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四 吴书十九
作品:《三国志》 ◎诸葛滕二孙濮阳传第十九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少知名。【江表传曰:恪少有才名,发藻岐嶷,
辩论应机,莫与为对。权见而奇之,谓瑾曰:“蓝田生玉,真不虚也。”吴录曰:
恪长七尺六寸,少须眉,折頞广额,大口高声。】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
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
恪跪曰:“乞请笔益两字。”因听与笔。恪续其下曰“之驴。”举坐欢笑,乃以
驴赐恪。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对曰:“臣父为优。”权
问其故,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权又大噱。命恪行酒,
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曰:“卿其能令
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
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昭卒无辞,遂
为尽爵。后蜀使至,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好骑乘,还告丞相,为
致好马。”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而谢何也?”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
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恪之才捷,皆此类也。【恪别传曰:权
尝飨蜀使费祎,先逆敕群臣:“使至,伏食勿起。”祎至,权为辍食,而群下不
起。祎啁之曰:“凤皇来翔,骐驎吐哺,驴骡无知,伏食如故。”恪答曰:“爰
植梧桐,以待凤皇,有何燕雀,自称来翔?何不弹射,使还故乡!”祎停食饼,
索笔作麦赋,恪亦请笔作磨赋,咸称善焉。权尝问恪:“顷何以自娱,而更肥泽?”
恪对曰:“臣闻富润屋,德润身,臣非敢自娱,脩己而已。”又问:“卿何如滕
胤?”恪答曰:“登阶蹑履,臣不如胤;回筹转策,胤不如臣。”恪尝献权马,
先钅刍其耳。范慎时在坐,嘲恪曰:“马虽大畜,禀气於天,今残其耳,岂不伤
仁?”恪答曰:“母之於女,恩爱至矣,穿耳附珠,何伤於仁?”太子尝嘲恪:
“诸葛元逊可食马矢。”恪曰:“愿太子食鸡卵。”权曰:“人令卿食马矢,卿
使人食鸡卵何也?”恪曰:“所出同耳。”权大笑。江表传曰:曾有白头鸟集殿
前,权曰:“此何鸟也?”恪曰:“白头翁也。”张昭自以坐中最老,疑恪以鸟
戏之,因曰:“恪欺陛下,未尝闻鸟名白头翁者,试使恪复求白头母。”恪曰:
“鸟名鹦母,未必有对,试使辅吴复求鹦父。”昭不能答,坐中皆欢笑。】权甚
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江表传曰:
权为吴王,初置节度官,使典掌军粮,非汉制也。初用侍中偏将军徐详,详死,
将用恪。诸葛亮闻恪代详,书与陆逊曰:“家兄年老,而恪性疏,今使典主粮谷,
粮谷军之要最,仆虽在远,窃用不安。足下特为启至尊转之。”逊以白权,即转
恪领兵。】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馀深远,莫能
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
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入城邑,
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
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猿狖之腾木也。
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
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
家,将大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权拜恪抚越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
骑三百。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
恪到府,乃移书四郡属城长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
令屯居。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
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於是山民饥穷,
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
有所执拘。”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
诸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
已,於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馀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综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宾历世,
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
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
既埽凶慝,又充军用。藜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士。虽实国家威
灵之所加,亦信元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
