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二 蜀书十二
作品:《三国志》 ◎杜周杜许孟来尹李谯郤传第十二
杜微字国辅,梓潼涪人也。少受学於广汉任安。刘璋辟为从事,以疾去官。
及先主定蜀,微常称聋,闭门不出。建兴二年,丞相亮领益州牧,选迎皆妙简旧
德,以秦宓为别驾,五梁为功曹,微为主簿。微固辞,轝而致之。既致,亮引见
微,微自陈谢。高以微不闻人语,於坐上与书曰:“服闻德行,饥渴历时,清浊
异流,无缘咨覯。王元泰、李伯仁、王文仪、杨季休、丁君幹、李永南兄弟、文
仲宝等,每叹高志,未见如旧。猥以空虚,统领贵州,德薄任重,惨惨忧虑。朝
廷【主公】今年始十八,天姿仁敏,爱德下士。天下之人思慕汉室,欲与君因天
顺民,辅此明主,以隆季兴之功,著勋於竹帛也。以谓贤愚不相为谋,故自割绝,
守劳而已,不图自屈也。”微自乞老病求归,亮又与书答曰:“曹丕篡弑,自立
为帝,是犹土龙刍狗之有名也。欲与群贤因其邪伪,以正道灭之。怪君未有相诲,
便欲求还於山野。丕又大兴劳役,以向吴、楚。今因丕多务,且以闭境勤农,育
养民物,并治甲兵,以待其挫,然后伐之,可使兵不战民不劳而天下定也。君但
当以德辅时耳,不责君军事,何为汲汲欲求去乎!”其敬微如此。拜为谏议大夫,
以从其志。
五梁者,字德山,犍为南安人也,以儒学节操称。从议郎迁谏议大夫、五官
中郎将。
周群字仲直,巴西阆中人也。父舒,字叔布,少学术於广汉杨厚,名亚董扶、
任安。数被徵,终不诣。时人有问:“春秋谶曰代汉者当涂高,此何谓也?”舒
曰:“当涂高者,魏也。”乡党学者私传其语。群少受学於舒,专心候业。於庭
中作小楼,家富多奴,常令奴更直於楼上视天灾,才见一气,即白群,群自上楼
观之,不避晨夜。故凡有气候,无不见之者,是以所言多中。州牧刘璋,辟以为
师友从事。【续汉书曰:建安七年,越巂有男子化为女人,时群言哀帝时亦有此,
将易代之祥也。至二十五年,献帝果封于山阳。十二年十月,有星孛于鹑尾,荆
州分野,群以为荆州牧将死而失土。明年秋,刘表卒,曹公平荆州。十七年十二
月,星孛于五诸侯,群以为西方专据土地者皆将失土。是时,刘璋据益州,张鲁
据汉中,韩遂据凉州,宋建据枹罕。明年冬,曹公遣偏将击凉州。十九年,获宋
建,韩遂逃于羌中,被杀。其年秋,璋失益州。二十年秋,曹公攻汉中,张鲁降。】
先主定蜀,署儒林校尉。先主欲与曹公争汉中,问群,群对曰:“当得其地,不
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时州后部司马蜀郡张裕亦晓占候,
而天才过群,【裕字南和。】谏先主曰:“不可争汉中,军必不利。”先主竟不
用裕言,果得地而不得民也。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没不还,悉如群言。
於是举群茂才。
裕又私语人曰:“岁在庚子,天下当易代,刘氏祚尽矣。主公得益州,九年
之后,寅卯之间当失之。”人密白其言。初,先主与刘璋会涪时,裕为璋从事,
侍坐。其人饶须,先主嘲之曰:“昔吾居涿县,特多毛姓,东西南北皆诸毛也,
涿令称曰‘诸毛绕涿居乎’!”裕即答曰:“昔有作上党潞长,迁为涿令【涿令】
者,去官还家,时人与书,欲署潞则失涿,欲署涿则失潞,乃署曰‘潞涿君’。”
先主无须,故裕以此及之。先主常衔其不逊,加忿其漏言,乃显裕谏争汉中不验,
下狱,将诛之。诸葛亮表请其罪,先主答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鉏。”裕遂弃
市。后魏氏之立,先主之薨,皆如裕所刻。又晓相术,每举镜视面,自知刑死,
未尝不扑之於地也。
群卒,子巨颇传其术。
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少受学於任安,精究安术。刘璋时辟为从事。
先主定益州,领牧,以琼为议曹从事。后主践阼,拜谏议大夫,迁左中郎将、大
鸿胪、太常。为人静默少言,阖门自守,不与世事。蒋琬、费祎等皆器重之。虽
学业入深,初不视天文有所论说。后进通儒谯周常问其意,琼答曰:“欲明此术
甚难,须当身视,识其形色,不可信人也。晨夜苦剧,然后知之,复忧漏泄,不
如不知,是以不复视也。”周因问曰:“昔周徵君以为当涂高者魏也,其义何也?”
