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八 列传第三十六
作品:《北史》 ○尔朱荣(子文畅文略从子兆从弟彦伯彦伯子敞彦伯弟仲远世
隆荣从父弟度律荣从祖兄子天光)
尔朱荣,字天宝,北秀容人也。世为部落酋帅,其先居尔朱川,因为氏焉。
高祖羽健,魏登国初为领人酋长,率契胡武士从平晋阳,定中山,拜散骑常侍。
以居秀容川,诏割方三百里封之,长为世业。道武初,以南秀容川原沃衍,欲令
居之。羽健曰:“家世奉国,给侍左右,北秀容既在内,差近京师,岂以沃
塉,更迁远地?”帝许之。所居处曾有狗舐地,因而穿之得甘泉,因名狗舐泉。
曾祖郁德、祖代勤,继为酋长。代勤,太武敬哀皇后舅也。既以外亲,兼数征伐
有功,给复百年,除立义将军。曾围山而猎,部人射虎,误中其髀。代勤仍令拔
箭,竟不推问,曰:“此既过误,何忍加罪。”部内咸感其意。位肆州刺史,封
梁郡公,以老致仕,岁赐帛百疋以为常。卒,谥曰庄。孝庄初,追赠太师、司徒
公、录尚书事。父新兴,太和中继为酋长。曾行马群,见一白蛇,头有两角,咒
之,求畜牧蕃息。自是牛羊驼马,日觉滋盛,色别为群,谷量之。朝廷每有征讨,
辄献私马,兼备资粮,助裨军用。孝文嘉之。及迁洛,特听冬朝京师,夏归部落。
每入朝,诸公王朝贵,竞以珍玩遗之,新兴亦报以名马。位散骑常侍、平北将军、
秀容第一领人酋长。新兴每春秋二时,恒与妻子阅畜牧于川泽,射猎自娱。明帝
时,以年老,启求传爵于荣。卒,谥曰简。孝庄初,赠太师、相国、西河郡王。
荣洁白,美容貌,幼而神机明决。及长,好射猎,每设围誓众,便为军阵之
法,号令严肃,众莫敢犯。秀容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上,清深不测,相传曰祁连
池,魏言天池也。父新兴曾与荣游池上,忽闻箫鼓音,谓荣曰:“古老相传,闻
此声,皆至公辅。吾年老暮,当为汝耳。”荣袭爵,后除直寝、游击将军。正光
中,四方兵起,遂散畜牧,招合义勇。以讨贼功,进封博陵郡公,其梁郡前爵听
赐第二子。时荣率众至肆州,刺史尉庆宾闭城不纳。荣怒,攻拔之,乃署其从叔
羽生为刺史,执庆宾还秀容。自是兵威渐盛,朝廷亦不能罪责。及葛荣吞杜洛周,
荣恐其南逼邺城,表求东援相州,帝不许。荣以山东贼盛,虑其西逸,乃遣兵固
守滏口以防之。于是北捍马邑,东塞井陉。寻属明帝崩,事出仓卒,荣乃与元天
穆等密议,入匡朝廷。抗表云:“今海内草草,异口一言,皆云大行皇帝鸩毒致
祸,举潘嫔之女以诳百姓,奉未言之儿而临四海。求以徐纥、郑俨之徒,付之司
败。更召宗亲,推其明德。”于是将赴京师。灵太后甚惧,诏以李神轨为大都督,
将于太行杜防。荣抗表之始,遣从子天光、亲信奚毅及仓头王相入洛,与从弟世
隆密议废立。天光乃见庄帝,具论荣心,帝许之。天光等还北,荣发晋阳,犹疑
所立,乃以铜铸孝文及咸阳王禧等五王子孙像,成者当奉为主。唯庄帝独就。师
次河内,重遣王相密迎庄帝与帝兄彭城王邵、弟始平王子正。武泰元年四月,庄
帝自高渚度,至荣军,将士咸称万岁。
及庄帝即位,诏以荣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令、
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及度河,太后乃下发入道,内外百官皆向河桥迎驾。
荣惑武卫将军费穆之言,谓天下乘机可取,乃谲朝士共为盟誓,将向河阴西北三
里。至南北长堤,悉命下马西度,即遣胡骑四面围之。妄言丞相高阳王欲反,杀
百官王公卿士二千余人,皆敛手就戮。又命二三十人拔刀走行宫。庄帝及彭城王、
霸城王俱出帐。荣先遣并州人郭罗察共西部高车叱列杀鬼在帝左右,相与为应。
及见事起,假言防卫,抱帝入帐,余人即害彭城、霸城二王。乃令四五十人迁帝
于河桥,沉灵太后及少主于河。时又有朝士百余人后至,仍于堤东被围。遂临以
白刃,唱云:“能为禅文者出,当原其命。”时有陇西李神俊、顿丘李谐、太原
温子升并当世辞人,皆在围中,耻是从命,俯伏不应。有御史赵元则者,恐不免
死,出作禅文。荣令人诫军士,言元氏既灭,尔朱氏兴。其众咸称万岁。荣遂铸
金为己像,数四不成。时荣所信幽州人刘灵助善卜占,言今时人事未可。荣乃曰:
“若我作不吉,当迎天穆立之。”灵助曰:“天穆亦不吉,唯长乐王有王兆耳。”