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
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犒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拜恪威北将
军,封都乡侯。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复远遣斥
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於是徙恪屯
於柴桑。与丞相陆逊书曰:“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彫尽,守德业者不
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
成之器,中有损累;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愚以为君子不
求备於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千,其见异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
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
所阙?且仲尼不以数子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加以当今取
士,宜宽於往古,何者?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苟令性
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若於小小宜適,私行不足,皆宜阔略,
不足缕责。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故曰
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自汉末以来,中国士大夫如许子将辈,
所以更相谤讪,或至於祸,原其本起,非为大雠,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
专以正义。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内不服其行,外不
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
浸润之谮,纷错交至,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况己为隙,且未能明
者乎?是故张、陈至於血刃,萧、朱不终其好,本由於此而已。夫不舍小过,纤
微相责,久乃至於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
其理而赞其旨也。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徵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
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吴书曰:权
寝疾,议所付讬。时朝臣咸皆注意於恪,而孙峻表恪器任辅政,可付大事。权嫌
恪刚很自用,峻以当今朝臣皆莫及,遂固保之,乃徵恪。后引恪等见卧内,受诏
床下,权诏曰:“吾疾困矣,恐不复相见,诸事一以相委。”恪歔欷流涕曰:
“臣等皆受厚恩,当以死奉诏,愿陛下安精神,损思虑,无以外事为念。”权诏
有司诸事一统於恪,惟杀生大事然后以闻。为治第馆,设陪卫。群官百司拜揖之
仪,各有品叙。诸法令有不便者,条列以闻,权辄听之。中外翕然,人怀欢欣。】
翌日,权薨。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峻以告
恪,恪请弘咨事,於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与弟公安督融书曰:“今月十六日
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至吾父子兄弟,并受殊恩,非
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践尊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
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讬,惧忝丞相辅汉
之效,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
何时易哉?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唇齿?近汉
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与贼犬牙
相错,当於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
廷,无忝尔先。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边邑诸曹,已
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径来奔赴。虽怀怆怛不忍之心,公义夺私,
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恪更拜太傅。於是
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
思见其状。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
是废不复脩。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於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
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於受侮,命大将
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遵
