也不能怪他们啊!”彭无望从床上猛的跳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立刻感到肚子中一阵激烈的鸣响。
    “嘿。我彭无望身上,最娇贵的就是这副肚肠,又饿了。”彭无望自嘲地一拍肚子:“好,好兄弟,咱们找吃的去。”
    贾扁鹊在红思雪的身边缓缓坐下,用手熟练地按揉着自己的脖颈,缓解刚才运功时产生的疲劳。
    红思雪诚恳地说:“贾姑娘,这次真是辛苦妳了。”
    “红姑娘客气!”贾扁鹊安然道:“我们行医为了治病救人,一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只希望这次不是白忙一场。”
    这时,郑绝尘已经和几个下人带来了一个小小的茶案,还有几个白瓷茶壶盛放的茶水。他命人将茶案放在台阶之上,然后指挥几个下人为红思雪和贾扁鹊摆设茶具。
    “郑兄,何必如此铺张,给个茶碗就好。”红思雪有些诧异地问道。
    郑绝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因为妳也要喝,所以我当然要做到最好。这里是从江都清宾楼带来的茶具和蜀岗特产的蜀岗飞茶,味道轻灵通透,乃为茶中极品,思雪不妨试试。”
    红思雪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贾扁鹊。
    贾扁鹊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大有深意地看了看红思雪,道:“红姑娘,不如承了郑兄的心意。彭兄弟就算要醒来,也要到了五更之后。长夜漫漫,若无此茶,恐难安度。”
    郑绝尘向贾扁鹊投去感激的一瞥。
    红思雪看了看郑绝尘,微微喟叹了一声,端起一杯仍然冒着热气的清茶,品了一口,点点头,道:“果然是好茶。”
    郑绝尘的脸上一阵喜悦,接着看了看目含笑意的贾扁鹊,俊脸上微微一红,转过头去一迭声地让那些下人快些把茶具摆好。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走了一只茶壶,接着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我也尝尝。”
    众人都怔住了,一齐向这个人看去。只见此人将茶壶高高举起,一股淡褐色的茶水直直地钻进了他的喉咙。
    “好茶!又解渴,又解乏。”此人大笑道:“不知道有没有酒菜,医医我的肚肠?”
    月洒清辉,徐徐照在此人脸上,却不是众人正在牵肠挂肚的彭无望又是谁?
    贾扁鹊的眼前一阵上下乱窜的金星闪过,接着一阵发黑,好一阵子满天金星才缓缓退却,彭无望的那张大脸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然后,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一片白花花的闪光星斗,最后她听到自己用平生最可怕的声音尖叫了起来。
    红思雪猛的站起身,抬手紧紧摀住了嘴。因为她的动作太过迅猛,茶案被她一掌打翻,那些清宾楼的名贵茶具四散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
    “思雪,妳们怎么了?”彭无望奇怪地问。
    这时,他才看到铁青脸色,痴痴望着满地茶具碎片的郑绝尘。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潇洒倜傥的郑公子,似乎正在拚命压抑着要对他照脸猛轰一拳的冲动。
    “贾姑娘还好吗?”看着红思雪从贾扁鹊的房间里走出来,彭无望迫不及待地问。
    他刚刚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如果不是方梦菁请来正在附近行医的贾扁鹊,恐怕早就见阎罗王去了,所以对贾扁鹊十分感激,非常关心她的安危。
    “大哥,你也太莽撞了。”红思雪虽然一口责怪的语气,但是脸上却有着轻松而又愉快的微笑,因为她最关心的人儿已经离开了鬼门关,回到了自己身边。
    “我莽撞,这?”彭无望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醒了,应该叫我们一声,怎么就自己走出门来了?”红思雪忍着笑说:“贾姑娘说你是个妖怪,普通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使能醒过来,也至少要熬到五更之后,而且醒过来后没有七八天,也下不了床。你倒好,一醒过来就和没事人一样,不但走了出来,还和我们抢茶水。人家姑娘毕竟不到二十,见到这么离谱的事儿,怎不要吓一跳。”
    “我怎么知道这许多曲折。我受伤昏迷后,浑浑噩噩,人事不知,直到方才才醒过来。还以为只是昏了一会儿,没想到竟是五天五夜。”彭无望苦笑一声,叹了口气,看了看贾扁鹊房间紧闭的大门,小声说:“思雪,妳可不知。刚才贾姑娘那声叫唤可把我吓坏了。真够厉害!比我的狮子吼都不逊色。”
    “大哥,人家够惨了,被你吓得差点昏了过去,你还取笑她。”红思雪责备地轻轻打了他一下。
    “的确是我的错,就劳妳替我多多赔罪。她醒了之后,赶紧告诉我,我要亲自道谢。”彭无望尴尬地挠了挠头,关切地问:“我刚刚醒转,很多人都没看见,我师兄和左大哥可好?”
    红思雪用力点了点头,道:“那天爹爹和左大哥被撞昏了过去,但是第二天已经醒转,一切都好。”
    彭无望长长舒了口气,笑道:“我那天看到青凤堂主呼啸而去,已经知道没事了,不过还是十分担心,如今听妳一说,这才安心。”
    红思雪微微一笑,道:“你还没问菁姐。”
    彭无望笑道:“我师兄和左大哥那天昏了过去,我才问起。方姑娘一直清醒如常,想来无甚大碍,否则也不能奔波百里去为我寻那个贾仙子。”
    红思雪道:“看你说的,菁姐为了你的伤势马不停蹄来回奔波了五天,今天午后突然昏倒,一直睡到现在还未醒转,你竟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彭无望点了点头,道:“她应该是积乏难解,睡一觉便好了。她真得很可怜,父母双亡,一个人苦苦支撑着绞凤同盟对抗青凤堂,如今一败涂地,还要为我奔波疗伤,难怪她辛苦。”
    “什么一败涂地?”红思雪不解地问。
    “思雪,难道不是吗?如今仁义堂高手被青凤堂主屠尽,绞凤同盟已经名存实亡。幸好我大哥二哥他们恰好不在,武林七公子一个也没有损失,否则,嘿,这笔帐可有的算了。”彭无望感叹地说。
    “噢,对了!”红思雪恍然大悟:“你还不知道吧!就在青凤堂主绞杀仁义堂的那天,武林七公子已经启程去了青凤堂总舵君山岛。在你昏迷的这五天里,青凤堂除青凤堂主和几个分舵的余孽之外的所有成员三百多人已经全部被武林七公子为首的白道英豪绞灭。”
    “是吗?”彭无望大喜过望,急切地问:“我大哥二哥可好?”
    “他们无恙!”红思雪笑道。
    “太好了!”彭无望欢喜地在屋内来回走动,突然想起,问道:“对了,方姑娘既然要发动绞杀青凤堂的行动,为什么不通知我呢?她该知道我和青凤堂的过节。”
    “这?”红思雪一时之间也不很明白。
    “啊!”彭无望一拍手,道:“我明白了。她算出来青凤堂主一定会来偷袭仁义堂,所以特意让我们二人协助洛庄主共抗青凤堂主。”
    “不会吧?”红思雪失声道。
    “这都是我不好!”彭无望自责地说:“如果那一天我早一些回到仁义堂,能够和洛庄主还有妳联手抗敌,洛庄主和这百余名庄丁就不会枉死。”想起仁义堂内四分五裂、肢体不全的满地死尸,彭无望一阵心痛。
    “大哥,不会的,菁姐绝不会做出这种让你自陷死地的决定。”红思雪大声道:“她心里……”
    “什么自陷死地,我好歹也能和青凤堂主拼上几招。”彭无望道:“再加上洛庄主,应该没问题。对了,洛庄主战死之后,停尸何处?我要去拜拜他。”
    红思雪神色一黯,道:“洛庄主和青凤堂主血战百余招,受不住内力的激荡,整个人爆成满天血雨,身子已经不在了。停尸房内,只剩下他随身佩戴的一把荡邪剑。”
    彭无望仰天长叹一声,道:“洛家果然代代英雄,名不虚传。我去去就回。”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这个大哥……”红思雪轻轻一跺脚,苦笑一声。
    “真的?彭公子醒了?”仍然身在簪花楼的连锋,听到匆匆赶来喝闷酒的郑绝尘带来的消息,大吃一惊。
    “什么公子?”郑绝尘闷头倒酒,一脸不忿:“简直是个怪物。刚才所有的大夫包括名震天下的医仙子都判断他至少要到八九天后才能下床,谁知道还不到四更他就活蹦乱跳地跑了出来。还、还害我损失了一整套清宾楼的茶具。医仙子当场被吓得差点昏过去,幸好被思雪扶住,搀回房休息。接下来他就一直待在思雪房里面嘀嘀咕咕个没完。”
    “果然是个奇人。”连锋抚掌笑道。
    “哼,思雪现在眼里只有他一人,根本没有我的半个影子,唉!”郑绝尘仰头痛饮了一杯第一泉。
    “郑兄,咱们刚刚还互相勉励,如今未到几个时辰,你怎么就如此颓丧?”连锋微微苦笑。
    “我不是颓丧,也绝不会放弃。我只是心中烦闷,到这里来找你散心。”郑绝尘也是一脸的苦笑:“我若能忘了思雪,倒也罢了。可惜天生我郑绝尘便是如此执拗之人,绝不会轻易将心中所爱让与他人。”
    “好!”连锋满满斟了一杯酒,道:“郑兄,便以此杯敬你。”
    这时,天下第一名妓琴仙子苏婉摇曳生姿地来到连郑二人面前,轻盈地从桌上拿起一杯酒,举到连锋面前,微微一笑,道:“连公子,也让婉儿敬你一杯。”
    郑绝尘和连锋一看到她,立刻双双站起,举起酒杯。
    连锋笑道:“婉儿为何今日有此雅兴和我辈共饮?”
    苏婉微微一笑,先向郑绝尘恭恭敬敬地一个万福为礼,然后面色一黯,道:“因为今日是我最后一天在簪花楼渡夜。过了今日,我就要到青州去了。”
    “青州?”连锋和郑绝尘一齐惊道。
    “苏仙子,妳要离开簪花楼?”郑绝尘奇道。
    “婉儿,妳去青州作甚?”连锋也问道。
    苏婉黯然道:“因为家翁刚刚过身,按照礼法,我也要回到家中守孝三年。而且,我也不想再在这烟花柳巷中继续待下去,想要归隐。”
    “奇了!”连锋惊道:“妳不是常常怨恨妳那贪财好利的爹爹吗?而且,妳也认为这江南名院之中别有洞天,乃是世间女子唯一可以以自由身享受生活之地,是什么人让妳一朝改变?”一旁的郑绝尘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家翁当年虽有过失,但是已经以死来补偿,我还能对他有何埋怨。”苏婉眼中透出一丝苦涩:“而我遇上他的一位子侄辈,被他一曲催战鼓点破迷津,悟到了世间真正美妙的乐曲应从何而来,所以决定到青州彭门一行,看一看能够孕育出这位惊世鼓手的地方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青州彭门?”郑绝尘一听到这四个字,眉头立刻拧到了一起。
    “催战鼓?”连锋唯有对这三个字产生了兴趣:“不知道是何鼓乐,竟然能令天下闻名的琴仙子如此动容?”
    苏婉的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缅怀的神色:“此鼓乐惊天地而泣日月,风云为之变色、山川为之动容,刚正而激越、简洁而震人心魄,如怒如诉,烈如燎原之火、猛如万马齐催、惊如天雷击地。鼓声如歌,直指人心,令簪花楼上一群醉生梦死的奢靡之士失魂落魄,也令我顿悟到了乐中真谛。”
    “苏姑娘!”郑绝尘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插嘴道:“妳说的青州彭门该不会是彭门镖局吧?”
    苏婉看了郑绝尘一眼,道:“郑公子,婉儿如今已经回返本姓,请叫我司徒婉儿,我父亲名讳是司徒伯仁,想来应该是彭门镖局的人。不过那位彭公子所言不多,我还需要进一步寻访。”
    “彭公子?”连锋和郑绝尘齐声惊道,接着互望了一眼,暗想:“不会那么巧吧?”
    第五章~师徒相认~
    彭无望端端正正地跪在洛佩贤的棺木之前,对着这位江南名士所遗留下来的唯一遗物——荡邪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喃喃地小声说:“洛前辈,小子彭无望这里给你有礼了。我助阵来迟,没有能够看到你血战青凤堂主的飒爽英姿,实为平生憾事。你安心地走吧!我彭无望他日定要亲手杀死青凤堂主,为你报仇雪恨。”
    说完他又磕了三个响头,默然良久,才缓缓站起身,走到棺木近侧,细细打量那柄江南名剑——荡邪剑。
    紫竹剑鞘,四尺剑身。从剑鞘的宽度来看,剑宽不到三寸。剑柄乌黑细长,握手处密密地裹着丝布,用以吸收手上的汗水。剑托处有两处凹起,利于握剑稳固,也避免了手掌和剑托的强烈碰撞。
    但是除了这些,无论是剑鞘还是剑柄都没有任何其他浮华的修饰,相信深藏于剑鞘中的剑刃上,也不会雕有任何图案。
    “嘿,朴实无华,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应该拥有的名剑。”彭无望衷心赞叹了起来,心中对洛佩贤的风采更加的向往。
    就在这时,灵堂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几个人兴高采烈地拥进房门。
    “师弟,你总算醒了!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呵呵。”红天侠摸着胡子,大笑着走进灵堂。
    左连山和郑担山一起狂奔了过来,争相拥抱彭无望,欢庆他顺利迈过鬼门关。
    华不凡站在圈外,大笑着说:“三弟,我们一听说你醒过来,就全都过来了。”
    “彭老弟,真有你的,连青凤堂主都整不死你。”左连山大叫道。
    “喂,岂止啊!她还被我三弟打跑了呢!”郑担山得意洋洋地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看到几个好友和师兄欢欣鼓舞的神色,彭无望心中一阵感动,朗声道:“让各位担心了。”
    红天侠一拍彭无望的肩膀,道:“臭小子,又欠你一次人情,这可让我怎么还?”
    彭无望摸了摸头,傻笑一声,道:“算了,先欠着吧!”
    郑担山神秘地一笑,揽住彭无望的肩膀道:“三弟,厉寒罡和岳堂威也知道你醒过来了,不过他们却躲了出去,要不要我把他们抓回来见你?”
    “喂!”红天侠一拍他的脑袋道:“你这小辈,实在顽皮,这事也想得出来。”
    郑担山伸了伸舌头,躬身道:“前辈教训的是。”
    彭无望有些奇怪,问道:“厉兄和岳兄与我曾经在蜀山寨上共过生死,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呢?”
    红天侠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叹息了一声,说:“师弟,你闯荡江湖时间不久,尚不知道世间难事,不是报仇,而是报恩。换了是我,也是要躲开你的。以免再次被你搭救,这些恩德积下来,真的会让人寝食不安啊!”
    此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纷纷想起了心事。
    这时,华不凡忽然道:“各位,咱们在这里嘈杂喧哗,是对洛庄主的不敬,快快出去说话吧!”
    众人这才醒悟,连忙簇拥着彭无望向门外走去。
    这时,一个雍容典雅的声音传来:“各位请留步。”
    众人闻声止步,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灵堂正中已经站了一位白衣麻服的中年妇人。
    这个夫人相貌端庄秀丽、举止文雅,给人一种高门贵妇的庄重感觉。
    “原来是洛夫人,”红天侠连忙施礼:“刚才我等因为师弟醒转而太过兴奋,搅扰了灵堂,还请夫人恕罪。”
    洛夫人微微一笑,沉声道:“各位千万莫要拘束。先夫生前最爱放马江湖的潇洒豪迈,所以仁义堂内多聚四方豪杰。如今他虽然身故,但是心中喜好必不会改。这几日为了他的丧事,仁义堂内清静了许多,如此实非先夫所愿。请各位放怀说笑,又或摆酒庆祝,让夫君可以含笑离去。”
    众人听闻此话,心中一阵感佩,洛庄主的夫人能够有如此胸襟,实在远胜当今武林中无数自命洒脱的风流之辈。
    “既然如此,我等如再客气,反倒不像江湖人了。”红天侠揽须笑道。
    众人纷纷称是,气氛转眼间又热闹了起来。
    只见洛夫人回过头召唤侍女,片刻之间,一个白衣少年在一名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众人面前。
    大家都不知道这位高深莫测的洛夫人想要做些什么,不由自主地闭口不言,屋内从刚才的热闹转眼又化为宁静。
    “这位是否就是和青凤堂主力战不屈,最后将其击退的彭无望彭公子?”洛夫人来到彭无望面前,彬彬有礼地说。
    “公子那是不敢当,”彭无望忙说:“夫人叫我无望好了。”
    他看了看洛夫人的麻服,心中一紧,又道:“无望来迟一步,累得洛先生力战而死,我心中十分惭愧。”
    洛夫人微微苦笑,道:“公子万勿如此说话。此乃劫数使然,怨不得人的。先夫身为洛氏后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能和天下第一杀手力战而亡,可谓死得其所。比之老死病榻之上的世间碌碌之辈,可是强胜多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喝彩。
    彭无望双挑大指赞道:“夫人此话一出,已是我辈中人。可惜此间无酒,否则必要敬妳一杯。”
    郑担山在一旁道:“一杯怎够,定要一坛才行!”
