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阮宁出宫的时候正是汴梁城里最热闹的时刻。
    天刚下过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沿街叫卖。
    她一路走过,行人纷纷回头驻足。
    “小姐,新摘的茶花,嫩着呢,买回去簪花戴吧?”
    “女郎,糖炒栗子来一点?热乎的!”
    阮宁驻足:“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保管又香又甜!”
    “我要三斤。”
    “好嘞!”摊贩是个白胡子老人,脸上沟壑纵横,笑容憨厚,手脚麻利替她装好。
    阮宁扫见秤砣都压不住称了。
    她摸出四十文放到小贩手里。
    “姑娘给多了!”小贩朝着她背影挥手喊。
    卖茶花的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蹲在湿漉漉的街口,阮宁扫了一眼。
    一会儿,簪了一枚茶花的小姑娘欢欢喜喜抱着簸箕蹦蹦跳跳跑回家了。
    阮宁路过一家茶楼,说书人的惊堂木“啪”一声拍响,听书之人挤满了门廊:
    “话说这建宁三年,允王之乱平定后,叛党余孽四散奔逃,数年来潜伏壮大,如今已然威胁百姓安危!”
    众人惊呼一声。
    “但是!”说书人声如洪钟,“宁国公派人苦心搜寻,终于找到叛党老巢,昨日一举摧毁贼子藏匿之处,将那乱党连根拔起,简直大快人心!”
    “哇!”
    “宁国公自建宁之乱以来,扶持幼主,匡扶社稷,如今天下繁荣,百姓安定,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就是!”
    “杀得好!宁国公乃我辈楷模,乱臣贼子竟敢污蔑宁国公之名,妖言惑众,真乃罪该万死!”
    ……
    阮宁想起叛党似乎一直在宣传流言,说宁国公有谋国之心,乃当世奸臣。
    她摇摇头,加快脚步。
    回到家,阿娘见她手里拿了两包东西:“拿的什么啊?”
    阮宁将一包茶花放到阿娘怀里:“给阿娘戴。”
    “哎呀,这么俊的花……阿娘都这个岁数了,戴上能行么……哎宁宁!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阮宁推开药庐的门,小乙正乐滋滋荡刚刚绑好的秋千。
    她将糖炒栗子扔过去,也不管小乙能不能接到,直接进了房门,将门关上了。
    “不许打扰。”冷冷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小乙接住阮宁扔来的袋子,狠狠闻了一口:“哇,是糖炒栗子!”
    他昨晚还梦见了呢,一觉醒来没吃到,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阮宁自重生以来第一次躺在榻上睡觉。
    司马徽的事压得她有些不舒服,待一觉醒来,她便开始争分夺秒修炼。
    *
    眼前有两个人,一个红衣小姑娘,十一二岁,一个白衣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们骑在一匹马上。
    小姑娘很闹腾,叽叽喳喳,小脸上全是笑容,白嫩的脸蛋红彤彤的。阮宁看着那笑容,觉得自己也开心了。
    白衣少年嗓音温润,笑得柔软,目光很暖和。
    “哥哥,汴梁好玩么?”
    “嗯,好玩。”
    “比我们燕然还好玩么?”
    “嗯。”
    “汴梁的郎君好看么?”
    “小丫头,你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呢。”少年弯下眼睛,笑容温和。
    “我不管,他们都像哥哥一样好看么?”小姑娘不依不饶。
    “不好看。”
    “啊?真的?”
    “嗯。”
    “我有个弟弟,跟你一样闹腾。”少年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很柔软的情绪。
    小姑娘不乐意那双眸子被别人占据:“我才不闹腾呢!”
    少年笑了,声音悦耳:“嗯,你乖。”
    小姑娘偷偷笑了。
    一会儿,又换了个场景。还是红衣小姑娘和白衣少年。
    夜幕漆黑,他们坐在一堆篝火前。
    小姑娘瘪了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欺负人,我要告诉阿娘!”
    “阿娘有没有教你不能撒谎?”
    “嗝。”
    少年看着她委屈的样子,故意板了脸,无动于衷:“调皮鬼,故意指错路,白走一天,你不想念爹娘么?”
    一双小手拉住了他袖口。
    少年侧眸,小姑娘眼巴巴看着他:“哥哥,我错了。明天我一定带你进城好不好?呜呜呜我就是怕跟哥哥分开才说错路的,你不要生气。”
    少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摸了摸小姑娘乱糟糟的头发:“以后不可说谎骗人。”
    “哦。”小姑娘破涕而笑。
    “这副样子跟个小难民一样。”少年笑道,他坐到小姑娘身后,“我给你重新梳梳头发吧,不然你阿娘明日认不出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小姑娘乌黑的发隙里穿梭,很快梳好了一个发髻。
    小姑娘一摸:“咦?怎么是男孩子的发髻?”
    少年有些心虚,咳嗽一声:“很好看了,宁宁梳男孩子的发髻也很好看。”
    “真的?”