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於堤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将军
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前部。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
铠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兵得上,便鼓噪
乱斫。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於水,更相蹈藉。乐安太守桓嘉
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
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
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汉晋春秋曰:恪使
司马李衡往蜀说姜维,令同举,曰:“古人有言,圣人不能为时,时至亦不可失
也。今敌政在私门,外内猜隔,兵挫於外,而民怨於内,自曹操以来,彼之亡形
未有如今者也。若大举伐之,使吴攻其东,汉入其西,彼救西则东虚,重东则西
轻,以练实之军,乘虚轻之敌,破之必矣。”维从之。】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
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
恪乃著论谕众意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
后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战国之时,诸侯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
世,人莫能危。恣情从怀,惮於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
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
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智者,不能复为画
计,於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雠欲相除也。有
雠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
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
而无备越之心,至於临败悔之,岂有及乎?越小於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
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
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六国,不
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於今適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
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凌,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
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於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
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
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自古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
未可得用耳。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於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
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
足言。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今不达远虑者,
必以此言为迂。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於难至,然后顿颡,
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
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诒其子孙。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
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雠敌更
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间息,此不知虑其大
危,而爱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
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於长久
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
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
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於后。”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
辞,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
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
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
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
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於是违众出军,大发州
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而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埸之民,
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
大获。”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攻守连月,城不拔。士卒疲劳,因暑饮水,
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诈,欲斩之,自是
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於色。将军朱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
其兵。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恪
引军而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亡忿痛,大小呼嗟。
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於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
失望,而怨黩兴矣。
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
敢妄数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
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
敕兵严,欲向青、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恪将见之夜,
精爽扰动,通夕不寐。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
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严毕趋出,犬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
行乎?”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
“不自觉入。”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出行之后,所坐厅事屋栋中
折。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
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
“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恪答曰:“当自
力入。”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
省书而去。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阴计,
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置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恪踌躇而还,
剑履上殿,谢亮,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
药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吴历曰:张约、朱恩密疏告恪,
恪以示滕胤,胤劝恪还,恪曰:“峻小子何能为邪!但恐因酒食中人耳。”乃以
药酒入。孙盛评曰:恪与胤亲厚,约等疏,非常大事,势应示胤,共谋安危。然
恪性强梁,加素侮峻,自不信,故入,岂胤微劝,便为之冒祸乎?吴历为长。】
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著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吴
录曰:峻提刀称诏收恪,亮起立曰:“非我所为!非我所为!”乳母引亮还内。
吴历云:峻先引亮入,然后出称诏。与本传同。臣松之以为峻欲称诏,宜如本传
及吴历,不得如吴录所言。】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
裁伤左手,峻应手斫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
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搜神记曰:恪入,已被杀,其妻在室,语使
婢【语】曰:“汝何故血臭?”婢曰:“不也。”有顷愈剧,又问婢曰:“汝眼
目视瞻,何以不常?”婢蹶然起跃,头至于栋,攘臂切齿而言曰:“诸葛公乃为
孙峻所杀!”於是大小知恪死矣,而吏兵寻至。志林曰:初权病笃,召恪辅政。
临去,大司马吕岱戒之曰:“世方多难,子每事必十思。”恪答曰:“昔季文子
三思而后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无以答,
当时咸谓之失言。虞喜曰:夫讬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难也,兼二至而
管万机,能胜之者鲜矣。自非采纳群谋,询于刍荛,虚己受人,恒若不足,则功
名不成,勋绩莫著。况吕侯国之先耆,智度经远,而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