    左连山本来是草莽豪杰,干的是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的行当,如今耳闻目睹洛佩贤夫妇的迎风豪气,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所为,竟然一阵惭愧。暗暗下定决心,重新做人,以后学洛佩贤等人行侠仗义、造福人间,这才不辜负自己到人世来走一遭。
    红天侠等人也微笑点头,对洛夫人十分钦佩。
    洛夫人回头将那个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白衣少年领到面前,对彭无望说:“彭公子,我和先夫成亲十七年,只得此一子,名鸣弦,今年十三岁,从小学得洛家剑法,资质还算中等。如今先夫已逝,无人教导于他。我左思右想,能够将他教导成像先夫一样风骨的人物,只有彭公子你了。”
    “我?”彭无望大惊失色。
    众人尽皆愕然。
    洛夫人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打听过彭公子的事迹。你出道不到两年,但是所到之处,诸邪辟易、群魔束手,义之所在无所不至。这番英风侠骨,正是鸣弦应该学习的。”
    “可是我只比他大不过十岁,况且我怎配……”彭无望不知所措地说。
    “不要推辞了。”洛夫人微笑道:“彭公子,你正是鸣弦最好的师父,如果你坚持拒绝,我只好认为鸣弦的根骨气质配不上做彭少侠的徒弟。”
    “哪里、哪里!”彭无望连忙说:“我只是……不习惯忽然就……成了师父。而且,我怕教不好。”说到这里,他的舌头已经快要绞成一团了。
    这时,那个白衣少年猛的在彭无望面前跪下,大声道:“彭少侠,我愿意拜你为师,学你做一个行侠天下的英雄。”说完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期盼的神色。
    红天侠凑到彭无望身边,道:“看他英华内敛,实在是个练武的好胚子。你不要,我可要了。”
    彭无望连忙俯身,将洛鸣弦搀扶起来,思索片刻,道:“好,我就收你为徒!”
    他看了看洛夫人欣慰的眼神,又道:“但是,青凤堂主一天不死,你我一天不得以师徒相称。”
    众人一起动容,洛夫人连忙将洛鸣弦叫过来,母子二人双双拜下,同声道:“江南洛氏同感彭少侠大恩。”
    原来,彭无望说出这番话,就意味着他下定决心要为江南仁义堂百余条人命报仇雪恨——青凤堂主多活一天,他就一天在江湖上抬不起头来。
    这是江湖子弟所能立下的最沉重的誓言。
    “妳醒了?好些了吗?”红思雪端了一盆热水来到贾扁鹊的床边,让她洗一洗满脸的汗水。
    “我好一些了。”贾扁鹊苦笑了一声:“真是没面子,竟然被自己的病人吓成这样。”
    “这不怪妳,都怪义兄好得太快,做事又莽莽撞撞,把妳给吓到了。”红思雪含笑说道。
    贾扁鹊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少见多怪,实在是彭兄弟的伤势足够让普通人在床上熬八九天,这还要他能够醒过来才行。我怎会料到他竟然可以这么快醒过来,还健康活泼得到处乱跑,简直像个妖怪一般。”
    红思雪沉思着说:“这一定和那只洞庭湖鳝妖有关。”
    “什么鳝妖?”贾扁鹊好奇地问。
    “是这样的。”红思雪也不隐瞒,将彭无望和自己为了年帮之事南下洞庭湖,后来遇到年帮夏坛的围攻,彭无望为救自己落入湖中,无意中遇到千年鳝妖,咬干牠的颈血而重生的过程,简略地向贾扁鹊描述了一遍。
    然后她继续说道:“后来洞庭湖十数个渔村的百姓为了纪念义兄,给他建了长生祠,日日香火供奉。我想大哥能够活下来,还能够如此健康,一定是老天爷感念他杀死了鳝妖而施的恩惠。”说完一脸幸福的笑容。
    “是老天爷救了他?”贾扁鹊含笑望着她。
    红思雪严肃地点了点头。
    贾扁鹊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想:“看红思雪如此洒脱不羁,一谈到彭无望就连鬼神都深信不疑。情爱一事,果真令人如此盲目。”
    “我想,那千年鳝妖一定是人称血星的蛟类,听说这种血星的鲜血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乃是刺激生机的无上圣药。彭兄弟将牠的鲜血吸尽,身体无形之中已经拥有了像血星血一样的活力,难怪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转,还如此生龙活虎。”贾扁鹊终于找到了原因所在,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红思雪恍然大悟。
    “他的鲜血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啊!”贾扁鹊暗暗地想着,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诡异的神色,忽然问道:“彭无望现在何处?”
    红思雪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他本来是跑去给洛庄主祭拜,但是后来不知何故,忽然收了洛庄主的公子为徒,这会儿无论大家如何劝说,他都不愿意休息,非要让洛公子演示洛家剑法,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把他培养成天下第一剑客。现在他已经和洛公子过上招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下来。”
    洛加庄院的练武场里,彭无望和白衣少年洛鸣弦正在拳剑互拼。
    洛鸣弦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洛家剑法已经颇具火候,出如飞星、守如凝壁,招式沉稳之极,颇有大将之风。
    而彭无望来来去去,只有少林罗汉拳里的灵鹫听经、苦海回头、苍猿献果、青龙出海、野马分鬃、螳臂当车、黑鹰扑翅、上步担山、起手单鞭、挂手横盘和单臂流星等三十几招,但是这些拳法交相施展,竟然仅凭着招式将洛鸣弦沉稳流畅的洛家剑法压制得动弹不得。
    洛鸣弦最多不过十几招,手中的木剑必定被彭无望夹手夺过。
    “彭大哥,”因为青凤堂主仍然在世,洛鸣弦只能对彭无望如此称呼:“你真厉害,仅用罗汉拳就能够克制我洛家的剑法。教教我吧!”
    “鸣弦,”彭无望挺了挺胸,作出一副师父的样子:“我看你的剑法非常沉稳,但是灵动不足。为什么呢?因为你只顾记着招式是否正确完美,而忘记了克敌制胜。看!”
    说着,他拿着木剑使出了洛鸣弦刚才曾经反覆使出的一招“丹凤朝阳”。
    “这一招是要攻击敌人的胸膛,我看这一招的剑谱里一定这么告诉你——这招剑法是在危急时使出的救命剑法,应该直取胸膛,攻敌中路,迫敌回防,然后进步三招,取其性命。对不对?”彭无望摇头晃脑地说。
    洛鸣弦大吃一惊,道:“彭大哥,你怎么知道?”
    “当然啦,”彭无望得意地笑道:“我已经看你连使了三遍,每一次都是抖手一剑刺胸膛,然后连续三剑紧逼。”
    洛鸣弦用力点了点头,眼中一副敬佩的神色。
    “嗯,你把这一招练得太熟了,每次出剑的方位简直一成不变,差不出一寸。你要记住,敌人不是木头,难道站在那里等着给你刺死吗?当然,直取胸膛大多数时候是对的,因为胸膛面积比较大,一击而中的可能性也最大。但是经验丰富的对手一看你出手的方向,马上可以估计出你的出剑走向而先一步防守。到时候你怎么办?”彭无望问道。
    “我还有三剑呢!”洛鸣弦连忙说。
    “就是因为你总有这个想法,所以我才能在这一招上把你的剑抢下来不下七次。”彭无望道:“看,如果你出剑的时候将剑尖稍微往下压一点,就像这样……”
    说着,他再次摆出丹凤朝阳的架势刺出一剑,这一剑依然刺向胸膛,但是剑到中途忽然锋锐一敛,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向着中下路滑去。
    洛鸣弦看在眼里,忽然浑身一热,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失声道:“彭大哥,这一剑太好了。”
    原来,彭无望这改进了的丹凤朝阳,因为剑尖往下压了少许,剑锋将胸膛、小腹、下盘统统笼罩,着剑的面积扩大了将近一倍。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忽然抖手连刺三剑,攻向中路,然后再出手三剑攻向下盘,接着忽然抖手数十剑宛如乱羽般四面刺出。
    洛鸣弦看的血脉贲张,大声叫好,抢着说:“我明白了,接下来的进手三剑因为前一剑的改变,攻击范围也扩大了,可以任意选择合适的角度刺出,并不需要因循剑招,苦攻中路。”
    彭无望大喜过望,道:“太好了,你资质很高、很聪明,这个道理明白得比我当初还快,难得、难得。”
    洛鸣弦从他手中接过木剑,兴奋地说:“彭大哥,我们再练几招。”
    “好!”彭无望立刻拿拳作势。
    忽然,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满眼金星闪烁。他用力一摇头,想要强自振作,但是一股酸软无力的感觉狂涌了上来。
    接着,他听到洛鸣弦语带哭音的连声呼唤,但是他口干舌燥,完全发不出一点声音,而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没关系,他只是重伤初愈,又操劳过度,因而气血不济。我会接着给他施针疗伤,这期间你们要让他多休息,还有多筹些大补之物为他补一补,不过三五日,应该会完好如初。”贾扁鹊目无表情地为彭无望作完诊断后,朗声说道。
    直到此时,围在彭无望病榻周围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鸣弦,看你把彭少侠累的。”洛夫人责备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他刚刚重伤初愈吗?竟让他如此操劳。”
    洛鸣弦红着眼睛不说话,满脸都是难过的表情。
    “不怪鸣弦,是三弟执意让他演练剑法,我们拗不过他,只好照办。”华不凡和郑担山忙说。
    “鸣弦知错了,我这就去买补物为彭大哥疗伤。”洛鸣弦说完,飞跑了出去。
    洛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欣慰地一笑。
    红思雪爱怜地看着彭无望昏睡的样子,心里默默祝福他早早痊愈。而贾扁鹊在收拾药囊的时候,偷偷瞥了彭无望一眼,眼中精光闪烁。
    第六章~前狮后虎~
    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回飞虎镖局的彭无惧刚刚从马上下来,准备牵马走入镖局大门,却看见一个屹立如山的身影昂首站在彭门大院的朱红大门前。
    此人身形之雄伟,宛如崇山峻岭,几乎将照向镖局大门的阳光全部遮挡住了。
    而镖局里的众人战战兢兢聚在院子里,无人敢走出大门一步。
    彭无惧心头一紧:“糟了,真让三哥猜中了,罗一啸果然来了。”他连忙走上前大声道:“这位前辈,有何贵干?”
    那个大汉猛一回头,看到彭无惧的面容,目光中精芒一闪,喜道:“我认得你,你便是彭无望的四弟彭无惧。”
    彭无惧挺了挺胸,心中涌起一股自豪:“三哥的名号如此响亮,连带我也沾了他的光。这一次可无论如何不能给三哥丢脸。”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几句场面话充充样子,显一显彭家兄弟的威风,但是他定睛一看,忽然失声惊叫了起来:“怎么是你?”
    原来,此人正是彭无望刚刚出道之时,曾经与之大战通宵的乾坤一棍雷野长。一年多没见,雷野长的身子更加剽悍威猛,眼中的杀气也更加凌厉如刀。
    “彭无望呢?”雷野长爆喝道。
    彭无惧眼前金星乱冒,嘴巴已经不听使唤了,只是哆哆嗦嗦地说:“我……我为什么要告……告诉你?”
    雷野长狞笑一声,道:“今天不让你尝尝厉害,你也不知道雷爷爷有几斤几两。”说完左手一展,一根镔铁齐眉棍已经拿在手中。
    “我……我不怕你。”彭无惧颤抖地抽出腰佩的双刀,大声道。
    “好小子!”雷野长长啸一声,长棍扑腾腾一抖,刮动金风,直击向彭无惧的顶门。
    彭无惧双刀一展,左手使出彭门刀法的一招拨草寻蛇、右手使出金鹏展翅,想要抢攻。
    但是雷野长的棍罡之强,委实惊世骇俗,只见他长棍一甩,棍尖黑光闪耀,宛如长鞭,从左到右,横扫而至。
    彭无惧抬刀要挡,只听噗噗两声,便感到手上一轻,接着从双臂上传来一阵酸麻感觉。
    接着,雷野长的左脚闪电般袭来,轻而易举地攻入彭无惧的腹地,一脚将他踹得高高飞起。
    彭无惧只感到一阵风声,接着自己已经腾云驾雾飞到了半空。他看到彭家大门从身下一闪而过,接着彭家的青石板地面迎面而来。
    “砰”的一声,彭无惧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长声惨叫。他拚命抬起头来,观看自己的双刀,发现双刀自刀柄以上全部不见了。
    接着,头顶上风声响起,两柄刀刃飞快的剁了下来。
    原来,刚才雷野长的雷霆一棍,已经将他的双刀齐柄而断,刀刃激射上半空,直到现在才飞坠下来。
    “啊!”彭无惧惨叫失声,自忖必死。
    突然,一个身影飞奔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拖,他也趁势高高抬起双腿,蜷曲在胸前。
    只听得“叮叮”两声,他感到裤裆一阵阵发凉,伸头一看,原来自己的那两柄刀刃结结实实扎在了青石板地上。
    “好厉害!”彭无惧心有余悸地颤声说。
    他抬起头,想要谢谢刚才救了自己性命的人。但是,印入眼帘的却是侯在春秃了半边的脑袋,还有他一脸垂头丧气的神情。
    “侯阿大,你怎么了?”彭无惧大声笑了起来:“你看你,怎么去了半边的头发?”
    “彭四少爷,你还笑得出来?”侯在春目瞪口呆:“你的裤裆不也开了?”
    彭无惧伸手一摸,一张马脸立刻红中透紫,尴尬地暗忖:“难怪刚才凉飕飕的。”
    这时,雷野长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彭门镖局的人听着,我是来和彭无望重新比试武功的。在我们分出胜负之前,你们一个个休想踏出镖局半步。”
    “这回真是糟糕了。”彭无惧喃喃地说。
    侯在春沮丧地说:“他已经来了三五天了,这些日子整个镖局的人都担惊受怕的,彭夫人还差点吓出病来,幸好没事。”
    “啊,没关系,镖局还有一个后门。咱们吃点亏,从后门溜走,这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
    彭无惧目光一亮,猛的站起身:“侯阿大,你去集合其他人,我去把娘接走。”说完大步流星地向内堂走去。
    “等等!彭四少爷,不行!”侯阿大连忙追了上去。
    看到彭母安然无恙,彭无惧一阵欣喜:“娘!前门有坏人,我们要避一避,我来背妳,咱们从后门走吧!”
    彭母一愣,忙说:“孩儿,等等,后门……”
    “别说了,娘,现在形势危急,我们先躲一躲吧!”彭无惧不由分说,将彭母背在背上,快步冲出内堂。
    这时,侯阿大从身后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他边跑边说:“四少爷,等等,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以后再说,快去叫其他人,咱们逃命要紧。”彭无惧甩下这几句话,撒开大步向后门奔去。
    就在他刚刚跨出后门的时候,一片雪亮耀眼的刀光宛如闪电一般在他眼前一晃。
    接着,彭门镖局后门侧旁一棵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树从离地一丈处拦腰横断,枝桠蔽天的树冠乌云般砸了下来,刚好拦在后门正前方,将四人并进的大门挡了个结实。
    彭无惧透过古树枝叶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雄壮威猛到了极点的灰衣身影,倒提一柄硕大的长刃关刀,气定神闲地站在树冠之后。
    “回去!”那灰衣身影简简单单地说出这两个字,便背过身去。
    “罗一啸!”彭无惧失声道。
    “孩儿啊!我就是想告诉你后门被个叫罗一啸的看住啦,出不去。”彭母伏在彭无惧背上,这会儿才回过气来。
    “等等,四少爷,你听我说……”这时侯在春才赶上前来,结结巴巴想要说话。
    “不必说了!”彭无惧沉声道:“后门被罗一啸堵住了,而你的头发就是被他剃的。”
    侯在春用力喘了一口气,道:“对。”
    彭无惧望了望头顶蓝莹莹的碧空,叹息一声,暗想:“三哥,你可别回来了。”
    第七章~吸血成冤~
    彭无望这一病,竟在床榻上躺了三天。这三天里,江湖上风云变幻,出了一连串的惊天大事。
    首先是十三神兵令已经有了下落,大雪山的几名高手无意中在一处古墓里发现似乎埋藏了百余年的第七、第九和第十三枚神兵令。他们大喜过望,立刻加紧寻访其他神兵令的下落。
    谁知道他们获得神兵令的消息不知为何被泄露了出去。龙神帮、江南霹雳堂、湘西排教、巴山剑派等门派纷纷出动,或巧取、或豪夺,引发一场血雨腥风的大火拚。几派高手死伤累计不下五十人,普通帮众子弟更是死伤上千人。
    而名列七大世家的苏州虎丘庄鱼家、河南登州丹崖山庄孟家、山南归襄燕子垭飞燕山庄乔家、梁州南湖山庄慕容家、巴蜀海南宋家、关中长安六艺堂梅家、淮南太湖山庄欧阳世家都有人或无意或有意地获得了一到两枚神兵令,更将这些本来只是暗中窥伺,意图染指战神天兵的武林世家,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争夺神兵令的大风暴中。
    这些世家或暗中图谋、或公然抢夺,围绕着其他家族所拥有的神兵令,发动着一场又一场大规模的争斗。
    令人感到乱上加乱的是,天下第一录的风波仍然方兴未艾,那些侥幸没有卷入神兵令风波的武林中特立独行的高手,为了争名,仍然在围绕着排名榜互相厮杀。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闯荡江湖的汉子,谁也不服谁,争斗之下,结了无数冤仇。
    为了平息天下第一录事件,方梦菁毅然挺身而出,在武林七公子主持的江湖大会上,公开宣布取消天下第一录武人榜,从此天下第一录上只会收录那些在杂家百艺上有所作为的著名艺人,将不再评论武功和兵器。
    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很多身登天下第一录的高手,虽然烦恼于不住有人寻衅滋事,但是也暗地里沾沾自喜。如今一听说天下第一录被撤销了,只感到宛如高台上失脚、扬子江心翻船,心里不快到了极点。
    而方梦菁也因为此事在江湖上骂名四起,不复往日受人尊敬的鼎盛名声。
    唯一令人庆幸的事,为了天下第一录而争斗的行为,从刚开始时的理所应当,变成了现在的无聊之举,再也没有人愿意干了。这使得宛如沸水一般的大唐江湖安静了不少。
    至于承受着众人责难的方梦菁,仍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积极地筹划着对付青凤堂主的行动。
    彭无望终于能从床榻之上站起身来了。他意适神舒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只感到周身百骸无不舒服畅快。
    他暗地里为替他医治伤势的贾扁鹊双挑大指,赞道:“贾大夫果然厉害,竟将我千疮百孔的身子调理得这般舒泰。”
    这时,贾扁鹊手里端着一个盛满药水的铜盆,推门进来。
    看到彭无望已经下了床,她不由得一惊:“彭少侠,你怎么下床来了?”
