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清柔，路灯亦散射轻和的白晖，园区植物与道路被铺上大片冷薄的素色。
    陈沧看安度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情绪莫辨。
    他仰头再喝一口冰刺的汽水，蹙眉放下，漠然地盯着眼前的地面，姿态仍闲散，却有莫名的消沉。
    是她未曾见过的模样。
    安度把手中的购物袋轻掷在秋千椅，转了个身坐下，力度有些重，秋千轻慢地晃，微小的外界动荡使得陈沧终于看向她。
    “心情不好啊？一罐可乐能给你喝成白酒。”安度抬眉，手在购物袋里掏了掏，取出一袋柠檬奶油芯的泡芙，滋啦撕开，举到他面前，“吃吗？甜食有利于恢复心情。”
    安度头顶几根碎碎的绒发染上悠湛的银，在微风里幅度很小地飘摇。
    夜深寒气重，她鼻头红红，瞳仁黑亮，眼睛半弯，整个人嵌进蓬松的米色羽绒服，吭哧吭哧地嚼着泡芙。
    像学生时代偷偷分享零食的小女孩，也像一只温顺的绒毛丝鼠。
    陈沧面容松软些许，但拒绝：“我不爱吃甜食。”
    “唉！”安度重而夸张地嗟叹，“其实吧，有很多想要模仿或者超越《妖鬼记》的游戏，又有几个能出头呢？”
    她撇嘴摇头，自信道：“我看他们都不太行。”
    陈沧短促地笑了声，五指轻捏易拉罐顶部，顺时针方向，断续地转。
    安度吞含最后一颗泡芙，又开口：“你不必把最终的责任都包揽在自己身上，陈沧，你比我更清楚，一个项目的成功是属于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那么失败也是一起承担。”
    看陈沧没什么反应，她语气笃定地猜测：“你肯定是闲下来了，上网乱看那些消息是不是？”
    陈沧不置一词。
    安度把吃空的包装袋压平折叠，又掏出一盒pocky饼干，边开边说：“为什么古代大多是皇帝处理前朝政事，治理江山；后宫由皇后打理，皇帝如果连后宫琐事都要过问，那不是要累死？”
    她捻起一根叼在嘴里，咬下一小段被巧克力包裹的部分，“你是最大的决策者，产品本体的质量你来把控，这是你擅长的。但平息舆情，对外处置的事，还是应当由专业的人来，比如我。”
    她往陈沧那边靠近了些，两指夹着长条pocky，装模作样地眯眼朝陈沧脸颊吹气，活像是吸烟吐烟圈，一副看破世事的迷离模样，自满又放纵。
    陈沧沉了脸，把她指间的饼干抽走，冷声问：“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哎！”安度握住他手腕，急眼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
    她推他，“看你不高兴，逗你，你都不接戏，真没意思！”
    陈沧脸色好了些，把饼干还给她，安度低头用嘴接，冲他得意道：“我刚才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哈，”陈沧唇角一扬，“我们的关系……是帝后吗？”
    “当然不是，只是打个比方！”安度眼睛不禁望天，“你抓重点的能力……”
    “我知道。”陈沧倾身，一手掌着她肩膀，俯首张口，咬下pocky的另一端，鼻尖触碰鼻尖一瞬又分开。
    地面上两个人影缠在一起。
    饼干发出很轻的断裂声，安度眼睛眨了眨，又听陈沧沉笑：“你说的是没错。”
    手机进了语音来电提示，安度回神，飞快地把饼干吃完，摸出来接听。
    一个关系较好的创作内容型KOL反馈稿件问题，安度频频点头，“嗯嗯，辛苦你啦，这么晚还在忙，不好意思哦。”
    那边谈完正事，半认真半开玩笑又提到bug事件，安度抬眼望向陈沧，轻声道：“我知道哈，研发这边会给你们还有高氪金玩家一些特别的称号，线下活动也会第一时间邀请大家，谢谢包容，游戏很需要你们嘛！”
    等她收了线，陈沧早恢复不苟言笑，薄唇紧抿，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度当他情绪回落，用肩膀撞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妒贤嫉能的本质是妒名嫉利，一辈子怀才不遇的倒霉蛋是不会有人去嫉妒的’。妖鬼记收到的关注度远超老游戏，用户基数这么大，基础好，这次不见得就是坏事。”
