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作品:《江山如此多娇》 天刚朦朦亮,我就从睡梦中醒来,著眼是枕上纷乱的乌黑长发、点点残脂和无瑕那张写满了慵懒与满足的白皙圆润的脸。轻轻下了床,身边的无瑕并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安详。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舞动著斩龙刃,我感受著一股熟悉的剑意重新流回我的心间。
琴心棋胆、书情画意、刀魂剑魄,这些并不是我与生俱来,出师之前的每一天我几乎都是在苦修中渡过的,才造就了文武双全的我。可这几个月来,练功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少,长此以往,就算我是天才,功夫恐怕也会不可避免地减退了。
“这…是大正十三剑吗?”
後花园沧浪亭里白衣胜雪的是魏柔,黄衣如菊的是解雨,两个女孩正是江湖上新一代侠女的代表人物,眼下却都迷惑地望著我。
“这是李太白的侠客行。”
大正十三剑是魔门七绝中唯一具有王道色彩的武功,与少林达摩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堂堂正正、气势宏大处,甚至比武当真武剑法都有过而无不及,可我眼下修练的却并不是它。
太白的诗让我顿起豪情,斩龙刃如刀似剑,让我把所见过的剑法刀法都融合在了一起,天魔刀、大正十三剑、春水剑法、大江流刀法,甚至魏柔那惊艳一剑都被我拿来当作了素材,时而剑似春雨,时而刀如狂风,竟是酣畅淋漓。
许久,亭里才传来清脆的掌声,解雨顽皮地笑道:“你是不是知道魏姐姐来了,就故意耍出这麽一套厉害的刀法…啊不,是剑法来呀?”
“奶相公有多强,魏仙子早知道了,用不著现在再献宝。”我笑道。
解雨嗔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却大胆地垫起脚来用手帕替我抹拭著额头鬓角的细汗。
魏柔深思了一会儿,正色道:“动少天资聪慧,当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这一路剑法中竟然包含了七八个门派的武功,可贪多则不精,动少若能专心求一,武功定能再上一层楼。”
听她说得如此诚恳,我心中隐约生出一丝暖意,这丫头倒生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并没有因为我很可能是魔门弟子而心生敌意。
“这丫头若不是隐湖弟子那该多好!”心有所思,脸上的笑容也就相当的真挚:“魏仙子所言极是,只是在下生性跳脱,专练一门武功,时间长了,心中也就烦了,对练功影响更大,再说,我意不在江湖,眼下这身功夫足矣。”望著她如朝阳般令人眩目的绝世容颜,心中忽地一动,又笑道:“魏仙子别一口一个“动少”了,让我觉得这竹园彷佛不是我家,反是隐湖似的,魏仙子改个称呼吧!”
“那你还一口一个魏仙子呢!”
解雨机灵地敲著边鼓,我刚想投去赞许的目光,她却用身子遮住了自己的小手,偷偷在我胳膊上使劲掐了一把,那淘气的目光里分明有著三分醋意。
“那要先听魏仙子怎麽称呼奶相公,奶相公才知道怎麽称呼她嘛,”我立刻明白了解雨的心,撮动自己的心上人当著自己的面去追求另外一个女人,饶是她见惯了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恐怕也是酸苦难耐吧!只是眼下不是安慰她的时候,我只能把搂著她丰满腰肢的胳膊往怀里更紧了紧,脸贴著她的发,笑道:“比如,她称呼我师兄,我就称呼她师妹;她喊我大哥,我就叫她小妹;她…”
“我称呼玉夫人为师叔,那就叫动少“王师兄”吧!”魏柔打断了我的话,故作淡然道,只是眼中却流露出一丝窘意。
“那就叫动师兄吧!”我颇有些霸道地说道:“姓王的太多了,江湖上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知道奶喊的是哪个?”我可不想和齐小天一个待遇,总要压他一头半头才是。
让我微微有些惊讶的是,魏柔并没有在这上多做计较,大大方方地喊了我一声“动师兄”。
“师妹…”我轻轻唤了一声,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到脑海中浮现出师父那充满睿智的双眼,才把它压了下去,内心颇有些愧意地暗自发誓,师父您就放心吧,弟子一定要完成您的心愿,征服隐湖!
