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齐本纪上第六
作品:《北史》 齐高祖神武皇帝姓高氏,讳欢,字贺六浑,勃海蓚人也。六世祖隐,晋玄菟
太守。隐生庆,庆生泰,泰生湖,三世仕慕容氏。及慕容宝败,国乱。湖率众归
魏,为右将军。湖生四子。第三子谧,仕魏,位至侍御史,坐法徙居怀朔镇。谧
生皇考树生,性通率,不事家业。住居白道南,数有赤光紫气之异。邻人以为怪,
劝徙居以避之。皇考曰:“安知非吉?”居之自若。及神武生而皇妣韩氏殂,养
于同产姊婿镇狱队尉景家。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长而深沈有
大度,轻财重士,为豪侠所宗。目有精光,长头高权,齿白如玉,少有人杰表。
家贫,及娉武明皇后,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镇将辽西段长常奇神武貌,谓曰:
“君有康济才,终不徒然。”便以子孙为托。及贵,追赠长司空,擢其子宁而用
之。神武自队主转为函使。尝乘驿过建兴,云务书晦,雷声随之,半日乃绝,若
有神应者。每行道路,往来无风尘之色。又尝梦履众星而行,觉而内喜。为函使
六年,每至洛阳,给令史麻祥使。祥尝以肉啖神武。神武性不立食,坐而进之。
祥以为慢己,笞神武四十。及自洛阳还,倾产以结客。亲故怪问之,答曰:“吾
至洛阳,宿卫羽林相率焚领军张彝宅,朝廷惧其乱而不问,为政若此,事可知也。
财物岂可常守邪?”自是乃有澄清天下之志。与怀朔省事云中司马子如及秀容人
刘贵、中山人贾显智为奔走之友。怀朔户曹史孙腾、外兵史侯景亦相友结。刘贵
尝得一白鹰,与神武及尉景、蔡俊、子如、贾显智等猎于沃野。见一赤兔,每搏
輙逸,遂至迥泽。泽中有茅屋,将奔入,有狗自屋中出噬之,鹰兔俱死。神武
怒,以鸣镝射之,狗毙。屋中乃有二人出,持神武襟甚急。其母两目盲,曳杖,
呵其二子,曰:“何故触大家!出瓮中酒,烹羊以待客。因自言善暗相,遍扪诸
人,言皆贵,而指麾俱由神武。又曰:“子如历位显,智不善终。”饮竟,出行
数里,还更访之。则本无人居,乃向非人也。由是诸人益加敬异。
孝昌元年,柔玄镇人杜洛周反于上谷,神武乃与同志从之。丑其行事,私与
尉景、段荣、蔡俊图之,不果而逃,为其骑所追。文襄及魏永熙后皆幼,武明后
于牛上抱负之。文襄屡落牛,神武弯弓将射之以决去,后呼荣求救,赖荣透下取
之以免。遂奔葛荣,又亡归尔朱荣于秀容。先是刘贵事荣,盛言神武美,至是始
得见。以憔悴故,未之奇也。贵乃为神武更衣,复求见焉。因随荣之厩,厩有恶
马,荣命剪之,神武乃不加羁绊而剪,竟不蹄啮。已而起曰:“御恶人亦如此马
矣。”荣遂坐神武于床下,屏左右而访时事。神武曰:“闻公有马十二谷,色别
为群,将此竟何用也?”荣曰:“但言尔意。”神武曰:“方今天子愚弱,太后
淫乱,孽宠擅命,朝政不行。以明公雄武,乘时奋发,讨郑俨、徐纥而清帝侧,
霸业可举鞭而成。此贺六浑之意也。”荣大悦,语自日中至夜半乃出。自是每参
军谋。后从荣徙据并州,抵扬州邑人庞苍鹰,止围焦中。每从外归,主人遥闻行
响动地。苍鹰母数见围焦,上赤气赫然属天。又苍鹰尝夜欲入,有青衣人拔刀叱
曰:“何故触王?”言讫不见。始以为异,密觇之。唯见赤蛇蟠床上,乃益惊异。
因杀牛分肉,厚以相奉。苍鹰母求以神武为义子。及得志,以其宅为第,号为南
宅。虽门巷开广,堂宇崇丽,其本所住团焦,以石垩涂之,留而不毁。至文宣时,
遂为宫。既而荣以神武为亲信都督。于时魏明帝衔郑俨、徐纥,逼灵太后。未敢
制,私使荣举兵内向。荣以神武为前锋。至上党,明帝又私诏停之。及帝暴崩,
荣遂入洛。因将篡位,神武谏恐不听,请铸像卜之。铸不成,乃止。孝庄帝立,
以定策勋,封铜鞮伯。及尔朱荣击葛荣,令神武喻下贼别称王者七人。后与行台
于晖破羊侃于太山。寻与元天穆破邢杲于济南。累迁第三镇人酋长。尝在荣帐内,
荣尝问左右曰:“一日无我,谁可主军?”皆称尔朱兆。荣曰:“此正可统三千
骑以还。堪代我主众者,唯贺六浑耳。”因诫兆曰:“尔非其匹,终当为其子穿
鼻。”乃以神武为晋州刺史。于是大聚敛,因刘贵货荣下要人,尽得其意。时州
库角无故自鸣,神武异之,无几而孝庄诛荣。
及尔朱兆自晋阳将举兵赴洛,召神武。神武使长史孙腾辞以绛蜀、汾胡欲反,
不可委去。兆恨焉。腾复命,神武曰:“兆举兵犯上,此大贼也,吾不能久事之。”
自是始有图兆计。及兆入洛,执庄帝以北。神武闻之大惊。又使孙腾伪贺兆,因