琼答曰:“魏,阙名也,当涂而高,圣人取类而言耳。”又问周曰:“宁复有所
怪邪?”周曰:“未达也。”琼又曰:“古者名官职不言曹;始自汉已来,名官
尽言曹,使言属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也。”琼年八十馀,延熙十三年卒。著
韩诗章句十馀万言,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周缘琼言,乃触类而长之曰:
“春秋传著晋穆侯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师服曰:‘异哉君之名子也!嘉耦曰
妃,怨偶曰仇,今君名太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其后果如
服言。及汉灵帝名二子曰史侯、董侯,既立为帝,后皆免为诸侯,与师服言相似
也。先主讳备,其训具也,后主讳禅,其训授也,如言刘已具矣,当授与人也;
意者甚於穆侯、灵帝之名子。”后宦人黄皓弄权於内,景耀五年,宫中大树无故
自折,周深忧之,无所与言,乃书柱曰:“众而大,期之会,具而授,若何复?”
言曹者众也,魏者大也,众而大,天下其当会也。具而授,如何复有立者乎?蜀
既亡,咸以周言为验。周曰:“此虽己所推寻,然有所因,由杜君之辞而广之耳,
殊无神思独至之异也。”
许慈字仁笃,南阳人也。师事刘熙,善郑氏学,治易、尚书、三礼、毛诗、
论语。建安中,与许靖等俱自交州入蜀。时又有魏郡胡潜,字公兴,不知其所以
在益土。潜虽学不沾洽,然卓荦强识,祖宗制度之仪,丧纪五服之数,皆指掌画
地,举手可采。先主定蜀,承丧乱历纪,学业衰废,乃鸠合典籍,沙汰众学,慈、
潜并为学士,与孟光、来敏等典掌旧文。值庶事草创,动多疑议,慈、潜更相克
伐,谤讟忿争,形於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攇。【
攇,虚晚反。】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先主愍其若斯,群僚大会,使倡家假
为二子之容。效其讼阋之状,酒酣乐作,以为嬉戏,初以辞义相难,终以刀杖相
屈,用感切之。潜先没,慈后主世稍迁至大长秋,卒。【孙盛曰:蜀少人士,故
慈、潜等并见载述。】子勋传其业,复为博士。
孟光字孝裕,河南洛阳人,汉太尉孟郁之族。【续汉书曰:郁,中常侍孟贲
之弟。】灵帝末为讲部吏。献帝迁都长安,遂逃入蜀,刘焉父子待以客礼。博物
识古,无书不览,尤锐意三史,长於汉家旧典。好公羊春秋而讥呵左氏,每与来
敏争此二义,光常譊々讙咋。【譊音奴交反。讙音休袁反。咋音徂格反。】
先主定益州,拜为议郎,与许慈等并掌制度。后主践阼,为符节令、屯骑校尉、
长乐少府,迁大司农。延熙九年秋,大赦,光於众中责大将军费祎曰:“夫赦者,
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弊穷极,必不得已,然后乃可权而行之耳。今主
上仁贤,百僚称职,有何旦夕之危,倒悬之急,而数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恶
乎?又鹰隼始击,而更原宥有罪,上犯天时,下违人理。老夫耄朽,不达治体,
窃谓斯法难以经久,岂具瞻之高美,所望於明德哉!”祎但顾谢踧踖而已。光
之指摘痛痒,多如是类,故执政重臣,心不能悦,爵位不登;每直言无所回避,
为代所嫌。太常广汉钅覃承、【华阳国志曰:承字公文,历郡守少府。】光禄勋
河东裴俊等,年资皆在光后,而登据上列,处光之右,盖以此也。【傅畅裴氏家
记曰:俊字奉先,魏尚书令潜弟也。俊姊夫为蜀中长史,俊送之,时年十馀岁,
遂遭汉末大乱,不复得还。既长知名,为蜀所推重也。子越,字令绪,为蜀督军。
蜀破,迁还洛阳,拜议郎。】
后进文士秘书郎郤正数从光谘访,光问正太子所习读并其情性好尚,正答曰:
“奉亲虔恭,夙夜匪懈,有古世子之风;接待群僚,举动出於仁恕。”光曰:
“如君所道,皆家户所有耳;吾今所问,欲知其权略智调何如也。”正曰:“世
子之道,在於承志竭欢,既不得妄有所施为,且智调藏於胸怀,权略应时而发,
此之有无,焉可豫设也?”光解正慎宜,不为放谈,乃曰:“吾好直言,无所回
避,每弹射利病,为世人所讥嫌;【疑】省君意亦不甚好吾言,然语有次。今天
下未定,智意为先,智意虽有自然,然亦可力强致也。此储君读书,宁当效吾等
竭力博识以待访问,如傅士探策讲试以求爵位邪!当务其急者。”正深谓光言为
然。后光坐事免官,年九十馀卒。
来敏字敬达,义阳新野人,来歙之后也。父艳,为汉司空。【华峤后汉书曰:
艳好学下士,开馆养徒众。少历显位,灵帝时位至司空。】汉末大乱,敏随姊
【夫】奔荆州,姊夫黄琬是刘璋祖母之侄,故璋遣迎琬妻,敏遂俱与姊入蜀,常
为璋宾客。涉猎书籍,善左氏春秋,尤精於仓、雅训诂,好是正文字。先主定益
州,署敏典学校尉,及立太子,以为家令。后主践阼,为虎贲中郎将。丞相亮住
汉中,请为军祭酒、辅军将军,坐事去职。【亮集有教曰:“将军来敏对上官显
言‘新人有何功德而夺我荣资与之邪?诸人共憎我,何故如是’?敏年老狂悖,
生此怨言。昔成都初定,议者以为来敏乱群,先帝以新定之际,故遂含容,无所
礼用。后刘子初选以为太子家令,先帝不悦而不忍拒也。后主上既位,吾闇於知
人,遂复擢为将军祭酒,违议者之审见,背先帝所疏外,自谓能以敦厉薄俗,帅
之以义。今既不能,表退职,使闭门思愆。”】亮卒后,还成都为大长秋,又免,
后累迁为光禄大夫,复坐过黜。前后数贬削,皆以语言不节,举动违常也。时孟
光亦以枢机不慎,议论于时,然犹愈於敏,俱以其耆宿学士见礼於世。而敏荆楚
名族,东宫旧臣,特加优待,是故废而复起。后以敏为执慎将军,欲令以官重自
警戒也。年九十七,景耀中卒。子忠,亦博览经学,有敏风,与尚书向充等并能
协赞大将军姜维。维善之,以为参军。
尹默字思潜,梓潼涪人也。益部多贵今文而不崇章句,默知其不博,乃远游