荣亦精神恍惚,不自支持,遂便愧悔。至四更中,乃迎庄帝,望马首叩头请死。
其士马三千余骑,既滥杀朝士,乃不敢入京,即欲向北为移都之计。持疑经日,
始奉驾向洛阳宫。及上北芒,视城阙,复怀畏惧,不肯更前。武卫将军汎礼苦执
不听,复前入城,不朝戍。北来之人,皆乘马入殿。诸贵死散,无复次序。庄帝
左右,唯有故旧数人。荣犹执移都之议,上亦无以拒焉。又在明光殿重谢河桥之
事,誓言无复二心。庄帝自起止之,因复为荣誓,言无疑心。荣喜,因求酒一遍。
及醉熟,帝欲诛之,左右苦谏乃止。即以床辇向中常侍省。荣夜半方寤,遂达旦
不眠。自此不复禁中宿矣。
荣女先为明帝嫔,欲上立为后,帝疑未决。给事黄门侍郎祖莹曰:“昔文公
在秦,怀嬴入侍。事有反经合义,陛下独何疑焉?”上遂从之。荣意甚悦。于时,
人间犹或云荣欲迁都晋阳,或云欲肆兵大掠,迭相惊恐,人情骇震。京邑士子,
十不一存,率皆逃窜,无敢出者,直卫空虚,官守废旷。荣闻之,上书谢愆。无
上王请追尊帝号;诸王、刺史,乞赠三司;其位班三品,请赠令仆;五品之官,
各赠方伯;六品已下及白身,赠以镇郡。诸死者无后,听继,即授封爵。均其高
下,节级别科,使恩洽存亡,有慰生死。诏从所表。又启帝,遣使巡城劳问。于
是人情遂安,朝士逃亡者,亦稍来归阙。荣又奏请番直,朔望之日,引见三公、
令、仆、尚书、九卿及司州牧、河南尹、洛阳河阴执事之官,参论国政,以为常
式。
五月,荣还晋阳,乃令元天穆向京,为侍中、太尉公、录尚书事、京畿大都
督,兼领军将军,封上党王,树置腹心在列职,举止所为,皆由其意。七月,诏
加荣柱国大将军。
时葛荣向京师,众号百万。州刺史李神俊闭门自守。荣率精骑七千,马皆有
副,倍道兼行,东出滏口。而与葛荣众寡非敌。葛荣闻之,喜见于色,乃令其众
办长绳,至便缚取。自邺以北,列阵数十里,箕张而进。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
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又以人马
逼战,刀不如棒。密勒军士,马上各赍袖棒一枚,至战时,虑废腾逐,不听斩级,
使以棒,棒之而已。乃分命壮勇,所当冲突。号令严明,将士同奋。身自陷阵,
出于贼后,表里合击,大破之。于阵禽葛荣,余众悉降。荣恐其疑惧,乃普令各
从所乐,亲属相随,任所居止。于是群情喜悦,登即四散,数十万众,一朝散尽。
待出百里之外,乃始分道押领,随便安置,咸得其宜。获其渠帅,量才授用,新
附者咸安。时人服其处分机速。乃槛车送葛荣赴阙。诏加荣大丞相、都督河北畿
外诸军事。初,荣将讨葛荣,军次襄垣,遂大猎,有双兔起于马前,荣弯弓誓之
曰:“中则禽葛荣,不中则否。”既而并应弦而殪,三军咸悦。及后,命立碑于
其所,号双兔碑。又将战,夜梦一人从葛荣索千牛刀,葛荣初不肯与,此人自称
己是道武皇帝,葛荣乃奉刀,此人手持授荣。寤而喜。自知必胜。又诏以冀州之
长乐、相州之南赵、定州之博陵、沧州之浮阳、平州之辽西、燕州之上谷、幽州
之渔阳七郡,各万户,通前满十万。为太原国邑,又加位太师。
建义初,北海王元颢南奔梁,梁立为魏主,资以兵将。时邢杲以三齐应颢。
朝廷以颢孤弱,永安二年春,诏元天穆先平齐地,然后征颢。颢乘虚径进,荣阳、
武牢并不守,车驾出居河北。荣闻之,驰传朝行宫于上党之长子,舆驾于是南趣。
荣为前驱,旬日之间,兵马大集。天穆克平邢杲,亦度河以会。车驾幸河内。荣
与颢相持于河上,无船不得即度。议欲还北,更图后举。黄门郎杨侃、高道穆等
并固执以为不可。属马渚诸杨云有小船数艘,求为乡导。荣乃令都督尔朱兆等率
精骑夜济。颢奔。车驾度河,入居华林园。诏加荣天柱大将军,增封通前二十万
户,加前后部羽葆鼓吹。
荣寻还晋阳,遥制朝廷,亲戚腹心,皆补要职,百僚朝廷动静,莫不以申。
至于除授,皆须荣许,然后得用。庄帝虽受制权臣,而勤政事,朝夕省纳,孜孜
不已。数自理冤狱,亲览辞讼。又选司多滥,与吏部尚书李神俊议正纲纪。而荣
乃大相嫌责。曾关补定州曲阳县令,神俊以阶县不奏,别更拟人。荣大怒,即遣
其所补者往夺其任。荣使入京,虽复微蔑,朝贵见之,莫不倾靡。及至阙下,未
得通奏,恃荣威势,至乃忿怒。神俊遂上表逊位。荣欲用世隆摄选,上亦不违。
荣曾启北人为河内诸州,欲为掎角势,上不即从。天穆入见论事,上犹未许。天