    彭无望朗朗一笑,道:“有劳贾大夫担心,我已经完全没事儿了,所以准备下床活动活动。
    这些日子在床上躺得太久,身子都快要锈住了。“
    贾扁鹊眼神中寒光一闪,冷然道:“那也好,我来给你把把脉,如果脉象平和,我也就放心了。”
    “也好、也好!”彭无望连声道:“贾大夫既然如此尽责,我也不便推辞。”
    贾扁鹊点了点头,将铜盆放下,道:“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回。”说完一转头,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彭无望有些奇怪,不知道这个贾大夫为什么突然出去。但是转念一想,思雪曾经说过,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传奇人物,行事不依法度,想来是这样的。如此一想,也就释然,重新坐到床上,耐心等候。
    贾扁鹊过了一炷香时间才回来,刚一进门就把大门牢牢拴上。
    彭无望奇道:“贾大夫,妳为何要将门闩上?”
    贾扁鹊冷然一笑,道:“因为我把脉最忌有人打搅。”
    “噢!”彭无望点了点头,暗忖思雪说得没错,贾大夫果然是个怪人。
    贾扁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精神抖擞的少年,心中暗暗惊奇千年血星的鲜血所拥有的神奇功效。
    一个浑身是伤、奄奄一息达五天的人,竟然在醒来后的短短四天之内完好如初,如果不是他身上宛如斑纹一样的六十余条疤痕,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曾经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回。
    “果然是世间难得的宝物。”贾扁鹊的眼中闪烁出一种飘忽不定的神采。
    彭无望的身子没来由的一阵发凉,心里不由得惴惴不安:“不会吧!怎么会有杀气?”
    他看了看贾扁鹊,娇小玲珑的身材、纤弱单薄的肩膀、美艳动人的面容,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要取人性命的凶手。
    “不会的。”彭无望想道:“应该是我太过敏感。如果她要杀我,就不用那么尽心地救我性命了。”想到这儿,他心里头坦然了下来,用力甩甩头,将那些不愉快的念头抛开。
    这时,贾扁鹊已经伸出手来,缓缓道:“来,让我给你把脉。”
    彭无望感到身子越来越冷,禁不住抖了一下。
    “你怎么了?”贾扁鹊不解地问。
    “没有,没什么。”彭无望忙说,将手递给她。
    贾扁鹊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手腕,冷然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她忽然手指一翻,扣住彭无望的脉门,左手如玉蝶般飞出,激点彭无望身上数处大穴。
    彭无望大急,厉喝道:“妳干什么?”
    贾扁鹊冷笑一声,左指激伸,点了他的哑穴。
    制住彭无望后,贾扁鹊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忐忑不安的心绪,然后素手抓住彭无望左手的衣袖,猛的一扯,将他的衣袖扯烂,露出他筋骨交结强健有力的臂膀。
    彭无望口不能言,看到贾扁鹊的动作心中暗暗叫苦,忖道:“难道让我遇到了下五门那些专门倒采花的女淫贼?我人虽不俊,但是胜在身子够结实,想不到被这个乔装成名医的女贼看上。”
    贾扁鹊右手捏住彭无望的脉门,左手在彭无望的手肘上一托,将他的手臂伸直。接着她忽然张开嘴,露出一口莹白如玉的牙齿,向着彭无望的脉门咬去。
    “吸血僵尸!”彭无望大惊失色,他抬起头瞪视着贾扁鹊,用力一吸鼻子,果然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尸臭。
    “难怪她要带这么多的香囊。”彭无望看了看贾扁鹊腰畔大大小小的香囊,暗道:“原来是要掩饰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尸臭。”
    想到这里,他只感到一阵晕眩,定睛一看,才发现贾扁鹊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地吸他身上的鲜血。
    “想不到我彭无望会死在吸血僵尸手中。”彭无望心中暗叹,奋力凝聚残留在四肢百骸中仅有的一点点内力,默运师门绝技截脉解穴法,想要冲开穴道。
    就在这个生死关头,一条长鞭从窗外飞来。一声巨响,两扇窗子被一股巨力撞成碎片,长鞭势如破竹地来到贾扁鹊的面前。
    贾扁鹊来不及吸血,身子一闪,躲开长鞭的袭击,左手猛然抓起彭无望挡在面前,右手拔出一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
    红思雪火红的身影,如一阵红色的龙卷风飞扑进来,鞭中剑风驰电掣地袭向贾扁鹊的咽喉。
    “别动!”贾扁鹊大喝道:“妳不要他的命了?”
    红思雪心中一颤,连忙一抖手,收回了鞭中剑,厉喝道:“我刚才看妳鬼鬼祟祟地支开旁人,又将义兄大门反锁,就感到有些不妙,原来妳真的心怀不轨。”
    贾扁鹊冷笑一声,道:“妳倒真有心思,现在彭无望在我手中,妳待怎样?”
    红思雪忙道:“妳只要放下义兄,我就放妳生路,否则我必定将妳挫骨扬灰。”
    贾扁鹊悠然一笑,道:“好,妳只要自点穴道,放下鞭剑,我就离开。否则,我就和彭无望同归于尽。”
    “好!”红思雪大声道,说着扔下鞭剑,抖手就要自点穴道。
    此时,彭无望猛然大喝一声,左肘一抬,撞在贾扁鹊的下巴上。
    贾扁鹊一声惨叫,仰头栽倒。彭无望右手一把打开贾扁鹊威胁他的匕首,左腿倒踢向贾扁鹊的膝盖。
    贾扁鹊哪里想到彭无望竟然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就能够解开自己的封穴,措手不及,被他一脚踹在大腿上,身子前倾栽倒,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彭无望大喝一声,骑在贾扁鹊的腰身之上,用力按住她的双手,急叫道:“思雪,快,叫人找桃木棍去。”
    “桃木棍?”红思雪不知所措地从地上捡起鞭剑,茫然道。
    “快去,难道妳还看不出吗?这是个僵尸!”彭无望大声吼道。
    “我不是僵尸,放开我!非礼、非礼啊!”贾扁鹊放声大叫。
    这一吵闹,几乎将所有人都惊动了,彭无望养病的房间被武林七公子、方梦菁、红天侠、左连山和洛家家仆妇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出什么事了,彭兄?”方梦菁分开人群走进房间,看到屋内的景象,疑惑地问。
    “方姑娘,你请来的这个女大夫是僵尸。”彭无望用力按住拚命挣扎的贾扁鹊,大声道。
    “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彭兄,请先放开她。”方梦菁忙道。
    彭无望对方梦菁一向十分尊敬,听她这么说,马上放开了贾扁鹊,站到红思雪身边。红思雪一把抓住他被咬伤的手臂,心痛地从怀中取出金创药,为他敷上。
    贾扁鹊费了好久才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揉着下巴,阴冷着脸不说话。
    “到底出了什么事?”红天侠问道。
    红思雪大声道:“爹爹,那个贾扁鹊竟然吸义兄的血。”
    众人这才看到彭无望手上清晰的牙痕,不禁悚然动容。
    这时,郑担山说道:“我就知道贾扁鹊不是什么好人。”
    厉寒罡也气愤的道:“果然是毒仙子,我开始还以为是江湖人士杜撰出来的。”
    其他人也纷纷皱眉,对此深为不解。
    方梦菁朗声道:“我相信贾姑娘如此作为定有她的苦衷,我想听听她的解释。”
    围观的众人一阵喧哗:“事实俱在,根本没什么可解释的。”
    连结巴的萧烈痕都支支吾吾地说:“没……没什么可……解释的,她要杀人攫……攫……
    命!“
    贾扁鹊傲然一仰头,对众人的指责不予理睬。
    方梦菁来到她的面前,柔声道:“贾妹妹,妳到底为什么要吸彭大哥的鲜血?我相信妳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妳说明一下,好让我们释怀。”
    贾扁鹊冷冷看了一眼彭无望,道:“没什么可解释的,我就是要吸他的血。”
    红思雪忽然大悟,大声道:“我知道了!她曾经提起我义兄因为吸了千年血星蛟的鲜血,所以体内鲜血已经有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她一定起了觊觎之心。”
    众人听到此话都恍然大悟,人人冷眼观看贾扁鹊,无不心存鄙视。
    “不是、不是!”彭无望忽然说道:“大家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其实是个僵尸,僵尸当然要吸血。”
    “胡说!”贾扁鹊怒道:“我才不是僵尸。”
    “妳还不认?”彭无望得意地说:“妳骗不过我的鼻子,妳身上有尸臭!”
    听到此话,所有围观的人都感到从头到脚起了一阵深深的寒意,连胆气粗豪的红天侠和左连山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贾扁鹊听到彭无望这句话,眼圈一红、鼻子一翘,哽咽着哭了出来,再也不愿意说一句话。
    “怎么办?”众人都开始头疼如何处置贾扁鹊的问题。
    “彭兄,请借一步说话。”方梦菁一拉彭无望的衣角。
    “噢。”彭无望点了点头,和她走到一旁。
    “彭大哥,贾妹妹身上的尸臭,其来有因,她绝非僵尸。”方梦菁低声道。
    “愿闻其详。”彭无望好奇地问。
    “贾妹妹为了钻研一些稀有的病例,经常解剖一些重病横死的病人尸体,以检查他们真正的致死原因。因为长年累月和尸体为伍,所以身上常常带有尸臭。也正是因为她有如此坚定而执拗的意志钻研医术,所以她才能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惊人的成就,她手下活人无数,也是基于此理。”
    彭无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彭大哥,贾妹妹为了避免惊世骇俗,刻意隐瞒解剖尸体的行为,更在身上挂了很多香囊以掩盖尸臭。你一句话就揭了她的短,让她十分伤心。”方梦菁又道。
    “可是,我也是急的。妳可知道,她要杀我。”彭无望急道。
    “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而且她只是吸血,并非攫命,还请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问个清楚。”方梦菁低声道。
    “我怕把她放出,她会再暴起伤人。”彭无望挠着头道。
    “绝对不会,你可知道,贾妹妹平生从未妄杀一人。”方梦菁道。
    彭无望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就由妳解决。”
    方梦菁来到贾扁鹊身边,轻声道:“贾妹妹,别管他们,和我走吧!”
    贾扁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点头,和方梦菁走了出去。
    众人一阵大哗,郑担山道:“三弟,就这么让她走了?”
    厉寒罡道:“就是啊,起码也要把她送去衙门。”
    彭无望忙说:“各位,她毕竟救过我的性命,况且只是几口鲜血,也没什么,待一会儿咱们大鱼大肉补回来就是了。”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左连山、红天侠、华不凡和郑担山哄笑着围住彭无望,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门去,准备大肆庆祝彭无望伤势痊愈。
    红思雪苦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只好跟在彭无望身后也走了。
    只剩下洛家诸君、厉寒罡、岳堂威、郑绝尘、连锋和萧烈痕等人面面相觑,惊讶于彭无望的洒脱。
    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贾扁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没有说一句话。方梦菁精心泡制了一壶蜀岗茶,静静品茗着茶水淡淡的香气,也没有询问任何事。
    第八章~第一奇毒~
    “燕子回巢了。”沉默良久的贾扁鹊忽然轻声道。
    心中五味杂陈的方梦菁,此时方才听到窗外乳燕归巢的啾啾之音,脸上露出一丝了解的笑容,柔声道:“春天已经到了。”
    “我爹爹就是在春天乳燕飞翔的时候离世的,那一天我永远不会忘记。”贾扁鹊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
    “令尊是如何离世的?”方梦菁小心地问道。
    “害死爹爹的就是爷爷手下唯一的外姓弟子,人称视死如归的那个毒魔钟狂剑。”贾扁鹊的眼中露出一丝仇恨的目光。
    “居然是他!听说他下毒之狠,无人可出其右,所有人到了他手下都不得不视死如归,因为他的手段足以让人生不如死。”方梦菁道。
    “爹爹学的是解毒,而他学的却是下毒。爹爹悲天悯人,处处给人生路,而钟狂剑这厮……”贾扁鹊咬牙切齿愤然道:“这厮他处处与爹爹为敌,爹爹每救一人,他往往就要毒杀一人,还说是爹爹断了阎王老子的生意,他要帮阎王老子赚回来。爹爹忍无可忍,在十年前的一个春天,邀约钟狂剑比试,声称若是他输了,就要永远退出江湖,终生不得用毒。钟狂剑冷笑一声,满口答应。当时他一连对爹爹发出十三种剧毒暗器,想要爹爹的性命。爹爹安然连受十三枚暗器,并用自己解毒的功夫,一一化解。当时,娘亲和我都以为爹爹已经战胜了钟狂剑,欢欢喜喜地来到他身边祝贺。就在此时,钟狂剑忽然对着爹爹使出第十四种毒物。这第十四种毒物竟然是他刚刚从苗疆带回,并提炼成功的天下第一毒物。”
    “难道是横行苗疆,无人可制的天下第一奇毒——绝蛊。”方梦菁惊道。
    贾扁鹊用力点了点头,满脸悲愤:“爹爹中了绝蛊,自知必死,竟然张嘴将剩余的绝蛊吸入口中,然后喷向钟狂剑。钟狂剑躲闪不及,也中了蛊毒。那一天,爹爹和钟狂剑同声惨嚎、声嘶力竭,样子宛如鬼魅。钟狂剑将自己的脸面全部抓烂,深可见骨,狰狞恐怖到了极点。
    爹爹眼看着支援不住,哭嚎着让娘亲一剑杀了他。他老人家一世自命英雄,利斧加身而眉头不皱,当时竟然哭喊连天,可见身受之苦有多么难忍。“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抢到方梦菁身前,抓起茶壶,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茶水,粗重地喘息着。
    方梦菁凑到她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背,以示劝慰,但是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劝她,她所讲述的经历,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
    “后来,娘亲狠心一剑杀了爹爹,从此便患上了疯症,再也认不出家里任何人。可惜,对于这种疯症,我仍然没有什么办法治疗。”贾扁鹊目光凄迷,缓缓道来:“那一战之后,爹爹和钟狂剑的尸骨因为含有剧毒,根本无法安葬,我几日后才找到了爷爷,让他老人家带领人手用火把准备先将他们火化,然后将骨灰安葬。但是,当我们再次回到他们决斗的地点时,却发现爹爹和钟狂剑身上伤痕累累,不知被什么人剜去许多皮肉。”
    “这是怎么回事?”方梦菁奇道。
    “方姐姐,妳应该知道,绝蛊乃是由尸体中的尸虫演化而来。放蛊者将健硕的尸虫十条到一百条不等放入瓦罐之中,食粮断绝,令牠们互相残杀。七天后开罐,捡其残存者放入另一瓦罐之中,然后再放入尸虫若干,如此反覆,直到挑出尸虫中的王者,悉心培养,提炼毒素,制成蛊毒。这些蛊毒并非死物,而是无数奇特的小生灵,牠们入侵身体后,就会立刻吞噬人体血肉,令中毒者百痛横生,死得惨不忍睹,然后继续繁衍后代,寄生在尸体之中。当尸虫生成时,牠们将会移居在尸虫体内,这些尸虫也因此变成了虫王,含有剧毒。如果有炼毒者发现这些尸虫,加以提炼,则会制出新一代的绝蛊,而且毒力更强,更难防治。当我看到爹爹和钟狂剑的尸体上的伤口时,就知道已经有人将他们身上的尸虫取走,从此绝蛊将要在中原流行。”贾扁鹊沉声接着说。
    “啊!难道当真无法可解?”方梦菁惊道。
    “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贾扁鹊傲然道:“在爹爹死后,我发誓一定要找到破解绝蛊的方法。在我研究过无数医经药典和病例资料之后,我发现其实我们人体本身就是解毒的绝佳法宝——如果有一个人在蛊毒入侵体内时,能够以自身的抗力抑制蛊毒的蔓延,并调动体内血液中的生机将蛊毒逼出或是消灭,那么,只要有这个人的血液为引,我就可以制出化解蛊毒的相应解药。”
    “我明白了,”方梦菁恍然大悟:“妳发现彭无望的血液有这种潜质。”
    “不错!”贾扁鹊点头道:“我已经提炼出少量的绝蛊之毒,只要有人愿意每个月服用这些蛊毒两到三次,一年之后,他若不死,就说明解药在他体内已经炼成。不过若是不成,他将死得凄惨无比,料想彭无望也不会以身相就。所以我在今天抓住机会,痛饮几口他那含有千年血星的鲜血,希望我可以成功的用自己的身体炼成解药,化解绝蛊之毒。”
    听到这番话,方梦菁只感到身子一阵发热、双眼发酸,心头一阵悸动,颤声道:“贾妹妹,真是难为妳了!”