见拒,此元逊之疏,乃机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义,广谘当世之务,闻善速於
雷动,从谏急於风移,岂得陨首殿堂,死凶竖之刃?世人奇其英辩,造次可观,
而哂吕侯无对为陋,不思安危终始之虑,是乐春藻之繁华,而忘秋实之甘口也。
昔魏人伐蜀,蜀人御之,精严垂发,六军云扰,士马擐甲,羽檄交驰,费祎时为
元帅,荷国任重,而与来敏围棋,意无厌倦。敏临别谓祎:“君必能办贼者也。”
言其明略内定,貌无忧色,况长宁以为君子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且蜀为蕞尔
之国,而方向大敌,所规所图,唯守与战,何可矜己有馀,晏然无戚?斯乃性之
宽简,不防细微,卒为降人郭脩所害,岂非兆见於彼而祸成於此哉?往闻长宁之
甄文伟,今睹元逊之逆吕侯,二事体同,故并而载之,可以镜诫于后,永为世鉴。】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篾钩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
反语石子冈也。建业南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
谓之钩络带。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冈。【吴录曰:恪时年五
十一。】
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中子
竦,长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闻恪诛,车载其母而走。峻遣骑督刘承追斩
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十里,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
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闻
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希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
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
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
祚尽,九州鼎立,分讬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爰及於恪,生长王国,陶育
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
恪素性刚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邦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
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侍中武卫将军都
乡侯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
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
朱虚,功越东牟。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
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今恪父子三首,县市积日,观者数万,
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毕见。人情之於品物,乐极则
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
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
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
殡葬之地,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
矜之心,使国泽加於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於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
弘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
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
於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於石子冈。【江表传曰:朝臣有乞为恪立碑以
铭其勋绩者,博士盛冲以为不应。孙休曰:“盛夏出军,士卒伤损,无尺寸之功,
不可谓能;受讬孤之任,死於竖子之手,不可谓智。冲议为是。”遂寝。】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
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恪诛后,孙峻忌友,欲以为郁林太守,友发病忧死。
友字文悌,豫章人也。【吴录曰:友有唇吻,少为县吏。虞翻徙交州,县令使友
送之,翻与语而奇焉,为书与豫章太守谢斐,令以为功曹。郡时见有功曹,斐见
之,问曰:“县吏聂友,可堪何职?”对曰:“此人县间小吏耳,犹可堪曹佐。”
斐曰:“论者以为宜作功曹,君其避之。”乃用为功曹。使至都,诸葛恪友之。
时论谓顾子嘿、子直,其间无所复容,恪欲以友居其间,由是知名。后为将,讨
儋耳,还拜丹杨太守,年三十三卒。】
滕胤字承嗣,北海剧人也。伯父耽,父胄,与刘繇州里通家,以世扰乱,渡
江依繇。孙权为车骑将军,拜耽右司马,以宽厚称,早卒,无嗣。胄善属文,权
待以宾礼,军国书疏,常令损益润色之,亦不幸短命。权为吴王,追录旧恩,封
胤都亭侯。少有节操,美容仪。【吴书曰:胤年十二,而孤单茕立,能治身厉行。
为人白晳,威仪可观。每正朔朝贺脩勤,在位大臣见者,无不叹赏。】弱冠尚公