荆州,从司马德操、宋仲子等受古学。皆通诸经史,又专精於左氏春秋,自刘歆
条例,郑众、贾逵父子、陈元、【方】服虔注说,咸略诵述,不复按本。先主定
益州,领牧,以为劝学从事,及立太子,以默为仆,【射】以左氏传授后主。后
主践阼,拜谏议大夫。丞相亮住汉中,请为军祭酒。亮卒,还成都,拜太中大夫,
卒。子宗传其业,为博士。【宋仲子后在魏。魏略曰:其子与魏讽谋反,伏诛。
魏太子答王朗书曰:“昔石厚与州吁游,父碏知其与乱;韩子昵田苏,穆子知
其好仁:故君子游必有方,居必就士,诚有以也。嗟乎!宋忠无石子先识之明,
老罹此祸。今虽欲愿行灭亲之诛,立纯臣之节,尚可得邪!”】
李譔字钦仲,梓潼涪人也。父仁,字德贤,与同县尹默俱游荆州,从司马
徽、宋忠等学。撰具传其业,又从默讲论义理,五经、诸子,无不该览,加博好
技艺,算术、卜数、医药、弓弩、机械之巧,皆致思焉。始为州书佐、尚书令史。
延熙元年,后主立太子,以撰为庶子,迁为仆。【射】转中散中大夫、右中郎将,
犹侍太子。太子爱其多知,甚悦之。然体轻脱,好戏啁,故世不能重也。著古文
易、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太玄指归,皆依准贾、马,异於郑玄。与王氏
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景耀中卒。时又有汉中陈术,字申伯,亦博
学多闻,著释问七篇、益部耆旧传及志,位历三郡太守。
谯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国人也。父<山并>,字荣始,治尚书,兼通诸经及图、
纬。州郡辟请,皆不应,州就假师友从事。周幼孤,与母兄同居。既长,耽古笃
学,家贫未尝问产业,诵读典籍,欣然独笑,以忘寝食。研精六经,尤善书札。
颇晓天文,而不以留意;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视也。身长八尺,体貌素朴,
性推诚不饰,无造次辩论之才,然潜识内敏。
建兴中,丞相亮领益州牧,命周为劝学从事。【蜀记曰:周初见亮,左右皆
笑。既出,有司请推笑者,亮曰:“孤尚不能忍,况左右乎!”】亮卒於敌庭,
周在家闻问,即便奔赴,寻有诏书禁断,惟周以速行得达。大将军蒋琬领刺史,
徙为典学从事,总州之学者。
后主立太子,以周为仆,转家令。时后主颇出游观,增广声乐。周上疏谏曰:
“昔王莽之败,豪杰并起,跨州据郡,欲弄神器,於是贤才智士思望所归,未必
以其势之广狭,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时更始、公孙述及诸有大众者多已广大,
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为善,游猎饮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冯异等劝之
曰:‘当行人所不能为。’遂务理冤狱,节俭饮食,动遵法度,故北州歌叹,声
布四远。於是邓禹自南阳追之,吴汉、寇恂未识世祖,遥闻德行,遂以权计举渔
阳、上谷突骑迎于广阿。其馀望风慕德者邳肜、耿纯、刘植之徒,至于舆病赍棺,
礻强负而至者,不可胜数,故能以弱为强,屠王郎,吞铜马,折赤眉而成帝业也。
及在洛阳,尝欲小出,车驾已御,銚期谏曰:‘天下未宁,臣诚不愿陛下细行
数出。’即时还车。及征隗嚣,颍川盗起,世祖还洛阳,但遣寇恂往,恂曰:
‘颍川以陛下远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还,恐不时降;陛下自临,颍川贼必
即降。’遂至颍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务,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务,欲自安不为,
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传曰‘百姓不徒附’,诚以德先之也。今汉遭厄运,天
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时也。陛下天姿至孝,丧逾三年,言及陨涕,虽曾闵不
过也。敬贤任才,使之尽力,有逾成康。故国内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陈。
然臣不胜大愿,愿复广人所不能者。夫輓大重者,其用力苦不众,拔大艰者,
其善术苦不广,且承事宗庙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时之祀,
或有不临,池苑之观,或有仍出,臣之愚滞,私不自安。夫忧责在身者,不暇尽
乐,先帝之志,堂构未成,诚非尽乐之时。愿省减乐官、后宫所增造,但奉脩先
帝所施,下为子孙节俭之教。”徙为中散大夫,犹侍太子。
于时军旅数出,百姓彫瘁,周与尚书令陈祗论其利害,退而书之,谓之仇国
论。其辞曰:“因馀之国小,而肇建之国大,并争於世而为仇敌。因馀之国有高
贤卿者,问於伏愚子曰:‘今国事未定,上下劳心,往古之事,能以弱胜强者,
其术何如?’伏愚子曰:‘吾闻之,处大无患者恒多慢,处小有忧者恒思善;多
慢则生乱,思善则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养民,以少取多,勾践恤众,以弱毙
强,此其术也。’贤卿曰:‘曩者项强汉弱,相与战争,无日宁息,然项羽与汉
约分鸿沟为界,各欲归息民;张良以为民志既定,则难动也,寻帅追羽,终毙项
氏,岂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国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边陲,觊增其疾而