穆曰:“天柱既有大功,为国宰相,若请普代天下官属,恐陛下亦不得违。如何
启数人为州,便停不用?”帝正色曰:“天柱若不为人臣,朕亦须代;如其犹存
臣节,无代天下百官理。”荣闻,大怒曰:“天子由谁得立?今乃不用我!”语
皇后复嫌内妃嫔甚有妒恨之事。帝遣世隆语以大理,后曰:“天子由我家置立,
今便如此。我父本日即自作,今亦复决?”世隆曰:“兄止自不为,若本自作,
臣今亦得封王。”帝既外迫强臣,内逼皇后,恒怏怏不以万乘为贵。
先是,葛荣枝党韩娄仍据幽、平二州,荣遣都督侯深讨斩之。时万俟丑奴、
萧宝夤拥众豳、泾,荣遣其从子天光为雍州刺史,令率都督贺拔岳、侯莫陈悦等
入关讨之。天光至雍州,以众少未进。荣大怒,遣其骑兵参军刘贵驰驿诣军,加
天光杖罚。天光等大惧,乃进讨,连破之,禽丑奴、宝夤,并槛车送阙。天光又
禽王庆云、万俟道乐,关中悉平。于是天下大难便尽。庄帝恒不虑外寇,唯恐荣
为逆。常时诸方未定,欲使与之相持。及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谓尚书令、临淮
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无贼?”临淮见帝色不悦,曰:“臣恐贼平以后,方
劳圣虑。”帝畏余人怪,还以他语解之,曰:“其实抚宁荒余,弥成不易。”
荣好射猎,不舍寒暑,法禁严重。若一鹿出,乃有数人殒命。曾有一人,见
猛兽便走,谓曰:“欲求活邪!”遂即斩之。自此猎如登战场。曾见一猛兽在穷
谷中,乃令余人重衣空手搏之,不令复损。于是数人被杀,遂禽得之。持此而乐
焉。列围而进,虽阻险不得回避,其下甚苦之。
太宰元天穆从容言荣勋业,宜调政养人。荣便攘肘谓天穆曰:“太后女主,
不能自正,推奉天子者,此是人臣常节。葛容之徒,本是奴才,乘时作乱,譬如
奴走,禽获便休。顷来受国大宠,未能混一海内,何宜今日便言勋也?如闻朝士
犹自宽纵,今秋欲共兄戒勒士马,校猎嵩原,令贪汙朝贵,入围搏虎。仍出鲁阳,
历三荆,悉拥生蛮,北填六镇。回军之际,因平汾胡。明年简练精骑,分出江、
淮,萧衍若降,乞万户侯;如其不降,径度数千骑,便往缚取。待六合宁一,八
表无尘,然后共兄奉天子巡四方,观风俗,布政教,如此乃可称勋耳。今若止猎,
兵士懈怠,安可复用也?”
及见四方无事,乃遣人奏曰:“参军许周劝臣取九锡,臣恶其此言,已发遣
令去。”荣时望得殊礼,故以意讽朝廷。帝实不欲与之,因称其忠。荣见帝年长
明悟,为众所归,欲移自近,皆使由己。每因醉云,入将天子,拜谒金陵后,还
复恒朔。而侍中朱元龙辄从尚书索太和中迁京故事,于是复有移都消息。
荣乃暂来向京,言看皇后娩难。帝惩河阴之事,终恐难保,乃与城阳王徽、
侍中杨侃、李彧、尚书右仆射元罗谋,皆劝帝刺杀之。唯胶东侯李侃晞、济阴王
晖业言荣若来,必有备,恐不可图。又欲杀其党与,发兵拒之。帝疑未定,而京
师人怀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之徒,已避之东出。荣乃遍与朝士书,相任留。中
书舍人温子升以书呈帝,帝恒望其不来,及见书,以荣必来,色甚不悦。武卫将
军奚毅,建义初往来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以为荣通亲,不敢与之言情。毅曰:
“若必有变,臣宁死陛下难,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无异心,亦不忘
卿忠款。”
三年八月,荣将四五千骑,发并州向京。时人皆言其反,复道天子必应图之。
九月初,荣至京。有人告云,帝欲图之。荣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
岂可信之?”于是荣不自疑,每入谒帝,从人不过数十,皆不持兵仗。帝欲止,
城阳王曰:“纵不反,亦何可耐?况何可保耶?”又北人语讹,语“尔朱”为
“人主”。上又闻其在北言,我姓人主。先是,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恒州人高
荣祖颇明天文,荣问之曰:“是何祥也?”答曰:“除旧布新象也。昔长星扫大
角,秦以之亡。”荣闻之悦。又荣下行台郎中李显和曾曰:“天柱至,那无九锡,
