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魔鬼(7)

作品:《禁书

    爷爷给它涂上各种各样的鲜艳颜色,然后放在太阳下晒着。桔枝看着它,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爷爷坐在一旁,眯着眼睛,咕滋滋地抽着水烟,问她:“桔枝,还记得过年时带你看的戏吗?”
    “记得,记得。”但她不是记得过年的戏,是过年的糖果,好甜好甜,她舔舔嘴巴。
    面具很快干了,爷爷把它戴到脸上,她吓了一跳,终于记起过年的戏。过年时候,爷爷会带背着她走上一段山路去看戏,那是沙洲岭还要往山里走。过年时天天有演戏,那些人穿着鲜艳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跳来跳去,很有趣。而且牛皮鼓的声音很让桔枝兴奋。
    每出戏里的人所戴的面具都不一样,有一出她记得有人就戴着这样的面具,爷爷曾指着面具告诉她,那是神。
    那天晚上,劳作一天的爸爸很早睡了。爷爷悄悄地叫醒她,背着她离开了家,她很高兴,以为爷爷又要带她去看戏。天上的月亮又白又圆,她趴在爷爷的背上,一晃一荡,感觉像坐在摇篮里,很幸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然后又到了那个令她害怕的陌生地方,那个到处都是房子没有山的地方。她很不安,在爷爷背上的扭来扭去。虽然是晚上,虽然没有一个人,但她很不安。爷爷说:“乖孙囡,你还记得妈妈住的房子吗?”
    “记得。”她指着一个小巷子的那个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大家都睡的很熟。已经是夏末初秋了,夜晚有点凉快,正适宜睡觉。爷爷背着她走到窗下,窗子微微敞开,月光泄了半片进去,像羽毛飘浮着。
    桔枝莫名地紧张,爷爷从腰间掏出面具戴上,黑糁糁的夜里看着这面具,桔枝觉得爷爷变成了另一个人。爷爷的声音很轻:“你还记得那出戏吗?”他边说边从腰间的麻袋里取出一条蛇,蛇在手上虬曲昂首,信子一卷一舒。
    她终于完全记起了那出戏,那是她看不懂的戏。她曾问爷爷,神是干吗?爷爷说,神惩罚坏人的。她曾问爷爷,神为什么要放蛇咬那一男一女?爷爷说,因为他们是奸夫淫妇。她再问奸夫淫妇是什么?爷爷说那是坏人。
    “来,乖孙囡,该我们演戏了。”爷爷说着,将蛇送到窗前,轻轻地嘘了几声,蛇扭动着身子滑入屋里。黑暗里传来一阵蛇爬动时发出的窸窣声。
    “来,乖孙囡,我们回家啦。”爷爷又把她放回背上。
    她小声地嘀咕:“不等他们再醒过来吗?不用拍掌吗?”她记得戏还没有完,那一男一女会醒来,跟着戴面具的神一起走到台前,而人群鼓掌欢笑。尽管她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那是快乐的意思吧,所以她也笑,也要拍手。
    “不了,天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爷爷边说边走出院子。兴奋的桔枝有点失望,戏太短了,她没过瘾。她打了个哈欠,趴在爷爷的肩头,一晃一晃地睡着了。回到家,爸爸问他们干吗去了?她欢快地说,我们去演戏了。
    她向爷爷要了面具,天天一个人在院子里演戏,戴着面具,放蛇……
    有一天,本该在山里劳动的爸爸中途回到家,怒气冲冲地跟爷爷吵架,吵得很厉害,感觉房子都要震垮了。她吓着了,悄悄地躲到院外。爸爸的声音像七月的雷,她很害怕,于是戴上面具。戴上面具让她有种安全的感觉,她觉得自己的灵魂缩进面具里,非常安全非常温暖。后来父亲出来,瞪着她看了半天,命令她把面具摘下来。她不干,她嚎啕大哭。但平时疼爱她的父亲一点也为所动,他揪住她的脑袋,把面具摘了下来,然后用锄头砸得粉碎。“这是我的面具呀,我还要演戏呀,我要做神杀坏人。”她哭喊着。
    爸爸把她提到面前,神情严厉地说:“永远不要提这个面具,永远不要再说演戏,否则我把你扔到黑水潭里。”桔枝打个抖嗦,她知道黑水潭里有吃人的野兽。她不睡觉缠着妈妈时,妈妈总说,把你送到黑水河里。但她知道妈妈是骗她的,妈妈说话时,眼睛里还含着笑意。而爸爸说的是真的,因为那刻爸爸的眼睛就像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