    贾扁鹊傲然一笑,道:“我一向被世人误解,今天这些其实算不了什么。只恨……”她的脸色一沉,狠狠地吸了口气,颤声道:“只恨彭无望竟然闻出我身上的尸臭,令我当众出丑。
    我已经很小心地用了五六个香囊,为什么他仍然能够闻到?“
    方梦菁苦笑着叹了口气,道:“这也难怪,彭大哥本来是个天下第一的厨子,对于气味确实非常敏感。”
    远远的传来彭无望等人欢呼饮酒的喧哗声,这些无忧无虑的江湖儿女,此时已经将所有不快统统忘记,尽情沉浸在今夜短暂而美好的欢乐之中。
    “华山舍身崖,二月初二龙抬头,青凤辗转难去。”拿着方百通死前的一个夜晚草草写下的一张武林轶事录的草稿,方梦菁陷入了沉思。
    多天来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绞凤同盟发动起来的风媒不断传来消息,说是有一个青衣人在雍州和蒲州交界处出现,但是一闪即逝,无法确定行踪。
    按照方百通的记述,顾天涯和当时身为东突厥公主的萧月如,也就是现在的青凤堂主曾经在华山定情。这华山舍身崖,就是他们海誓山盟之地。而二月初二,正是他们定情之日。
    “如果没有猜错,每年二月初二,青凤堂主必定会前去华山追忆往事。如今山穷水尽的她应该不会忘记这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因为……”方梦菁想起青凤堂主听到彭无望一句何须证明,竟然矜持尽失,如疯如狂地呼啸而去的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她实在深爱着天山剑神顾天涯。”
    “爱人远离,心如死灰,只有杀人泄愤。平生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存在于华山舍身崖那铭心刻骨的回忆。她又如何能够不去?”方梦菁微微苦笑:“情之一物,竟让人痴迷至此。而顾天涯,虽名为长情剑神,却又何等绝情。”
    一时之间,她几乎开始痛恨自己,竟然利用痴情之人的唯一弱点,定下如此卑鄙的伏杀之计。
    但是,父亲被杀之时的凄惨景象,还有洛氏一门被青凤堂主无情诛戮的恐怖情形,令方梦菁终于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书房大门。
    在书房外的客厅里等待她的,是她秘密召集的和她关系良好的各大门派著名高手和武林七公子,他们将要对处于绝境的青凤堂主加以围杀。
    第九章~身成毒鼎~
    收拾起行囊的贾扁鹊,在洛府中人的白眼中,傲然走出仁义堂的大门。
    她根本不会浪费口舌去向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像个僵尸一样吸取彭无望的鲜血。这就像她根本不会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拿监狱中的死囚来试制新药、为什么要在隐瞒住病人家属的情况下解剖新死之人的尸体。
    她更不会去炫耀自己因此解救了多少涉死的生命。
    她一生所做的事有太多的惊世骇俗,也引起了太多的误解。
    平庸之徒,对她满是不解;嫉贤妒能之徒,对她指手画脚、大加贬抑;而自命清高之徒,对她不屑一顾。
    在她看来,世间之人都是不能共语之辈,和他们谈话也只有让自己更加寂寞。她平生只有一个知己,那就是方梦菁。但是,已经足够了,一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她想要找一个平静安详的小村庄,在那里饮下绝蛊的毒药,然后默默等待死亡或者重生的来临。
    这也是贾家和以钟狂剑为首的钟家仍然在继续的决斗。如果不能分出胜负,贾扁鹊就算是死了,也没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爹爹和师父。
    “这就是我生命里最后一个春天吗?”贾扁鹊略带伤感地看着波光粼粼的瘦西湖,还有横湖而过的乳燕。
    “贾姑娘!”这时,一个清朗豪迈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贾扁鹊恍然从沉思中惊醒,回头一看,却看见了飞奔而来的彭无望。
    “方姑娘全都对我说了,所有有关妳的事,我都知道了。”彭无望不待贾扁鹊开口,就迫不及待地说。
    “那又如何?”贾扁鹊已经厌倦了那些名为好奇,实则心存责难之人的刨根问底。
    “我……”彭无望的脸涨得通红,他忽然猛的跪在地上,用力地磕了七八个响头,沉声道:“小子对贾大夫多番误解,更加大打出手,怠慢了救命恩人,实在该死。”
    贾扁鹊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个场面,俏脸羞得通红,连忙用力一扯他的袖子,急道:“快起来,这成什么样子。”
    彭无望这才挺身起来,急切地说:“贾大夫,本来我想找个时间郑重向妳道歉,另外有要事相商,但是明日我就要随着其他豪杰共赴华山围杀青凤堂主,又听说妳今天就要离开,所以迫不及待地找妳来了。”
    “好了,你已经道过歉了,我也原谅你了。你走吧,我要上路了。”贾扁鹊苦笑着说。
    “等一下,”彭无望犹豫着说:“贾大夫,我听方姑娘说妳要以身为媒,提炼解药以解绝蛊之毒,心中十分钦佩。不知道我有什么可以效劳之处?”
    “不必了,”贾扁鹊微微一笑:“你的血我已经饮下不少,足够应付蛊毒,我们这就告辞吧!”
    彭无望眼珠转了一转,忽然道:“贾大夫,不知道妳可否让我看一看妳提炼的绝蛊,以解我之疑惑。”
    看在他是世上第二个对她如此推崇的人,贾扁鹊格外耐心地从腰中取出一小瓶为自己准备的绝蛊之毒,道:“这就是绝蛊之毒。绝蛊毒性极重,一经服下立刻发作,极难控制。这一瓶绝蛊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用了江南名酒第一泉泡制,酒水可以抑制蛊毒,令其直到人的胃部才发作。而胃部可以分泌出有利于抑制蛊毒的毒素,如此以毒攻毒,可以让蛊毒发作时的痛楚减少少许。”
    说到这里,她脸上泛起得意之色,因为以酒水融制蛊毒,乃是她所首创,也是她生平得意之作。
    “贾大夫真令我大开眼界。”彭无望衷心赞叹道。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急切地想要在他面前炫耀。”贾扁鹊不由得微微摇头苦笑,心里暗忖:“大概是我真的寂寞太久了。”
    就在这时,彭无望忽然夹手夺过贾扁鹊手中的绝蛊酒瓶,飞快地拔下瓶塞,将里面的毒酒一饮而尽。
    “你疯了!”贾扁鹊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夺过彭无望手中空空如也的酒瓶。
    彭无望朗声大笑,道:“贾大夫,妳只吸了我几口血,哪里够用?我浑身上下都装满了血星的鲜血,比妳更适合试药,相信我一定能为妳炼成化解绝蛊的解药。”
    “你真是疯了!疯子!”贾扁鹊又急又气,心里更是一阵难受:“我根本没有太多的把握,这只是一个推想,还没有进行过任何尝试,你很可能会死的。”
    “我完全相信妳!”彭无望笑道。
    “荒谬,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你相信我有何用?”贾扁鹊失声叫道。
    “我有信心……”彭无望刚要继续说话,突然胃部传来一阵蚀心刻骨的剧痛,虽然他性格刚毅不拔、坚强无比,但是这股子剧痛也让他禁受不起。
    他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身子无力地靠在一棵柳树之上,不住地痉挛。
    “发作了吗?”贾扁鹊惊慌失措地将他扶住,不停地问:“你感觉怎么样,挺得住吗?”
    彭无望感到胃里面宛如一万把钢刀在不停地挖着自己的胃壁,一阵痛彻心肺的感觉令他几乎昏死过去。
    “好疼!”他惨然道。
    “谁叫你逞强!”贾扁鹊难过而愤怒地说:“这本来就是我们贾家的家务事,根本不用你来操心。你简直疯了!”
    “我知道妳是不愿留名的良医!”彭无望疼得满地打滚,但仍然坚持着说:“我知道妳受了很多委屈,我要帮妳。”
    他说到这句话,突然长生惨叫。原来,绝蛊之毒已经浸透了胃壁而开始向全身扩散。此时的他只感到无数只老鼠在周身百骸不停撕咬抓挠,令他生不如死。
    贾扁鹊看着他的样子,吓得几乎哭了出来,她没想到绝蛊之毒竟然如此犀利,让一个铁一般的汉子疼痛到了惨叫连声的程度。
    “你这个混蛋!”贾扁鹊哽咽着说:“你这么死了,人家一定会认为是我毒死你的,你的朋友、你的义妹、你的家人会有多伤心,你想过吗?还有,你不是要去杀青凤堂主吗?现在你怎么去杀?!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彭无望喃喃地说:“我根本没想过,因为我绝不会死。”
    说着说着,彭无望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闪亮的牙齿。
    “他是在对我笑吗?”贾扁鹊出神地看着彭无望的牙齿,不由得愣住了。
    彭无望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浑身犹如筛糠般抖个不停,汗水呼呼地往外冒,不一会儿周身就宛如从水中捞出的一般。
    他拚命地用头撞着树干,双手撕扯着衣袖,将粗布衣袖撕得粉碎,露出筋骨交结强劲有力的双臂。
    贾扁鹊看到他的右手脉门处,那个由自己印下的牙印旁边,刺着一行小字:“天下第一名医济世救人处。”
    一生冷傲的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浑浑噩噩不知道过了多久,贾扁鹊哭到了筋疲力尽才抬起头,却发现彭无望已经不再呻吟,而是无力地斜斜躺在柳树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的嘴边淌下一行血迹,那是他将牙关紧咬时咬破了嘴唇所致。他的双手因为捶打柳树而血迹斑斑,他的头上也淌下数道血流,应该是他以头撞树造成的。
    “你怎么样?”看到这个情景,贾扁鹊急切地问道。
    “呼!”彭无望长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看四周,问道:“我还活着?”
    “是啊!”贾扁鹊连忙道。
    “好!我就知道我绝对不会死。”彭无望用力站起身,晃了晃头,摇去眼中满天乱飞的金星。
    “你终于挺过来了,实在是太好了!”贾扁鹊兴奋地说:“看来这个办法是灵验的。”
    “我早说过,我相信妳。”彭无望得意地说,说完竖了竖大拇指,以加强语气。
    “你这里是怎么回事……”贾扁鹊的脸忽然一红,指了指彭无望右手被咬处的文字。
    “噢,见笑了。”彭无望忙说:“我听方姑娘提到妳的事迹,心中对妳非常敬佩,又想到那日我对妳如此无理,心里又敬又愧,所以让人在我手上刺下这行小字,以作留念。”
    “你这人……”贾扁鹊不知道如何说好。
    “噢,我要走了,今天得早一点睡,明天就要去华山了。妳把剩下的毒药都给我,我会每个月按时服用。”彭无望朗声道。
    “不必了。”贾扁鹊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说:“从今天起,我会跟在你的身边,直到我确定你不会再有危险为止。”
    “千万不要让思雪知道,她可能不会赞成我这么做。”彭无望忽然想起红思雪,连忙说。
    贾扁鹊神色一黯,默默点了点头。
    第十章~黟山缘散~
    黟山仍然风景秀丽,山石如怪、云雾奇幻、飞瀑如龙,就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但是物是人非,当年俊雅飘逸的佩剑少年,如今已经一头华发。
    顾天涯步履矫捷地走在黟山坎坷不平的山道上,心头一阵悲伤。
    就在三十年前,因为一时的意气,自己不理月如的再三警告,毅然踏上黟山光明顶和当时初登越女宫主的左念秋一场比剑。
    这是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激战啊!黟山的云雾因为这次的比剑而飘寒三日,而黟山的飞鸟也因为这次比剑所激起的剑气而三日不敢飞掠光明顶。
    仙羽一剑名不虚传,当时没有炼成倾城剑法的顾天涯几乎使出了所有擅长的剑法,才勉强和她战成了平手。越女宫主,代代都是如此卓越。
    而月如也因为这次震动江湖的比剑,误会他移情别恋而愤然离去。这一走,就是三十年。
    为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比剑,我实在付出了太大的代价!顾天涯苦笑着慢慢回忆这些令他又爱又恨的往事。
    “越女宫神女殿弟子赵颖虹、罗恋虹、庄千虹、古义虹恭迎顾前辈。”四个白衣如雪,容貌如花的越女宫弟子浮云般出现在顾天涯面前。
    “嗯,华惊虹何在?”顾天涯微微颔首,朗声道。
    面对着武林人士疯狂崇拜的不灭偶像、无数江湖女侠至今仍然梦魂萦绕的第一剑侠,四个越女宫弟子不禁感到一阵激动不安和手足无措。四双眼睛贪婪地打量着这个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传奇人物,想要把他的影像用心记忆。
    峨冠博带,长袖迎风,面如冠玉,三缕长髯,蓝衫白袜,长剑悬腰。俊逸的面容仍然保留当年倜傥潇洒的风貌,一头的华发却诉尽了岁月的沧桑。而那一股犹如实质的傲然之气,令越女宫的弟子肃然起敬。天山剑神,果然名不虚传!
    “顾前辈……华师姐就在光明顶比剑台恭候大驾,就让晚辈们引路吧!”为首的赵颖虹连忙说。
    “不必。”顾天涯笑道:“我人虽然老了,但是还记得路,妳们先去通禀一声,我随后就到。”
    “这……”赵颖虹一阵犹豫。
    “快去吧!告诉左念秋,我顾天涯又来啦!”顾天涯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是!”赵颖虹忙道。
    她一使眼色,四个越女宫弟子整齐地向后飞掠出三丈,然后一回身,飘然离去。
    “超海神剑!”顾天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它是否值得我再来一次?”
    就在这时,一个挺拔瘦长的身影飘然来到顾天涯身后,朗声道:“晚辈跋山河,参见顾前辈。”
    “噢?他真的来了?”左念秋听到方飞虹的禀报,一向秋月无痕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惊喜震撼的神色。
    “赵颖虹师妹在山下飞鸽传书写得清清楚楚,此事千真万确!”方飞虹大声道。
    “好,妳下去。”左念秋轻声道。
    “师父?”一旁的华惊虹脸上露出询问的神情。
    左念秋的脸上面无表情,只是将双手盘在袖中,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说:“走,我们去比剑台等他吧!”
    “嗯。”华惊虹点了点头。
    她看到一向冷静如冰、泰山崩于眼前而神色不动的师父,竟然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连语气都有些颤抖。而且,一抹艳如烟霞的红晕出现在她冰雪般的容颜之上,这使得本来就冷艳无双的左念秋宛如一朵迎风绽放的花朵,散发出一生最慑人的美丽。就连身为女子的华惊虹都对她此刻的容貌有一瞬间的颠倒。
    这就是爱吗?华惊虹的心中一阵悸动——如果拥有它,将会是一种怎样甘甜快美的幸福?
    沉重、凄凉而灰暗的比剑台,由青色花岗石堆砌而成,没有任何花纹和雕饰,也没有任何刻传、碑石。只有平滑宛如明镜的台面,还有台面上无论如何擦拭都无法洗清的淡淡血痕。
    光明顶比剑台,不知道有多少桀骜不驯的豪杰、多少自命无敌的英雄、多少豪勇无双的烈士,在这里洒下了不屈的热血。
    这一切,只为了挑战永远霸占着天下第一剑派头衔的越女宫!
    比剑台上斑驳的血迹仿佛要向天下证明,越女神剑是由无数血泪和生命铸造而成,天下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这四个字一把抹煞。
    但是,在比剑台的中央,赫然刻着“不舍,见华”四个字。
    这四个字,让本来冰冷、森寒、毫无生气的比剑台充满了奔放如火的生机。
    那是一个情深如海的汉子为了见挚爱的伴侣最后一面,在这个世上留下的不灭痕迹,也是一个智比天高的桀骜剑客,曾经用自己的生命撞击过越女神剑的千古明证。
    它们静静地在比剑台上存在着,默默地印证着那曾经让天地动容的惊世恋情,和那曾经令风云色变的无双神剑。
    甚至连越女宫中的弟子都不忍心将它们毁掉。
    左念秋端端正正坐在这四个字旁边,在她的面前摆着越女宫特制的茶具,一股清淡雅致的茶香在比剑台上弥漫着。那就是黟山特产的天下名茶——黟山毛尖特有的清香。
    左念秋细心地将茶饼研碎置于一旁,将银质茶釜置于架上,用左掌轻抚釜底。片刻之后,釜中茶水开始微微沸腾,鱼目水泡争相奔涌。
    左念秋将茶末放入水中,继续催动内里加热茶釜。当水开始高沸,茶叶呈茶花和大叶状浮于水面之时,左念秋杓出浮于表面的茶叶,放入一旁茶案上的熟盂之中。
    当茶水三沸之时,她将刚才盛出的茶叶再次放回釜中,令茶水继续混合,再用竹荚环击汤心,催发茶性。
    在她的旁边摆放着两盏用越瓷精制而成,高足而扁身的茶碗。
    “他还没来吗?”左念秋忽然轻声说道。
    恭立在一旁的华惊虹凝视着师父恬静安详的面孔,轻声道:“没有,他还没有来。”
    “嗯,老了,他毕竟也老了。当年的他,茶水三沸之内,已经到了比剑台。”左念秋的眼中露出一丝感怀的神色,深深吸了一口气,悠然地想着:“他还会记得当年曾经赞不绝口的黟山第一茶吗?”
    “你叫住我,所为何事?”顾天涯剑眉一皱,脸上露出少许不耐。
    “顾前辈,你可仍记得当年与你在华山舍身崖私定终身的人?”跋山河操着洪亮的声音沉声道。
    顾天涯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是天下敬仰的天山剑神,他绝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眼中那刻骨铭心的绝望。
    “这么多年了……”顾天涯的嗓音充满了难言的酸涩:“我已经忘记了。”
    “原来如此。”跋山河的眼中露出一丝诡异的神情:“那么,即使那个人已经危在旦夕、命在顷刻,你也不会在意了?”