安须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见机!”都督郭罗察曰:“今年真可作禅文,何但九
锡。”参军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气,何虑天柱不应。”荣下人皆陵侮帝
左右,无所忌惮,其事皆上闻。奚毅又见,求闻。帝即下明光殿与语。帝又疑其
为荣,不告以情。及知毅赤诚,乃召城阳王徽及杨侃、李彧,告以毅语。荣小女
嫁与帝兄子陈留王,小字伽邪。荣尝指之曰:“我终当得此女婿力。”徽又云:
“荣虑陛下终为此患,脱有东宫,必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则立陈留以安
天下。”并言荣指陈留语状。帝既有图荣意,夜梦手持一刀自害,落十指节,都
不觉痛。恶之,以告城阳王徽及杨侃。徽解梦曰:“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割指
节与解腕何异?去患乃是吉祥。”闻者皆言善。
九月十五日,天穆到京,驾迎之。荣与天穆并从入西林园燕射。荣乃奏曰:
“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先是奚毅言荣因猎挟
天子移都,至是,其言相符。至十八日,召中书舍人温子升告以杀荣状,并问以
杀董卓事。子升具通本,上曰:“王允若即赦凉州人,必不应至此。”良久,语
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必不死!宁与高贵乡公同日死,
不与常道乡公同日生。”上谓杀荣、天穆,即赦其党,便应不动。应诏王道习曰:
“尔朱世隆、司马子如、朱元龙比来偏被委付,具知天下虚实,谓不宜留。”城
阳王及杨侃曰:“若世隆不全,仲远、天光岂有来理?”帝亦谓然,无复杀意。
城阳曰:“荣数征伐,腰间有刀,或能狠戾伤人。临事,愿陛下出。”乃伏侃等
十余人于明光殿东。其日,荣与天穆并入,坐食未讫,起出。侃等从东阶上殿,
见荣、天穆出至中庭,事不果。十九日是帝忌日。二十日荣忌日。二十一日,暂
入,即向陈留王家,饮酒极醉。遂言病动,频日不入。上谋颇泄,世隆等以告荣。
荣轻帝,不谓能反。预帝谋者皆惧。二十五日旦,荣、天穆同入,其日大欲革易。
上在明光殿东序中西面坐,荣与天穆并御床西北小床上南坐,城阳入,始一拜。
荣见光禄卿鲁安等持刀从东户入,即驰向御坐,帝拔千牛刀,手斩之,时年三十
八。得其手板上有数牒启,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悉在出限。帝曰:“竖
子!若过今日,便不可制。”时又天穆与荣子菩提亦就戮,于是内外喜叫,声满
京城。既而大赦。
荣虽威名大振,而举止轻脱,止以驰射为伎艺,每入朝见,更无所为,唯戏
上下马。于西林园宴射,恒请皇后出观,并召王公妃主,共在一堂。每见天子射
中,辄自起舞叫,将相卿士,悉皆盘旋,乃至妃主妇人,亦不免随之举袂。及酒
酣耳热,必自匡坐,唱虏歌,为《树梨普梨》之曲。见临淮王彧从容闲雅,爱尚
风素,固令为敕勒舞。日暮罢归,便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而出。性甚
严暴,愠喜无恒,弓箭刀槊,不离于手,每有瞋嫌,即行忍害,左右恒有死忧。
曾欲出猎,有人诉之,披陈不已,发怒,即射杀之。曾见沙弥重骑一马,荣即令
相触,力穷不复能动,遂使傍人以头相击,死而后已。
节闵帝初,世隆等得志,乃诏赠假黄钺、相国、录尚书、都督中外诸军事、
晋王,加九锡,给九旒銮辂,武贲班剑三百人,辒辌车,准晋太宰、安平献王
故事,谥曰武。又诏百官议荣配飨,司直刘季明曰:“晋王若配永安,则不能终
臣节。以此论之,无所配。”世隆作色曰:“卿合配?”季明曰:“下官预在议
限,据理而言,不合上心,诛翦唯命。”众为之危,季明自若。世隆意不已,乃
配享孝文庙庭。
菩提位太常卿、开府仪同三司、侍中、特进。死时年十四。节闵帝初,加赠
司徒,谥曰惠。
菩提弟叉罗,武卫将军、梁郡王。寻卒,赠司空公。
叉罗弟文殊,封平昌郡王。孝静初,转袭荣爵太原王。薨于晋阳,时年九岁。
文殊弟文畅,初封昌乐郡公。以荣破葛贼之勋,进爵为王。其姊魏孝庄皇后。
及韩陵之败,齐神武纳之,待其家甚厚。文畅由是拜开府仪同三司、肆州刺史。