    她指指手机，老话重提：“可是刚才作者反应资源不开放，接我们的需求又遇到困难了，效率很低哦。”
    陈沧神情仍淡淡，她又叹：“我说，你就应该去做学术研究，坚持学化学，总是这样严谨又固执。”
    安度朝小路对面的一个消防栓昂昂头，“就说这个消防栓吧，正面接了光，背后是阴影。游戏这里更是红黑俱存，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更多难听的言论。你可能不认同我四处找作者与媒体控制舆情的做法，但是该带的节奏要带，必要的手段也要使。对手公司在盯着，不先下手为强，只能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产品最终要的结果是什么？只要能赚钱，大方向和目标不受影响，这些不值一提。多看看真心喜爱《妖鬼记》玩家的发言，甚至我和你说的开放创作资源，未尝不是亲民与增加好感的方法。”
    “你负责《神奥传说》的时候可能没遇到过这架势，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
    安度拉着陈沧的手放在腿上，在他手心画一个笑脸，“骄傲，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陈总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滔滔不绝，仿佛要把毕生安慰人的话都在一晚上说完，低敛的眉眼透出少见却满溢的温柔，声音带着倦意的软，涓涓地回旋在他们这隅。
    纤白的食指指端在干燥的大掌中央点上眼睛，鼻子，最后勾出一个大大的向上弯曲的弧线，安度仰头一笑，“送你了，多笑笑吧。”
    陈沧在她将收手时一把抓紧，挑起嘴角，“你觉得……我是因为这次事情萎靡不振，在这‘思考人生’？”
    安度脖子向后一缩，挤出双下巴，疑惑道：“不是吗？”
    陈沧扬眉轻笑，“不存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我并没觉得有任何竞品可以超越《妖鬼记》，它的后续发展我有规划。事情尘埃落定，我没有为此烦恼。”
    “那你因为什么呢？你刚才就这样，失魂落魄诶！”安度学他向后靠，模仿他刚才冷沉的表情，偏眸睨他。
    陈沧将易拉罐轻放在地面，身子转一个角度，定定地凝向她。
    目光探究，像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别这样看我！”安度片晌后意识到了，马上坐直移开视线，面朝天空。
    偏偏月色更浓，她索性闭眼，道：“我烦你，你不如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白又光，对吧。”
    几秒静默，陈沧轻叹，继而低低地笑起来。
    “笑什么？”安度语气硬且酸，赌气问到底：“是想念白月光才这么难过？我就那么倒霉，还要给你开解情伤？那你和我说说她，我来看看怎么开导你。”
    “你想知道？”陈沧问。
    安度已经不能维持风度，阴阳怪气地堆上形容词：“嗯，很温柔，很漂亮，反正是你喜欢的款……”
    “……不要乱猜。”陈沧施力捏紧她的手，以动作打断她。
    他神色哀念，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我是在想，如果是她遇到这样的事，就算反对的声音再多，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一定要一争高下，分得明明白白。不会向恶语相向的人低头，不会在被攻击后还忍着，然后再来告诉我，不需要在意。”
    “幼稚不幼稚，”安度对陈沧的“白月光”满是鄙夷，“这是一份工作，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可能的风险。除了人民币，也没有什么事物能做到人人认可与喜欢。不熟悉的人的差评也在乎的话，每天都会活得很痛苦吧。”
    她下结论：“你的白月光还挺有个性，看不出来。”