密觇孝庄所在,将劫以举义,不果。乃以书喻之,言不宜执天子以受恶名于海内。
兆不纳,杀帝而与尔朱世隆等立长广王晔。改元建明,封神武为平阳郡公。及费
也头纥豆陵步藩入秀容,逼晋阳,兆征神武。神武将往,贺拔焉过儿请缓行以弊
之。神武乃往逗留,辞以河无桥,不得渡。步藩军盛,败走。初,孝庄之诛尔朱
荣,知其党必有逆谋,乃密敕步藩,令袭其后。步藩既败兆等,以兵势日盛,兆
又请救于神武。神武内图兆,复虑步藩后之难除,乃与兆悉力破之,藩死。深德
神武,誓为兄弟。时世隆、度律、彦伯共执朝政,天光据关右,兆据并州。仲远
据东郡,各拥兵为暴,天下苦之。葛荣众流入并、肆者二十余万,为契胡陵暴,
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草窃不止。兆患之,问计于神武。神武
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素腹心者,私使统焉。若有犯者,罪其帅,
则所罪者寡。”兆曰:“善!谁可行也?”贺拔允时在坐,请神武。神武拳殴之,
折其一齿,曰:“生平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
泥敢诬下罔上,请杀之。”兆以神武为诚,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后或致
疑贰,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令。”乃建牙阳曲川,陈部分。
有款军门者,绛巾袍,自称梗杨驿子,愿厕左右。访之,则以力闻,尝于并州市
搤杀人者,乃署为亲信。兵士素恶兆而乐神武,于是莫不皆至。
居无何,又使刘贵请兆。以并、肆频岁霜旱,降户掘黄鼠而食之,皆面无谷
色,徒污人国土。请令就食山东,待温饱而处分之。兆从其议。其长史慕容绍宗
谏曰:“不可,今四方扰扰,人怀异望,况高公雄略,又握大兵,将不可为。”
兆曰:“香火重誓,何所虑邪?”绍宗曰:“亲兄弟尚难信,何论香火!”时兆
左右已受神武金,因谮绍宗与神武旧隙,兆乃禁绍宗而催神武发。神武乃自晋阳
出滏口。路逢尔朱荣妻乡郡长公主自洛阳来,马三百匹,尽夺易之。兆闻,乃释
绍宗而问焉。绍宗曰:“犹掌握中物也。”于是自追神武,至襄垣。会漳水暴长,
桥坏。神武隔水拜曰:“所以借公主马,非有他故,备山东盗耳。王受公主言,
自来赐追,今渡河而死,不辞,此众便叛。”兆自陈无此意,因轻马渡,与神武
坐幕下,陈谢,遂授刀引头,使神武斫己。神武大哭,曰:“自天柱薨背,贺六
浑更何所仰!愿大家千万岁,以申力用。今旁人构间至此,大家何忍复出此言?”
兆投刀于地,遂刑白马而盟,誓为兄弟,留宿夜饮。尉景伏壮士欲执兆,神武啮
臂止之,曰:“今杀之,其党必奔归聚结。兵饥马瘦,不可相支。若英雄屈起,
则为害滋甚。不如且置之。兆虽劲捷,而凶狡无谋,不足图也。”旦日,兆归营,
又召神武。神武将上马诣之,孙腾牵衣乃止。隔水肆骂,驰还晋阳。兆心腹念贤
领降户家累别为营。神武伪与之善,观其佩刀,因取之以杀其从者,尽散。于是
士众咸悦,倍愿附从。
初,魏真君中,内学者奏言上党有天子气,云在壶关大王山。武帝于是南巡
以厌当之。累石为三封,斩其北凤皇山以毁其形。后上党人居晋阳者号上党坊,
神武实居之。及是行,舍大王山,六旬而进。将出滏口,倍加约束,纤毫之物,
不听侵犯。将过麦地,神武輙步牵马。远近闻之,皆称高仪同将兵整肃,益归
心焉。遂前行屯邺北,求粮于相州刺史刘诞,诞不供。有军营租米,神武自取之。
魏晋泰元年二月,神武军次信都,高乾、封隆之开门以待,遂据冀州。是月,
尔朱度律废元晔而立节闵帝。欲羁縻神武,三月,乃白节闵帝,封神武为勃海王,
征使入觐。神武辞。四月癸巳,又加授东道大行台、第一镇人酋长。庞苍鹰自太
原来奔,神武以为行台郎,寻以为安州刺史。神武自向山东,养士缮甲。禁兵侵
掠,百姓归心。乃诈为书,言尔朱兆将以六镇人配契胡为部曲,众皆愁。又为并
州符,征兵讨步落稽。发万人将遣之,孙腾、尉景伪请留五日,如此者再。神武
亲送之郊,雪涕执别。人号恸,哭声动地。神武乃喻之,曰:“与尔俱失乡客,
义同一家,不意在上乃尔征召!直向西已当死,后军期又当死,配国人又当死,
奈何?”众曰:“唯有反耳!”神武曰:“反是急计,须推一人为主。”众愿奉
神武。神武曰:“尔乡里难制,不见葛荣乎?虽百万众,无刑法,终自灰灭。今