魏柔并不习惯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特别是席上似乎只有她自己与我无名无份,不过,对於解雨的邀请她没有执意拒绝,这越发让我觉得她正以我为石而磨砺自己。
究竟是她勘破情关,还是臣服在我的胯下,现在说来还为时尚早,不过我会不择手段地让她沈迷於红尘俗世中,锦衣玉食最能消磨人的斗志於无形,我自然不会放过。
家中饮食原本是无瑕一手操办,近来她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六娘便替我重金请来了杭州楼外楼宋大厨的师傅刘老爷子来坐镇厨房,指点高七媳妇等人,故而眼下竹园饮食之精,绝不下於王公贵族之家。
简简单单的香稻水饭、玫瑰腐乳,已经让魏柔惊喜,萧潇看在眼里,眼波一转,笑道:“我们都沾魏妹妹的光了呢,刘老爷子一向不轻易动手,今儿倒破例做了两只小菜,妹妹要是能一直住下去,我们就有口福了。”
解雨呷了口莼菜汤,品了又品,道:“萧潇姐,刘老爷子的口味是不是太淡了?我总觉得无瑕姐姐做的更好吃。可惜无瑕姐姐怀了宝宝,明年这时候才能尝到她的手艺呢!”
解雨并不像大多数川人那样非辣不欢,不过鲜咸二字却免不了,刘老的清淡确实不合她的口,只是现在说起来却不是她的真实意图,与萧潇一唱一和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勾起魏柔对俗世生活的向往。
“用不了那麽久,明年五月无瑕就该生产了,三个月後,她就可以做点家务了。”我笑道,一旁无瑕微微颔首,脸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辉。
众女就开始议论起届时该给无瑕和孩子准备些什麽,因为没有经验,错误百出的言语逗得几个已经结婚生子的仆妇都抿嘴直乐。
魏柔只是边吃边听,并不说话,她的动作表情都是淡然从容,只是目光忽快忽慢地游移在众女脸上,或是会心一笑,或是若有所思,竟极是生动。
无瑕用腿轻轻碰了碰我,眼角送了一丝挪揄的笑意,我才清醒过来,藉著喝粥掩饰我瞬间的痴迷。
隐湖毕竟是传世百年的门派,虽然不崇尚奢华,可单单从魏柔优雅的吃饭动作就能看出来,它对弟子的培养和我师父逍遥公一样,都是全方位的。这也从侧面证实了我的猜想,如果隐湖弟子的武功不足以在江湖上维持师门荣誉的话,那麽她很可能不是终老隐湖,而是嫁入了豪门世家。
正胡乱寻思间,丫鬟来报,说有位沈熠沈公子求见。
我心中顿时一乐,这家伙虽然举止乖张,却总能带来新奇的玩意,忙吩咐丫鬟请他近来。
“相公,我们要不要回避?”
“伯南是朋友,不必了。”
於是众女便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鬟取来比甲、披肩纷纷穿上披上,我随後也起身相迎。来到客厅,却见一人满身污血淤泥瘫软在椅子上,衣服破烂得连叫化子都不如,彷佛是才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似的,只是面目尚算乾净,却正是沈熠。
“伯南,出什麽事儿了?!”我吃惊地道,沈熠形容极其憔悴,若不是身後一个老者搀扶著他的话,他早倒下了。
“别情,有…吃的…”沈熠见了我,眼睛亮了一亮,话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半,就昏了过去。
我见状忙抢上前去,伸三指搭上了他的脉,那老者沈声道:“王大人,我家公子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是饿昏的。”
“快拿桂花粥来!”新来的小丫鬟见沈熠昏倒了,都慌了手脚,听我一声断喝,才似活了过来,急忙奔去厨房,我兑了杯温水,那老者接过去一点点喂进去。
“老先生,莫非你们遇上了贼人?”
老人说大人还是等我家公子醒了之後问他吧,并不多话。我心中暗赞了一声沈家果然家法森严,也不再多问。
沈熠半昏半醒地把两碗桂花等uy了进去,便昏沈沈地睡了过去,那老者虽然也是饿极了,却能控制住自己,慢条斯理的把热汤热粥喝了下去。
看他的模样,我知道他一时半时醒不过来,吩咐丫鬟细心照料,我和众女打了招呼,先是送走了孙妙武舞——武舞也要回杭,二女正好做伴,顺便让老马车行替我给老师阳明公和驻扎在崇德的唐天文送去年货,接著便带礼物去府衙拜见知府白同甫,碰巧鲁卫也在,三人便定下年後交接事宜。
议论了一番朝政,我又去经历司。下属们早得到了我升官的消息,俱做恋恋不舍状,我知道他们不舍的其实是我的银子,好在接替我经历司经历的小谷素与我相善,和他商议了一番,日後他依旧向我提供朝廷往来函件的抄本,而我则继续出资维持经历司现有的俸禄补贴。
等中午回到竹园,沈熠依然昏睡,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从睡梦中醒来,刚一睁眼就喊饿,只是这回倒是自己动手,狼吞虎咽地足足吃下了两人份的饭菜,若不是我挡著,或许给他头牛他也能吃了。
“妈的,我这回总算知道饿是啥滋味了,回家我他妈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设他一个粥铺子,专门施舍给乞丐穷人!”