    顾天涯标枪般笔直挺立的身形,宛如一棵在晚风肆虐中挣扎的秋树,苍凉地颤抖了一下,长长叹息一声,怅然道:“她的事,已经与我无关。”
    “好一个负心绝情的顾天涯!”跋山河爆喝一声:“枉费了萧郡主为你椎心泣血、苦苦等待。”
    “椎心泣血、苦苦等待!”顾天涯默默地念着这八个字,淡然苦笑,叹道:“她离我而去,三十年音讯全无,无论我如何鸿雁传书,也没对我投有只言片语,这一番椎心泣血、苦苦等待,嘿,真是难为她了。”
    “好糊涂的顾天涯!”跋山河厉声道:“你可知道,你十年来向萧郡主寄去的八百三十七封书信,全部被东突厥长公主萧夜如扣住,一封都没有传到萧郡主手中。萧郡主日夜思念,希望你踏月而来,接她双宿双飞,而你却让她好生失望。”
    顾天涯一时之间宛如万雷轰顶,浑身热血倒流,身子忽冷忽热,眼前一片斑驳,好半晌才会过神来。
    他怒目圆睁,厉啸一声,宛如霹雳崩缺,令气势如山的跋山河都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闪电之间,顾天涯的身子已经到了跋山河的面前,左手五指曲张,牢牢抓住他的咽喉,厉声道:“这些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跋山河大声道:“我乃萧郡主驾前侍卫,对此事略知一二,如今萧郡主蒙难,特来求援。”
    言罢将手中包裹和上面的一张解释包裹来龙去脉的纸条,递到顾天涯面前。
    “这、这是?”顾天涯疯狂地翻弄着手中的包裹,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自己相继投寄到塞上驿站萧府亲信手中的书信,八百三十七封信,一封不少。
    “好,你说的,我都相信。但,三十年来,她……她真的一直在等我?”顾天涯急切地问。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谎言,让我天诛地灭,万世不得超生。”跋山河诚恳地说。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顾天涯的眼中盈满了晶莹灼热的泪水。
    “萧郡主言道,若你真的爱她,就应该亲自来迎娶于她;若你不爱她,去找你又有何用?”
    跋山河大声道。
    “她好糊涂,我何尝不曾想要去见她。可是我数次闯府,都被长公主率领突厥高手挡住,无论如何冲杀,都近不了她的郡主府。再加上我的书信她竟然一封不回,我……我哪里知道……我哪里知道她竟然等了我三十年。”顾天涯左掌用力一击道旁的巨石,半人高的千斤巨石竟然碎成了齑粉。
    “萧郡主以为你执着于汉胡之别,移情于左念秋,更兼苦等你不至,遂离家出走,在中原开坛设堂,建立青凤堂,发誓要杀尽天下汉人。如今青凤堂被绞凤同盟摧毁,郡主四面受敌,眼看就要陷入绝境。”跋山河沉痛地说。
    “什么?她就是恶名昭著的青凤堂主?”顾天涯目眦尽裂,双眼血红如紫。
    “不错,她就是汉人口中那杀人无数的魔头。”跋山河道。
    顾天涯抖手将跋山河直直地摔了出去,仰首望天,声嘶力竭地狂吼道:“苍天不仁、苍天不仁!”
    他狂啸着双掌一阵乱舞,道旁的巨石一个个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我好恨!我好恨啊!”顾天涯双掌化抓,抓住路旁的迎客松,大喝一声,将它连根拔起,举到半空,双手一分,竟然将它凌空撕成两半,分左右飞去。
    跋山河虽惊讶于顾天涯的绝世武功,但是更为他此刻的悲愤暗暗难过。
    直到顾天涯将路旁所有可以砸的、可以拔的都清除一空,跋山河才朗声道:“顾前辈,难道因为萧郡主是青凤堂主,你就决定对她不闻不问了吗?”
    “青凤堂主!”顾天涯长啸一声,道:“就算她成了地狱中的罗刹,我也要去救她!谁要挡我,我就杀谁!”
    跋山河的眼中猛然一阵灼热的酸楚,心头一阵狂喜——萧郡主,妳的心上人果然没有让妳失望,妳可以安心了。
    “她在哪儿?”顾天涯吼道。
    一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顾天涯的踪迹。左念秋的脸上露出一丝焦灼的神色。华惊虹也暗暗替她焦急。
    这时,方飞虹惊慌失措地跑上比剑台,跪伏在左念秋和华惊虹面前,道:“启禀宫主,顾天涯留下这个就离开了黟山。”
    说着,她捧上了一截树皮,树皮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身有要事,不赴此约。
    左念秋默默地看着这截树皮,喃喃地说:“难道他连超海剑法都不放在眼中吗?”
    华惊虹和方飞虹默然无语。左念秋轻轻挥了挥手,方飞虹躬身离开。
    “师父!”华惊虹试图找些话题。
    但是,她发现左念秋眼中那股因为顾天涯的到来而明媚照人的神采渐渐暗淡、渐渐消失,宛如夜色中迷人的篝火随着寒风的到来而慢慢熄灭。
    此时的她还能说些什么?
    左念秋默默拿起案上已经沏好多时的茶水,缓缓倒在“不舍,见华”这四个字上。哀婉、凄清的茶水香味,飘散在伴随落日而来的晚风之中。
    “三十年前,我是越女宫主,弃情绝爱,男女之事不能沾上半点。三十年后,我终于不再是越女宫主了。我不求他什么,只希望以自由之身,和他说一会儿话、请他喝一杯茶。原来,这小小的愿望,对于越女宫的弟子,也是一个天大的奢求。”
    左念秋端起茶具来到比剑台边的绝壁之上,望着西沉的落日一阵沉默。
    忽然间,她猛的一抬手,将茶具远远地抛向天空。
    银质的茶釜、越瓷的茶碗,在落日的余晖中熠熠生辉,划出耀眼的光轨,渐渐落到了万丈之深的悬崖下。
    左念秋的眼中露出了深沉凝重宛如海洋般的寂寞,她轻轻地说:“走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比剑台。
    茶釜和茶碗破空的呜咽之声悠悠传来,仿佛是心破碎的声音。
    半晌,华惊虹仍然痴痴地站在比剑台崖边,哀悼着那无缘开始的恋情。
    第十一章~华山夜伏~
    天下之险,无有出华山之右者。
    位于长安以东,蒲州以南的西岳华山,其广十里,其高五千仞,削成而四方,一石也。
    古称太华,从山底到山顶,登山之路蜿蜒曲折,长达三十里,沿途尽是悬崖绝壁,道路艰险无比,有“自古华山一条路”之称。
    山中东南西北中诸峰,远观宛如莲花,直插霄汉。主峰被几十座小峰环卫,犹如层层莲瓣,雄峻高耸,气象森然。
    华山位于南北交通之要隘,兼有北国之雄,又有南国之秀,春傲以鸣泉,夏惊于飞瀑、秋秀以红叶、冬美于雪淞,四季景色变化多端,有“云华山”、“雨华山”、“雾华山”之称。
    五峰之中有三峰最是奇伟高峻,乃是西峰、东峰和南峰。
    东峰有一主三仆四座峰头,主峰峰顶有一平台,居高峰而临绝壁,视野开阔,乃是观日出的绝佳之所,人称朝阳台,也有朝阳峰之称。
    主峰之西有玉女峰、东有石楼峰、朝南博台峰、皆拱立周围,各有不俗之美景。
    尤其是玉女峰,风姿卓越,超然脱俗,峰上林木葱郁,环境清幽,奇花异草,数之不尽。
    史有名录,秦穆公女弄玉姿容绝世,通晓音律,一夜在梦中与华山隐士萧史笙萧和鸣,互为知音,后结为夫妻,双双乘龙跨凤来到华山定居。
    峰头的一间道舍,名为玉女祠,相传乃是弄玉修身之地。而玉女峰诸般景致,皆和萧史弄玉有关。
    后世曾有诗赞道“安得仙人九节杖,柱到玉女洗头盆”,以此可知玉女峰之秀丽。这里,也曾经是顾天涯和萧月如相约共度此生之所。
    南峰乃是华山最高峰,人称落雁峰,相传因为南归大雁,常在此落脚歇息,因而得名。
    此峰乃是华山之绝顶,自古有“华山元首”之称。历代旅人,常以登临峰顶为平生自豪之事。所以峰顶之处,摩岩提刻琳琅满目,乃是人文丰盛之所。
    西峰以秀奇著称,峰顶有一石,状似莲花,所以又称莲花峰。峰侧有一巨石,从中间裂开,如被斧劈。传说这里是沉香劈山救母之所。
    峰西北侧宛如刀削,空绝万丈,是名舍身崖。
    “舍身崖!果然名不虚传。”望着高耸万丈的绝壁,以武林七公子为首的白道群英纷纷临峰惊叹。
    这一路上,众人从西岳庙拜祭过华山神白帝少昊后,半步不停,从百里关到千尺幢,自百丈峡过黑虎岭,越猢狲愁,攀上天梯,千辛万苦地飞越苍龙岭,过南天门,直到舍身崖。
    这一路之步步惊心,实非言语可以尽述。直到踏上莲花峰,众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只感到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
    “幸好方姑娘和鸣弦留在了西岳庙,否则这路上可就凶险多了。”彭无望抹了一把汗,心有余悸地想。
    原来,方梦菁因为不放心这次的伏击行动,亲自和众人一起来到西岳华山,一路上不断反覆推演青凤堂主得意的武功招式,希望找出克敌制胜的手段。而洛鸣弦更是为报父仇,执意要随行。彭无望没有办法,只好带他来此。
    到了华山脚下,方梦菁终于和彭无望一起商议出了一个能够克制青凤堂主武功的路子,放下心来。
    洛鸣弦虽然吵嚷着要上山,但是被方梦菁苦口婆心地劝服留下,眼睁睁地看着白道群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嶙嶙山道。
    此时想来,方梦菁的顾虑不可谓不周详。若是携带他们二人上山,就要分派两个人手协助他们登山。华山险道如此凶险,即使没有什么闪失,为了照顾他们,恐怕也要将这些白道群英累瘫在半路之上。
    “还有几个时辰?”郑担山一屁股坐在峰顶巨石之上,喘息着问道。
    “还有五个时辰就是二月初二,只是不知道青凤堂主什么时辰会到。”彭无望道。
    因为第一公子连锋接到了天山派千里鹰传来的紧急讯息,连夜从仁义堂启程奔返天山,这次围杀青凤堂主的领头人就由彭无望暂时替代。
    除了白马公子郑绝尘和几个世家子弟不太买帐,其他人对他敬佩有加,认为他是当然之选。
    “义兄,不知道我们是否该设个埋伏?”红思雪问道。
    “不用,”彭无望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方姑娘说无论如何,青凤堂主一定会来舍身崖。
    所以无论她会不会发现我们,她都要来。“
    “此事不妥!”郑绝尘大声道:“如果她发现我们在前,一定会暴施杀手,那时候她暗我明,岂非伤亡惨重?”
    此话一出,同行的几个和青凤堂主有血海深仇的世家高手立刻附和。他们的长辈,都是被青凤堂主的手下伏击暗杀而死,所以对青凤堂突袭的手段忌惮非常。
    彭无望一摆手,道:“不会的。青凤堂主只要到了百丈之内,我就会知道。而且,像她这样的高手,是不屑突袭的。她只会摇摇摆摆的走来,和我们正面交手。”
    “有……有理!”萧烈痕忙说:“就……就算是我……”
    “算了吧!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世家子弟面带轻蔑地说。
    萧烈痕满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好了!”郑绝尘忙说:“萧兄的意思是说,凡是自重身份的武林人士,无论武功高低,都不屑于使用偷袭暗算的卑鄙手段。”
    “也对!”华不凡道:“我们这次只是守在一个绝地,让她无法脱身而去,并不是要埋伏暗杀于她,而是光明正大的剿灭她。再说,嘿,谁又能够偷袭得了天下无双的青凤堂主?”
    听到此话,众人一阵苦笑,默默点头。
    “哪,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岳堂威环顾一下四周,问道。
    “这样吧!我来守着,你们先休息一下。”彭无望道。
    “这样不好吧?”厉寒罡道:“不如我们轮班如何?”
    “不用了,我天生一个毛病,就是对杀气极为敏感,青凤堂主只要出现在百丈之内,我可以立刻知道,早一步预警,这样才不会那么被动。”彭无望大声道。
    “噢!”众人纷纷惊讶地看着他。
    郑担山一拍他的肩膀道:“想不到三弟你还有这个本事。”
    天上没有一片云彩,原来云雾笼罩的华山,此时却犹如一位临波仙子洗却纤尘,露出她特有的卓绝风采。
    天空上繁星闪耀,一道乳白色的银河横空而挂;绵密如潮的星浪,起伏闪烁,如梦如幻。
    青凤堂主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每年都要造访一次的莲花峰舍身崖。她的心里恬静而安详,充满着往昔与顾天涯缠绵难忘的凄美回忆。
    她只想在华山之巅结一个小庐,种上几株花草、养一些鸡鸭,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人生最后的日子。
    她实在太疲倦了,疲倦得似乎随时可以横卧于地,从此长睡不起。
    对顾天涯绵延三十年的怨恨、在江湖上三十年结下的恩怨、青凤堂纵横三十年的威风,她都已经厌烦透了。
    辛辛苦苦建立的青凤堂被摧毁了,她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感到了一身轻松。这样,她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在华山,陪伴着舍身崖上的飞逝流星,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近了、近了,过了玉女峰,就是巨灵足,然后就是那魂牵梦系的舍身崖。而今天,又是二月初二龙抬头。
    青凤堂主仰首望天,眼中泪光闪烁。
    “来了!”彭无望站起身,朗声道。
    他感到了青凤堂主身上那独特的杀气。虽然杀气很淡,但是那股惊人的肃杀和绝望,仍然令彭无望感到了青凤堂主的到来。
    人们纷纷站起了身,亮出兵刃。
    “待会儿我和岳堂威想办法绕到青凤堂主身后,防止她打不过我们时突围逃走。”厉寒罡道。
    “不用了。”彭无望道:“方姑娘说,此时她只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被我们杀死,另一个是……嘿。”
    “另一个是什么?”一位来自河南丹崖孟家的世家子弟一摆长剑问道。
    “另一个是把我们全杀光。”郑绝尘慢条斯理地冷然道,他斜眼看了这位世家子弟一眼,暗道:“笨蛋。”
    所有人心头都因为这句话而掠过一丝寒意。
    “大家小心!”彭无望再次大声道:“请记住,此时的青凤堂主将会做最凶猛的困兽犹斗,她的剑法将会比平时还要凌厉。动手的时候,自保为主,缓攻游斗,切忌急躁。”
    众人纷纷应是,只有那些目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对彭无望露出不屑之色,暗道:“真是个胆小鬼,枉称青州飞虎。”
    众人静静地站在舍身崖上,等待着青凤堂主的大驾。
    夜风渐渐刮动,带来越来越浓重的寒意。目力奇佳的高手,已经看到了一个瘦削修长的身影,缓缓地从巨灵足飘然走来。
    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突然而至,浓烈有如实质的凄厉杀气。那是一种猛兽般凶残而冷酷的杀气,渗透着一股不死不休的觉悟和不共戴天誓杀此仇的决心。
    每个人的心头都仿佛被一枚巨石压住,几乎透不过气来。
    眼前青凤堂主的影像随着她缓缓靠近而越来越高峻,也越来越模糊。
    青凤堂主仿佛变成了一种妖异而邪恶的魔灵,在地狱的青色火焰中腾舞飘曳。
    耳畔的风声,变得凄厉如鬼哭;夜风中的寒气剧增,宛如刀刮斧劈般划过众人裸露在衣袖外的皮肤,阵阵刺痛和寒意消磨着本来如虹的气势。
    这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的气势吗?众人暗暗心惊。
    “支楞楞”一阵弓弦声响起,神箭无双的郑绝尘将自己赖以成名的银弓拉至满弦,七枝白羽箭已在弦上。他的头上水汽蒸腾,一滴滴细密的汗珠从他的太阳穴上划过。
    “轰”的一声巨响,萧烈痕双脚所站的石地陷下两个宛如斧凿的脚印,他的银穗点钢枪笔直地挺在身前。他的脊背微微战抖,淋漓的汗水被夜风一吹,带起一阵刻骨的寒意。
    郑担山、华不凡、厉寒罡和岳堂威紧紧地靠在一起,拳、剑、枪、斧都放在了最适合出手的位置。他们自从上次的君山岛一战,已经有了配合的默契,这一次他们将会同时出手,争取一举克敌。他们靠着彼此的接近而合力消除着晚风的寒意,每个人的头上都冒着腾腾水汽,目光中满是紧张和热切的期盼。
    其他的白道豪杰无不拿桩作势,严阵以待。杀气横溢的森寒夜风,令他们的鬓角和眉梢都挂上了浅白色的冰屑,他们的身躯在杀气的威慑中不自然地蜷曲着。
    红思雪的长鞭已经横在手中,脸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动。在她的身边,昂然傲立着双手扶刀的彭无望。
    青衣青履、青巾蒙面、腰佩青锋剑的青凤堂主,终于踏上了舍身崖。
    “这些中原汉狗,竟然在舍身崖设伏等我!”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狞厉的杀机,厉声喝道:“竟然在当年我和他定情的地方设伏杀我!竟然连这个地方都不放过!你们该死!”