以吾为主,当与前异。不得欺汉儿,不得犯军令,生死任吾,则可。不尔,不能
为取笑天下。”众皆顿颡,死生唯命。神武曰:“若不得已,明日,椎牛飨士,
喻以讨尔朱兆之意。”封隆之进曰:“千载一时,普天幸甚。”神武曰:“讨贼,
大顺也。拯时,大业也。吾虽不武,以死继之,何敢让焉。”六月庚子,建义于
信都,尚未显背尔朱氏。及李元忠与高乾平殷州,斩尔朱羽生首来谒,神武抚膺
曰:“今日反决矣!”乃以元忠为殷州刺史。是时,兵威既振,乃抗表罪状尔朱
氏。世隆等秘表不通。八月,尔朱兆攻陷殷州,李元忠来奔。孙腾以为朝廷隔绝,
不权立天子,则众望无所系。十月壬寅,奉章武王融子勃海太守朗为皇帝,年号
中兴,是为废帝。时度律、仲远军次晋阳,尔朱兆会之。神武用窦泰策,纵反间。
度律、仲远不战而还,神武乃败兆于广阿。十一月,攻邺。相州刺史刘诞婴城固
守。神武起土山,为地道,往往建大柱,一时焚之,城陷入地。麻祥时为汤阴令,
神武呼之曰麻都,祥惭而逃。
永熙元年正月壬午,拔邺城,据之。废帝进神武大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
是时,青州建义大都督崔灵珍、大都督耿翔皆遣使归附,行汾州事刘贵弃城来降。
闰三月,尔朱天光自长安,兆自并州,度律自洛阳,仲远自东郡,同会邺。众号
二十万,挟洹水而军。节闵以长孙承业为大行台,总督焉。神武令封隆之守邺,
自出顿紫陌。时马不满二千,步兵不至三万,众寡不敌。乃于韩陵为圆阵,连牛
驴以塞归道。于是将士皆为死志,四面赴击之。尔朱兆责神武以背己。神武曰:
“本戮力者,共辅王室,今帝何在?”兆曰:“永安枉害天柱,我报仇耳。”神
武曰:“我昔日亲闻天柱计,汝在户前立,岂得言不反邪?且以君杀臣,何报之
有?今日义绝矣。”乃合战,大败之。尔朱兆对慕容绍宗叩心曰:“不用公言,
以此。”将轻走,绍宗反旗鸣角,收聚散卒,成军容而西上。高季式以七骑追奔,
度野马岗,与兆遇。高昂望之不见,哭曰:“丧吾弟矣!”夜久,季式还,血满
袖。斛斯椿倍道先据河桥。初,普泰元年十月,岁星、荧惑、镇星、太白聚于觜、
参,色甚明。太史占云,当有王者兴。是时,神武起于信都,至是而破兆等。四
月,斛斯椿执天光、度律以送洛阳。长孙承业遣都督贾显智、张欢入洛阳。执世
隆、彦伯斩之。兆奔并州。仲远奔梁州,遂死焉。时凶蠹既除,朝廷庆悦。初,
未战之前月,章武人张绍夜中忽被数骑将逾城至一大将军前,敕绍为军导向邺。
云佐受命者除残贼。绍回视之,兵不测,整疾无声。将至邺,乃放焉。及战之日,
尔朱氏军人见阵外士马四合,盖神助也。既而神武至洛阳,废节闵及中兴主而立
孝武。孝武既即位,授神武大丞相、天柱大将军、太师,世袭定州刺史,增封并
前十五万户。神武辞天柱,减户五万。壬辰,还邺,魏帝饯于乾脯山,执手而别。
七月壬寅,神武帅师北伐尔朱兆。封隆之言,侍中斛斯椿、贺拔胜、贾显智等往
事尔朱,普皆反噬。今在京师宠任,必构祸隙。神武深以为然。乃归天光、度律
于京师,斩之。遂自滏口入。尔朱兆大掠晋阳,北保秀容,并州平。神武以晋阳
四塞,乃建大丞相府而定居焉。尔朱兆既至秀容,分兵守险,出入寇抄。神武扬
声讨之,师出止者数四,兆意怠。神武揣其岁首当宴会,遣窦泰以精骑驰之。一
日一夜行三百里,神武以大军继之。
二年正月,窦泰奄至尔朱兆庭。军人因宴休惰,忽见泰军,惊走。追破之于
赤洪岭。兆自缢。神武亲临,厚葬之。慕容绍宗以尔朱荣妻子及余众自保乌突城。
降,神武以义故待之甚厚。
神武之入洛也,尔朱仲远部下都督桥宁、张子期自滑台归命。神武以其助乱,
且数反覆,皆斩之。斛斯椿由是内不自安,乃与南阳王宝炬及武卫将军元毗、魏
光禄、王思政构神武于魏帝。舍人元士弼又奏神武受敕大不敬,故魏帝心贰于贺
拔岳。初,孝明之时,洛下以两拔相击,谣言:“铜拔打铁拔,元家世将末”。
好事者以二拔谓拓拔、贺拔,言俱将衰败之兆。”
时司空高乾密启神武,言魏帝之贰。神武封呈,魏帝杀之。又遣东徐州刺史
潘绍业密敕长乐太守庞苍鹰,令杀其弟昂。昂先闻其兄死,以槊刺柱,伏壮士执
绍业于路。得敕书于袍领,遂来奔。神武抱其首哭曰:“天子枉害司空。”遽使
以白武幡劳其家属。时乾次弟慎在光州,为政严猛。又纵部下取纳,魏帝使代之。
慎闻难,将奔梁。其属曰:“公家勋重,必不兄弟相反。”乃弊衣推鹿车归勃海。
逢使者,亦来奔。于是魏帝与神武隙矣。阿至罗虏正光以前常称藩,自魏朝多事,
皆叛。神武遣使招纳,便附款。先是,诏以寇贼平,罢行台。至是以殊俗归降,