毙之也。’伏愚子曰:‘当殷、周之际,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习所专;深根
者难拔,据固者难迁。当此之时,虽汉祖安能杖剑鞭马而取天下乎?当秦罢侯置
守之后,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岁改主,或月易公,鸟惊兽骇,莫知所从,於
是豪强并争,虎裂狼分,疾博者获多,迟后者见吞。今我与肇建皆传国易世矣,
既非秦末鼎沸之时,实有六国并据之势,故可为文王,难为汉祖。夫民疲劳则骚
扰之兆生,上慢下暴则瓦解之形起。谚曰:“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是故智者
不为小利移目,不为意似改步,时可而后动,数合而后举,故汤、武之师不再战
而克,诚重民劳而度时审也。如遂极武黩征,土崩势生,不幸遇难,虽有智者将
不能谋之矣。若乃奇变纵横,出入无间,冲波截辙,超谷越山,不由舟楫而济盟
津者,我愚子也,实所不及。’”
后迁光禄大夫,位亚九列。周虽不与政事,以儒行见礼,时访大议,辄据经
以对,而后生好事者亦咨问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将军邓艾克江由,长驱而前。而蜀本谓敌不便至,不作城
守调度,及闻艾已入阴平,百姓扰扰,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后主使群臣会议,
计无所出。或以为蜀之与吴,本为和国,宜可奔吴;或以为南中七郡,阻险斗绝,
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为:“自古已来,无寄他国为天子者也,今若入吴,
固当臣服。且政理不殊,则大能吞小,此数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则魏能并吴,
吴不能并魏明矣。等为小称臣,孰与为大,再辱之耻,何与一辱?且若欲奔南,
则当早为之计,然后可果;今大敌以近,祸败将及,群小之心,无一可保?恐发
足之日,其变不测,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难周曰:“今艾以不远,恐不受降,
如之何?”周曰:“方今东吴未宾,事势不得不受,【之受】受之之后,不得不
礼。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请身诣京都,以古义争之。”众人无
以易周之理。
后主犹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说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计,臣愚
以为不安。何者?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犹数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
势偪之,穷乃幸从。是后供出官赋,取以给兵,以为愁怨,此患国之人也。今以
穷迫,欲往依恃,恐必复反叛,一也。北兵之来,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
因人势衰,及时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当拒敌,内供服御,费用张广,他无
所取,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郸僣号,时世祖在信都,畏
偪於郎,欲弃还关中。邳肜谏曰:‘明公西还,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
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从之,遂破邯郸。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诚
恐邳肜之言复信於今,四也。愿陛下早为之图,可获爵土;若遂適南,势穷乃服,
其祸必深。易曰:‘亢之为言,知得而不知丧,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
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言圣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尧、舜以子不善,知天有
授,而求授人;子虽不肖,祸尚未萌,而迎授与人,况祸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
之昆,面缚衔璧而归武王,岂所乐哉,不得已也。”於是遂从周策。刘氏无虞,
一邦蒙赖,周之谋也。【孙绰评曰:谯周说后主降魏,可乎?曰:自为天子而乞
降请命,何耻之深乎!夫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先君正魏之篡,不
与同天矣。推过於其父,俯首而事雠,可谓苟存,岂大居正之道哉!孙盛曰:春
秋之义,国君死社稷,卿大夫死位,况称天子而可辱於人乎!周谓万乘之君偷生
苟免,亡礼希利,要冀微荣,惑矣。且以事势言之,理有未尽。何者?禅虽庸主,
实无桀、纣之酷,战虽屡北,未有土崩之乱,纵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
退次东鄙以思后图。是时罗宪以重兵据白帝,霍弋以强卒镇夜郎。蜀土险狭,山
水峻隔,绝巘激湍,非步卒所涉。若悉取舟楫,保据江州,徵兵南中,乞师东国,
如此则姜、廖五将自然云从,吴之三师承命电赴,何投寄之无所而虑於必亡邪?