    破石穿金的厉啸宛如一面铜锣在耳畔敲响,众人的眼前一阵金星闪烁。
    第十二章~舍身一战~
    “杀!”彭无望一抬手,双刀出鞘,刀光如雪,令满天星光都失去了神采。
    郑绝尘长啸一声,七枝箭应手而出。只见七道白光宛如横贯天地的厉电,笔直地射向青凤堂主顶门、双眼、咽喉、左右胸、小腹。
    伴随着这七只白羽箭,彭无望双刀划出两条长长的白虹,裹向青凤堂主的胸腹要害。而萧烈痕的银穗点钢枪宛如一条弯曲扭动的白龙,自上而下猛轰向青凤堂主的顶门。
    “铮”的一声,青凤堂主的青锋剑已经出鞘,众人眼中一片青芒闪过,七枝白羽箭被这片青芒绞成了碎片。
    青凤堂主宛若鬼魅般的身影倏地一闪,竟然从彭无望和萧烈痕的刀光枪影中消失了。
    “小心!”彭无望双刀就势一个回旋,流光溢彩的刀光划出了一个优美的球形,将自己裹在当中,只听“叮”的一声,彭无望千辛万苦,终于挡住了青凤堂主宛如自九幽冥府射来的一剑。
    萧烈痕此时才一枪着地,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他那如雷的枪法竟然将石质山道轰出一个大坑。
    但是,一连串惊叫声已经接连响起,在战圈最外围的一众白道群英纷纷中剑跌倒。原来青凤堂主竟然凭借绝顶的轻功,越出了武林七公子的伏击圈外,来到了武功相对较弱的世家精英面前痛下杀手。
    “是疾风十三刺!大家背靠背结阵而战,万万不可落单!”曾经和方梦菁精研青凤堂主武功的彭无望,立刻认出了她的犀利剑法,大声示警。
    此时,郑但山暴喝一声,双拳激伸,两道拳风迎面打向青凤堂主的脸膛。
    青凤堂主青锋剑连闪,已经连杀数人,看到他赤手攻来,毫不在意,左手长袖一挥,意欲拂开拳风。
    谁知郑担山百步神拳可称当世一绝,拳风如锤,劲力浑厚,凌厉非常。青凤堂主这一拂,竟没有撤开拳风,长袖一凹,朝着面门打来。
    青凤堂主只好缩颈藏头,矮身避过,而她气势如虹的剑式也随之一挫。
    从她自创的疾风十三刺的凌厉攻势下缓过来的高手纷纷出手。
    华不凡长啸一声,长剑使出浣花剑法中的“风舞花林”,缤纷灿烂的剑影将青凤堂主的上三路团团困住。
    厉寒罡猛然双枪齐举,遥遥攻向青凤堂主的双膝。他的手中乃是双短枪,便是尽力施展,此时也够不着方位。就在众人惊诧的关头,他的双枪喷出两股暗色的罡气,宛如两条出穴的毒蛇直扑向青凤堂主。
    青凤堂主轻吟如凤鸣,身子盘旋,破空而起,扶摇九天之上,双腿旋风般地横扫而出。
    离得最近的郑担山和华不凡颓然倒地,肩膀上各中了一脚。
    与此同时,厉寒罡发出的罡气也险过毫厘地在青凤堂主身下掠过。
    “岳兄,上啊!”厉寒罡大喝道。
    岳堂威应声而起,一脚踩在厉寒罡的肩膀,身子高高跃起,双斧化为两片翩翩起舞的褐色蝴蝶,自左右攻向青凤堂主的两肋。
    这一招乃是梦蝶斧法最凌厉的杀招“化蝶而去”。双斧在运劲时,呈车轮状旋转,全凭巧劲儿操控,招到中途,双斧斧柄会交到右手之上,左手在瞬间腾空出来,以手为斧,切向敌人软肋。当对手还被双斧迷惑之时,不及防备,必会中招。此时岳堂威凌空使出此招,更加诡异难测。
    青凤堂主长剑一闪,电光石火间已经将他的双斧挑飞,而在他双斧将飞未飞之时,他的左手已经提前一线,闪电般切向青凤堂主的软肋。
    此时的青凤堂主,刚刚冲出华不凡和郑担山的重围,并施展神威腿伤二人,再躲开厉寒罡宛如神来之笔的枪罡,已经费尽心力,此时更剑挑岳堂威招式刚猛的双斧,一时大意,未及防备岳堂威这一招奇诡的化蝶而去,被他一掌狠狠地打在了软肋之上。
    “哼!”青凤堂主怒喝一声,扬手一掌打在岳堂威的胸口,只听得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岳堂威胸前肋骨尽断,惨叫着落在地上。
    “岳兄!”厉寒罡大声惨叫,发了狂似地冲上前,双枪猛刺向青凤堂主的胸膛。
    “她中了我一掌!”岳堂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叫道。
    青凤堂主狞厉地长声狂啸,探手一抓,抓住奄奄一息的岳堂威在身前一挡。厉寒罡惨叫一声,双枪奋力一压,直直地没入坚若金刚的山石之中。
    此时,青凤堂主的青锋剑已经闪电般来到了厉寒罡的颈项。
    “小心啊!”华不凡奋力挡在厉寒罡面前,硬接了这一剑。
    “当”的一声,华不凡的百炼精钢长剑竟被青锋剑击成了弧状。华不凡只感到一股刚劲从剑上直窜入浑身经络,喉头猛的一甜。
    “二哥小心!”话音未落,彭无望已经赶到青凤堂主的身前,双刀如虹,一手使出金鳞飞影刀法中的“遨游沧海”,一手使出横江刀法中的“飞龙穿云”。一双长刀宛如长了生命一般,矫若游龙,盘旋飞舞,牢牢困住了青凤堂主的青锋剑。
    而郑担山一把拉住身受重伤的华不凡,撤出了战圈。
    青凤堂主冷笑一声,左手将岳堂威的身子横挥了出去,所有人为了怕误伤岳堂威都纷纷退开。
    此时,青凤堂主的剑尖有一股奇特的绿色火焰开始涌动喷发。
    “剑芒!”所有人都心里一颤,大家都知道,只要青凤堂主催发出惊天动地的剑罡,这里的人起码要有一半丧生。
    “大家不要管我,快上啊!”岳堂威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别吵!”青凤堂主冷笑道:“我会让你最后一个死的。”
    岳堂威的眼睛开始模糊,他怔怔地看着在他正前方的厉寒罡。
    “来啊!兄弟!为什么不过来?别人不懂我,你还不懂吗?”他的眼中滚涌出两行热泪。
    厉寒罡看着岳堂威的眼睛,双目通红,眼泪宛如断线珍珠般疯狂流下。
    “呀——”厉寒罡疯狂地怒吼着举起双枪,宛如狂风般冲了上前。
    厉寒罡双枪如霹雳,扑楞楞地发出凄厉的响声,直奔青凤堂主的小腹。
    青凤堂主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将岳堂威挡在身前。这一次厉寒罡竟然没有收枪,仍然奋力挺枪刺去。
    双枪刺入了岳堂威的胸膛,厉寒罡狂喷出一口鲜血,竟然咬牙用力刺下去,双枪雷电般穿透岳堂威的身体,又没入了青凤堂主的小腹三寸。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人说话,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凄惨的一幕。
    岳堂威圆睁双眼,双手抓住厉寒罡的双枪,任凭鲜血从身体里狂涌而出,嘴角微微一翘,颤声道:“好兄弟,多谢成全!”
    青凤堂主狂吼一声,将已经断气的岳堂威远远抛开,青锋剑厉电般劈下,直取厉寒罡顶门。
    厉寒罡的双目迟滞,竟然不愿躲闪。
    “小心!”彭无望飞身上前,身子跪着滑行到厉寒罡身前,双刀十字交叉,硬接了这势若雷霆的一剑。这一剑宛如泰山压顶,劲力刚猛到了极点,彭无望一阵眼花耳鸣,狂喷出一口热血。
    “呀——”厉寒罡狂吼一声,身子闪电般冲上前。
    青凤堂主手腕一翻,四尺青锋剑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腹。厉寒罡双手疾伸,用力抓住了她剑刃。
    “看枪!”萧烈痕心伤好友命丧,银穗点钢枪挽出抖大枪花,奔雷般轰向青凤堂主的胸膛。
    青凤堂主用力回剑,但是青锋剑竟被厉寒罡牢牢握住,说什么也拔不回来。她冷哼一声,手腕猛的一抖,厉寒罡的双手化为一片血肉模糊的碎肉,青锋剑脱手而出,刚好挡住了萧烈痕狂猛如雷的神枪。
    天下第一枪的枪法岂是易挨,青凤堂主只感到右臂一麻,刚才岳堂威伤自己的一掌和厉寒罡的两枪伤势同时发作,令她感到一阵虚脱。
    这时,华不凡的神剑、彭无望的双刀、郑担山的铁拳同时攻了过来。华不凡挺剑直击青凤堂主咽喉,郑担山单拳劈向青凤堂主胸腹,彭无望的双刀藉着刚才萧烈痕的一枪之威再次击在青凤堂主青锋剑上。
    青凤堂主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黑水,退了一步,飞腿撤开郑担山的铁拳、左掌劈开华不凡的弧剑、青锋剑一扫荡开双刀和银枪。
    此时,一直守在外围的郑绝尘长啸一声:“看箭!”
    两弦连响,十四根白羽箭风驰电掣向着青凤堂主扑面而来。
    七羽连发,乃是关西白马堡震惊塞外的独门神技,郑绝尘蓄势已久,此时突然发难,端得是翩若惊鸿、猛如雷霆,他和青凤堂主之间的七丈空间赫然挂着十四道银白色的残像,可见飞箭之快。
    青凤堂主身受重伤,身子无法腾挪,但是右手的青锋剑以超越人体潜能极限的速度如闪电般一阵挥动。
    众人耳中只依稀听到“叮叮!”两声,十四根白羽箭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化为了二十八段。
    但是,白羽神箭何等威猛,即使是断折的箭矢仍然去势如虹,三枚箭头余势未衰,深深扎入青凤堂主的双肩和小腹。
    “啊!”青凤堂主狞厉地怒喝一声,双手同时握住青锋剑,一股毒龙般的青色光芒猛然在剑尖上暴涨。
    “小心!剑罡!”彭无望大喝一声,身子一耸,拚命攻上前来。
    此时,青凤堂主已经开始了她那优美而恐怖的死亡之舞。剑芒化为满天青色的闪电,宛如落日的光芒,一瞬间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疾风八阵图!”这个青凤堂主赖以横行天下的自创神剑,融合了她拿手剑法“疾风十三刺”的快速凶狠和“八阵图”剑法的诡谲凌厉,不但剑罡凶猛,而且隐含阵法,几十道剑罡错落有致、秩序井然的次第发难,将周围数十名高手的退路全部封死。
    当日洛家一百多名庄丁中,有七十多人就是死在这华丽而绝望的死亡剑网之中。
    此时的舍身崖上惨嚎不绝,十数名往常在江湖上声名卓著的世家高手,在这变幻奇诡的青色剑罡中手舞足蹈地狂呼倒地,有的人竟然被交错的剑罡斩成了四块。
    “大家退下!”彭无望一个旋身,身子扑倒在地,双刀盘旋着猛攻向青凤堂主的下盘。
    这是他在洞庭湖滨大破流水刀阵时曾经使用过的地趟式雾隐云龙刀法,把守势为主的刀法翻腕变成攻势刀法。
    只见他肩、肘、胯、膝、臀、腿用力,身子仿佛车轮般旋转,冰盘般的雪亮刀光不离青凤堂主的下三路。
    青凤堂主第一次遇到如此招数,竟然让他攻入了疾风八阵图的死角。
    她闷哼一声,身子凌空跃起,将八阵图剑法转个方向,朝下轰来。若是这招剑法打实了,彭无望就要变成一团血泥。
    彭无望咬牙使劲,身子一点地,竟然和她一起拔地而起,刀光如练,仍然依势攻向她的下盘。
    青凤堂主眉头一皱,身子一个千金坠,猛然落下,青锋剑寒光一闪,挑开彭无望的双刀,直奔他的眉心。
    彭无望“嘿”地猛一吸气,身子蜷成了一个圆球,双腿“嗒嗒”两下踢在剑身之上。
    青凤堂主冷笑一声,青锋剑转了一个优美的圆圈,青芒闪动,直奔他的脊背,眼看就要将他穿个透心凉。
    就在这时,一阵诡异莫测的风声在她身后响起,她暗道不好,身子一缩飞快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再次如旗花火箭般升上了半空。她原来的落地之处,已经被一条长鞭击出了一条深达七寸的鞭痕。
    呜幽幽的鞭声再次响起,那条赤红如血的长鞭宛如一把巨刃长柄的斩马刀拦腰而至,凄厉的风声更显示出此鞭的声势。
    “好鞭法!思雪!”已经安然落地的彭无望脱口赞道。
    “鞭刀!”青凤堂主的眼中一阵惊讶,这艰险无比、刚猛异常的绝顶武功竟然被这样一个双十年华的红衣少女使了出来,而且火候如此老到,实令她始料未及。
    身在半空青凤堂主厉啸一声,青锋剑运足十成功力,以甩手剑的手法反手劈出,青芒红影一阵交错,红思雪如刀如斧的雷霆一鞭被青锋剑拦腰斩断,飞鹰鞭断为两截。
    弓弦声再次响起,七道白虹般的箭翎光华一闪而过。青凤堂主此时气血翻涌,青锋剑上的剑芒渐渐敛去,只是运用神速无比的手法,飞快击飞白羽箭。
    “青凤堂主,纳命来!”双目血红的华不凡、郑担山、萧烈痕和彭无望舍死忘生地狂攻上来。
    郑担山气凝山岳,双掌如缚万斤,掌风如闷雷,掌掌不离青凤堂主胸腹,正是少林寺镇寺之宝——韦陀杵。郑担山在这套掌法上浸淫二十年,功力之深厚,已经不亚于少林无字辈的诸位高僧。
    只是这路掌法霸道无比,平时为了顾念上天好生之德,绝不轻用,如今使出,隐含破釜沉舟的无敌气势。
    华不凡剑光如急雨、如落花、如飞瀑、如激流,剑花错落,神光流盼,将青凤堂主的周身要害团团笼罩,虽然剑法的凶猛不及天下无双的十分不舍剑,但是招式之繁复巧妙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他的剑术修为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
    萧烈痕的银枪出如雷霆、收如山岳、横扫如千军催骑、竖劈如沉香劈岳、挑动如银龙出海、翻滚如厉电横空,一身蓝衣身影化为虚若无质的幽灵幻影,在烂银如雪的枪芒中几乎失去了踪影,人和枪似乎已经化为一体。
    彭无望更是人如猛虎、刀如神龙、刀风如啸、刀影如电,将横江刀法使发了。双刀化成了漫天艳丽璀璨如烟花般的光幕,半分不退地和青凤堂主的青锋剑短兵交接。
    在旁观的众人眼中,这四个人加上青凤堂主已经化为五团有形无质的幻影,不断纠缠,分而又合、散而又聚,忽高忽低、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变幻不停。
    而兵刃交接的铿锵之音不绝于耳,偶尔一声宛如炸雷般的金铁之音,接着便是一连串吐气开声的连番怒叱。
    红思雪、郑绝尘和其他武林白道高手根本无法插手进去,只好焦灼地等着这番苦战的短暂间歇好伺机相助。
    五条飞快闪烁的身影仍然在不停地交错腾挪,但是不时有人发出惊喝和怒骂,渐渐地一道又一道血痕在刀光剑影、拳风枪印中飞腾而出,显然五人中有人身上受了重伤。
    “彭大哥,你的横江刀法之中,可有什么招式存在破绽?”激战中的彭无望突然想起了智仙子方梦菁曾经和自己进行过的一番交谈。
    “破绽?所有招式都存在破绽,尤其是在攻击之时,破绽更多!但是很多破绽虽然明显,但是对手却无暇顾及。”
    “你和青凤堂主对阵的时候,她是否曾经破解过你的刀招?”方梦菁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令彭无望感到她对于制服青凤堂主已经智珠在握。
    “当然了,而且,横江刀法的二十四路招式被她破了个干干净净,青凤堂主的神功当真令人好生佩服。”
    “你是否有些破绽较少的招数?比如,只有两处破绽的武功。”方梦菁微笑着问道。
    “两处?这么少破绽的招数,大半都是守势,但是,有一招青翼横空,简洁明了,全招只有左肋一个破绽。”
    “一个?”方梦菁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难、难!”
    “不过,方姑娘,我自创了一路双手刀法,可以两手同时出招,招式威力大了不止一倍,但是破绽却也多了一倍。如果我双手同使青翼横空,则两肋都有破绽,敌人如果眼明手快,可以凭此克制于我。”
    “好极了!那么,当时你和青凤堂主过招之时,可曾使出此招?”方梦菁急切地问。
    “当然使过,差点被她所乘,那一剑只差一寸就取了我的性命。”
    “上一次,你是左手使刀,她从你的左肋攻入。这一次你双手同使青翼横空,她若是再从左肋入手,因为前车之鉴,你必有防备,所以,她这次定然会从右肋攻入。彭兄,对此,你可有高见?”方梦菁微微一笑。
    “好!方姑娘,真不愧天下第一才女。不错,青凤堂主人剑合一,以意控剑,破绽已经和攻击锋锐合二为一,浑然一体,无迹可循。但是,如果我能在这一招上预测她的出招,便可以因利乘便,将刀锋早早等在她必到之处,让她结结实实吃个大亏。彭某受教了。”
    斗到分时,青凤堂主青锋剑青影如潮,连续攻出八八六十四剑,郑担山、华不凡、萧烈痕应接不暇,连连倒退。
    彭无望爆喝一声,身子旋风般跃起,双刀划出两道艳丽到了极点的寒芒,宛如一条带翼飞龙,双翅拍击,从左右飞射向青凤堂主的颈项。
    “又是青翼横空?”青凤堂主此时双目锁定身形不稳的萧、华、郑三人,看也不看彭无望一眼,青锋剑信手挥洒,疾刺向他的右肋,自己的身子猛的向前飘飞,准备迫退彭无望之后,奋尽平生之力,用拿手的剑罡将眼前的萧、华、郑三人斩成六段。
    激斗已经到了立决生死的紧要关头,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血红色的光芒。
    谁知道她的这招几乎必中的剑法,已经落在彭无望的计算之中。
    他的青翼横空猛击而出之时,手上留了暗劲,右手刀迅速撤回,沿着青凤堂主的剑招顺势击出,长刀和青锋剑沿着一条直线擦肩而过。
    这一来,青凤堂主的迅猛一剑竟被他轻描淡写地带到了外门,而他的进手一刀,却宛如轰雷急电,刺向了青凤堂主的右肋。
    青凤堂主感到了劈风声的怪异,心中一动,就要回剑防守。
    然而,在这生死一瞬的紧要关头,高天之上竟然横空掠过一枚璨若琉璃的飞逝流星。
    流星如泪,晶莹而无暇,散发着靓丽的光华,在今夜如梦的星空中划过长长的一条银线。
    “流星华美,只为向善,不为报丧。”这就是那狠心短命的薄情郎在她耳边轻诉的话语。当时的她竟然热泪盈眶,从此一生不忘、一生不忘!