复授神武大行台,随机处分。神武赍其粟帛,议者以为徒费无益。神武不从。抚
慰如初。其酋帅吐陈等感恩,皆从指麾。救曹泥,取万俟受洛干,大收其用。河
西费也头虏纥豆陵伊利居苦池河,恃险拥众。神武遣长史侯景屡招不从。
天平元年正月壬辰,神武西伐费也头虏纥豆陵伊利于河西,灭之。迁其部落
于河东。二月,永宁寺九层浮屠灾。既而人有从东莱至。云及海上人咸见之于海
中,俄而雾起,乃灭。说者以为天意。若曰:“永宁见灾,魏不宁矣。飞入东海,
勃海应矣。”魏帝既有异图,时侍中封隆之与孙腾私言。隆之丧妻,魏帝欲妻以
从妹。腾亦未之信。心害隆之,泄其言于斛斯椿。椿以白魏帝。又孙腾带仗入省,
擅杀御史。并亡来奔。称魏帝挝舍人梁续于前。光禄少卿元子干攘臂击之,谓腾
曰:“语尔高王,元家儿拳正如此。”领军娄昭辞疾归晋阳。魏帝于是以斛斯椿
兼领军,分置督将及河南、关西诸刺史。华山王鸷在徐州,神武使邸珍夺其管籥。
建州刺史韩贤、济州刺史蔡俊皆神武同义,魏帝忌之。故省建州以去贤,使御史
中尉綦俊察俊罪,以开府贾显智为济州,俊拒之。魏帝逾怒。五月,下诏,云将
征句吴,发河南诸州兵,增宿卫,守河桥。六月丁巳,密诏神武曰:“宇文黑獭
自平破秦、陇,多求非分,脱有变非常,事资经略。但表启未全背戾,进讨事涉
匆匆。遂召群臣,议其可否。佥言假称南伐,内外戒严。一则防黑獭不虞,二则
可威吴楚。”时魏帝将伐神武。神武部署将帅,虑疑,故有此诏。神武乃表曰:
“荆州绾接蛮左,密迩畿服。关陇恃远,将有逆图。臣今潜勒兵马三万,拟从河
东而渡。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瀛州刺史郭琼,汾州刺史斛律金,前武卫大将军
彭乐拟兵四万,从其来违津渡。遣领军将军娄昭,相州刺史窦泰,前瀛州刺史尧
雄,并州刺史高隆之拟兵五万,以讨荆州。遣冀州刺史尉景,前冀州刺史高敖曹,
济州刺史蔡俊,前侍中封隆之,拟山东兵七万,突骑五万,以征江左。皆约勒所
部,伏听处分。”魏帝知觉其变,乃出神武表,命群官议之,欲止神武诸军。神
武乃集在并僚佐,令其博议。还以表闻,仍以信誓自明忠款曰:“臣为嬖佞所间,
陛下一旦赐疑,令猖狂之罪,尔朱时计。臣若不尽诚竭节,敢负陛下,则使身受
天殃,子孙殄绝。陛下若垂信赤心,使干戈不动,佞臣一二人,愿斟量废出。”
辛未,帝复录在京文武议意,以答神武。使舍人温子升草敕,子升逡巡未敢
作。帝据胡床拔剑作色,子升乃为敕曰:
前持心血,远以示王,深冀彼此共相礼悉。而不良之徒,坐生间贰。近孙腾
仓卒向彼,致使闻者疑有异谋。故遣御史中尉綦俊,具申朕怀。今得王启,言誓
恳恻。反覆思之,犹所未解。以朕眇身,遇王武略,不劳尺刃,坐为天子。所谓
生我者父母,贵我者高王。今若无事背王,规相攻讨,则使身及子孙。还如王誓。
皇天后土,实闻此言。近虑宇文为乱,贺拔胜应之。故纂严,欲与王俱为声援。
宇文今日使者相望,观其所为,更无异迹。贺拔在南,开拓边境,为国立功,念
无可责。君若欲分讨,何以为辞?东南不宾,为日己久。先朝已来,置之度外,
今天下户口减半,未宜穷兵极武。
朕既暗昧,不知佞人是谁。可列其姓名,令朕知也。如闻库狄干语王云:
“本欲取懦弱者为主,无事立此长君,使其不可驾御。今但作十五日行,自可废
之,更立余者。”如此议论,自是王间勋人,岂出佞臣之口?去岁封隆之背叛,
今年孙腾逃走,不罪不送,谁不怪王?腾既为祸始,曾无愧惧。王若事君尽诚,
何不斩送二首?王虽启图西去,而四道俱进。或欲南度洛阳,或欲东临江左。言
之者犹应自怪,闻之者宁能不疑?王若守诚不贰,晏然居北,在此虽有百万之众,
终无图彼之心。王脱信邪弃义,举旗南指,纵无匹马只轮,犹欲奋空拳而争死。
朕本寡德,王已立之,百姓无知,或谓实可。若为他所图,则彰朕之恶。假令还
为王杀,幽辱齑粉,了无遗恨。何者?王既以德见推,以义见举,一朝背德舍义,
便是过有所归。本望君臣一体,若合符契,不图今日,分疏到此!古语云:“越
人射我,笑而道之;吾兄射我,泣而道之。”朕既亲王,情如兄弟,所以投笔拊
膺,不觉歔欷。
初,神武自京师将北,以为洛阳久经丧乱,王气衰尽。虽有山河之固,土地
褊狭,不如邺,请迁都。魏帝曰:“高祖定鼎河洛,为永永之基。经营制度,至
世宗乃毕。王既功在社稷,宜遵太和旧事。”神武奉诏。至是,复谋焉。遣兵千
骑镇建兴,益河东及济州兵,于白沟虏船,不听向洛,诸州和籴粟,运入邺城。
魏帝又敕神武曰:“王若厌伏人情,杜绝物议,唯有归河东之兵,罢建兴之戍,