    “嗯，不过她和你……”
    “别说了，我不想听了，”安度捂住耳朵，“不要拿我和任何人对比。”
    累积的酸意化作刻薄，“你们没在一起，你就应该当她死了！”
    陈沧即刻停声。
    她抿唇，把剩下的pocky饼干一根根往嘴里送，吃得很快也很专心，盒子空时安度将开口向下摇了摇，掉出一张刮刮乐。
    她刮开涂层，拇指沾上一点黏黏的灰胶，才露出“谢谢”二字便把卡片扔回废盒，语调干瘪，“没中。”
    陈沧取出，“还没刮到最后就要扔它？”
    他把涂层全部刮完，笑一笑，念出卡片上的字：“谢谢参与，恭喜您获得再来一盒的奖励。”
    安度拧眉，掰过他的手定神看，悻悻道：“还真是，不按套路，一般到了谢谢就不用继续了。”
    “真扔了岂不是损失一盒？”陈沧捏着卡片甩一甩，笑得谑意四散，无奈道：“你总是只愿意听一半，看一半。”
    “什么叫总是？你很了解我？”安度低眼搓净手，“我是不想承担更多的边际成本。”
    陈沧把卡片还给她，转向另一个话题：“你和你大哥关系很好？”
    安度嗯一声，“算是很好吧，都说长兄如父，我听他的话比较多，裴文婷和我就没有好好相处过，他倒是对我比对裴文婷好。出车祸后，正好我们专业是2+2模式，他直接把我带到加拿大休养，经常飞过来看我。”
    “我刚工作的时候也因为太较真得罪很多客户，我哥就教我怎么去和他们沟通……”
    “不过现在……”孙依依的脸在她脑中浮现，安度欲言又止，“算了，我也说不清楚。”
    “你问他做什么？”安度侧眼。
    陈沧摇头，“没什么，只是问问。”
    安度肚子没饱，再往零食袋里挑拣，拿出好丽友拆开，给他一枚，“说这么久，不饿？”
    陈沧蓦然怔忪，身形微滞，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安度硬塞到他手里，“好丽友好朋友！听过吗？今天我安慰你这么多，好朋友谈不上，朋友总能当吧？好歹一起共患难了是不是？”
    “……吃。”陈沧接了，二氧化碳散尽的可乐只是糖水，和巧克力派混在一起味道谈不上太好。
    他进食很慢，近乎节约地将这份略有奇怪的甜吃完。
    安度又咕咚解决掉一瓶奶茶，双手交握向上用力地延伸。
    疲乏并未通过这个懒腰发出，反而更重，她揉揉眼睛，“明天一定要重新健康生活！”
    醒神过后，她起身，“好了，我回办公室待着了。”
    陈沧拉住她的手腕，也跟着立起，凝然地唤她：“安度。”
    “……？”她被轻柔而坚定地带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是双臂交环，紧箍的姿势。
    陈沧下巴抵在她肩上，指尖的力度透过厚厚的棉服传到她脊背，他低声道：“我没有……没有你说的白月光。”
    石头在被打磨光圆前一定狠狠地脱去过属于自我的棱角。
    安度莫名，“没有白月光？那你和我她她她个不停什么呢？”
    她抬手回拥，一下一下用力拍打，带了点发泄的意味，“那就是朱砂痣了！以后不准想她！”
    陈沧鼻尖溢出一声笑，不答也不语，摩挲她衣服上的一块方形金属装饰，任由那个角硌着他的指腹。
    他放开她，从上衣内袋里掏出一张门禁卡递出，“雷盛的员工宿舍，我房间是2219。”
    安度举着磁卡左看右看，“啊，产品的福利好啊，你这几天就住在宿舍里吗？”
    “嗯，才申请的。”陈沧淡应，“要再加班你也可以去。这张卡给你，不要总趴在办公桌上睡。”
    “你呢？”
    正说着，陈沧手机铃响，他看一眼来电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耐，铃声旋律重复三下才施施然接起：“妈？”
    静夜里，救护车的鸣响和女人焦迫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出：“陈沧，妈妈没吵醒你吧？你爸他今晚……”
    陈沧在安度忧惑的目光中走远接听，眉头越拢越紧。
    —分隔符—
    情人节快乐啊！迟到了！
    谢谢大家的投猪留言QAQ?
    长一点~可以弥补我迟到吗QAQ
    掐指一算，车也快来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