    “嗯。”
    ……
    阮宁只觉得身处一片混沌之中,恍惚间整个人如同溺水一般,喘不上气来,身体沉重,仿佛有人拖着她往水底游。
    挣扎间她猛地睁开眼睛,周遭陌生威压让她瞳孔皱缩,手里的剑猛然出鞘!
    一剑劈空,来人脚尖轻轻一点就躲了开来。
    她胸膛起伏,面色冰冷。
    “谁让你进来的?”她还记得自己入门前说过不要打扰。
    九幽看着她像看一个死人,语调嫌弃:“做噩梦了?”
    他不管阮宁,径自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主子让我助你修炼,我时间有限,没空等你睡醒。现在开始。”
    阮宁喝了口凉掉的茶水,走到九幽对面坐下。
    不知为何梦到小时候的事情,这让她不是很开心。
    她扫了眼漏壶,戌时。
    她冷冷看着九幽:“我们说好的时间是戌时,你来早了。”煞气太重,还害得她做噩梦。
    九幽面瘫着脸:“你要我如何助你修炼?内力修行只能靠自己,没有捷径,若是招式,你在我手下一招都走不过。”
    “这是我的事,你只要配合我便是。”
    半晌后,九幽跟她双掌相对,阮宁感受到庞大的波动自九幽身上传来,丹田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隐隐颤动,内力烦躁不安。
    她闭上眼睛,默念功法让内力在经脉中运转。她发现,这个世界除了她,似乎没有人知道这股波动的存在。
    只是,关于武者,关于功法,他们家知之甚少。而世家大族往往隐而不说,很多秘密都被埋藏了。
    九幽无语地看着阮宁就这样修炼。
    他方才试了试阮宁内力,若是普通人,能有这样一身内力可当得一个高手。
    只是,以他的角度,这样的武者,对他来说无足轻重。哪怕几十个这样的武者一起上,也不过送死。
    这就是大世家为何倾尽全力也要培养高手。一阶之差,可能就是家族末路。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峰之前,矮矮山峦都以为自己在峰顶了。
    “我的功法一共五级,如今突破了第三级,若要救皇帝,必须达成五级圆满。”阮宁道。
    九幽是武者,必定清楚其中关键。三级到五级没有那么容易,她只能尽力。
    九幽眼神一暗:“你在说笑?”
    “我只能尽力。”
    “阮姑娘,哪怕是我,内力在你这个阶段,突破五级至少要一年时间,你认为陛下等得了?”
    阮宁:“我会努力修炼,这起码是一条路。事实如此,有些事非人力可为。望你告知宁国公。”
    可能是梦到了十六岁的谢九玄,她更加不想拖泥带水。
    谢九玄或许是很注重亲情的一个人,梦里他提到弟弟时语气中的柔软和疼爱不是假的。
    如今不近人情,或许是谢氏一门惨死对他有影响,只是,都跟她无关。
    “尽人事,听天命。”她淡淡道。
    九幽眼神终于变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岂止是不纠缠主子,她甚至有些冷漠。
    翌日,阮宁陪阮将军夫妇吃早膳的时候,九幽回了一趟宁国公府。
    谢九玄眼下青色更浓,在白皙的脸上甚是明显。
    “主子。”九幽抱拳跪下。他皱眉,皇后忌日临近,主子睡得越来越不好了。
    “何事?”谢九玄翻看着阮宁写的方子。
    “阮姑娘若要功成,至少需一年时间,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助她突破,陛下怕是……等不及。”
    天下武者都知道,修行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捷径可走。
    九幽有些担心。皇上对主子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谢九玄手指顿了顿,半晌,漫声道:“你听她行事便是。”
    “主子,江南传来消息!”管家一脸激动,匆匆忙忙走进来。
    谢九玄抬起眼睑:“说。”
    九幽想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管叔。
    “江南传来消息,说有人看见了二少爷!”
    “找到了?”九幽眼睛紧紧盯着管叔。
    “没有,线索断了。”管家抹了把额上的汗,“信上说,那人跟老夫人极像,隐隐能看出当年小少爷的模子,快找到了,快找到了啊!”老管家老泪纵横。
    谢九玄盯着方子,眸子里情绪看不分明。
    九幽眼睛里失望一闪而过。当年允王之乱,宁国公府二少爷十一岁,从那天起便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主子推测二少爷在混乱之中卷入灾民,被人带走了。
    这些年宁国公府派出去无数手下,四处搜寻,有人称见过二少爷,找不到尸体,他们已经肯定二少爷尚在人世,只是线索往往查到一点就断了,很是蹊跷。
    主子也怀疑是否叛党带走了人,只是这次将叛党连根拔起,对抓回来的囚犯轮番审问,他们都说教中没有跟二少爷年龄身份相似之人。
    “属下安排小贾跟着主子。”九幽道。
    主子身边不许人近身,为防别人冲撞,必须有人跟着。
    “都下去吧,江南那边派人去查,若是找到,不论真假,先将人带回来。”谢九玄声音低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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