送相州之粟,追济州之军,令蔡俊受代,使邸珍出徐。止戈散马,各事家业。脱
须粮廪,别遣转输。则谗人结舌,疑悔不生。王高枕太原,朕垂拱京洛,终不举
足渡河,以干戈相指。王若马首南向,问鼎轻重,朕虽无武,欲止不能。必为社
稷宗庙,出万死之策。决在于王,非朕能定。为山止篑,相为惜之。”
魏帝时以任祥为兼尚书左仆射,加开府。祥弃官走至河北,据郡待神武。魏
帝乃敕文武官,北来者任去留。下诏罪状神武,为北伐经营。神武亦勒马宣告曰:
“孤遇尔朱擅权,举大义于四海。奉戴主上,义贯幽明。横为斛斯椿谗构,以诚
节为逆首。昔赵鞅兴晋阳之甲,诛君侧恶人。今者南迈,诛椿而已。”以高昂为
前锋,曰:“若用司空言,岂有今日之举!”司马子如答神武曰:“本欲立小者,
正为此耳。”魏帝征兵关右。召贺拔胜赴行在所,遣大行台长孙承业、大都督颍
川王斌之、斛斯椿共镇武牢。汝阳王暹镇石济,行台长孙子彦帅前恒农太守元洪
略镇陕,贾显智率豫州刺史斛斯元寿伐蔡俊。神武使窦泰与左箱大都督莫多娄贷
文逆显智,韩贤逆暹。元寿军降泰。贷文与显智遇于长寿津,显智阴约降,引军
退。军司元玄觉之,驰还请益师。魏帝遣大都督侯几绍赴之。战于滑台东。显智
以军降,绍死之。
七月,魏帝躬率大众屯河桥。神武至河北十余里,再遣口申诚款,魏帝不报。
神武乃引军度河。魏帝问计于群臣。或云南依贺拔胜,或云西就关中,或云守洛
口死战,未决。而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睦,斌之弃椿径还,绐帝云神武兵至。
即日,魏帝逊于长安。己酉,神武入洛,停于永宁寺。八月甲寅,召集百官谓曰:
“为臣奉主,匡救危乱。若处不谏争,出不陪随,缓则耽宠争荣,急便窜失,臣
节安在!”遂收开府仪同三司叱列延庆、兼尚书左仆射辛雄、兼吏部尚书崔孝芬、
都官尚书刘廞、兼度支尚书杨机、散骑常侍元士弼,并杀之,诛其贰也。士弼籍
没家口。
神武以万机不可旷废,乃与百僚议。以清河王亶为大司马,居尚书下舍而承
制决事焉。王称警跸,神武丑之。神武寻至弘农,遂西克潼关,执毛洪宾。进军
长城,龙门都督薛崇礼降。神武退舍河东,命行台尚书长史薛瑜守潼关。大都督
库狄温守封陵。于蒲津西岸筑城守华州。以薛绍宗为刺史。高昂行豫州事。神武
自发晋阳至此,凡四十启,魏帝皆不答。
九月庚寅,神武还至洛阳。乃遣僧道荣奉表关中,又不答。乃集百寮沙门耆
老,议所推立。以为自孝昌衰乱,国统中绝,神主靡依,昭穆失序。永安以孝文
为伯考。永熙迁孝明于夹室。业丧祚短,职此之由。遂议立清河王世子善见。议
定,白清河王。王曰:“天子无父,苟使儿立,不惜余生。”乃立之,是为孝静
帝。魏于是始分为二。
神武以孝武既西,恐逼崤陕,洛阳复在河外,接近梁境。如向晋阳,形势不
能相接。依议迁邺。护军祖莹赞焉。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户四十万,狼狈就道。
神武留洛阳部分,事毕还晋阳。自是军国政务,皆归相府。先是童谣曰:“可怜
青雀子,飞来邺城里。羽翮垂欲成,化作鹦鹉子。”好事者窃言,雀子谓魏帝清
河王,鹦鹉谓神武也。初,孝昌中,山胡刘蠡升自称天子,年号神嘉,居云阳谷。
西土岁被其寇,谓之胡荒。
二年正月,西魏渭州刺史可朱浑道元拥众内属,神武迎纳之。壬戌,神武袭
击刘蠡升,大破之。己巳,魏帝褒诏,以神武为相国,假黄钺,剑履上殿,入朝
不趋。神武固辞。三月,神武欲以女妻蠡升太子,候其不设备。辛酉,潜师袭之。
其北部王斩蠡升首以送。其众复立其子南海王。神武进击之,又获南海王,及其
弟西海王、北海王、皇后、公卿已下四百余人,胡、魏五万户。壬申,神武朝于
邺。四月,神武请给迁人廪各有差。九月甲寅,神武以州、郡、县官多乖法,请
出使问人疾苦。
三年正月甲子,神武帅库狄干等万骑袭西魏夏州。身不火食,四日而至。缚
槊为悌,夜入其城。擒其刺史费也头贺拔俄弥突,因而用之。留都督张琼以镇守,
迁其部落五千户以归。西魏灵州刺史曹泥,与其婿凉州刺史刘丰,遣使请内属。
周文围泥,水灌其城,不没者四尺。神武命阿至罗发骑三万,径度灵州,绕出西
军后。获马五十匹。西师乃退。神武率骑迎泥、丰生,拔其遗户五千以归,复泥
官爵。魏帝诏加神武九锡,固让,乃止。二月,神武令阿至罗逼西魏秦州刺史建
忠王万俟普拨,神武以众应之。六月甲午,普拨与其子太宰受洛干、豳州刺史叱
干宝乐、右卫将军破六韩常及督将三百余人,拥部来降。八月丁亥,神武请均斗