“呵,经这一难,倒造就出一位善人来,这贼也算有些功德!”
“我呸!”
沈熠顿时激动起来,跳起身来才发现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与华丽的客房极其不协调。
“别情,我和王老先洗个澡,茯苓粥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做点?我真是饿疯了。”
二人梳洗乾净,沈熠才恢复了公子哥的模样。
“别情,我遇上了贼人!”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不瞒你说,这一次我进了三十万的红货,在真义被人洗劫一空,同行的八个人被杀了六个,若不是王老拚死相救,我险些死在了真义!从真义逃出来,怕贼人追杀,又不敢报官,一路上昼伏夜出,又身无分文,险些又饿死在路上!”
“真义?城东五十里的昆山真义镇?知道对方是什麽人吗?”
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奶奶的,老子还没走马上任,就有人给我使起脸色来了,难道欺我王动吃素不成?!我的问话便火药味十足,就连投向那个老者的目光里都隐隐有些疑色。
“是宗设那王八蛋!”沈熠咬牙切齿地道,他该是注意到了我投向那老者的目光,又道:“别情,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王老是家父至交,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铁手”王汉生,别情你该听说过吧!”
我这才撤回了目光,“原来您老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铁手王老先生!”王汉生也是江湖名人录里的人物,听无瑕说他十年前尽屠仇人全家後便不知所踪,原来竟藏身於沈家,想来也只有沈百万这样的人物才能一手担下这十几条人命的大案。
“只是,宗设不是一向活跃在宁波至泉州一带吗?倭寇也多是侵犯近海之地,深入到苏州,这几乎是前所未闻,伯南,你弄清楚了吗?”
我渐渐平静下来,如果真是宗设的话,那就不是针对我的,倒是想要宋素卿的好看,这两大日本贡使团相争已久,特别是宗设在被朝廷所拒之後,已经演化成了彻头彻尾的倭寇,并渐渐成洛u翰n倭寇的中坚力量,其人数之众,实力之强,并不是我秦楼所能抗衡的,想要击败他,除了官府,别无二途。
“我在宋素卿那里见过宗设的人,此次伏击我的就有宗设集团的三号人物近藤又兵卫,绝错不了!他们不知道王老的身份,以为定能杀死我,所以没太掩藏形迹。”
王汉生点点头,却道:“大人,他们一共九个人,武功都相当出众,那个近藤的功夫甚至不在我之下,只是用的都是汉人的剑不顺手,才让我有机可乘。贼子中还有个汉人,我怕事情没那麽简单。”便把当时的情景简单讲述了一遍。
汉人与倭人的相貌相差无几,只要换个装束,任谁也分辨不出来,而要深入到苏州一线,势必要带上通晓语言的汉人,只是这人竟然颇会些功夫,就让整个事件耐人寻味起来。
“伯南,宗设他早被朝廷所拒,自然没有通关牒文,更不会有路引,所以苏州他是绝对进不来的,你且在这儿歇息两日,我在四周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宗设手下人的下落。”
沈熠一脸的苦笑,“别情,我哪儿有心思在这里歇息,客户还等著我的货哪!货没有了,我总得给人个说法吧!”
见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他眨了眨眼,举起手来:“好了,别情,我投降了,货,是宝大祥应天号的,至於宝大祥的内幕,你比我更清楚吧!”
血顿时涌上了我的头,“果然如此!”猜测变成了现实,我不禁替宝亭担起心来,虽然应天、扬州两地的宝大祥已经和殷家没有多少关系了,可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免不了又是一场牢狱之灾,殷家可再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
“唐门究竟想要干什麽?这麽著急赚钱难道也想逐鹿中原吗?”一头替宝亭担忧,另一头又惦记起了解雨,让我知道,所有的欢愉都是有代价的。
从我手里借了一万两银子,沈熠执意要即刻赶往应天,我便替他租了老马车行的马车,两人躲在车厢里不出来,该可以躲过宗设的阻截。当然,如果宗设志在破坏宋素卿生意的话,他震慑别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沈熠的生死已无关大局,他此去应天十有八九是一条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