魏师之来,褰国大举,欲追则舟楫靡资,欲留则师老多虞。且屈伸有会,情势代
起,徐因思奋之民,以攻骄惰之卒,此越王所以败阖闾,田单所以摧骑劫也,何
为匆匆遽自囚虏,下坚壁於敌人,致斫石之至恨哉?葛生有云:“事之不济则已
耳,安能复为之下!”壮哉斯言,可以立懦夫之志矣。观古燕、齐、荆、越之败,
或国覆主灭,或鱼县鸟窜,终能建功立事,康复社稷,岂曰天助,抑亦人谋也。
向使怀苟存之计,纳谯周之言,何邦基之能构,令名之可获哉?禅既闇主,周实
驽臣,方之申包、田单、范蠡、大夫种,不亦远乎!】
时晋文王为魏相国,以周有全国之功,封阳城亭侯。又下书辟周,周发至汉
中,困疾不进。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从洛阳还蜀,过见周。周语次,因书版示
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没兮。”典午者谓司马也,月酉者谓八月也,至八月而
文王果崩。【华阳国志曰:文立字广休,少治毛诗、三礼,兼通群书。刺史费祎
命为从事,入为尚书郎,复辟祎大将军东曹掾,稍迁尚书。蜀并于魏,梁州建,
首为别驾从事,举秀才。晋泰始二年,拜济阴太守,迁太子中庶子。立上言:
“故蜀大官及尽忠死事者子孙,虽仕郡国,或有不才,同之齐民为剧;又诸葛亮、
蒋琬、费祎等子孙流徙中畿,各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倾吴人之望。”
事皆施行。转散骑常侍,献可替否,多所补纳。稍迁卫尉,中朝服其贤雅,为时
名卿。咸宁末卒。立章奏诗诗赋论颂凡数十篇。】晋室践阼,累下诏所在发遣周。
周遂舆疾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骑都尉,周乃自陈无功而封,求还
爵土,皆不听许。
五年,予尝为本郡中正,清定事讫,求休还家,往与周别。周语予曰:“昔
孔子七十二、刘向、扬雄七十一而没,今吾年过七十,庶慕孔子遗风,可与刘、
扬同轨,恐不出后岁,必便长逝,不复相见矣。”疑周以术知之,假此而言也。
六年秋,为散骑常侍,疾笃不拜,至冬卒。【晋阳秋载诏曰:“朕甚悼之,赐朝
服一具,衣一袭,钱十五万。”周息熙上言,周临终属熙曰:“久抱疾,未曾朝
见,若国恩赐朝服衣物者,勿以加身。当还旧墓,道险行难,豫作轻棺。殡敛已
毕,上还所赐。”诏还衣服,给棺直。】凡所著述,撰定法训、五经论、古史考
【书】之属百馀篇。【益部耆旧传曰:益州刺史董荣图画周像於州学,命从事李
通颂之曰:“抑抑谯侯,好古述儒,宝道怀真,鉴世盈虚,雅名美迹,终始是书。
我后钦贤,无言不誉,攀诸前哲,丹青是图。嗟尔来叶,鉴兹显模。”】周三子,
熙、贤、同。少子同颇好周业,亦以忠笃质素为行,举孝廉,除锡令、东宫洗马,
召不就。【周长子熙。熙子秀,字元彦。晋阳秋曰:秀性清静,不交於世,知将
大乱,豫绝人事,从兄弟及诸亲里不与相见。州郡辟命,及李雄盗蜀,安车徵秀,
又雄叔父骧、骧子寿辟命,皆不应。常冠鹿皮,躬耕山薮。永和三年,安西将军
桓温平蜀,表荐秀曰:“臣闻大朴既亏,则高尚之标显;道丧时昏,则忠贞之义
彰。故有洗耳投渊以振玄邈之风,亦有秉心矫迹以惇在三之节。是以上代之君,
莫不崇重斯轨,所以笃俗训民,静一流竞。伏惟大晋应符御世,运无常通,时有屯
蹇,神州丘墟,三方圮裂,兔罝绝响於中林,白驹无闻於空谷,斯有识之所悼心,
大雅之所叹息者也。陛下圣德嗣兴,方恢天绪。臣昔奉役,有事西土,鲸鲵既县,
思宣大化;访诸故老,搜杨潜逸,庶武罗於羿、浞之墟,想王蠋於亡齐之境。窃
闻巴西谯秀,植操贞固,抱德肥遁,扬清渭波。于时皇极遘道消之会,群黎蹈颠
沛之艰,中华有顾瞻之哀,幽谷无迁乔之望;凶命屡招,奸威仍偪,身寄虎吻,
危同朝露,而能抗节玉立,誓不降辱,杜门绝迹,不面伪庭,进免龚胜亡身之祸,
退无薛方诡对之讥;虽园、绮之栖商、洛,管宁之默辽海,方之於秀,殆无以过。
于今西土,以为美谈。夫旌德礼贤,化道之所先,崇表殊节,圣哲之上务。方今
六合未康,豺狼当路,遗黎偷薄,义声弗闻,益宜振起道义之徒,以敦流遁之弊。