尺,班于天下。九月辛亥,汾州胡王迢触、曹贰龙聚众反。署立百官,年号平都,
神武讨平之。十二月丁丑,神武自晋阳西讨,遣兼仆射行台、汝阳王暹、司徒高
昂等趣上洛。大都督窦泰入自潼关。
四年正月癸丑,窦泰军败自杀。神武军次蒲津,以冰薄不得赴救。乃班师。
高昂攻克上洛。二月乙酉,神武以并、肆、汾、建、晋、东雍、南汾、秦、陕九
州霜旱,人饥流散,请所在开仓振给。六月壬申,神武如天池。获瑞石,隐起成
文曰“六王三川”十一月壬辰,神武西讨。自蒲津济,众二十万。周文军于沙苑。
神武以地厄少却,西人鼓噪而进。军大乱,弃器甲十有八万。神武跨驼,候船
以归。
元象元年三月辛酉,神武固请解丞相,魏帝许之。四月庚寅,神武朝于邺。
壬辰,还晋阳。请开酒禁,并振恤宿卫武官。七月壬午,行台侯景、司徒高昂围
西魏将独孤信于金墉。西魏帝及周文并来赴救。大都督库狄干帅诸将前驱,神武
总众继进。八月辛卯,战于河阴,大破西魏军,俘获数万。司徒高昂、大都督李
猛、宗显死之。西师之败,独孤信先入关,周文留其都督长孙子彦守金墉,遂烧
营以遁。神武遣兵追奔至崤,不及而还。初,神武知西师来侵,自晋阳率众驰赴。
至孟津,未济,而军有胜负。既而神武渡河,子彦亦弃城走。神武遂毁金墉而还。
十一月庚午,神武朝于京师。十二月壬辰,还晋阳。
兴和元年七月丁丑,魏帝进神武为相国、录尚书事。固让,乃止。十一月乙
丑,神武以新宫成,朝于邺。魏帝与神武宴射,神武降阶下称贺。又辞勃海王及
都督中外诸军事,诏不许。十二月戊戌,神武还晋阳。
二年十二月,阿至罗别部遣使请降,神武帅众迎之,出武州塞,不见。大猎
而还。
三年五月,神武巡北境,使使与蠕蠕通和。
四年五月辛巳,神武朝于邺。请令百官,每月面敷政事。明扬仄陋,纳谏屏
邪。亲理狱讼,褒黜勤怠。牧守有愆,节级相坐。椒掖之内,进御以序。后园鹰
犬,悉皆弃之。六月甲辰,神武还晋阳。九月,神武西征。十月己亥,围西魏仪
同三司王思政于玉壁城。欲以致敌,西师不敢出。十一月癸未,神武以大雪,士
卒多死,乃班师。
武定元年二月壬申,北豫州刺史高慎据武牢西叛。三月壬辰,周文率众援高
慎,围河桥南城。戊申,神武大败之于芒山。禽西魏督将以下四百余人,俘斩六
万计。是时,军士有盗杀驴者,军令应死。神武弗杀,将至并州决之。明日,复
战,奔西军,告神武所在,西师尽锐来攻。众溃,神武失马,赫连阳顺下马,以
授神武,与苍头冯文洛扶上,俱走。从者步骑六七人。追骑至,亲信都督尉兴庆
曰:“王去矣,兴庆腰边百箭,足杀百人。”神武勉之曰:“事济,以尔为怀州;
若死,则用尔子。”兴庆曰:“儿小,愿用兄。”许之。兴庆斗,矢尽而死。西
魏太师贺拔胜以十三骑逐神武,河州刺史刘洪徽射中其二。胜槊将中神武,段孝
先横射胜马殪,遂免。豫、洛二州平,神武使刘丰追奔徇地,至恒农而还。七月,
神武贻周文书,责以杀孝武之罪。八月辛未,魏帝诏神武为相国、录尚书事、大
行台,余如故。固辞,乃止。是月,神武命于肆州北山筑城,西自马陵戍,东至
土隥,四十日罢。十二月己卯,神武朝于京师。庚辰,还晋阳。
二年三月癸巳,神武巡行冀、定二州,因朝京师。以冬春亢旱,请蠲县责,
振穷乏,宥死罪以下。又请授老人板职各有差。四月丙辰,神武还晋阳。十一月,
神武讨山胡,破平之。俘获一万余户,分配诸州。
三年正月甲午,开府仪同三司尔朱文畅、开府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中府
主簿李世林、前开府参军房子远等谋贼神武。因十五日夜打蔟,怀刃而入。其党
薛季孝以告,并伏诛。丁未,神武请于并州置晋阳宫,以处配口。三月乙未,神
武朝邺。丙午,还晋阳。十月丁卯,神武上言,幽、安、定三州北接奚、蠕蠕,
请于险要修立城戍以防之。躬自临履,莫不严固。乙未,神武请释芒山俘桎梏,
配以人间寡妇。
四年八月癸巳,神武将西伐,自邺会兵于晋阳。殿中将军曹魏祖曰:“不可,
今八月西方王,以死气逆生气,为客不利,主人则可。兵果行,伤大将。”神武
不从。自东西魏构兵,邺下每先有黄黑螘阵斗。占者以为黄者东魏戎衣色,黑
者西魏戎衣色,人间以此候胜负。是时黄螘尽死。九月,神武围玉壁以挑西师,
不敢应。西魏晋州刺史韦孝宽守玉壁。城中出铁面。神武使兀盗射之,每中其目。
用李业兴孤虚术,萃其北。北,天险也。乃起土山,凿十道。又于东面凿二十一
道,以攻之。城中无水,汲于汾。神武使移汾,一夜而毕。孝宽夺据土山。顿军
五旬,城不拔,死者七万人,聚为一冢。有星坠于神武营,众驴并鸣,士皆慑惧。