家富于财,招致宾客,穷极豪侈。与丞相司马任胄、主簿李世林、都督郑仲礼、
房子远等相狎,外示杯酒交,而潜谋害齐神武。自魏氏旧俗,以正月十五日夜为
打蔟戏,能中者即时赏帛。胄令仲礼藏刀于袴中,因神武临观,谋窃发,事捷,
共奉文畅。为任氏家客薛季孝所告。以姊宠,止坐文畅一房。文畅死时年十八。
弟文略,以兄叉罗卒无后,袭叉罗爵梁郡王。文畅事当从坐,静帝使人往晋
阳,欲拉杀之。神武特加宽贷,奏免之。文略聪明俊爽,多所通习。齐文襄尝令
章永兴马上弹琵琶,奏十余曲,试使文略写之,遂得八。文襄戏之曰:“聪明人
多不老寿,梁郡其慎之!”文略对曰:“命之修短,皆在明公。”文襄怆然曰:
“此不足虑。”初,神武遣令恕文略十死,恃此益横,多所陵忽。齐天保末,尝
邀平秦、武兴、汝南诸王至宅,供设奢丽,各有赠贿。诸王共假聚宝物以要之,
文略弊衣而往,从奴五十人,皆骏马侯服。其豪纵不逊如此。平秦王有七百里马,
文略敌以好婢,赌取之。明日,平秦王使人致请,文略杀马及婢,以二银器盛婢
头马肉而遗之。平秦王诉之于文宣,系于京畿狱。文略弹琵琶,吹横笛,谣咏倦
极,便卧唱挽歌。居数月,夺防者弓矢以射人,曰:“不然,天子不忆我。”有
司奏,遂伏法。文略尝大遗魏收金,请为父作佳传,收论荣比韦、彭、伊、霍,
盖由是也。
兆字万仁,荣从子也。少善骑射,趫捷过人,数从荣游猎,至穷岩绝涧,人
所不能升降者,兆必先之。手格猛兽,无所疑避。荣以此特加赏爱,任为爪牙。
荣曾送台使,见二鹿,授兆二箭,令取供今食。遂构火以待之。俄而兆获其一,
荣欲夸使人,责兆不尽取,杖之五十。荣之入洛,兆兼前锋都督。孝庄即位,封
颍川郡公。后从上党王天穆平邢杲。又与贺拔胜击斩元颢子冠受,禽之。进破安
丰王延明,颢乃退走。庄帝还宫,论功除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汾州刺史。
尔朱荣死,兆自汾州据晋阳。元晔立,授兆大将军,进爵为王。兆与世隆等
定谋攻洛。兆遂轻兵倍道,掩袭京邑。先是,河边人梦神谓己曰:“尔朱家欲度
河,用尔作灅波津令,为之缩水脉。”月余,梦者死。及兆至,有行人自言知
水浅处,以草往往表插而导焉,忽失其所在。兆遂策马涉度。是日暴风鼓怒,黄
尘张天,骑叩宫门,宿卫乃觉。弯弓欲射,袍拨弦,矢不得发,一时散走。庄帝
步出云龙门外,为兆骑所击,幽于永宁佛寺。兆扑杀皇子,汙辱妃嫔,纵兵虏掠。
停洛旬余,先令卫送庄帝于晋阳,兆后于河梁监阅财货。
初,兆将入洛,遣使招齐神武,欲与同举。神武时为晋州刺史,谓长史孙腾
曰:“臣而伐君,其逆已甚。我今不往,恐彼致恨,卿可往申吾意,但云山蜀未
平,不可委去。”腾乃诣兆,具申意。兆不悦,曰:“还白高兄弟,有吉梦,今
行必克。吾比梦吾亡父登一高堆,堆傍地悉耕熟,唯有马兰草株,往往犹在,吾
父顾我,令下拔之。吾手所至,无不尽出。以此而言,往必有利。”腾还,具报
之。神武曰:“兆等猖狂,举兵犯顺,吾势不可反事尔朱也。今天子列兵河上,
兆进不能度,必退还。吾乘山东下,出其不意,此徒可一举而禽。”俄而兆克京
师,孝庄幽絷,都督尉景从兆南行,以书报神武。神武大惊,召腾,令驰驿诣兆,
示以谒贺,密观天子所在,当于路邀迎,唱大义于天下。腾遇帝于中路,神武时
率骑东转,闻帝已度,于是西还。仍与兆书,具陈祸福,不宜害天子,受恶名于
海内。兆怒不纳,而帝遂遇弑。
初,荣既死,庄帝诏河西人纥豆陵步蕃等,令袭秀容。兆入洛后,步蕃兵势
甚盛,南逼晋阳。兆所以不暇留洛,回师御之。频为步蕃所败,于是部勒士马,
谋出山东,令人频徵神武。神武晋州僚属,并劝不行。神武揣其势迫,必无他虑,
决策赴之。兆乃分三州六镇之人,令神武统领。神武既分兵别营,乃引兵南出,
避步蕃之锐。步蕃至乐平郡,神武与兆还讨,破斩之。及节闵帝立,授兆使持节、
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柱国大将军,兼录尚书事、大行台。又以兆为天柱大将
军,兆以是荣所终之官,固辞不拜。寻加都督十州诸军事,世袭并州刺史。
神武之克殷州也,兆与仲远、度律约拒之。仲远、度律次阳平,兆屯广阿,
众号十万。神武广纵反间,于是两不相信,各致猜疑。仲远等频使斛斯椿贺拔胜
往喻之。兆轻骑三百,来就仲远,同坐幕下。兆性粗犷,意色不平,手舞马鞭,