主。年三十,起家为丹杨太守,徙吴郡、会稽,所在见称。【吴书曰:胤上表陈
及时宜,及民间优劣,多所匡弼。权以胤故,增重公主之赐,屡加存问。胤每听
辞讼,断罪法,察言观色,务尽情理。人有穷冤悲苦之言,对之流涕。】
太元元年,权寝疾,诣都,留为太常,与诸葛恪等俱受遗诏辅政。孙亮即位,
加卫将军。
恪将悉众伐魏,胤谏恪曰:“君以丧代之际,受伊、霍之讬,入安本朝,出
摧强敌,名声振於海内,天下莫不震动,万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劳役
之后,兴师出征,民疲力屈,远主有备。若攻城不克,野略无获,是丧前劳而招
后责也。不如案甲息师,观隙而动。且兵者大事,事以众济,众苟不悦,君独安
之?”恪曰:“诸云不可者,皆不见计算,怀居苟安者也,而子复以为然,吾何
望焉?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门,彼之臣民,固有离心。今吾因国家之资,藉
战胜之威,则何往而不克哉!”以胤为都下督,掌统留事。胤白日接宾客,夜省
文书,或通晓不寐。【吴书曰:胤宠任弥高,接士愈勤,表奏书疏,皆自经意,
不以委下。】
孙峻字子远,孙坚弟静之曾孙也。静生暠。暠生恭,为散骑侍郎。恭生峻。
少便弓马,精果胆决。孙权末,徙武卫都尉,为侍中。权临薨,受遗辅政,领武
卫将军,故典宿卫,封都乡侯。既诛诸葛恪,迁丞相大将军,督中外诸军事,假
节,进封富春侯。滕胤以恪子竦妻父辞位,峻曰:“鲧禹罪不相及,滕侯何为?”
峻、胤虽内不沾洽,而外相包容,进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吴录曰:群臣上
奏,共推峻为太尉,议胤为司徒。时有媚峻者,以为大统宜在公族,若滕胤为亚
公,声名素重,众心所附,不可贰也。乃表以峻为丞相,又不置御史大夫,士人
皆失望矣。】
峻素无重名,骄矜险害,多所刑杀,百姓嚣然。又奸乱宫人,与公主鲁班私
通。五凤元年,吴侯英谋杀峻,英事泄死。
二年,魏将毌丘俭、文钦以众叛,与魏人战於乐嘉,峻帅骠骑将军吕据、左
将军留赞袭寿春,会钦败降,军还。【吴书曰:留赞字正明,会稽长山人。少为
郡吏,与黄巾贼帅吴桓战,手斩得桓。赞一足被创,遂屈不伸。然性烈,好读兵
书及三史,每览古良将战攻之势,辄对书独叹,因呼诸近亲谓曰:“今天下扰乱,
英豪并起,历观前世,富贵非有常人,而我屈躄在闾巷之间,存亡无以异。今欲
割引吾足,幸不死而足申,几复见用,死则已矣。”亲戚皆难之。有间,赞乃以
刀自割其筋,血流滂沱,气绝良久。家人惊怖,亦以既尔,遂引申其足。足申创
愈,以得蹉步。凌统闻之,请与相见,甚奇之,乃表荐赞,遂被试用。累有战功,
稍迁屯骑校尉。时事得失,每常规谏,好直言不阿旨,权以此惮之。诸葛恪征东
兴,赞为前部,合战先陷陈,大败魏师,迁左将军。孙峻征淮南,授赞节,拜左
护军。未至寿春,道路病发,峻令赞将车重先还。魏将蒋班以步骑四千追赞。赞
病困,不能整陈,知必败,乃解曲盖印绶付弟子以归,曰:“吾自为将,破敌搴
旗,未尝负败。今病困兵羸,众寡不敌,汝速去矣,俱死无益於国,適所以快敌
耳。”弟子不肯受,拔刀欲斫之,乃去。初,赞为将,临敌必先被发叫天,因抗
音而歌,左右应之,毕乃进战,战无不克。及败,叹曰:“吾战有常术,今病困
若此,固命也!”遂被害,时年七十三,众庶痛惜焉。二子略、平,并为大将。】
是岁,蜀使来聘,将军孙仪、【孙邵綝恂】张怡、林恂等欲因会杀峻。事泄,仪
等自杀,死者数十人,并及公主鲁育。
峻欲城广陵,朝臣知其不可城,而畏之莫敢言。唯滕胤谏止,不从,而功竟
不就。
其明年,文钦说峻征魏,峻使钦与吕据、车骑将军刘纂、镇南将军朱异、前
将军唐咨自江都入淮、泗,以图青、徐。峻与胤至石头,因饯之,领从者百许人
入据营。据御军齐整,峻恶之,称心痛去,遂梦为诸葛恪所击,恐惧发病死,时
年三十八,以后事付綝。
孙綝字子通,与峻同祖。綝父绰为安民都尉。綝始为偏将军,及峻死,为侍
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代知朝政。吕据闻之大恐,与诸督将连名,共表荐
滕胤为丞相,綝更以胤为大司马,代吕岱驻武昌。据引兵还,使人报胤,欲共废
綝。綝闻之,遣从兄虑将兵逆据於江都,使中使敕文钦、刘纂、唐咨等合众击据,
遣侍中左将军华融、中书丞丁晏告胤取据,并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祸反,因留
融、晏,勒兵自卫,召典军杨崇、将军孙咨,告以綝为乱,迫融等使有书难綝。
綝不听,表言胤反,许将军刘丞以封爵,使率兵骑急攻围胤。胤又劫融等,使诈
诏发兵。融等不从,胤皆杀之。【文士传曰:华融字德蕤,广陵江都人。祖父避
乱,居山阴蕊山下。时皇象亦寓居山阴,吴郡张温来就象学,欲得所舍。或告温
曰:“蕊山下有华德蕤者,虽年少,美有令志,可舍也。”温遂止融家,朝夕谈
讲。俄而温为选部尚书,乃擢融为太子庶子,遂知名显达。融子谞,黄门郎,与
融并见害。次子谭,以才辩称,晋秘书监。】胤颜色不变,谈笑若常。或劝胤引
兵至苍龙门,将士见公出,必皆委綝就公。时夜已半,胤恃与据期,又难举兵向
宫,乃约令部典,说吕侯以在近道,故皆为胤尽死,无离散者。时大风,比晓,
据不至。綝兵大会,遂杀胤及将士数十人,夷胤三族。【臣松之以为孙綝虽凶虐,
与滕胤宿无嫌隙,胤若且顺綝意,出镇武昌,岂徒免当时之祸,仍将永保元吉,
而犯机触害,自取夷灭,悲夫!】
綝迁大将军,假节,封永宁侯,负贵倨傲,多行无礼。初,峻从弟虑与诛诸
葛恪之谋,峻厚之,至右将军、无难督,授节盖,平九官事。綝遇虑薄於峻时,
虑怒,与将军王惇谋杀綝。綝杀惇,虑服药死。
魏大将军诸葛诞举寿春叛,保城请降。吴遣文钦、唐咨、全端、全怿等帅三
万人救之。魏镇南将军王基围诞,钦等突围入城。魏悉中外军二十馀万增诞之围。
朱异帅三万人屯安丰城,为文钦势。魏兖州刺史州泰拒异於阳渊,异败退,为泰
所追,死伤二千人。綝於是大发卒出屯镬里,复遣异率将军丁奉、黎斐等五万人
攻魏,留辎重於都陆。异屯黎浆,遣将军任度、张震等募勇敢六千人,於屯西六
里为浮桥夜渡,筑偃月垒。为魏监军石苞及州泰所破,军卻退就高。异复作车箱
围趣五木城。苞、泰攻异,异败归,而魏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诡道袭都陆,
尽焚异资粮。綝授兵三万人使异死战,异不从,綝斩之於镬里,而遣弟恩救,会
诞败引还。綝既不能拔出诞,而丧败士众,自戮名将,莫不怨之。
綝以孙亮始亲政事,多所难问,甚惧。还建业,称疾不朝,筑室于朱雀桥南,
使弟威远将军据入苍龙宿卫,弟武卫将军恩、偏将军幹、长水校尉闿分屯诸营,
欲以专朝自固。亮内嫌綝,乃推鲁育见杀本末,责怒虎林督朱熊、熊弟外部督朱