若秀蒙薄帛之徵,足以镇静颓风,轨训嚣俗;幽遐仰流,九服知化矣。”及萧敬
叛乱,避难宕渠川中,乡人宗族冯依者以百数。秀年八十,众人以其笃老,欲代
之负担,秀拒曰:“各有老弱,当先营救。吾气力自足堪此,不以垂朽之年累诸
君也。”后十馀年,卒於家。】
郤正字令先,河南偃师人也。祖父俭,灵帝末为益州刺史,为盗贼所杀。会
天下大乱,故正父揖因留蜀。揖为将军孟达营都督,随达降魏,为中书令史。正
本名纂。少以父死母嫁,单茕只立,而安贫好学,博览坟籍。弱冠能属文,入为
秘书吏,转为令史,迁郎,至令。性澹於荣利,而尤耽意文章,自司马、王、扬、
班、傅、张、蔡之俦遗文篇赋,及当世美书善论,益部有者,则钻凿推求,略皆
寓目。自在内职,与宦人黄皓比屋周旋,经三十年,皓从微至贵,操弄威权,正
既不为皓所爱,亦不为皓所憎,是以官不过六百石,而免於忧患。
依则先儒,假文见意,号曰释讥,其文继於崔骃达旨。其辞曰:
或有讥余者曰:‘闻之前记,夫事与时并,名与功偕,然则名之与事,前哲
之急务也。是故创制作范,匪时不立,流称垂名,匪功不记,名必须功而乃显,
事亦俟时以行止,身没名灭,君子所耻。是以达人研道,探赜索微,观天运之符
表,考人事之盛衰,辩者驰说,智者应机,谋夫演略,武士奋威,云合雾集,风
激电飞,量时揆宜,用取世资,小屈大申,存公忽私,虽尺枉而寻直,终扬光以
发辉也。今三方鼎跱,九有未乂,悠悠四海,婴丁祸败,嗟道义之沈塞,愍生
民之颠沛,此诚圣贤拯救之秋,烈士树功之会也。吾子以高朗之才,珪璋之质,
兼览博闚,留心道术,无远不致,无幽不悉;挺身取命,幹兹奥秘,踌躇紫闼,
喉舌是执,九考不移,有入无出,【尚书曰: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九考则
二十七年。】究古今之真伪,计时务之得失。虽时献一策,偶进一言,释彼官责,
慰此素飧,固未能输竭忠款,尽沥胸肝,排方入直,惠彼黎元,俾吾徒草鄙并有
闻焉也。盍亦绥衡缓辔,回轨易涂,舆安驾肆,思马斯徂,审厉揭以投济,要夷
庚之赫怃,播秋兰以芳世,副吾徒之【彼】披图,不亦盛与!’
余闻而叹曰:“呜呼,有若云乎邪!夫人心不同,实若其面,子虽光丽,既
美且艳,管闚筐举,守厥所见,未可以言八纮之形埒,信万事之精练也。’
或人率尔,抑而扬衡曰:‘是何言与!是何言与!’
余应之曰:‘虞帝以面从为戒,孔圣以悦己为尤,若子之言,良我所思,将
为吾子论而释之。昔在鸿荒,蒙昧肇初,三皇应箓,五帝承符,爰暨夏、商,前
典攸书。姬衰道缺,霸者翼扶,嬴氏惨虐,吞嚼八区,於是从横云起,狙诈如星,
奇邪蜂动,智故萌生;或饰真以雠伪,或挟邪以干荣,或诡道以要上,或鬻技以
自矜;背正崇邪,弃直就佞,忠无定分,义无常经。故鞅法穷而慝作,斯义败而
奸成,吕门大而宗灭,韩辩立而身刑。夫何故哉?利回其心,宠耀其目,赫赫龙
章,铄铄车服,媮幸苟得,如反如仄,淫邪荒迷,恣睢自极,和鸾未调而身在
辕侧,庭宁未践而栋折榱覆。天收其精,地缩其泽,人吊其躬,鬼芟其额。初升
高冈,终陨幽壑,朝含荣润,夕为枯魄。是以贤人君子,深图远虑,畏彼咎戾,
超然高举,宁曳尾於涂中,秽浊世之休誉。彼岂轻主慢民,而忽於时务哉?盖易
著行止之戒,诗有靖恭之叹,乃神之听之而道使之然也。
自我大汉,应天顺民,政治之隆,皓若阳春,俯宪坤典,仰式乾文,播皇泽
以熙世,扬茂化之醲醇,君臣履度,各守厥真;下垂询纳之弘,下有匡救之责,
士无虚华之宠,民有一行之迹,粲乎亹亹,尚此忠益。然而道有隆窳,物有兴废,
有声有寂,有光有翳。朱阳否於素秋,玄阴抑於孟春,羲和逝而望舒系,运气匿
而耀灵陈。冲、质不永,桓、灵坠败,英雄云布,豪杰盖世,家挟殊议,人怀异
计,故从横者欻披其胸,狙诈者暂吐其舌也。
今天纲已缀,德树西邻,丕显祖之宏规,縻好爵於士人,兴五教以训俗,丰
九德以济民,肃明祀以礿祭,几皇道以辅真。虽跱者未一,伪者未分,圣人
垂戒,盖均无贪;故君臣协美於朝,黎庶欣戴於野,动若重规,静若叠矩。济济
伟彦,元凯之伦也,有过必知,颜子之仁也,侃侃庶政,冉、季之治也,鹰杨鸷
腾,伊、望之事也;总群俊之上略,含薛氏之三计,敷张、陈之秘策,故力征以
勤世,援华英而不遑,岂暇脩枯箨於榛秽哉!