长啸凝望,深疑仲远等有变,遂趋出驰还。仲远遣椿、胜等追而晓譬,兆遂拘缚
将还,经日放遣。仲远等于是奔退。神武乃进击,兆军大败。兆与仲远、度律遂
相疑阻,久而不和。世隆请节闵纳兆女为皇后,兆乃大喜。世隆谋抗神武,乃降
辞厚礼,喻兆赴洛。兆与天光、度律更自信约,然后大会韩陵山。战败,复奔晋
阳。其年秋,神武自邺进讨之,兆遂大掠并州,走于秀容。神武又追击,度赤洪
岭,破之。兆窜于穷山,杀所乘马,自缢于树。神武收葬之。
兆勇于战斗,而无将领之能。荣虽奇其胆决,然每云:“兆不过将三千骑,
多则乱矣。”
兆弟智彪,节闵帝封为安定王。与兆俱走,神武禽之。后死于晋阳。
彦伯,荣从弟也。祖侯真,文成时并、安二州刺史、始昌侯。父买珍,宣武
时武卫将军、华州刺史。
彦伯性和厚,永安中,为荣府长史。节闵帝潜嘿于龙花佛寺,彦伯敦喻往来,
尤有勤款。帝既立,尔朱兆以己不豫谋,大为忿恚,将攻世隆。诏令华山王鸷慰
兆,兆犹不释。世隆复令彦伯自往喻之,兆乃止。及还,帝宴彦伯于显阳殿。时
侍中源子恭、黄门郎窦瑗并侍坐。彦伯曰:“源侍中比为都督,与臣相持于河内。
当尔之时,旗鼓相望,眇如天隔。宁期同事陛下,为今日之忻也?”子恭曰:
“蒯通有言,犬吠非其主。他日之事永安,犹今日之事陛下耳。”帝曰:“源侍
中可谓有射钩之心也。”遂令二人极醉而罢。后封博陵郡王,位司徒公。于时炎
旱,有劝彦伯解司徒者,乃上表逊位,诏许之。俄除仪同三司、侍中,余如故。
彦伯于兄弟之中,差无过患。天光等败于韩陵,彦伯欲领兵屯河桥,世隆不从。
及张劝等掩袭世隆,彦伯时在禁直。长孙承业等启陈,神武义功既振,将除尔朱。
节闵令舍人郭崇报彦伯知,彦伯狼狈出走,为人所执。寻与世隆同斩于阊阖门外,
县首于斛斯椿门树,传于神武。先是洛中谣曰:“三月末,四月初,扬灰簸土觅
真珠。”又曰:“头去项,脚根齐,驱上树,不须梯。”至是并验。子敞。
敞字乾罗。彦伯之诛,敞小,随母养于宫中。年十二,敞自窦走至大街,见
童儿群戏,敞解所著绮罗金翠服,易衣而遁。追骑至,不识敞,便执绮衣儿。比
究问知非,会日已暮,由是免。遂入一村,见长孙氏媪,踞胡床坐,敞再拜求哀,
长孙氏愍之,藏于复壁之中。购之愈急,追且至,长孙氏资而遣之。遂诈为道士,
变姓名,隐嵩高山。略涉经史。数年间,人颇异之。尝独坐岩石下,泫然叹曰:
“吾岂终此乎!伍子胥独何人也?”乃奔长安。周文帝见而礼之,拜行台郎中、
灵寿县伯。保定中,迁开府仪同三司,进爵为公。后为胶州刺史。迎长孙氏至其
第,置于家,厚资给之。隋文帝受禅,改封边城郡公。黔安蛮叛,命敞讨平之。
师旋,拜金州总管,政号严明,吏人惧之。后以年老乞骸骨,赐二马辂车归河内,
卒于家。子最嗣。
仲远,彦伯弟也。明帝末年,尔朱荣兵威稍盛,诸有启谒,率多见从。而仲
远摹写荣书,又刻荣印,与尚书令吏,通为奸诈。造荣启表,请人为官,大得财
货,以资酒色。落魄无行业。及孝庄即位,封清河公、徐州刺史,兼尚书左仆射、
三徐大行台。寻进督三徐诸军事。仲远上言:“窃见比来行台采募者,皆得权立
中正,在军定第,斟酌授官。今求兼置,权济军要。若立第亦爽,关京之日,任
有司裁夺”。诏从之。于是随情补授,肆意聚敛。
尔朱荣死,仲远勒其部众,来向京师。节闵立,进爵彭城王,加大将军,又
兼尚书令,镇大梁。仲远遣使请准朝式,在军鸣驺。节闵帝览启,笑而许之。其
肆情如此。复进督东道诸军事、本将军、衮州刺史,余如故。仲远天性贪暴,心
如峻壑。大宗富族,诬之以反,没其家口,簿籍财物,皆以入己。丈夫死者,投
之河流,如此者不可胜数。诸将妇有美色者,莫不被其淫乱。自荥阳以东,输税
悉入其军,不送京师。时天光控关右,仲远在大梁,兆据并州,世隆居京邑,各
自专恣,权强莫此。所在并以贪虐为事,于是四方解体。又加太宰,解大行台。
仲远专恣尤剧,方之彦伯、世隆,最为无礼。东南牧守,下至人俗,比之豺狼,
特为患苦。后移屯东郡,率众与度律等拒齐神武。尔朱兆领骑数千自晋阳来会。
军次阳平,神武纵以间说,仲远等迭相猜贰,狼狈遁走。中兴二年,复与天光等
于韩陵战败,南走。寻乃奔梁,死于江南。
世隆,字荣宗,仲远弟也。明帝末,兼直阁,加前将军。尔朱荣表请入朝,
灵太后恶之,令世隆诣晋阳慰喻荣。荣因欲留之,世隆曰:“朝廷疑兄,故令世
隆来。今遂住,便有内备,非计之善。”荣乃遣入。荣举兵南出,世隆遂走,会
荣于上党。建义初,除给事黄门侍郎。庄帝之立,世隆预其谋,封乐平郡公。元