神武有疾。十一月庚子,舆疾班师。庚戌,遣太原公洋镇邺。辛亥,征世子澄至
晋阳。有恶鸟集于亭树,世子使斛律光射杀之。己卯,神武以无功,表解都督中
外诸军事。魏帝优诏许焉。是时,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闻之,乃勉坐见诸贵。
使斛律金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哀感流涕。
侯景素轻世子,尝谓司马子如曰:“王在,吾不敢有异。王无,吾不能与鲜
卑小儿共事。”子如掩其口。至是,世子为神武书,召景。景先与神武约,得书,
书背微点,乃来。书至,无点,景不至。又闻神武疾,遂拥兵自固。神武谓世子
曰:“我虽疾,尔面更有余忧色,何也?”世子未对。又问曰:“岂非忧侯景叛
邪?”曰:“然。”神武曰:“景专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飞扬跋扈志。顾我能
养,岂为汝驾御也。今四方未定,勿遽发哀。库狄干鲜卑老公,斛律金敕勒老公,
并性遒直,终不负汝。可朱浑道元、刘丰生远来投我,必无异心。贺拔焉过儿朴
实无罪过,潘相乐今本作道人,心和厚,汝兄弟当得其力。韩轨少戆,宜宽借之。
彭相乐心腹难得,宜防护之。少堪敌侯景者,唯有慕容绍宗。我故不贵之,留以
与汝,宜深加殊礼,委以经略。
五年正月朔,日蚀。神武曰:“日蚀其为我邪?死亦何恨。”丙午,陈启于
魏帝。是日,崩于晋阳,时年五十二。秘不发丧。六月壬午,魏帝于东堂举哀三
日。制緦衰,诏凶礼依汉大将军霍光、东平王苍故事。赠假黄钺、使持节、相国、
都督中外诸军事、齐王玺绂、辌车、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轻车介士、兼
备九锡殊礼。谥献武王。八月甲申,葬于邺西北漳水之西,魏帝临送于紫阳。天
保初,追崇为献武帝。庙号太祖,陵曰义平。天统元年,改谥神武皇帝,庙号高
祖。神武性深密高岸,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至于军国大
略,独运怀抱。文武将吏,罕有预之。经驭军众,法令严肃,临敌制胜,策出无
方。听断昭察,不可欺犯,知人好士,全护勋旧。性周给,每有文教,常殷勤款
悉。指事论心,不尚绮靡。擢人授任,在于得才。苟其所堪,乃至拔于厮养;有
虚声无实者,稀见任用。诸将出讨,奉行方略,罔不克捷。违失指画,多致奔亡。
雅尚俭素,刀剑鞍勒无金玉之饰。少能剧饮,自当大任,不过三爵。居家如官。
仁恕爱士。始范阳卢景裕以明经称,鲁郡韩毅以工书显,咸以谋逆见禽,并蒙恩
置之第馆,教授诸子。其文武之士,尽节所事见执获而不罪者甚多。故遐迩归心,
皆思效力。至南和梁国,北怀蠕蠕。吐谷浑、阿至罗咸所招纳,获其力用,规略
远矣。
世宗文襄皇帝讳澄,字子惠,神武长子也。母曰娄太后。生而岐嶷,神武异
之。魏中兴元年,立为勃海王世子。就杜询讲学,敏悟过人,询甚叹服。二年,
加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尚孝静帝妹冯翊长公主。时年十二,神情俊爽,便若成
人。神武试问以时事得失,辨析无不中理。自是军国筹策皆预之。
天平元年,加使持节、尚书令、大行台、并州刺史。三年,入辅朝政,加领
军左右、京畿大都督。时人虽闻器识,犹以少年期之。而机略严明,事无疑滞,
于是朝野振肃。
元象元年,摄吏部尚书。魏自崔亮以后,选人常以年劳为制。文襄乃厘改前
式,铨擢唯在得人。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荐擢。
假有未居显位者,皆致之门下,以为宾客。每山园游宴,必见招携;执射赋诗,
各尽其所长,以为娱适。
兴和二年,加大将军,领中书监,仍摄吏部尚书。自正光已后,天下多事。
在任群官,廉洁者寡。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为御史中尉,纠劾权豪,无所纵舍。
于是风俗更始,私枉路绝。乃榜于街衢,具论经国政术,仍开直言之路。有论事
上书苦言切至者,皆优容之。
武定四年十一月,神武西讨,不豫,班师。文襄驰赴军所,侍卫还晋阳。
五年正月丙午,神武崩,秘不发丧。辛亥,司徒侯景据河南反,颍州刺史司
马世云以城应之。景诱执豫州刺史高元成、襄州刺史李密、广州刺史暴显等。遣