然吾不才,在朝累纪,讬身所天,心焉是恃。乐沧海之广深,叹嵩岳之高
跱,闻仲尼之赞商,感乡校之益己,彼平仲之和羹,亦进可而替否;故蒙冒
瞽说,时有攸献,譬遒人之有采于市闾,游童之吟咏乎疆畔,庶以增广福祥,
输力规谏。若其合也,则以闇协明,进应灵符;如其违也,自我常分,退守己愚。
进退任数,不矫不诬,循性乐天,夫何恨诸?此其所以既入不出,有而若无者也。
狭屈氏之常醒,浊渔父之必醉,溷柳季之卑辱,褊夷叔之高怼。合不以得,违不
以失,得不克诎,失不惨悸;不乐前以顾轩,不就后以虑轾,不鬻誉以干泽,不
辞愆以忌绌。何责之释?何飧之恤?何方之排?何直之入?九考不移,固其所执
也。
方今朝士山积,髦俊成群,犹鳞介之潜乎巨海,毛羽之集乎邓林,游禽逝
不为之鲜,浮鲂臻不为之殷。且阳灵幽於唐叶,阴精应於商时,阳盱请而洪灾
息,桑林祷而甘泽滋。【淮南子曰:禹为水,以身请于阳盱之河,汤苦旱,以身
祷於桑林之际,圣人之忧民,如此其明也。吕氏春秋曰:昔殷汤克夏桀而天下大
旱,三年不收,汤乃以身祷於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方,万方有罪,在
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毁伤民之大命。”汤於是剪其发,攦其爪,
自以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悦。雨乃大至。】行止有道,启塞有期。我
师遗训,不怨不尤,委命恭己,我又何辞?辞穷路单,将反初节,综坟典之流芳,
寻孔氏之遗艺,缀微辞以存道,宪先轨而投制,韪叔肸之优游,美疏氏之遐逝,
收止足以言归,汎皓然以容裔,欣环堵以恬娱,免咎悔於斯世,顾兹心之未泰,
惧末涂之泥滞,仍求激而增愤,肆中怀以告誓。昔九方考精於至贵,秦牙沈思於
殊形;【淮南子曰: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
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没,若失若亡,其
一若此马者,绝尘卻辙。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天
下之马,臣有所与共儋缠采薪九方堙,此其相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
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於沙丘。”穆公曰:“何马
也?”对曰:“牝而黄。”使人往取之,牡而骊。穆公不悦,召伯乐而问之曰:
“败矣,子之所使求马者也!毛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太
息曰:“一至此乎!是乃所以千万【里】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
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
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天下之马也。淮南子又曰:
伯乐、寒风、秦牙、葛青,所相各异,其知马一也;盖九方观其精,秦牙察其形。】
薛烛察宝以飞誉,【越绝书曰:昔越王句践有宝剑五枚,闻於天下。客有能相剑
者名薛烛,王召而问之:“吾有宝剑五,请以示子。”乃取豪曹、臣阙,薛烛曰:
“皆非也。”又取纯钩、湛卢,烛曰:“观其剑钞,烂烂如列宿之行,观其光,
浑浑如水之将溢于塘,观其文,涣涣如冰将释,此所谓纯钩邪?”王曰:“是也。”
王曰:“客有直之者,有市之乡三,骏马千匹,千户之都二,可乎?”薛烛曰:
“不可。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邪之谿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
公击鼓,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悉其伎巧,一曰纯钩,二曰湛
卢。今赤堇之山已合,若邪之谿深而不测,欧冶子已死,虽倾城量金,珠玉竭河,
独不得此一物。有市之乡三,骏马千匹,千户之都二,亦何足言与!”】瓠梁讬
弦以流声;【淮南子曰:瓠巴鼓瑟而鲟鱼听之。又曰:瓠梁之歌可随也,而以歌
者不可为也。】齐隶拊髀以济文,【臣松之曰:按此谓孟尝君田文下坐客,能作
鸡鸣以济其厄者也。凡作鸡鸣,必先拊髀,以效鸡之拊翼也。】楚客潜寇以保荆;
【淮南子曰:楚将子发好求技道之士。楚有善为偷者,往见曰:“闻君求技道之
士,臣偷也,愿以技备一卒。”子发闻之,衣不及带,冠不暇正,出见而礼之。
左右谏曰:“偷者,天下之盗也,何为礼之?”君曰:“此非左右之所得与。”
后无几何,齐兴兵伐楚。子发将师以当之,兵三卻。楚贤大夫皆尽其计而悉其诚,
齐师愈强。於是卒偷进请曰:“臣有薄技,愿为君行之。”君曰“诺”。偷即夜
出,解齐将军之帐,而献之子发。子发使人归之,曰:“卒有出采薪者,得将军
之帐,使使归於执事。”明日又复往取枕,子发又使归之。明日又复往取簪,子
发又使归之。齐师闻之大骇,将军与军吏谋曰:“今日不去,楚军恐取吾头矣!”