颢逼大梁,诏为前将军、都督,镇武牢。颢既克荥阳,世隆惧而遁还,庄帝仓卒
北巡。及车驾还宫,除尚书左仆射,摄选。
庄帝之将图尔朱荣,每屏人言。世隆惧变,乃为匿名书,自榜其门曰:“天
子与侍中杨侃、黄门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还复自以此书与荣妻北乡郡公
主,并以呈荣,劝其不入。荣毁书唾地曰:“世隆无胆,谁敢生心!”世隆又劝
其速发。荣曰:“何忽忽?”皆不见从。
荣死,世隆奉荣妻,烧西阳门夜走。北次河桥,杀武卫将军奚毅,率众还战
大夏门外。及李苗烧绝河梁,世隆乃北遁。攻建州克之,尽杀人以肆其忿。至长
子,与度律等共推长广王晔为主。晔小名盆子,闻者皆以为事类赤眉。晔以世隆
为尚书令,封乐平郡王,加太傅,行司州牧,会兆于河阳。兆既平京邑,让世隆
曰:“叔父在朝多时,耳目应广,如何令天柱受祸?”按剑嗔目,词色甚厉。世
隆逊辞拜谢,然后得已,而深恨之。
时仲远亦自滑台入京。世隆与兄弟密谋,虑元晔母干豫朝政,伺其母卫氏出
行,遣数十骑如劫贼,于京巷杀之。公私惊愕,莫识所由。寻县榜,以千万钱募
贼。百姓知之,莫不丧气。寻又以晔疏远,欲推立节闵帝。而度律意在南阳王,
乃曰:“广陵不言,何以主天下?”后知能语,遂行废立。
初,世隆之为仆射,尚书文簿,在家省阅。性聪解,又畏荣,深自克勉,留
心几案,傍接宾客,遂有解了之名。荣死之后,无所顾惮。及为令,常使尚书郎
宋游道、邢昕在其宅听事,东西别座,受纳诉讼,称命施行。既总朝政,生杀自
由,公行淫泆,信任群小,随情与夺。又兄弟群从,各拥强兵,割剥四海,极其
贪虐。奸谄蛆酷,多见信用;温良名士,罕豫腹心。于是天下之人,莫不厌毒。
世隆寻让太傅。节闵特置仪同三师之官,位次上公之下,以世隆为之。赠其父买
珍相国、录尚书事、大司马。
及齐神武起义兵,仲远、度律等愚赣恃强,不以为虑,而世隆独深忧恐。及
天光等败于韩陵,世隆请赦天下,节闵不许。斛斯椿既据河桥,尽杀世隆党附,
令行台长孙承业诣阙奏状,掩执世隆及兄彦伯,俱斩之。
初,世隆曾与吏部尚书元世俊握槊,忽闻局上詨然有声,一局子尽倒立,
世隆甚恶之。又曾昼寝,其妻奚氏忽见一人持世隆首去。奚氏惊,就视,而世隆
寝如故。既觉,谓妻曰:“向梦人断我头持去,意殊不适。”又此年正月晦日,
令、仆并不上省,西门不开。忽有河内太守田帖家奴,告省门亭长云:“今旦为
令王借车牛一乘,终日于洛滨游观。至晚,王还省,将车出东掖门,始觉车上无
褥,请为记识。”亭长以令仆不上,西门不开,无迹入者。此奴固陈不已,公文
列诉。尚书都令史谢远疑,谓妄有假借,白世隆,付曹推验。时都官郎中穆子容
究之。奴言,初来时,至司空府西,欲向省。令王嫌迟,遣催车。车入,到省西
门,王嫌牛小,系于关下槐树,更将一青牛驾车。令王著白纱、高顶帽,短小、
黑色,傧从皆裙襦袴褶,握板,不似常时服章。遂遣一吏将奴送入省中厅事东阁
内,东厢第一屋中。其屋先常闭。奴云,入此屋中有板床,床上无席,大有尘土,
兼有瓮米。奴拂床坐,兼画地戏,瓮中米亦握看之。子容与谢远看之,闭极久,
全无开迹。及入,状皆符同。具以此对世隆。世隆怅然,意以为恶。未几见诛。
世隆弟世承,庄帝时位侍中,领御史中尉。人才猥劣,备员而已。及元颢内
逼,世承守轘辕,为颢所禽。颢让而脔之。庄帝还宫,赠司徒。
世承弟弼,字辅伯,节闵帝时,封河间郡公。寻为青州刺史。韩陵之败,欲
奔梁,数日,与左右割臂为约。弼帐下都督冯绍隆为弼信待,乃说弼曰:“今方
同契阔,宜当心沥血,示众以信。”弼从之。大集部下,弼乃踞胡床,令绍隆持
刀披心。绍隆因推刃杀之,传首京师。
度律,荣从父弟也,鄙朴少言。庄帝初,封乐乡县伯。荣死,与世隆赴晋阳。
元晔之立,以度律为太尉公、四面大都督,封常山王。与尔朱兆入洛。兆迁晋阳,
留度律镇京师。节闵帝时,为使持节、侍中、大将军、太尉公,兼尚书令、东北
道行台,与仲远出拒义旗。齐神武间之,与尔朱兆遂相疑贰,自败而还。度律虽
在军戎,聚敛无厌,所经为百姓患毒。其母山氏闻度律败,遂恚愤发病。及至,
母责之曰:“汝荷国恩,无状而反,我何忍见他屠戮汝也!”言终而卒,时人怪
异之。后韩陵之败,斛斯椿先据河桥,遂西走灅波津,为人执送。椿囚之,送
齐神武,斩之都市。
天光,荣从祖兄子也。少勇决,荣特亲爱之,常预军戎谋。孝昌末,荣据并、