    谁知道,这一生不忘的一句话,竟成了一把狞恶的钢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在自己的心头用力地剜着,剜她的心、剜她的骨、剜她的肠。
    每当想到这句话,她都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挖出来,再切成碎片。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够忘了这句话,忘了这个人。
    “哼!”青凤堂主闷哼一声,长刀从她的右肋深深扎入,再从她后背穿出。鲜血飞溅中,彭无望迅捷收刀,和她擦身而过。
    青凤堂主踉踉跄跄地冲向迎面的三大高手,肋下鲜血汩汩流出,样子凄厉到了顶点。
    “好刀!”郑担山、华不凡、萧烈痕三条人影冲天而起,宛若云汉三仙,各使出看家本领,风声凌厉的隔空铁掌、耀眼生华的夺命剑光、如雷似火的烂银枪花,将青凤堂主摇摇欲坠的身影团团围住。
    围观的众人几乎要欢呼起来,已到了强弩之末的青凤堂主,此时必死无疑。
    “就要结束了吗?”青凤堂主眼看着拳风枪影迎面而来,眼中浮现出一丝苦涩而绝望的惨笑:“天涯,你终于称心如意了。在没有我的人间里,你难道从来不寂寞吗?”
    第十三章~三十年后~
    “谁敢杀她?!”
    一阵破石穿金的清啸声由远而近,一道令人睁目如盲的灿烂剑光宛如朝阳般升起,一瞬间照射全场。
    萧烈痕、华不凡、郑担山惊呼着往三个方向飞落,身子好像麻袋般落在地上,已经被这个忽然而至的绝顶高手以剑气点中了穴道。
    而郑绝尘的银弓弓弦则被一剑斩断,红思雪的鞭中剑飞上了半空。
    在舍身崖上的所有白道高手都被这一道耀眼生华的剑光击倒,躺了一地。只有彭无望因为离得太远,只被点中了右腿上的穴道,但是苦战力疲,也颓然倒下。
    “倾城剑法!”所有人都惊呼了起来。
    此时的顾天涯仍然峨冠博带、长袖迎风、蓝衫白袜、长剑悬腰,但是他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他的胡须变得零乱,有两缕长髯被汗水粘在了脸上。
    他浑身的衣服被淋漓的汗水湿透,一滴滴的汗水顺着他的衣角,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他的眼睛热切如火地注视着摇摇欲坠的青凤堂主,仿佛涌动着一生一世都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天涯?”
    “阿如!”
    所有人都消失了,所有的血雨腥风和满地横陈的尸首都再也没有存在的意义。
    在青凤堂主的眼中,只有顾天涯。
    而在顾天涯的眼中,也只有这个被人们叫作青凤堂主的女人。
    顾天涯痴痴地看着青凤堂主,手中的碧血照丹心宛如秋天的落叶,无助地落到了地上。
    “阿如!我来晚了,对不起。”他的眼中闪烁着自责而激动的泪光。
    一道青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面前的地面迸起一丈多高的烟尘。
    “别过来,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短命鬼。”青凤堂主厉声道。
    顾天涯苦笑了,一滴滴泪水从他苍老的脸上滑下:“阿如,妳一点都没变,骂人的口气,还是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顾天涯,我等了三十年,你终于来了。今天,我……”青凤堂主狂喷出一口血水:“我要亲手、亲手杀了你这个负心人。”
    顾天涯仰天长叹一声,道:“妳要杀我,我绝不反抗。但是,我死之前,一定要亲眼看妳读完这些。”
    说完,他抖手将一个包裹递给青凤堂主。
    “好,就看你有何花样。”青凤堂主冷笑道。
    她轻轻一挥手,点燃了火摺子,将包裹翻开。
    夜风呜咽地吹着,此时的舍身崖静得仿佛鬼域,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青凤堂主急促的喘息声,和翻动羊皮纸的喳喳声。
    良久,青凤堂主猛然抬起头来,躺倒在地的一众白道英豪、看到青凤堂主青巾之上冷酷的双眼中竟然盈满了灿烂的泪花。“当啷”一声,杀人无算的青锋剑落到了地上。
    “这是、这是?”她颤抖地捧着这仿佛重逾千斤的包裹,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错,这就是我几年来寄给妳的书信。”顾天涯沉痛地说。
    “我不信!”青凤堂主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信,三十年来,为什么我竟然收不到你一封书信?”
    “书信都被妳的好姐姐萧夜如收了起来,没有一封能够到妳的手中。”顾天涯惨然道。
    “夜如?她?”青凤堂主难以置信地问。
    顾天涯缓缓点了点头。
    “难道你不是因为和左念秋比剑,因而移情别恋,另结新欢?”青凤堂主浑身颤抖地问。
    “阿如!我顾天涯和左念秋清清白白,除了比剑台上的三日比试,根本没有任何瓜葛。三十年了,我早就连她的模样都已经忘得精光,怎会和她有什么苟且之事?”顾天涯激烈地说。
    “可是,三十年前,你为什么没有来找过我?如果你喜欢我,就该来找我,难道突厥王府能够挡得住你?”青凤堂主的蒙面青巾已经被泪水浸透。
    “突厥王府虽挡不住我,但是你那个好姐姐萧夜如,却足够把我挡在府外,无论如何冲杀,都近不了王府三十丈内。”顾天涯痛声道:“自那以后,我苦练剑法,想要再闯王府,但是我寄给妳的书信,妳都没有回音,令我心灰意冷。三十年来,我寄情剑法,废寝忘食,就是为了将妳忘记。可惜,每逢夜晴,流星飞过,我始终无法将妳忘怀。”
    “我好傻!”青凤堂主声嘶力竭地狂吼一声,将包裹远远丢去,身子无力地跪在地上,青筋暴露的双拳用力砸在地上。
    “阿如!我顾天涯,从未对妳忘情。”顾天涯深情地看着青凤堂主,沉声道。
    跪在地上的青凤堂主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天涯!我在做梦吧?”她那死灰色的眼眸中燃起了绚烂迷人的熊熊火焰,但随即一丝忧虑缓缓浮现:“天涯,这三十年来,我……”
    “不必再说了!”顾天涯猛的一摆手:“我知道妳杀了很多人、结了很多怨,人们都说妳是大魔头。不过,我不在乎!真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天涯!”青凤堂主向顾天涯伸出了双手。
    顾天涯的眼中闪烁着喜悦和激动的光芒,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狠狠的道:“都怪妳那狡诈狠毒的姐姐,她对我们横加拆散,令我们苦了三十年,幸好她死得早,否则……”
    “别怪她,天涯,她毕竟是我姐姐。这些只能怪我,真的,我现在已经明白了,我应该相信你,我应该对你有信心。你喜欢我,我应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我好傻,竟然像个白痴一样等在王府里,等你来证明心意。这一等,就虚耗了三十年。”青凤堂主悠悠地说。
    “我们浪费了三十年的时光,”顾天涯温柔地梳理着青凤堂主凌乱的头发:“更要抓紧时间,好好把握剩下的日子。来,我带妳走。”
    第十四章~人面全非~
    “顾前辈!你不能带她走。”一个虚弱而清朗的声音忽然传来。
    顾天涯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只见彭无望艰难地用双刀支撑着身子站立起来。他的右腿穴道仍然无法解开,只能单腿站立。
    “原来是彭小兄,你想怎样?”顾天涯看了他一眼,冷然道。
    “顾前辈,她杀了洛佩贤洛庄主、杀了方百通方先生、杀了厉寒罡厉公子,也杀了岳堂威岳公子,她的手上沾满了英雄侠士的鲜血,绝对不能生下华山。”彭无望厉声道。
    青凤堂主的眼中透出一丝不安,望向顾天涯。
    “哼!”顾天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就算她杀尽了全天下的英雄好汉,又如何?
    她是我的女人,她做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帐,你大可以尽数记在我的身上。“
    “天涯!”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幸福无限的神光,令她整个人的形像似乎都变得柔和了。
    “顾前辈,”彭无望喘了口气,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青凤堂主,愤然道:“你岂能如此不辨是非?这些年你行侠天下,做了无数侠举。十数年前,你力杀东突厥二十八天骑,令他们入关南侵的大计顿成泡影。十年前,你力败天魔五大护法,力杀其中四人,令火焰魔教势力近不了天山以南,江湖好汉为了庆祝这次大捷,大聚长安,通霄击剑而歌,声传百里,天地为之色变。七年前,你孤身独挑太行山寨,横行天下的太行三十六刀尽数死于你手,令太行百姓脱离苦海,至今太行农家仍然在家中摆设香案,为你祈福。所有的江湖儿女都把你当作祟拜的偶像,配剑携刀的大好少年拼却生死、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像你一样做个侠名满天下的剑侠。你的一举一动,令无数男儿争相效仿。而如今,你却为了一个恶名昭著的魔王出头,你可想过,你会让那些崇拜你的人如何自处?”
    顾天涯微微一笑,冷然道:“这些无脑盲从之辈,我也没有心情应付。大丈夫行事,如行云流水,任意所之,岂能如此易受他人影响。”
    彭无望大喝一声:“好!你要下山,就先杀了我。”
    说完,他猛然起身,双刀相击,发出铮的一声鸣响。
    “哼,以你现在的情形,在我手下根本撑不过十招,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顾天涯的眼中一阵冰寒。
    “嘿嘿!”彭无望愤然大笑,厉声道:“我彭无望今天虽然打不过你,却可以将一腔鲜血溅到你的蓝衫之上。你若是心安,就带着这身鲜血和那个女魔头一起下山吧!”
    “天涯,你是天下无双的英雄,而我是万人唾骂的恶魔,我们……”青凤堂主的眼中露出伤心绝望的痛楚:“我们不如……”
    “胡说!”顾天涯愤怒地大声吼道:“妳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那是没用的!”青凤堂主猛然一把将顾天涯远远推开:“我再也不是当年的萧月如了!”
    “阿如,妳怎么了?妳仍然是当年的月如,连声音语气都没有丝毫改变。”顾天涯深情地望着她那恢复了明媚神采的眼睛,目光迷离变幻,仿佛回忆起了当年情定舍身崖的点点滴滴。
    “咳,我好恨,只恨当年的我为何如此任性妄为、胸襟狭窄。”青凤堂主踉踉跄跄地从地上捡起赖以称雄天下的青锋剑,惨然一笑:“这三十年来,我杀了无数无辜良善,便是妇女稚童也不放过。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如今的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一瞬间作了极为坚定的决定:“只是杀人无算的青凤堂主!”
    她回过头,深情无限地看了看顾天涯,柔声道:“天涯,我好想陪你再好好多活几年,但是我不能让身上的血腥气沾到你的身上。”言罢,青锋剑电光一闪,直取自己的颈项。
    “阿如,看好了!”顾天涯的厉吼声宛如洪钟大吕,重重敲在舍身崖上每个人的心头,碧血照丹心已经放到了他的颈项之上:“妳若要死,我陪妳。三十年来,我被妳折磨得够了,如今再次相聚,我发誓生生世世都要缠住妳,永不分离。便是阴曹地府、刀山油锅,也在所不惜。生死浮名,于我再无半分意义。”言罢,手腕一抖,一股血光飞溅而出。
    “不要!”青凤堂主疯狂地嘶吼道:“求你不要!”
    顾天涯顿住手中剑,满含期待地看着她,用坚定的语气颤声道:“阿如,妳怎么说?”
    此时彭无望看到两个人如此纠缠不清,大为不解,突然大声道:“顾前辈,你不能被这个恶人蛊惑,她满手血腥啊!”
    “你给我闭嘴,你难道还不懂吗?我们是因为被人暗中算计,彼此以为对方负情,她伤心之余才会有此错失,如果要怪,就怪那个拆散我们的人。”顾天涯痴痴地看着青凤堂主朗声道。
    “顾前辈,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失足成千古恨?有些事是一辈子不能错的,做错了,就要死!”彭无望厉喝道。
    “天涯,求你不要这样,为了我,不值得。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让你倾心的芙蓉玉剑萧月如了。”
    青凤堂主惨然苦笑,素手一抬,摘下了蒙在脸上的青巾,左手一晃,点亮了火摺子。
    忽明忽暗的火光,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清楚楚。
    仿佛连空气都凝滞在舍身崖上,在场每一个清醒的人都惊呆了;重伤弥留的人当即昏死了过去。
    红思雪脸色吓得煞白,几乎昏厥。
    幸存的那些清醒的江湖白道豪杰任他们平时如何了得,如今都像受了惊的妇人扯开嗓子惊呼了起来。
    就连胆气粗豪的彭无望都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顾天涯更是目瞪口呆,怔住了。
    青凤堂主的脸已经不能称其为人的面容了,就算是一张魔鬼的面庞,和这幅面容相比都柔和顺眼的多。
    那是一张腐烂扭曲到了极点的脸。
    脸的左侧布满了青苔和白斑,仿佛多年没有洗过的满是铁锈和蛛网的青铜器皿,而且约有半边脸已经开始腐烂,白色的血肉扭曲翻腾,将鼻子都挤到了一旁。
    她的嘴,只能算是个破烂的血洞,上下的嘴唇都变成了令人恶心的姜黄色,嘴角的血肉无力地垂了下来,仿佛被人咬下一块的死肉。
    “阿如,是谁把妳害成这样?”顾天涯狂怒地怒吼道。
    “是我自己。”青凤堂主一阵苦笑:“这些年来,我实在太想你。我不敢睡觉,每次做梦,都会梦到和你在这里重聚。醒来之后,我就好恨。”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恨得我想要将自己的一身血肉一刀一刀割下来,踩成血泥。我控制不住地想你,一想起你就要发疯。我只有拚命找些事情做,以便忘了你。”
    “妳就是因为这样才创立青凤堂?”顾天涯痛心地问。
    “杀人只能让我忘情于一时,杀人之后,我就更加想你,一想起你,我就感到撕心裂肺的痛。”青凤堂主惨然望着顾天涯:“于是,我只有服食毒药。”
    “毒药?”顾天涯惊道。
    “不错,毒药。然后运功逼毒,在运功的过程中,有一种令人发疯的痛楚,只有在这样的疼痛里,我才能暂时忘记你。”青凤堂主苦笑着说,一丝泪光在她的眼中闪烁。
    “阿如!”顾天涯嘶哑地颤声呼唤。
    “开始是砒霜,五个月后,运功而解砒霜之毒已经让我感不到一丝疼痛。我开始尝试断肠草。断肠草是一种很好的毒药,即使在一年之后,我运功逼毒,仍然痛得死去活来。”
    “可惜,好景不长,两年之后,我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毒药。于是我找到了食蛇貂涎,人们都说食蛇貂剧毒无比,嘿,可是不到半年,我就又得另觅新药。就这样,三十年来,我服食了不下一百种毒药,从七步蛇、雪羽蝶、食蛇貂、断肠草到鹤顶红、墨蛛汁、孔雀胆、碧蚕丝,无不一一尝遍。”青凤堂主轻轻地说着。
    “阿如,妳太傻了,碧蚕丝、鹤顶红这些毒药根本不可能完全逼出体外,只要一入体内,毒素便会终生纠缠不去。”顾天涯痛然道。
    “不错,日积月累,我体内的毒素日益积聚,时时发作,我苦运气功,终于将它们逼到一处,却让它们一路直行到脸上。三十年来,这些毒素一一作祟,令我的面容凄惨不堪。近十年来,我更是不敢洗脸、不敢观镜,终日以青巾蒙面,不敢见人。”
    青凤堂主的身子无助地晃了晃,接着说:“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名满天下的顾天涯垂顾。你,忘了我吧!”
    “妳还是这么好强,阿如。”顾天涯抢上前一把抓住青凤堂主的青锋剑丢到一边,用力揽住她的纤腰,大声道:“妳明知道,就算是妳变成了夜叉鬼面,也永远是我顾天涯最心爱的妻子。”
    “妻子!”清冽如泉的泪水,从青凤堂主依旧美丽的双眸中狂涌而出。
    “不错。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我顾天涯今日愿娶萧月如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顾天涯字字千钧,声如鼓乐,直传千里。
    “天涯。”青凤堂主痴迷地看着顾天涯亮如星光的眼睛。
    “这就是恋情?原来真正的男儿是这样恋爱的。”彭无望木然的看着相依相偎的顾天涯和青凤堂主,眼中一阵阵的潮热:“真正的两情相悦是不理睬善恶的、不明辨是非的,嘿,也是不需要聘礼的。它既让人铭心刻骨,一生难忘,也让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如果我彭无望碰上一个真正让我心动的女子,我是否能像顾天涯一样为她抛开一切?我真的能够为她抛开一切善恶是非吗?我真的能为她不惜一切吗?若我真的做到了,这对我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我是否应该一生不谈情爱,从此躲开这些是非?”
    彭无望愣愣地看着眼前幸福依偎着的这对情侣,茫然无措。
    第十五章~人间十日~
    这时,青凤堂主的身子宛如筛糠一般颤抖了起来,她忽然俯下身,用力地呕吐起来。她吐出来的,赫然是一滩青黄相间的污水。
    “阿如?”顾天涯惊慌地问道:“妳怎么了?”