司空韩轨率众讨之。四月壬申,文襄朝于邺。六月己巳,韩轨等自颍州班师。丁
丑,文襄还晋阳,乃发丧,告喻文武,陈神武遗志。七月戊戌,魏帝诏以文襄为
使持节、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大行台、勃海王。文襄启辞位,愿
停王爵。壬寅,魏帝诏太原公洋摄理军国,遣中使敦喻。八月戊辰,文襄启申神
武遗令,请减国邑,分封将督各有差。辛未,朝于邺,固辞丞相。魏帝诏曰:
“既朝野攸凭,安危所系,不得令遂本怀,须有权夺。可复前大将军,余如故。”
壬辰,尚书祠部郎中元瑾、梁降人苟济、长秋卿刘思逸及淮南王宣洪、华山王大
器、济北王徽等谋害文襄,事发伏诛。九月己亥,文襄请旧勋灼然未蒙齿录者,
悉求旌赏。朝士名行有闻,或以年耆疾满告谢者,准其本秩。授以州郡,不得莅
事,听荫子孙。自天平元年以来,遇事亡官者,听复本资。豪贵之家,不得占护
山泽。其第宇车服婚姻送葬奢僣无限者,并令禁断。从太昌元年以来,将帅有殊
功异效者,其子弟年十岁以上,请听依第出身。其兵士从征,身殒阵场者,蠲其
家租课。若有藏器避世者,以礼招致,随才擢叙。罢营构之官。在朝百司,怠惰
不勤,有所旷废者,免所居官。若清干克济,皎然可知者,即宜超叙,不拘常式。
辛丑,文襄还晋阳。
武定六年正月己未,文襄朝于邺。二月己卯,梁遣使慰文襄,并请通和。文
襄许其和而不答书。侯景之叛也,南兖州刺史石长宣颇相影响,诸州刺史、守、
令、佐史多被诖误。景破后,悉被禽获,尚书咸处极刑,文襄并请减降。于是斩
长宣,其余并从宽宥。三月戊申,文襄请朝臣及牧、守、令、长各举贤良及骁武
胆略堪守边城者,务在得才,不拘职素。其称事六品、散官五品以上,朝廷所悉,
不在举限。其称事七品、散官六品以下,并及州、郡、县杂白身,不限在官、解
职,并任举之,随才进擢。辛亥,文襄南临黎阳,济于武牢。自洛阳,从太行而
反晋阳。于路遗书朝士,以相戒厉。于是朝野承风,莫不震肃。六月,文襄巡北
边城戍,振赐各有差。七月乙卯,文襄朝于邺。八月庚寅,还晋阳。使大行台慕
容绍宗与太尉高岳、大都督刘丰讨王思政于颍川。先是,文襄遣行台尚书辛术率
诸将略江淮之北。至是,凡所获二十三州。
七年四月甲辰,魏帝进文襄位相国,封齐王,绿綟绶。赞拜不名,入朝不
趋,剑履上殿。食冀州之勃海、长乐、安德、武邑、瀛州之河间五郡,邑十五万
户,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大行台并如故。丁未,文襄入朝。固让,
魏帝不许。五月戊寅,文襄帅师自邺赴颍川。六月丙申克颍川,禽西魏大将军王
思政,以忠于所事,释而待之。七月,文襄朝于邺,请魏帝立皇太子,复辞爵位
殊礼,未报。八月辛卯,遇盗而崩。初,梁将兰钦子京见虏,文襄以配厨。钦求
赎之,不许。京再诉,文襄使监厨苍头薛丰洛杖之,曰:“更诉,当杀汝。”京
与其党六人谋作乱。时文襄将受魏禅,与陈元康、崔季舒屏左右谋于北城东柏堂。
太史启言宰辅星甚微,变不一月。时京将进食,文襄却之,谓人曰:“昨夜梦此
奴斫我。”又曰:“急杀却。”京闻之,置刀于盘下,冒言进食。文襄见之,怒
曰:“我未索食,何遽来?”京挥刀曰:“将杀汝!”文襄自投,伤足,入床下。
贼党至,去床,因见弑,时年二十九。秘不发丧。明年正月辛酉,魏帝举哀于太
极东堂。诏赠物八万段,凶事依汉大将军霍光、东平王苍故事。赠假黄钺、使持
节、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齐王玺绂,巉辌车、黄屋左纛、后部羽葆鼓吹、
轻车介士,备九锡礼,谥曰文襄王。二月甲申,葬于义平陵之北。天保初,追尊
曰文襄皇帝,庙号世宗,陵曰峻成。
文襄美姿容,善言笑,谈谑之际,从容弘雅。性聪警,多筹策,当朝作相,
听断如流。爱士好贤,待之以礼,有神武之风焉。然少壮气猛,严峻刑法。高慎
西叛,侯景南翻,非直本怀狼戾,兼亦有惧威略。情欲奢淫,动乖制度。尝于宫
西造宅,墙院高广,听事宏壮,亚太极殿。神武入朝,责之,乃止。
论曰:昔魏氏失驭,中原荡析。齐神武爰从晋部,大号冀方。屡战而翦凶徒,
一麾以清京洛。尊主匡国,功济天下。既而魏武帝规避权逼,历数既尽,适所以
速关、河之分焉。文襄嗣膺霸道,威略昭著。内除奸逆,外拓淮夷,摈斥贪残,
存情人物。而志在峻法,急于御下,于前王之德,有所未同。盖天意人心,好生
恶杀,虽吉凶报应,未皆影响。总而论之,积善多庆。然文襄之祸生所忽,盖有
由焉。