肆,仍以天光为都将,总统肆州兵马。明帝崩,荣向京师,委以后事。建义初,
为肆州刺史,封长安县公。荣将讨葛荣,留天光在州,镇其根本。谓曰:“我身
不得至处,非汝无以称我心。”永安中,与元天穆东破邢杲。元颢入洛,天光与
天穆会荣于河内。荣发后,并、肆不安,诏天光兼尚书仆射,为并、肆等九州行
台,仍行并州事。天光至并州,部分约勒,所在宁辑。颢破,还京师,改封广宗
郡公。
初,高平镇城人赫贵连恩等为逆,共推敕勤酋长胡琛为主,号高平王。遥臣
沃野镇贼帅破六韩忉夤。琛入据高平城,遣其大将万俟丑奴来寇泾州。琛后与莫
折念生交通,侮僈忉夤。遣使人费律如至高平,诱斩琛,为丑奴所并,与萧宝
夤相拒于安定。宝夤败还。建义元年夏,丑奴击宝夤于灵州,禽之,遂僣大号。
时获西北贡师子,因称神兽元年,置百官。
朝廷忧之,乃除天光使持节、都督、雍州刺史,率大都督武卫将军贺拔岳、
大都督侯莫陈悦等讨丑奴。天光初行,唯有军士千人。时东雍赤水蜀贼断路,天
光入关击破之,简取壮健。至雍,又税人马,合得万疋。以军人寡少,停留未进。
荣遣责之,杖天光百下。荣复遣军士二千人赴天光。天光令贺拔岳率千骑先驱,
至岐州,禽其行台尉迟菩萨。丑奴弃岐州走还安定。天光发雍至岐,与岳合势,
破丑奴,获萧宝夤。于是泾、豳、二夏,北至灵州,及贼党结聚之类,并降。唯
贼行台万俟道洛不下,率众西依牵屯山,据险自守。荣责天光不获道洛,复遣使
杖之百,诏削爵为侯。天光与岳、悦等复向牵屯讨之,道洛战败,投略阳贼帅王
庆云。庆云以道洛骁果绝伦,得之甚喜,便谓大事可图,乃自称皇帝,以道洛为
大将军。天光乃入陇,至庆云所居永洛城,破其东城。贼遂并趣西城。城中无水,
众聚热渴。有人走降,言庆云、道洛欲突出。天光恐失贼帅,乃遣谓庆云,可以
早降,若水决,当听诸人今夜共议。又谓曰:“相知须水,今为小退。”贼众安
悦,无复走心。天光密使军人多作木枪,各长七尺,至昏,布立人马,为防卫之
势,又伏人枪中。其夜,庆云、道洛果突出,至枪,马各伤倒。伏兵便起,同时
禽获。贼穷,乞降而已。天光、岳、悦等议悉阬之,死者万七千人,分其家口。
于是三秦、河、渭、瓜、梁、鄯善咸来款顺。诏复天光前官爵。
岳闻荣死,还泾州以待,天光亦下陇,与岳图入洛之策。既而庄帝进天光爵
为广宗王,元晔又以为陇西王。及闻尔朱兆已入京,天光乃轻骑向都,见世隆等,
寻便还雍。世隆等议废元晔,更举亲贤,遣告天光。天光与定策,立节闵帝。又
加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关西大行台。天光北出夏州,遣将讨宿勤明达,禽之,
送洛。时费也头帅纥豆陵伊利、万俟受洛于等据有河西,未有所附。天光以齐神
武起兵信都,内怀忧恐,不暇他事。伊利等,但微遣备之而已。又除大司马。
时神武军既振,尔朱兆、仲远等并经败退。世隆累使徵天光,天光不从。后
令斛斯椿苦要天光云:“非王无以能定,岂可坐看宗家之灭?”天光不得已,东
下,与仲远等败于韩陵。斛斯椿等先还,于河桥拒之,天光不得度,西北走,被
执,与度律并送于神武。神武送于洛,斩于都市。
尔朱专恣,分裂天下,各据一方,赏罚自出,而天光有定关西之功,差不酷
暴,比之兆与仲远,为不同矣。
论曰:魏自宣武之后,政道颇亏。及明皇幼冲,女主南面。始则于忠专恣,
继以元叉权重,居官者肆其聚敛,乘势者极其陵暴,于是四海嚣然,已有群飞之
渐。逮于灵后反政,宣淫于朝,倾覆之徵,于此至矣。尔朱荣缘将帅之列,藉部
众之威,属天下暴虐,人神怨愤。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功。及夫禽葛
荣,诛元颢,戮邢杲,揃韩娄,丑奴、宝夤,咸枭马市,然则荣之功烈,亦已
茂矣。而始则希觊非望,睥睨宸极,终乃灵后、少帝,沈流不反。河阴之下,衣
冠涂地,其所以得罪人神者焉。至于末迹凶忍,地逼亦已除矣。而朝无谋难之宰,
国乏折冲之将,遂使余孽相纠,还成严敌。隆实指踪,兆为戎首,山河失险,庄
帝幽崩。宗属分方,作威跋扈,废帝立主,回天倒日;揃剥黎献,割裂神州,
刑赏任心,征伐自己。天下之命,县于数胡,丧乱弘多,遂至于此。岂非天将去
之,始以共定;终于恶稔,以至殄灭。抑亦魏纾其难,齐以驱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