损不匡正孙峻,乃令丁奉杀熊於虎林,杀损於建业。綝入谏不从,亮遂与公主鲁
班、太常全尚、将军刘承议诛綝。亮妃,綝从姊女也,以其谋告綝。綝率众夜袭
全尚,遣弟恩杀刘承於苍龙门外,遂围宫。【江表传曰:亮召全尚息黄门侍郎纪
密谋,曰:“孙綝专势,轻小於孤。孤见敕之,使速上岸,为唐咨等作援,而留
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朱异,擅杀功臣,不先表闻。筑第桥南,不复朝见。
此为自在,无复所畏,不可久忍。今规取之,卿父作中军都督,使密严整士马,
孤当自出临桥,帅宿卫虎骑、左右无难一时围之。作版诏敕綝所领皆解散,不得
举手,正尔自得之。卿去,但当使密耳。卿宣诏语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既
不晓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泄漏,误孤非小也。”纪承诏,以告尚,尚无远虑,
以语纪母。母使人密语綝。綝夜发严兵废亮,比明,兵已围宫。亮大怒,上马,
带鞬执弓欲出,曰:“孤大皇帝之適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者?”侍中近臣
及乳母共牵攀止之,乃不得出,叹咤二日不食,骂其妻曰:“尔父愦愦,败我大
事!”又呼纪,纪曰:“臣父奉诏不谨,负上,无面目复见。”因自杀。孙盛曰:
亮传称亮少聪慧,势当先与纪谋,不先令妻知也。江表传说漏泄有由,於事为详
矣。】使光禄勋孟宗告庙废亮,召群司议曰:“少帝荒病昏乱,不可以处大位,
承宗庙,以告先帝废之。诸君若有不同者,下异议。”皆震怖,曰:“唯将军令。”
綝遣中书郎李崇夺亮玺绶,以亮罪状班告远近。尚书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杀之。
【汉晋春秋曰:彝,魏尚书令阶之弟。吴录曰:晋武帝问薛莹吴之名臣,莹对称
彝有忠贞之节。】
典军施正劝綝徵立琅邪王休,綝从之,遣宗正楷奉书於休曰:“綝以薄才,
见授大任,不能辅导陛下。顷月以来,多所造立,亲近刘承,悦於美色,发吏民
妇女,料其好者,留於宫内,取兵子弟十八已下三千馀人,习之苑中,连日续夜,
大小呼嗟,败坏藏中矛戟五千馀枚,以作戏具。朱据先帝旧臣,子男熊、损皆承
父之基,以忠义自立,昔杀小主,自是大主所创,帝不复精其本末,便杀熊、损,
谏不见用,诸下莫不侧息。帝於宫中作小船三百馀艘,成以金银,师工昼夜不息。
太常全尚,累世受恩,不能督诸宗亲,而全端等委城就魏。尚位过重,曾无一言
以谏陛下,而与敌往来,使传国消息,惧必倾危社稷。推案旧典,运集大王,辄
以今月二十七日擒尚斩承。以帝为会稽王,遣楷奉迎。百寮喁喁,立住道侧。”
綝遣将军孙耽送亮之国,徙尚於零陵,迁公主於豫章。綝意弥溢,侮慢民神,
遂烧大桥头伍子胥庙,又坏浮屠祠,斩道人。休既即位,称草莽臣,诣阙上书曰:
“臣伏自省,才非幹国,因缘肺腑,位极人臣,伤锦败驾,罪负彰露,寻愆惟阙,
夙夜忧惧。臣闻天命棐谌,必就有德,是以幽厉失度,周宣中兴,陛下圣德,纂
承大统,宜得良辅,以协雍熙,虽尧之盛,犹求稷契之佐,以协明圣之德。古人
有言:‘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臣虽自展竭,无益庶政,谨上印绶节钺,退还
田里,以避贤路。”休引见慰喻。又下诏曰:“朕以不德,守藩于外,值兹际会,
群公卿士,暨于朕躬,以奉宗庙。朕用怃然,若涉渊冰。大将军忠计内发,扶危
定倾,安康社稷,功勋赫然。昔汉孝宣践阼,霍光尊显,褒德赏功,古今之通义
也。其以大将军为丞相、荆州牧,食五县。”恩为御史大夫、卫将军,据右将军,
皆县侯。幹杂号将军、亭侯,闿亦封亭侯。綝一门五侯,皆典禁兵,权倾人主,
自吴国朝臣未尝有也。
綝奉牛酒诣休,休不受,赍诣左将军张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废少主时,
多劝吾自为之者。吾以陛下贤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礼见拒,是与凡臣
无异,当复改图耳。”布以言闻休,休衔之,恐其有变,数加赏赐,又复加恩侍
中,与綝分省文书。或有告綝怀怨侮上欲图反者,休执以付綝,綝杀之,由是愈
惧,因孟宗求出屯武昌,休许焉,尽敕所督中营精兵万馀人,皆令装载,所取武
库兵器,咸令给与。【吴历曰:綝求中书两郎,典知荆州诸军事,主者奏中书不
应外出,休特听之,其所请求,一皆给与。】将军魏邈说休曰“綝居外必有变”,
武卫士施朔又告“綝欲反有徵”。休密问张布,布与丁奉谋於会杀綝。
永安元年十二月丁卯,建业中谣言明会有变,綝闻之,不悦。夜大风发木扬
沙,綝益恐。戊辰腊会,綝称疾。休强起之,使者十馀辈,綝不得已,将入,众
止焉。綝曰:“国家屡有命,不可辞。可豫整兵,令府内起火,因是可得速还。”
遂入,寻而火起,綝求出,休曰:“外兵自多,不足烦丞相也。”綝起离席,奉、
布目左右缚之。綝叩首曰:“愿徙交州。”休曰:“卿何以不徙滕胤、吕据?”
綝复曰:“愿没为官奴。”休曰:“何不以胤、据为奴乎!”遂斩之。以綝首令
其众曰:“诸与綝同谋皆赦。”放仗者五千人。闿乘船欲北降,追杀之。夷三族。
发孙峻棺,取其印绶,斫其木而埋之,以杀鲁育等故也。
綝死时年二十八。休耻与峻、綝同族。特除其属籍,称之曰故峻、故綝云。
休又下诏曰:“诸葛恪、滕胤、吕据盖以无罪为峻、綝兄弟所见残害,可为痛心,
促皆改葬,各为祭奠。其罹恪等事见远徙者,一切召还。”
濮阳兴字子元,陈留人也。父逸,汉末避乱江东,官至长沙太守。【逸事见
陆瑁传。】兴少有士名,孙权时除上虞令,稍迁至尚书左曹,以五官中郎将使蜀,
还为会稽太守。时琅邪王休居会稽,兴深与相结。及休即位,徵兴为太常卫将军、
平军国事,封外黄侯。
永安三年,都尉严密建丹杨湖田,作浦里塘。诏百官会议,咸以为用功多而
田不保成,唯兴以为可成。遂会诸兵民就作,功佣之费不可胜数,士卒死亡,或
自贼杀,百姓大怨之。
兴迁为丞相。与休宠臣左将军张布共相表里,邦内失望。
七年七月,休薨。左典军万彧素与乌程侯孙皓善,乃劝兴、布,於是兴、布
废休適子而迎立皓,皓既践阼,加兴侍郎,领青州牧。俄彧谮兴、布追悔前事。
十一月朔入朝,皓因收兴、布,徙广州,道追杀之,夷三族。
评曰:诸葛恪才气幹略,邦人所称,然骄且吝,周公无观,况在於恪?矜己
陵人,能无败乎!若躬行所与陆逊及弟融之书,则悔吝不至,何尤祸之有哉?滕
胤厉脩士操,遵蹈规矩,而孙峻之时犹保其贵,必危之理也。峻、綝凶竖盈溢,
固无足论者。濮阳兴身居宰辅,虑不经国,协张布之邪,纳万彧之说,诛夷其宜
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