即旋师而去。】雍门援琴而挟说,【桓谭新论曰: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曰:
“先生鼓琴,亦能令文悲乎?”对曰:“臣之所能令悲者,先贵而后贱,昔富而
今贫,摈压穷巷,不交四邻;不若身材高妙,怀质抱真,逢谗罹谤,怨结而不得
信;不若交欢而结爱,无怨而生离,远赴绝国,无相见期;不若幼无父母,壮无
妻儿,出以野泽为邻,入用堀穴为家,困于朝夕,无所假贷:若此人者,但闻飞
乌之号,秋风鸣条,则伤心矣,臣一为之援琴而长太息,未有不凄恻而涕泣者也。
今若足下,居则广厦高堂,连闼洞房,下罗帷,来清风;倡优在前,谄谀侍侧,
扬激楚,舞郑妾,流声以娱耳,练色以淫目;水戏则舫龙舟,建羽旗,鼓钓乎不
测之渊;野游则登平原,驰广囿,强弩下高鸟,勇士格猛兽;置酒娱乐,沈醉忘
归:方此之时,视天地曾不若一指,虽有善鼓琴,未能动足下也。”孟尝君曰:
“固然!”雍门周曰:“然臣窃为足下有所常悲。夫角帝而困秦者君也,连五国
而伐楚者又君也。天下未尝无事,不从即衡;从成则楚王,衡成则秦帝。夫以秦、
楚之强而报弱薛,犹磨萧斧而伐朝菌也,有识之士,莫不为足下寒心。天道不常
盛,寒暑更进退,千秋万岁之后,宗庙必不血食;高台既已倾,曲池又已平,坟
墓生荆棘,狐狸穴其中,游儿牧竖踯躅其足而歌其上曰:‘孟尝君之尊贵,亦犹
若是乎!’”於是孟尝君喟然太息,涕泪承睫而未下。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
宫徵,叩角羽,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曰:“先生鼓琴,令文立若亡国
之人也。”】韩哀秉辔而驰名;【吕氏春秋曰:韩哀作御。王褒圣主得贤臣颂曰:
及至驾齧膝,参乘旦,王良执靶,韩哀附舆,纵驰骋骛,忽如景靡,过都越国,
蹶如历块,追奔电,逐遗风,周流八极,万里一息,何其辽哉!人马相得也。】
卢敖翱翔乎玄阙,若士竦身于云清。【淮南子曰:卢敖游乎北海,经乎太阴,入
乎玄阙,至於蒙毂之上,见一士焉,深目而玄准,戾颈而鸢肩,丰上而杀下,轩
轩然方迎风而舞,顾见卢敖慢然下其臂,遯逃乎碑下。卢敖俯而视之,方卷龟壳
而食合梨。卢敖乃与之语曰:“惟敖为背群离党,穷观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
乎!敖幼而好游,长不喻解,周行四极,惟北阴之不闚,今卒睹夫子於是,子殆
可与敖为交乎!”若士者齤然而笑曰:“嘻乎!子中州民,宁肯而远至此?
此犹光乎日月而戴列星,阴阳之所行,四时之所生,此其比夫不名之地,犹突奥
也。若我南游乎罔{罒良}之野,北息于沈墨之乡,西穷冥冥之党,东贯鸿濛之光,
此其下无地而上无天,听焉无闻,视焉则眴,此其外犹有沈沈之汜,其馀一举
而千万里,吾犹未能之在。今子游始至于此,乃语穷观,岂不亦远哉!然子处矣,
吾与汗漫期於九垓之上,吾不可以久。”若士举臂而竦身,遂入云中。卢敖仰而
视之,弗见乃止,曰:“吾比夫子也,犹黄鹄之与壤虫,终日行不离咫尺,自以
为远,不亦悲哉!”】余实不能齐技於数子,故乃静然守已而自宁。’
景耀六年,后主从谯周之计,遣使请降于邓艾,其书,正所造也。明年正月,
锺会作乱成都,后主东迁洛阳,时扰攘仓卒,蜀之大臣无翼从者,惟正及殿中督
汝南张通,舍妻子单身随侍。后主赖正相导宜適,举动无阙,乃慨然叹息,恨知
正之晚。时论嘉之。赐爵关内侯。泰始中,除安阳令,迁巴西太守。泰始八年诏
曰:“正昔在成都,颠沛守义,不违忠节,及见受用,尽心幹事,有治理之绩,
其以正为巴西太守。”咸宁四年卒。凡所著述诗论赋之属,垂百篇。
评曰:杜微脩身隐静,不役当世,庶几夷、皓之。周群占天有徵,杜琼沈
默慎密,诸生之纯也。许、孟、来、李,博涉多闻,尹默精于左氏,虽不以德业
为称,信皆一时之学士。谯周词理渊通,为世硕儒,有董、扬之规,郤正文辞灿
烂,有张、蔡之风,加其行止,君子有取焉。二子处晋事少,在蜀事多,故著于
篇。【张璠以为谯周所陈降魏之策,盖素料刘禅懦弱,心无害戾,故得行也。如
遇忿肆之人,虽无他算,然矜殉鄙耻,或发怒妄诛,以立一时之威,快其斯须之
意者,此亦夷灭之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