    “我不行了。我以为我还可以支援,怎料刚才受了几处伤就……”青凤堂主又是一阵呕吐。
    “妳,难道妳开始……开始散功?”顾天涯震惊地问。
    “不错,我刚才过于动情,加上几处重伤,功力将散,大限将至。”青凤堂主的眼睛和鼻子开始渗出黑色的污血。
    “阿如!妳不要这样,挺住!”顾天涯扶起青凤堂主的身子,用左掌抵住她的背心,奋力将内力源源输入她的体内。
    “没用的,一百种毒药的药性一起发作,神仙也救不了。”青凤堂主惨然道:“对不起,天涯,我真的没用,连一天都陪不了你。”
    “已经够了,阿如,能将妳抱在怀里一刻,我顾天涯此生足矣。来世我们再做夫妻,无病无灾,活过百年。”顾天涯用肩头的衣服飞快抹去将落未落的泪水,笑着说。
    此时青凤堂主脸上的腐烂和青苔白斑奇迹般地缓缓散去,姜黄色的嘴唇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淡淡的血丝从她的双眼、双耳、鼻子和嘴中长流而出。
    “阿如!妳的脸好了!”顾天涯振作精神,欢喜地说。他心里却知道,这是心爱的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真的?!”青凤堂主却是真的惊喜:“我的样子恢复了?!”她用手小心地摸着自己的脸,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无比的玉器。
    “太好了,阿如!妳的脸就像三十年前一样光泽美丽。就是这张脸,让我一见锺情,从此一生不渝。”顾天涯痴痴地看着她。
    “真的,给我镜子,让我看一看,只看一眼、一眼。”青凤堂主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她的嘴里涌出,她那明媚的目光渐渐涣散。
    “镜子!”顾天涯搜索全身,可恨,他一个昂藏男子,要镜子却有何用?
    “彭小兄,我求求你,有没有镜子?借我用用。”顾天涯抱着青凤堂主来到彭无望面前。
    “镜子!”彭无望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身子,茫然道:“我没有。”
    顾天涯小心地抱着青凤堂主轻盈的身子,挨个走到每个仍然活着的人身边,轻声问道:“有镜子吗?借我用用。”
    没有人答话,所有人只是默默地摇着头,他们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顾天涯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狂涌而出,他嘶哑着嗓子对红思雪说:“姑娘,求求妳,有没有镜子,借我用一用。”
    红思雪艰难地摇了摇头:“前辈,我这次没有随身带镜子。”
    “妳也没有?”顾天涯绝望地用苦涩的嗓音道:“阿如,对不起,我真没用,居然连一面镜子也给不了妳。”
    此时的萧月如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一双情深脉脉的眼睛痴痴地看着顾天涯的双眸。
    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这对将要生离死别的情侣,没有一个人说话。舍身崖上,只有顾天涯哽咽着的哭声。
    忽然,顾天涯止住哭声,粲然笑了起来。因为他在青凤堂主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霍然明悟,在自己的眼中,萧月如已经看到了她恢复青春美丽的面容。此生足矣!
    剑光一闪,顾天涯的碧血照丹心已经抵住自己的心脏。他痴痴地看着行将气绝的萧月如,只待她闭上眼睛,就一剑刺下去。
    “叮——”、“叮——”彭无望用刀撑着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顾天涯身边。
    “你来干什么?”顾天涯淡淡地说:“为恶天下的青凤堂主今日毙命于此,你应该满意了。”
    彭无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颗晶莹剔透的淡黄色珠子递到顾天涯的面前。
    “千年血星珠!”顾天涯沉声道:“你……”
    彭无望仍然没有说话,只是将珠子塞到顾天涯手中。
    “这颗珠子或可延阿如十日之命,但是对你而言却意味着八十年的功力和一生的盛名,你舍得吗?”顾天涯沉声道。
    “能有十日,不好吗?”彭无望用酸涩的嗓音说。
    顾天涯的眼中闪烁出热切的光芒,他双掌一拍,将黄珠击成齑粉,将所有的粉末都吃到嘴中,然后伏下身,嘴对嘴地一点点为萧月如喂下。
    良久,萧月如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焰,脸上的淡淡黑气渐渐褪去。
    “阿如!”顾天涯颤声道。
    “天涯,我还有十天。”萧月如用微弱的声音欢快地说,欣喜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
    顾天涯将萧月如拦腰抱起,来到彭无望面前,小声道:“为什么要帮我?”
    “你是天下的名侠,我不想让一个人人景仰的名侠死在我眼前。”彭无望垂下头,黯然道。
    “再也不是了!今后的江湖,是你的天下。”顾天涯粲然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本剑谱,递到彭无望面前:“拿去。”
    “倾城剑法?”彭无望看了看,道:“我不使剑!”
    “拿去,我不想在死前还欠你一个人情。”顾天涯断然道。
    彭无望叹了口气,勉强接过剑谱,揣在怀里。
    曙光乍现,一道飞星骤然划过天际。
    从扑面而来的山风之中,彭无望依稀听到顾天涯在萧月如耳边的低语。
    “看,飞星,在西方的,就在那夜我们定情的天空。”
    “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年来,你可曾数过西方的流星一共有多少颗?”
    “西方的流星?三十年来我每夜都数,一共是八千四百六十七颗。”
    “你呀!总是这般糊涂,你少数了七颗,应该是八千四百七十四颗。”
    “一定是那晚我夜挑太行山寨,少数了七颗。”
    “藉口。”
    “流星吗?”彭无望怔怔地想着。
    他也曾经在一个夜晚,努力地看着天空,希望能够看到一颗漂亮的流星。同行的游伴们陪他等了一个时辰,都坚持不住,跑回家去。而他执拗地待在星空之下,忍受着孤独寒冷,默默守候,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才看到一颗流星闪烁着划过天际。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想通宵达旦地看什么流星了。
    能看到流星的人,应该很寂寞吧!
    三十年来,夜夜看到流星的人,是何等寂寞啊!
    这汪洋大海般的寂寞,只为了一句海誓山盟的诺言吗?
    第十六章~黄土功名~
    华山之巅,多了数十座新坟。
    三十多个享誉江湖的白道高手,三十多个鲜衣怒马的武林英杰,尽数被埋葬在了险峻秀美的华山之上。
    这其中,也包括了威震江湖的霹雳公子厉寒罡和开山公子岳堂威。
    彭无望特地找来了一方巨石,用顾天涯留下的那把削铁如泥的碧血照丹心,奋力刻下了数行大字。
    武林公子厉寒罡、岳堂威会同苏州虎丘庄鱼剑春、鱼剑平,河南登州丹崖山庄孟年秋、孟年纯、孟雄、孟杰,山南归襄燕子垭飞燕山庄乔景晴、乔景荣、乔景烈,梁州南湖山庄慕容飞狐、慕容远山、慕容远存、慕容远魂、慕容飞龙,淮南太湖山庄欧阳战、欧阳善、欧阳智、欧阳俊,关中剑派方卓、路大通、鲁有义,崆峒剑派唐飞、白志强、王平、狄元化,峨嵋剑派一慧、一剑、一秋、一鹤、一雷道人,巴山剑派龙虎道人,杀天下第一杀手青凤堂主于此。英魂虽逝,丹心永存。
    苟活余子,啼血泣立从舍身崖一役幸存的白道中人,默默看着彭无望手书的石碑,心中思绪万千。
    “如果能够多来一些高手,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崆峒派一个年轻弟子突然沉痛地说。
    众人一阵黯然。
    本来,方梦菁为求保险起见,诚邀了江湖上很多武功高强的前辈名家。但是这些人或是因为执着于神兵令无法抽身、或是忙于争夺天下第一录上的排名、或是不屑于和众人为伍,都没有来。
    江湖正义,不是每个人都把它放在第一位的。
    “那青凤堂主到底是死是活?”有人问道。
    “当然死了,难道你没听到吗?她服了百余种毒药,如今药力发作,必死无疑。”
    “如果不是彭公子的那一刀,她还死不了呢!”
    “不然,厉兄和岳兄劈了她一掌两枪,那才真的要了她的命。”
    “我说是郑公子的神箭最后奠定了胜局。”
    “其实我们都算没少出力,我的几个师兄都战死了。”
    “在下师叔也驾鹤西去了,敝派出的力可也不少啊!”
    众人开始小声地议论了起来,不少不识愁滋味的年轻子弟已经忘记了战友的罹难,开始争论这一役的功臣。
    彭无望苦笑了一声,捡起青凤堂主留下的青锋剑,来到了悬崖边。
    “义兄!”、“三弟!”红思雪、华不凡和郑担山看到他的样子,一起出声询问。
    彭无望摇了摇头,猛然双手一抖,顾天涯的碧血照丹心和青凤堂主的青锋剑化成青白两道飞虹,摇曳着向舍身崖下坠去。
    “大哥,你这是?”红思雪来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顾前辈和青凤堂主十日之后,很可能会葬身于此,就让这两柄剑先一步去等他们吧!”彭无望怅然道。
    “大哥!”红思雪痴痴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忽然了悟——不错,十日之后,青凤堂主将死在顾天涯怀中。那时候,顾天涯悲痛欲绝,必会将她的尸体带到舍身崖定情处,飞身一跃,从此同入黄泉,遵守二人同生共死的誓言。那个时候,有青锋剑和碧血照丹心相伴,也算让人心安。
    “顾前辈真的太可怜了。”红思雪喃喃地说。
    “还没发生的事情,也难说得很。”彭无望看了看她,安慰道:“也许会有什么转机,也许他们会有什么奇遇。没到最后关头,总还有一丝希望的。”
    “是啊!”红思雪振作了一下,勉强笑了笑:“这里的鲜血已经太多了。”
    彭无望回头看了看舍身崖,长长叹了口气——我给他们那颗珠子的时候,就是保存了这一线希望。虽然很渺茫,但是有希望总比没有强。
    西岳庙璟灵殿内,方梦菁和洛鸣弦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华山神白帝少昊的神像前,默默祷告,希望上山的豪杰们可以平平安安回来。
    方梦菁心中最担心的是彭无望和红思雪,这两个人一个对她恩重如山,有四次救命之恩,其中两次还是舍身相救,方梦菁一直心思报答,如果他这一次有三长两短,那这份恩情便令人终身抱憾了。
    另一个是她的闺中知己,性情磊落中不失温柔纤细、旷达而又善解人意,是通宵畅谈的良朋益友,也是方梦菁心中非常敬佩的巾帼英雄。
    而洛鸣弦心中却着实紧张着他的新任师父——彭无望。
    虽然才短短的几天,但是彭无望的英雄形像已经深深地植入了他的心中。
    他一生之中所遇到的江湖上成名立万之辈,大多有些傲气,连名震江湖的七公子都随时随地不忘记自己的派头。
    只有彭无望有着几乎和他一样的赤子之心,似乎这些年来在江湖上拚死搏杀所挣来的威名对他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当起自己的师父,却仿佛认识了一个新来的师弟,亲切和蔼,拚命将得意的功夫统统教给了自己,没有一点藏私,令自己获益良多。
    洛鸣弦痴痴地望着西岳之神威严的雕像,暗暗祝福着:“山神爷爷啊!山神爷爷,若你能保佑彭大哥平安回来,洛鸣弦定要为你重塑金身。”
    这时,清晨时分,人烟稀少的西岳庙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宿鸟的鸣叫之音。
    “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方梦菁和洛鸣弦互望了一眼,急匆匆地站起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西岳正殿,一路小跑地来到了五凤门。
    彭无望一行人等气喘吁吁地来到了二人面前。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唐代华山中奇险的苍龙岭、百尺橦等地都没有修筑台阶栈道,跋涉其中,分外艰难。在回来的路上,有几个年轻的世家子弟因为苦战力疲、脚底发软,差点坠落悬崖,幸亏彭无望飞身相救、红思雪飞鞭来援,才化险为夷。
    看到彭无望和红思雪安然无恙,方梦菁和洛鸣弦都放下了心来。
    洛鸣弦一个欢呼,扑上前将彭无望搂住,刚要说话,彭无望已经仰天栽倒在地。
    原来,他本来血战青凤堂主已经耗尽真元,下山之时又对同伴连番施救,此时已经萎顿不堪。洛鸣弦这生龙活虎的一扑,他实在承受不了。
    “彭大哥,你怎么了?!”洛鸣弦吓得几乎哭了出来。
    “没事、没事。”彭无望慢慢爬起身,沉声道:“鸣弦,从此以后,你要叫我师父了。”
    “师父!”洛鸣弦欣喜若狂,急道:“青凤堂主已经死了?”
    彭无望看了看身后众人,见大家都无异议,便朗声道:“不错,青凤堂主已经不能生离华山。”
    方梦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爹爹,你老人家在黄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她看了看周围的众人,发现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心中一黯,问道:“各位,厉公子和岳公子如此武功,难道?”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上都露出悲戚之色。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厉公子和岳公子舍身相搏,终于重创了青凤堂主,才能够令我们有机会杀了她。他们却因此英勇牺牲。”
    “哼!”郑绝尘哼了一声,随即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他,旋即叹了口气,咳嗽一声道:“不错,若无他二人,我等不能生离华山。”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彭无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一撇嘴、两眼一翻,不再说话。
    当天晚上,众人在华山东北的蒲州落脚投栈,红思雪和方梦菁才又有机会聚在一起叙话。
    方梦菁迫不及待地催促红思雪将华山一战的种种细节一一描述。
    原来,方梦菁仍然未放弃续编方百通先生的武林轶事录,记录武林之中的传奇故事和重大事件,以为后世武林参考之用。
    围杀青凤堂主的华山一战,论其重要性和传奇性,都有必要在书中大书特书一笔。而方梦菁本人也对这一战的经过有很大兴趣。
    红思雪也有很多思绪情愫郁结心中,希望找人倾谈,所以立刻原原本本地将华山一战的整个经过叙述了一遍。
    当听到顾天涯和萧月如被人离间,彼此误会而劳燕分飞之时,方梦菁惊讶地啊了一声,半晌才道:“我和爹爹一直以为顾天涯是为了顾全民族大义才和萧郡主分开,原来其中有着许多曲折。”
    红思雪道:“不错,拆散他们的人是突厥长公主萧夜如,她的突厥姓名暂且不知。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
    方梦菁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顾前辈并非绝情忘义之辈,我当初的确错怪他了。那,后来如何?”
    红思雪道:“顾前辈一出场就以剑尖刺穴,将所有人都点倒在地,只有义兄侥幸躲开。后来……”
    她于是原原本本地将顾天涯和萧月如冰释前嫌的过程全盘托出——萧月如三十年来如何痛饮毒药以化相思而致面目全非、顾天涯又如何不离不弃而决意以身殉情、萧月如又如何因散功而恢复了容貌、顾天涯又如何遍寻镜子不得而捶心泣血。
    方梦菁听得目眩神迷,半晌才悠悠叹道:“能得顾天涯如此倾心以待,萧月如这些年来受的苦也算值得。”
    她恍惚了一会儿,忽然想起,道:“那个突厥长公主实在不简单,不但能够力抗顾天涯三十年不让他踏足郡主府一步,而且设计令两人误会,从此使中原多了一个杀人无数的青凤堂主。她的智谋武功,真的太可怕了。听说当年渭桥一战,就是她亲自暗中策划,令突厥人马分多路攻唐,陈兵于长安城下,迫使当今圣上出诚议和,签下白马之盟。”
    红思雪大惊道:“原来这个人如此厉害。”
    方梦菁沉思着说:“听说此人因为操劳过度而早亡,但是传闻她遗下一女,武功智计都胜她当年,不知是否是真的。”她的心里忽然想起了当年和自己道左相逢的蒙面女子。
    她沉吟了半晌,摇了摇头,摆脱了这些扰人的思绪,问道:“思雪,那后来顾前辈和萧月如双双殉情了吗?”
    “没有。”红思雪的脸上露出一丝红晕:“后来的事,我到现在还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做梦。
    我大哥从头到尾,都一直在劝服顾前辈杀了青凤堂主以谢天下。但是,到了后来,眼看顾前辈二人就要死了,他却把一直带在身上的千年血星珠给了顾前辈。“
    “千年血星珠?”方梦菁的眼睛睁大了:“听说此物可以起死回生,令人多增加近百年的内力,练武之人视之为无上珍宝。他竟将此物给了顾天涯?”
    “是啊!”红思雪微笑了一下:“顾前辈告诉他这个珠子只能延青凤堂主十日之命,劝他不要浪费了宝物。妳猜义兄是如何说的?”
    “竟要我猜?”方梦菁若有所悟的笑了笑:“看来,彭兄弟这句话又让妳心动了吧?”
    “菁姐!”红思雪雪白的脸颊升起了晚霞般飘忽美丽的红晕,小声道。
    “好啦、好啦,我怎能猜到?我实在想不出他如何能说服心高气傲的顾天涯接受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物。”方梦菁笑着说。
    “他说:”能有十天,不好吗?‘他就是这么说的。“红思雪的眼中泛出一阵奇异流动的神采,令她的双眸更加的灿烂明亮:”他当时的嗓音酸涩,但是就连顾天涯都无法拒绝他的。“
    方梦菁的心一阵悸动,竟然喉咙干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把珠子给了青凤堂主?”洛鸣弦大惊:“那她还没有死?”
    “是啊!她还有十日的命。”彭无望面有愧色地看着洛鸣弦:“我本来想瞒着你。但是,我实在藏不住心事,你尽管责骂我吧!”
    “她杀了我爹,还有家里百余口人,我当然想她死。”洛鸣弦大声道:“可是,她多活十日,也没什么啊!我只是替师父心疼那颗珠子。”
    “啊!”彭无望惊道:“你不怪我?”
    洛鸣弦笑道:“师父,你不是说人在江湖,最重要的是要侠义为怀吗?现在青凤堂主必死无疑,早几日、晚几日对我没什么分别。我难道为这点小事儿责怪师父不成?”
    “好!”彭无望大喜过望,道:“不愧是我的好徒弟。”
    “不过,那颗珠子就真的很可惜了,本来师父你可以自己服用的,却便宜了作恶多端的青凤堂主。”洛鸣弦愤愤不平地说。
    “哎,你这叫作小家子气。”彭无望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如果不给,难道看着顾前辈去死吗?”
    说罢,彭无望看了看今夜的星空,有一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这十天你无所谓,但是对于顾前辈,却值得用一辈子去换。
    洛鸣弦学着师父的样子仰头看着天空,不明白他在这夜空之中寻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